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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市井到宫廷:自下而上导向的诗歌思
——以萧衍拟作《子夜四时歌》为例

2017-03-28103969issn16730887201705007

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 2017年5期
关键词:萧衍子夜市井

:10.3969/j.issn.1673-0887.2017.05.007

刘梅

(西南大学文学院,重庆 400715)

doi:10.3969/j.issn.1673-0887.2017.05.007

从市井到宫廷:自下而上导向的诗歌思
——以萧衍拟作《子夜四时歌》为例

刘梅

(西南大学文学院,重庆 400715)

无论是自上而下还是由下而上导向的诗歌思潮都需要上下两个社会阶层思想火花的相互碰撞、作用与融合。文章以萧衍拟作乐府《子夜四时歌》为切入点,认识与理解从市井到宫廷自下而上导向的诗歌思潮。从客观与主观两个视角,即市民风尚的渗透与民间乐府的普及,宫廷文人的背景与心态,解读这一诗歌思潮。

市井;宫廷;诗歌思潮;萧衍;《子夜四时歌》

I207.22

“南朝乐府,以前期民歌为主干,梁陈拟作,则其附庸。然不有此种拟作,则民歌影响,亦莫由而著。溯自东晋开国,下迄齐亡,百八十余年间,民间乐府已达其最高潮;而梁武以开国能文之主,雅好音乐,吟咏之士,云集殿庭,于是取前期民歌咀嚼之,消化之,或沿旧曲而谱新词,或改旧曲而创新调,文人之作,遂盛极一时……”①梁武帝萧衍尚拟作民间乐府,取晋、宋、齐时期的民间乐府咀嚼消化。他曾多次沿旧曲谱新词,创作了大量的文人乐府诗,如《子夜四时歌》《东飞伯劳歌》《江南上云乐》等,这不仅促进了乐府的传播,也拓宽了乐府曲辞的内容,影响了宫廷文人诗歌创作潮流,为梁代文人拟乐府的大量出现做了铺垫,尤其是对简文帝萧纲居东宫为太子时的宫廷文人的诗歌创作思潮的形成产生了极大的推动作用,促进了梁、陈时期“宫体”诗歌思潮与新变思潮的形成。萧衍的诗歌创作,尤其是乐府拟作,直接反映了从市井到宫廷自下而上导向的诗歌思潮的发展过程。本文以萧衍模拟晋、宋、齐产生的民间乐府《子夜》组歌,特别是《子夜四时歌》原题而创作的《子夜四时歌》为切入点,认识与理解这种自下而上的诗歌思潮的形成过程。

先对萧衍《子夜四时歌》的收录情况进行简单的叙述。宋郭茂倩《乐府诗集》:“《乐府解题》曰:‘后人更为四时行乐之词,谓之《子夜四时歌》,又有《大子夜歌》《子夜警歌》《子夜变歌》,皆曲之变也。’”《子夜四时歌》为《子夜歌》之变曲,萧衍拟《子夜四时歌》旧曲,模拟《子夜》组歌的风格而创作的拟乐府《子夜四时歌》亦收录在《乐府诗集》中。《乐府诗集》卷四十四载梁武帝《子夜四时歌》7首,其中,《春歌》1首,《夏歌》3首,《秋歌》2首,《冬歌》1首。南朝陈徐陵《玉台新咏》卷十载梁武帝《春歌》3首,《夏歌》4首,《秋歌》4首。《乐府诗集》多载梁武帝《冬歌》1首。而《玉台新咏》比《乐府诗集》多载的《春歌》2首,《夏歌》1首,《乐府诗集》归于王金珠作。对这几首诗的归属问题,历来皆有争议,有人认为乐人王金珠拟作萧衍《子夜四时歌》,而将这几首诗归为王金珠所作。本文不加考证,以《玉台新咏》载《春歌》《夏歌》《秋歌》11首与《乐府诗集》补载《冬歌》1首,共12首为例进行论述。

从民间乐府《子夜四时歌》等《子夜》组歌到萧衍拟作乐府《子夜四时歌》,反映出从市井到宫廷,自下而上导向的诗歌思潮,下层社会的诗歌创作思潮影响上层社会及统治阶级等宫廷文人诗歌创作的趋势。认识与理解这一诗歌思潮,需要从下层社会的市井视角与上层社会的宫廷视角来观察。

一、市井视角:自下而上诗歌思潮的客观传播

(一)市民风尚的渗透

一方面,相较于北朝,南朝经济发达,农业、手工业与商业繁荣,城市人口增多,城市规模扩大,市民风尚多元开放。《隋书·地理志》记载:“丹阳旧京所在,人物本盛,小人率多商贩,君子资于官禄。”南朝京畿之地,人口众多,农业、手工业的发展促进商业繁荣,随着商业的繁荣与商人的增多,其附属的一系列社会产业及相关行业人口随之增加,进一步促进了城市与商业的繁荣、市民阶层的壮大。市民阶层的兴起与壮大又势必促进与市民阶层相适应的文化与生活风尚的勃兴。李延寿《南史·循吏列传》记载:“凡百户之乡,有市之邑,歌谣舞蹈,触处成群,盖宋世之极盛也。”又:“永明继运,垂心政术……都邑之盛,士女昌逸,歌声舞节,袨服华妆。桃花渌水之间,秋月春风之下,无往非适。”宋、齐城市繁荣,市民阶层壮大,刺激了市民文化的产生。城市出现大量的秦歌楚馆,就是为了满足奔波流动的商人的生活需要而产生的。同时,流动的商人促进了不同地域民歌民谣的传播,为了满足商人的需求,大量民歌民谣产生,民间乐府《吴声歌》《西曲歌》广泛传播,丰富了市民风尚。市井社会的商业文化风尚逐渐传播到上层社会,为宫廷所吸收,形成新型的宫廷风气。《南史·宋少帝纪》记载:“时常于华林园为列肆,亲自酤卖,又开渎聚土,以象破冈埭,与左右引船唱呼,以为欢乐。”宋少帝模仿市井商贩,亲自酤酒,列肆贩卖,效仿船工,划船相呼,以此为闲暇欢娱之乐。其后有齐废帝郁林王萧昭业效仿市井商贩,开商肆贩酤酒;齐废帝东昏侯萧宝卷及其后妃模仿市井店铺贩酒酤卖。商人的文化生活作风进入宫廷,市民风尚随之传入宫廷,商人的生活嗜好与作风影响了宫廷帝王皇族的生活,市井风尚促使宫廷文人审美情趣发生转变,也促进了其诗歌创作题材内容与风格思想的转变。

另一方面,商业繁荣下歌伎舞女增多,崇尚歌声舞节的市民风尚促使宫廷文人审美情趣转变。“当然,连接宫廷与市井的通道不可能仅此一条。譬如由市井选入宫廷的歌伎舞女,就是另一条连接的通道,而后一条通道,对帝王及其族属的审美情趣的影响,似乎更为直接。”②歌伎舞女行业是商业发展、城市繁荣、市民阶层壮大的催化剂与衍生品。随着市井商人生活作风传入宫廷,市井放纵娱乐的风尚亦传入上层社会及皇室宫廷。南朝秦楼楚馆之风兴盛,更有私家蓄伎之风。裴子野《宋略》记载:“王侯将相,歌伎填室,鸿商富贾,舞女成群。”“南朝乃一声色社会,崇好女乐……而民间风情小调,本与女乐相近,最合于使用,故极为当时上层社会之所爱好……”③皇族帝室兴宴游狎妓之风,爱好歌声舞节的市井风尚传入宫廷,被皇族帝室接受,势必影响宫廷文人的诗歌创作,内容题材、风格主题、语言形式多反映奢靡浮华的声色生活。除此之外,歌伎舞女传唱演绎的内容多为市民生活中男欢女爱、女子情态,甚至含有民间情色成分,以迎合听众与观众的审美趣味,这同时也影响宫廷文人审美倾向的转变。

以萧衍拟作民间乐府《子夜四时歌》为例:题材内容以男女恋爱、女子心态为主,或相思或离别;风格清新自然,委婉含蓄而浪漫感人;语言活泼生动,富于表现力与音乐性。例如:

江南莲花开,红光复碧水。色同心复同,藕异心无异。(《夏歌》)

该诗描写市井女子的恋爱心态。以“莲花”“碧水”起兴,“藕”与“偶”谐音双关,表现市井女子的一片痴心与坚贞不移。其内容风格与《子夜》系列类似,表现男女恋爱时女子情态,风格清新婉约,多用比兴、谐音、双关。《南史·徐勉传》记载:“普通末,武帝自算择后宫《吴声》《西曲》女妓各一部,并华少,赍勉,因此颇好声酒。”萧衍亦爱好市井歌声舞节之风,沉溺声色之中。民歌《子夜》中的男女声色内容,影响了萧衍诗歌创作的题材内容与审美情趣。

(二)民间乐府的普及

市井风尚的渗透,促使民间歌谣大量涌现与兴盛,它们成为市民文化衍生品。作为民间小调的乐府歌谣,本与女乐相近,市井及宫廷大兴女乐,加速了民间乐府歌谣的传播。歌伎舞女之风传入上层社会及宫廷,民间乐府歌谣通过舞女歌伎、士族文人、王公贵戚传入宫廷,为皇族帝室与宫廷文人所接受。宋郭茂倩《乐府诗集》记载:“《古今乐录》:‘……后皆晋隆安初民间讹谣之曲。宋少帝更制新歌三十六曲。’”宋孝帝不仅深爱民间乐府歌谣,还效仿并拟作民间乐府,自制乐府曲辞,自成体系。除此之外,他还把吴声西曲列为宫廷音乐。《宋书·乐志》记载:“孝武大明中,以《鞞》、《拂》、杂舞合之钟石,施于殿庭。”《南齐书·萧基传》记载:“自宋大明以来,声伎所尚,多郑卫淫俗,雅乐正声,鲜有好者。”“郑卫淫俗”即吴声西曲,民间乐府歌谣成为宫廷音乐,皇族帝室及宫廷文人耳濡目染,自然将民间乐府歌谣传播的思想内容与审美情趣反映于诗歌创作中,其诗歌创作审美风格转变。梁武帝萧衍亦爱好吴声西曲等民间乐府,并命专伎歌之。除此之外,萧衍还深受民间乐府歌谣影响,根据《吴声歌辞》中《子夜》组歌系列,拟《子夜四时歌》原题作《子夜四时歌》,题材内容与审美风格与《子夜》组歌如出一辙,充分吸收民间乐府《子夜》系列尤其是《子夜四时歌》的营养,现列其拟作的春、夏、秋、冬诗歌各一首:

阶上歌入怀,庭中花照眼。春心一如此,情来不可限。(春歌》)

含桃落花日,黄鸟营飞时。君住马已疲,妾去蚕欲饥。(《夏歌》)

绣带合欢结,锦衣连理文。怀情入夜月,含笑出朝云。(《秋歌》)

寒闺动黻帐,密筵重锦席。卖眼拂长袖,含笑留上客。(《冬歌》)

诗名上,模拟民间乐府《子夜四时歌》,采用春、夏、秋、冬四季题名;内容题材上,描写具有四季特色的事物,如“桃花”“黄鸟”“合欢结”“连理文”“月”“云”等,通过春夏秋冬四时之景及由这些景物而触发的情感描述男女相恋时女子的痴情与坚贞不移。“春心无限”表明对爱情的憧憬;夏日“桃花”“黄鸟”“蚕饥”表现女子的相思;以秋天这个收获的季节比喻女子希望爱情丰收,成连理,结双对,展现女子对爱情的向往;冬日“寒闺”“重锦席”引发女子相思之情。风格清新自然,含思婉转而浪漫多情,与民间乐府风格“慷慨吐清音,明转出天然”相似。艺术手法上多采用情景交融的方式,对主人公的心理作细致描写。语言形式上,多用类比、对仗、象征、比兴、谐音、双关等语言技巧表情达意,春色无限与情感无限类比,“含桃落花日,黄鸟营飞时。君住马已疲,妾去蚕欲饥”对仗,“连理”象征“夫妻”,“藕”与“偶”谐音双关,比喻“配偶”。萧衍《子夜四时歌》模拟民间乐府而作,文字辞藻与艺术渲染均更胜一筹,描绘的女性形象更活泼生动,明朗多情,情感状态也更加率真可爱。陈柞明评曰:“梁武《子夜》诸曲并饶雅正之声,语温厚而情深婉,最为妙作。”评价萧衍《子夜四时歌》及《子夜歌》的创作风格清新温厚而又委婉多情。萧衍模拟《子夜四时歌》等《子夜》系列民歌及其他民间乐府的创作,直接反映了从市井到宫廷、由下而上的诗歌思潮的传递趋势。

二、宫廷视角:由上及下诗歌思潮的主观接受

从市井到宫廷,自下而上的诗歌思潮离不开上层社会的统治阶级与宫廷文人的主动接受与吸收,这又与其身世背景及观念心态密切相关。

(一)宫廷文人的背景

自南朝宋、齐以来,开国之君多出于市井寒门。市井寒门的出身背景与童年的生活经历,使其远离儒家传统的教育,礼教观念淡薄,因此,他们在发迹之后,更容易接受市井风尚与民间乐府等市民文化。同时,人生的大起大落使他们对人生短暂与生命无常有着切身体会。这些内心感受与心理的转变使得他们在发迹之后有追求现世享乐的世界观、人生观与价值观。梁武帝萧衍亦同,《梁书·武帝上》曰:“高祖武皇帝,讳衍,字叔达,小字练儿,南兰陵中都里人,汉相国何之后也。……高祖以宋孝武大明八年甲辰岁生于秣陵县同夏里三桥宅。生而有奇异,两胯骈骨,顶上隆起,有文在右手曰‘武’。帝及长,博学多通,好筹略,有文武才干,时流名辈咸推许焉。所居室常若云气,人或过者,体辄肃然。”萧衍虽身为齐皇族之后,但出生于市井乡里之地,对市井风尚与市民生活有切身的体会,对市井风尚与民间乐府等市民文化有着天然的亲近感,发迹之后,追忆往昔岁月,更容易吸收与接受市民文化。因此,萧衍拟作乐府《子夜四时歌》时,更倾向于借鉴吸收民间乐府《子夜》系列,尤其是《子夜四时歌》的内容题材、情感风格与审美情趣,诗歌委婉多情,清新秀丽。例如:

兰叶始满地,梅花已落枝。持此可怜意,摘以寄心知。(《春歌》)

朱日光素冰,黄花映白雪。折梅待佳人,共迎阳春月。(《春歌》)

吹漏未可停,弦断更当续。俱作双丝引,共奏同心曲。(《秋歌》)

当信抱梁期,莫听回风音。镜上两人髻,分明无两心。(《秋歌》)

春日的“败梅”“残雪”,秋天的“弦丝”,均是市井之物,清新含思而委婉多情,这几首诗均吸收民间乐府营养,如民间乐府《子夜四时歌·春歌》有“梅花落已尽,柳花随风散。叹我当春年,无人相要唤”之句,《冬歌》有“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等。萧衍喜欢拟作民间乐府,与其前期接触民间底层生活、深谙民间审美意趣的经历息息相关。

市井的身世背景与生活经历使得宫廷文人更容易接受市井风尚与民间乐府等市民文化,宫廷文人的诗歌创作受到影响。出生于市井的宋、齐、梁、陈的皇族帝室多有行伍生活经历,长期的军队生活也是他们主动吸收接受市井风尚与民间乐府等市民文化的原因之一。他们置身军营,对生命无常有极其深切的感受,因此他们追求奢侈浮华的生活,追求感官刺激。梁武帝萧衍亦如是,姚思廉《梁书·武帝上》曰:“隆昌初,明帝辅政,起高祖为宁朔将军,镇寿春。……建武二年,魏遣将刘昶、王肃帅众寇司州,以高祖为冠军将军、军主,隶江州刺史王广为援。距义阳百余里,众以魏军盛,趑趄莫敢前。高祖请为先启,广即分麾下精兵配高祖。尔夜便进,去魏军数里,迳上贤首山。魏军不测多少,未敢逼。黎明,城内见援至,因出军攻魏栅。高祖帅所领自外进战。魏军表里受敌,乃弃重围退走。军罢,以高祖为右军晋安王司马、淮陵太守。……高祖独帅众距战,杀数十百人,魏骑稍却,因得结阵断后,至夕得下船。慧景军死伤略尽,惟高祖全师而归。俄以高祖行雍州府事。……三年二月,南康王为相国,以高祖为征东将军,给鼓吹一部。戊申,高祖发襄阳。……”萧衍被禅位之前,入军为将多年,骁勇善战,多年的行伍生活使他远离儒家传统,礼教意识淡薄,战场上的打打杀杀使他看破生死,他即位后,沉溺于现世的享乐。“据《南史·范云传》,梁台初建时,萧衍纳齐东昏侯萧宝卷的妃子余氏,耽于女色,‘颇妨政事’。范云曾谏止,不被采纳。后来范云谏以‘天下为念’,才打动了他,将余氏出赍王茂。”④萧衍的行伍生活经历使其更容易接受市井风尚与文化,他对民间歌谣拟作有浓厚的兴趣,转变了创作风格与审美趣味,因此,模拟民间乐府作《子夜四时歌》。

除此之外,宫廷文人自身的文学素养与文学造诣是其主动吸收接纳市井风尚与民间乐府歌谣诗歌思潮的主观条件。萧衍更是如此,姚思廉《梁书·武帝上》曰:“竟陵王子良开西邸,招文学,高祖与沈约、谢朓、王融、萧琛、范云、任昉、陆倕等并游焉,号曰八友。”萧衍即位为帝前,处齐永明皇室竟陵王萧子良左右,与沈约、谢朓、王融、萧琛、范云、任昉、陆倕等彼此唱和,形成一股文学潮流,人称“永明体”。永明诗歌思潮取材细碎,察人之未察,洞观细微之处,构思浅易平淡,诗境清秀绮丽,追求声律与对偶的语言形式之美。受永明诗歌思潮的影响,萧衍拟作《子夜四时歌》等民间乐府时,不仅吸收接受民间乐府诗歌思潮,更将其前期创作永明体的诗歌风格与民间乐府的诗歌思潮合而为一。因此,萧衍拟作民间乐府,选材角度琐碎,内容多为市井景色风物,风格清新自然,含思多情,诗境清丽秀婉,语言多采用双关、谐音、起兴、比喻、象征,又注重对偶、声律,辞藻清丽。以萧衍《子夜四时歌》三首为例:

七彩紫金桂,九华白玉梁。但歌云不去,含吐有余香。(《秋歌》)

闺中花如绣,帘上露如珠。欲知有所思,停织复踟蹰。(《夏歌》)

玉盘着朱李,金杯盛白酒。虽欲持自新,复恐不甘口。(《夏歌》)

选取市井金桂、女绣、露珠,宫廷玉梁、门帘、白酒这些极其琐碎的事物入诗,诗境清新自然而绮丽秀婉,手法上既有民间乐府常用的谐音、双关,如以“桂花”起兴,以“珠”比喻“露”,象征女子相思之情,又有永明诗歌常用的清丽秾艳的辞藻,如“玉盘”“金杯”等。注重声律押韵,如“梁”与“香”押韵,“珠”与“蹰”押韵。注重对偶,如“七彩紫金桂,九华白玉梁”“闺中花如绣,帘上露如珠”“玉盘着朱李,金杯盛白酒”,对仗工整。总之,萧衍拟作民间乐府时,融合市井民间诗歌思潮与自身前期接受的永明诗歌思潮,结合自身文学素养与造诣,形成了独特的诗歌风格。

(二)宫廷文人的心态

市井出身背景、市井童年生活经历、行伍生活体验、从寒门到宫廷的大起大落,促使宫廷文人形成现世享乐主义的心态,追求奢靡浮华的生活与声色酒肉的感官刺激,沉溺于歌声舞节中,尤其是皇族帝室,生活糜烂荒乱。宋废帝淫乱,与妇女裸身相逐,文帝立姑为嫔,齐废帝郁林王萧昭业与文帝幸姬霍氏淫通。萧衍亦有此种现世享乐主义的人生观念,追求奢靡浮华的生活,沉溺声色。梁武帝初耽于女色,荒废政事,幸范云屡次劝谏乃止。宫廷皇族帝室的现世享乐主义的人生观与反映市井风尚的市民文化相一致,市井《吴声歌》《西曲歌》等反映男欢女爱、女子相思、男女离别,包含色情成分的民歌民谣,迎合了宫廷文人的现世享乐主义人生观,因而,他们积极主动地将市井风尚与民间乐府等市民文化引入诗歌创作,转变审美情趣与创作内容风格。如“卖眼拂长袖,含笑留上客”(《冬歌》)中多情婉转的小女儿情态,是萧衍吸收市井诗歌思潮的营养运用到自身创作之中的结果。这种女色、女乐的创作倾向正是现世享乐主义人生观的反映。

东汉佛教传入中国,魏晋尚法术,贵刑名,兴玄学,东晋佛教兴盛,从市井到宫廷均崇佛尚佛,佛教思想普及。南朝战事频繁,百姓流离失所,佛教的因果报应观念能够缓解百姓的心灵痛苦,给予百姓心理安慰。佛教从市井传入宫廷,为皇族帝室、宫廷文人所接受。梁武帝萧衍极其崇尚佛教,大修佛寺,大兴佛法,晚年更沉溺佛教。姚思廉《梁书·武帝下》记载:“兼笃信正法,尤长释典,制《涅盘》《大品》《净名》《三慧》诸经义记,复数百卷。听览余闲,即于重云殿及同泰寺讲说,名僧硕学,四部听众,常万余人。又造《通史》,躬制赞序,凡六百卷。天情睿敏,下笔成章,千赋百诗,直疏便就,皆文质彬彬,超迈今古。诏铭赞诔,箴颂笺奏,爰初在田,洎登宝历,凡诸文集,又百二十卷。六艺备闲,棋登逸品,阴阳纬候,卜筮占决,并悉称善。又撰《金策》三十卷。草隶尺牍,骑射弓马,莫不奇妙。勤于政务,孜孜无怠。每至冬月,四更竟,即敕把烛看事,执笔触寒,手为皴裂。纠奸擿伏,洞尽物情,常哀矜涕泣,然后可奏。日止一食,膳无鲜腴,惟豆羹粝食而已。庶事繁拥,日傥移中,便嗽口以过。身衣布衣,木绵皂帐,一冠三载,一被二年。常克俭于身,凡皆此类。五十外便断房室。后宫职司,贵妃以下,六宫袆褕三翟之外,皆衣不曳地,傍无锦绮。不饮酒,不听音声,非宗庙祭祀、大会飨宴及诸法事,未尝作乐。”萧衍沉溺佛教,改变了生活习性及心态,清心寡欲。一方面,佛教思想从市井传入宫廷,上层社会大兴佛法,市井风尚与民间乐府等市民文化思潮亦随佛教思想一起传入宫廷,佛教观念的传入,加大了市井风尚与民间乐府等市民文化的传播力度。另一方面,佛教宣扬的旷达、洒脱与宽容的思想观念,使得皇族帝室等宫廷文人对各种文化思想潮流采取兼容并包的心态,他们在接受上层社会正统儒家观念的同时,也主动吸收接纳下层社会的思想风尚。此外,佛教思想传入宫廷,儒家传统礼教思想观念受到冲击,传统诗歌审美系统也受到冲击。宫廷文人接受市井的审美趣味,转变了审美倾向。

总之,任何一种诗歌思潮的形成,或多或少受到多层面思想潮流的影响,如传统的自上而下的诗歌创作思潮是早期古代文学创作思想潮流的主导趋势。而随着文学的演进与自觉,自下而上的诗歌思潮成为文学创作的典型现象,南朝时期从民间乐府到文人拟作民间乐府及梁陈“宫体诗”的诗歌潮流就是这一现象的典型示例。本文通过市井与宫廷两个视角来认识与理解从市井到宫廷、自下而上导向的诗歌思潮。

注释:

①③萧涤非:《汉魏六朝乐府文学史(增补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第231页,第195页。

②④詹福瑞:《南朝诗歌思潮》,河北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172页,第165页。

[1]徐陵.玉台新咏[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

[2]郭茂倩.乐府诗集[M].北京:中华书局,1979.

[3]姚思廉.梁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

[4]李延寿.南史[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

[5]萧涤非.汉魏六朝乐府文学史[M].增补本.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

[6]刘师培.中国中古文学史讲义[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8.

[7]刘师培.中国中古文学史汉魏六朝专家文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8]詹福瑞.南朝诗歌思潮[M].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2005.

[9]于英丽.萧衍文学活动及其诗赋研究[D].福州:福建师范大学,2003.

[10]于英丽.对梁武帝几首有争议诗歌的断归[J].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2):44-46.

[11]曹济平.梁武帝及其诗歌创作[J].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2009(1):20-22.

2017-01-03

刘梅(1992— ),女,硕士研究生。

A

1673-0887(2017)05-0030-05

责任编辑:赵 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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