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隐与冰心现象新探
2017-03-28李全华高建辉
李全华,高建辉
(楚雄师范学院图书馆,云南 楚雄 675000)
庐隐与冰心现象新探
李全华,高建辉
(楚雄师范学院图书馆,云南 楚雄 675000)
庐隐与冰心的创作在现代文学史上被文坛关注已久,成为了一种现象,笔者将其称为庐隐与冰心现象。她俩出在同一时代,同为女性作家,但创作风格迥异,所塑造的艺术形象也不相同。审视庐隐与冰心现象:生活源泉、文学即人学、换位体验生活经历等辩证唯物主义创作思想再放光彩,同时作家的心灵轨迹和女性作家的创作现象值得关注。
庐隐;冰心;创作;新探
庐隐与冰心是我国现代文学史上两颗璀璨的明珠,是 “五四”时期第一批享有盛名的女性文学作家,她们被 “五四”运动的狂飙巨浪惊醒,在共同的土壤里呼吸着同时代的气息。然而由于不同的经历、不同的家庭境遇、不同的命运与个性形成她们各自的创作风格。冰心用 “微笑”面对那个世界,庐隐用 “泪水”洗刷那个时代;冰心 “泛爱”一切,而庐隐“感伤”好多人和事;冰心的作品充满 “爱”,而庐隐的作品排泄着 “恨”。冰心犹如音乐娇儿,深情地弹奏着伟大的母爱、可爱的童心和美丽的大自然;而庐隐却似乎是一个弃儿,她在愤愤地演唱着她自己、爱人及朋友备受磨难的爱情、艰辛的人生和在命运的苦海中挣扎的悲歌,这就是现代文学创作史上的庐隐与冰心现象。
一、不同的生活境遇催生出两种不同的创作风格
庐隐和冰心一样共同出身于封建官僚家庭,却与冰心走着截然不同的道路,正如她自己所言:“我的不安于现状可以说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1](P125)正当她 “哇哇”下地时,她的外祖母就死去,这个封建家庭把这个小生命的降临看成是 “不祥之兆”,从此,庐隐受到冷遇,她失去了母爱与父爱,离开家庭和奶妈到山村生活,失去了正常孩子应有的亲情的庇护。读书时又受尽了凌辱与孤独,这些都在她幼小的心灵里埋下了恨的种子,留下了愁与恨的悲伤。“五四”运动的浪潮冲洗着这个全身是伤痕的女性,她激流勇进,控诉这个罪恶累累的社会,并作了勇敢的抗争。为追求自我存在的价值,追求个性的解放,追求自由和民主,她大胆地与家庭包办婚姻决裂——与未婚夫解除婚约,同有妇之夫郭梦良真诚相爱,这一举动遭致社会、家庭的猛烈围攻,被看作是大逆不道。可不幸的命运一点也不向庐隐让步,她含辛茹苦、受尽人间非议与折磨所换来的幸福却一晃而过,郭梦良因患病死去,留下了庐隐和不满周岁的女儿,这对于伤痕累累的庐隐来说是雪上加霜。她精神处于全面崩溃状态,在绝望与痛苦的挣扎中认识了后夫李唯健,这一行为仍未摆脱封建棍棒的追打,上帝也不愿意眷顾这位可怜的女人,一九三四年她因难产被夺去了生命。至此,我们完全可以说庐隐的生活本身就是一部充满血泪、令人悲伤的小说,所以,她用恨来反映这个世界就不难理解了。
然而,在冰心的身上我们根本看不到这种生活的艰辛和悲伤。这位出生于北洋水师军官家庭的女子,从小受到母亲的百般溺爱和慈教,受到父亲爱国主义思想的熏陶,有着良好的教育背景,女子中学毕业——考入燕京大学——赴美留学——回燕京大学任教。生活给了她光明的前途、如意的丈夫和温暖的家庭,虽不是一帆风顺,也可以说是相当幸运的了。当然 “五四”运动唤醒了她的爱国热情、民主思想,她也有着离国的哀愁,看到了帝国主义、封建主义的丑恶,看到了帝国主义、封建军阀的血腥混战。她曾深深地感到:我在母亲的怀里,母亲在小舟里,小舟在明月的大海里的“极乐”境界不仅很难实现,而且这小舟在时代的大波巨浪中就要覆没了。她写道:“上海虹桥的坟园中,数月来母亲温静的慈魂,也许被不断的炮声惊碎!……一家子飘萍似的分散着。”[2](P268)但冰心始终弹奏着这样的主旋律:“上帝创造她,她是叫来爱,来维持这个世界,她是上帝化工厂里一架 ‘爱’的机器。不必说人,就是任何生物,只要一带上一个女字,她就这样 ‘无我’的无条件的爱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竭力地夸大母亲,把它作为解除世界上一切痛苦的工具。我自欺自慰地说,只要普天下的儿女,通过爱自己的母亲,而都怡然无猜地相爱互助,天下就会太平了。”[3](P187)冰心看到的更多的是爱,从家庭的母爱看到天底下的母爱,从天底下的童真看到美国青山疗养院中医生的爱、病人的爱,从辽阔的大海看到美丽山川的可爱。生活给了她更多的爱,即使产生了 “恨”她也总是微笑着面对,用爱的基调去鞭挞和反映社会,她想用爱来 “净化”这个世界。
二、作家不同的心灵轨迹塑造出不同的艺术形象
由于不同的生活与不同的人生,我们看到庐隐的作品总是蒙着一层深深的伤感云雾,而冰心的作品则总是渲染出浓厚的爱的色彩。至此我们发现,是作家不同的创作心灵轨迹塑造出了不同的艺术形象。
庐隐作品里的人物形象总是在社会、人生舞台上扮演着不幸的悲剧角色,他们大多受到封建礼教家规的束缚和社会的摧残。作家往往无意刻画人物性格,却全身心地去描写他们的坎坷经历,字里行间寄予着自己无限的同情,造成一种悲伤的调子,使读者发出沉郁的回声,这就是庐隐创作的心灵轨迹。比如她的代表作 《海滨故人》写了五个女伴如何追求个性解放,向往自由的爱情,向封建礼教冲击,而又终于在无情的社会面前一次次碰壁,找不到人生的答案。小说主人翁露沙,热情地追求新的人生理想,但社会现实充满黑暗,这便产生了她那 “智情不调和”的性格。在她看来,“青年男女,好像是一朵含苞未放的玫瑰花,魅力的颜色足以安慰自己,芬芳的气息足以满足自己,迷恋别人,但是等到花残了,叶枯了,人家弃置,自己憎厌,花木不能躲开时间空间的支配,人类也是如此,那么人生到底做什么?”当她在理智上这样认识的时候,恰好接到男朋友梓青向她求爱的信,于是发生了感情与理智的冲突,苦恼折磨着她,最后终于选择了逃避现实的道路。庐隐笔下的人物无论是亚侠、或是丽石、露沙、玲素……几乎都是在悲哀中呻吟,在痛苦中彷徨,她们常常发出这样的感叹:“我心彷徨得很啊!我何尝游戏人间,只被人间游戏了我”(《或人的悲哀》中的亚侠);“世界上的事情本来不过尔尔,相信人,结果不免孤零之苦,就是不相信人,何尝不是依然感到世界的孤寂呢?”(《海滨故人》中的露沙);“做人就只是无聊”(《何处是归程》中的玲素)。《亡命》里的主人公说:“我心里最大的痛苦,是我猜不透人类的心。我所想望的光明,永远只是我自己的想望,不能在第二个人心理掘出和我同样的想望。”庐隐从这些不同名字的女性心中发出来的是情感相同的感叹,都是作者本人的心声,这就构成了她作品中的哀伤、幽怨的情调。[4]这种哀伤、幽怨并不是苍白无力的,它代表了一部分已觉醒但仍然承受着几千年传统思想重压的女知识青年的精神状况,所以茅盾说:“五四时期的女作家能够注目在革命性的社会题材的,不得不推庐隐是第一人”。
冰心的作品中写得最多的是对母爱的歌颂。冰心的心里总是被爱包围着,表现母爱、大自然的爱,这成为了她创作的心灵轨迹。在她早期的代表作 《超人》中,描写主人公何彬形单影只,终日苦闷彷徨,对一切都很冷漠,甚至到了憎恨人类的地步。然而,一个病孩的呻吟勾起他对母亲的眷恋,母爱的感召终于使他获得了生活的激情。他抛弃了 “恨”的处世哲学,从此信奉 “爱”的哲学:“世界上的母亲和母亲都是好朋友,世界上的儿子和儿子也都是好朋友,都是互相牵连,不是互相遗弃的”。在冰心看来,苦闷、彷徨并不都是像庐隐所写的那样缠着人的终生,它可以通过“爱”而化作云彩。在稍后的 《烦闷》《寂寞》《繁星》《春水》中,冰心又从不同的侧面,写出了儿女对母亲的思念和母亲对儿女的抚爱。特别是在 《寄小读者》的二十多篇通讯中,对于母爱的赞扬,可以说达到了泛滥的程度。她在一篇篇情意绵绵的通讯中,从心灵深处对母亲发出了由衷的赞美:“只有普天下的母亲的爱,或隐或显,或出或没,无论你用斗量、用尺量,或是用心灵的度量衡来推测;我的母亲对于我,你的母亲对于你,她的和他的母亲对于她和他,她们的爱是一般的长阔高深,分毫都不差减”。冰心还讴歌童真,写出了儿童世界里那种 “不可思议的光,窈窕轻淡的梦影”,陶醉于 “童心完全来复的境界”;她还放歌自然之美,描绘大海的生气勃勃、婀娜多姿,变现大自然陶冶襟怀的伟大。[5]冰心为何在这个污浊的社会还沉静在爱的海洋里,对此我们不能说她的上进心、革命要求不及庐隐,只能说冰心是用委婉曲折的爱来表现对痛苦世界的呼唤和反抗。她说过:“我做小说的目的,是要感化社会,所以极力描写那旧社会旧家庭的不良现象,好叫人看了有所警觉,方能想去改良”。(《我做小说,何曾悲伤呢》)她还说:“乐园在哪里?天国在哪里?依旧是社会污浊,人生烦闷——世俗无可说,因此我便逞玄想,撇下人生,来赞美自然,讴歌孩子”。(《问答此》)她以为用爱来感化、改良人心,就能填平阶级的鸿沟,达到改革社会人生的目的,其实这种抽象的爱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存在的。正如茅盾所说:“她从自己的小我的生活的美满,推想到人生之所以有丑恶全是为的不知道互相爱;她从自己的小我的生活的和谐,推论到凡世间人都能够互相爱。她这 ‘天真’,这 ‘好心肠’,何尝不美,何尝不值得称赞,然而用以解释社会人生却是幼稚的”。可见,由于创作的心灵轨迹不同,庐隐与冰心塑造出了不同的艺术形象。
三、庐隐与冰心现象给我们带来的创作启示
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发展史上,尤其是在当前创作理论多元混杂的形势下,观照庐隐与冰心现象的存在,能再次引发我们对小说创作的思考。
(一)生活源泉、文学即人学等理论再次焕发光彩
庐隐与冰心现象再次证明了:生活是创作的源泉,文学就是人学这一普遍公认的唯物主义的创作原理。之所以再次提出这个老问题,是因为近些年来,由于受各种思潮的冲击和影响,关于小说创作中的经验主义、意识至上等观点重新泛滥。我们说中国文化有中国文化的存在、流传和创造的方式;中国作家也有中国式的创作思维方式,尤其是 “五四”新文化运动后,中国作家群对马克思主义的认同影响了中国作家近一个世纪的创作。庐隐与冰心在上世纪初,自觉或不自觉地用她们的创作实践有力地证明了 “生活是创作的源泉,文学就是人学”这一辩证唯物主义文学观。当然,中国古代也好,近现代也罢,从 《诗经》开端到明清的四大名著,再到上个世纪的伤痕文学,生活始终是作家创作灵感的来源,作者的人生轨迹始终是作品挥之不去的影子。
(二)文学创作需要多途径占有生活材料并换位体验生活经历
我们知道如果生活一帆风顺的作家,仅凭自己的生活经历要写出跌宕起伏的人生,那是几乎不可能的。因此,作家只有去观察社会,观察社会中各阶层的矛盾,观察芸芸众生的生活遭遇,尤其要观察低层社会人群的人生状况,并进行换位思考、换位体悟,方能笔下生辉,方能描绘出丰富多彩的世界和跌宕起伏的人生。从这个意义上讲,作家对生活和人生百味的把握并不一定要自己亲自去经历,实际上自己也不可能什么都经历,作家可以通过观察生活、观察人生,深入生活、体悟他人的生活,用他人的生活经历来反映世界和人生。
(三)作家的心灵轨迹是创作过程中不可忽视的因素
如果说一百个读者有一百个哈姆雷特,那么,一百个作家也会塑造出一百个哈姆雷特。正如冰心用 “爱”的心灵来观察社会与人生,而庐隐用 “恨”来观察社会与人生一样,尽管她们看到的是同一个现象,但是心灵对社会人生的感应不同,作家的创作视点、创作出来的形象也会不同,这是形成作家不同个性的重要原因。从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的作家作品来看也是这样,作家创作的心灵视点显得很重要,他在关注人类共同点的同时,更加关注对人类现象的新发现。而这种发现往往来自不同的地域、不同的民族和不同的作家的个性心灵,实际上创作就是作家用心灵呼唤出作品的艺术过程。
(四)文学创作与评价要特别关注女性现象
中国传统文化认为,宇宙、世界由阴阳组成,主张阴阳协调。在审美中,我们讲究阳刚之气,阴柔之美。就作品而言有阳刚的形象,也有柔美的形象。就小说创作来讲,像庐隐、冰心、丁玲三位女性代表作家,开了现代女性作家的先河。女性作家们往往会以丰富的情感,细腻的笔法去发现和触及一个美丽的世界,弥补男性作家的不足,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女性作家作品是文学艺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也许我们会从女性文学的创作研究里发现一些微妙而美丽的东西,从而丰富我们的文学研究。当然,男性作家笔下也能塑造出成功的女性形象,那也是一种美,但女性作家看男性与男性作家看女性是有区别的。因为多年来男性作家群体占优势,女性作家们往往被忽视,所以,女性作家的女性现象有着较大的研究空间。
总之,庐隐与冰心现象触及到了小说创作的一些理论与实践问题,有些问题已经被辩证唯物主义的思想所证实,有些问题还需要理论界做更深入的探讨。中国古代小说创作的理论和实践都有着悠久的历史,中国小说家莫言已经走向世界,有人说,因为莫言涉及到的是世界上的一个独特现象。因此,要让中国小说作为中国文化的因子影响世界,就需要我们从小说创作的理论与实践方面作更多的反思和探讨,这也是本文再次关注庐隐与冰心现象的用意。
[1]庐隐佳作选 [M].上海:上海新象书店出版,1947.
[2]冰心.冰心全集 [M].福州:海峡文艺出版社,1994.
[3]冰心.冰心论创作 [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
[4]胡亭亭.论庐隐小说的病情叙事 [J]海南师范大学学报,2010,(10):51—54.
[5]王丽,肖媛.“女儿”与 “母亲”的代际嬗变——论冰心和毕淑敏女性意识的差异[J]现代语文,2011,(3):41—44.
A New Study on the Lu Yin and Bing Xin Phenomenon
LI Quanhua&GAO Jianhui
(Library of Chuxiong Normal University,Chuxiong,675000,Yunnan Province)
Works of Lu Yin and Bing Xin have long become topics of interest of the literary circles,which has become a phenomenon,the Lu Yin and Bing Xin Phenomenon as called by the present authors to be exact.They were born at approximately the same time,and they were both women,but they wrote in quite different styles and created quite different characters.The ideas underlying the Lu Yin and Bing Xin Phenomenon-especially their dialectical materialist writing philosophy,their inner worlds and the female writing phenomenon-is worth our close attention:life as resources,literature being a human endeavor,and the transpositional life experience.
Lu Yin;Bing Xin;writing;new study
I207.42
A
1671-7406(2017)05-0041-04
2017-08-06
李全华 (1963—),男 (彝族),楚雄师范学院图书馆副教授,研究方向为图书馆学、文学。
(责任编辑 徐芸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