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普拉达的女王》中的女性话语和社会成长探析∗
2017-03-28傅守祥陈然然
◎ 傅守祥 陈然然
《穿普拉达的女王》 (The Devil Wears Prada)2006年在美国上映,由大卫·弗兰科尔导演,改编自女作家劳伦·维思的同名小说。影片讲述了一位初涉社会职场的女大学生安迪进入一家顶级时尚杂志社 《天桥》当主编助理并与上司米兰达发生的一系列故事。在与米兰达的摩擦与欣赏中,安迪快速成长:从初入职场的迷惑到从自身出发寻找问题的根源,最后成为一个出色的职场能手与时尚达人。影片以安迪为叙述人讲述她个人在社会中的成长故事,女性叙述人的出现意味着电影叙述中女性意识、女性话语的增强。“当影片以女性叙述人作为叙述主体时,这不仅意味着将要讲述一个有关女性的故事,更重要的是她表明了故事是由一个女性站在女性的视角上来导引、评说和阐述这一故事的。”[1]尽管多数男性导演往往 “以男性自我需求为中心,从男性对女性的幻想或欲望来建构女性形象”[2],但该片导演在影片中有意识地强化女性意识,所以这是一部名实相副的 “女性电影”——由女性讲述、具有女性视角并贯穿女性意识。在这部影片中,女性是话语的主导者,影片中的女性不依附男性而存在,她们每个人都有鲜明的独立个性;以女性特有的敏锐和韧劲使顶级时尚期刊 《天桥》成为一个 “女性王国”,并以其高效和优雅使男性软化甚至褪去粗鄙。
在影片中,女性叙述人安迪及她的老板米兰达是极具代表性的两代女性。在安迪的职场之路上,米兰达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对于安迪而言,米兰达既是冷血、强硬的上司,又是社会成长道路上的助推者。安迪与米兰达是两种不同类型的女性形象。安迪初入社会,身上多稚嫩与懒散,在 《天桥》杂志社的成长教会了她在社会上该怎样生活。米兰达则是常规意义上的 “女强人”,处于时尚圈的最高位置,拥有最后的裁决权力,在米兰达身上可以看到社会赋予的常属于男人的冷血与果断。安迪与米兰达仿若两个截然不同的个体,但是在女性本质上却有共同点:柔软、野心以及与野心相匹配的聪明、干练。在影片结尾,即将踏入时尚圈顶层的安迪选择了不忘初心,扔掉女王的召唤手机,转身走向自己的最初,而米兰达则继续沉浮在时尚圈之中。影片展示了两代女性因自身追求的人生价值的不同所做出的相异选择。但导演对于安迪最后选择的安排充满了理想主义式的幻化,与好莱坞电影一贯秉持的道德说教一致,模糊了部分社会真实,弱化了女性觉醒的力度。无论如何,以安迪为代表的在社会中成长的女性和以米兰达为代表的在社会规约下的女性仍然具有典型意义。
一 服饰包裹的女性:三位一体式的全能
“在最精巧的影片中,服装不仅是为了强化假象而添加的装饰,而且是人物和主题的显现形式。服装可以揭示阶级、自身形象、甚至心态。”[3]《穿普拉达的女王》曾获得第79届奥斯卡最佳服装奖的提名,其人物塑造与服装搭配是相得益彰的。作为时尚风向标的米兰达所穿的服装有60套之多,作为第二助理的安迪的服装也多达三四十套,且这些服装并不只是随意套在身上的布料。它们不仅彰显了人物性格,并且暗示了人物的心境及其社会地位。从片名同样可以看出在这部影片中服装的重要性。普拉达是英国的一家奢侈品品牌,以彰显女性美为宗旨,其创作理念是从简,从最简单处表现女性身体美,同时普拉达也是财富、阶级的象征。多数女性向往拥有一双普拉达的鞋子,但只有少数女性购买得起。“服装是影片的另一种语言系统,如同电影导演使用的其他语言系统一样,它可以是复杂的和具有揭示作用的象征性表达形式。”[4]正如影片中对米兰达而言,普拉达既是高跟鞋又是战靴,一身得体的晚礼服既是出席晚会的必备品,又表明了自己的社会身份。
服装是人物的投影,可以表现出她对自我的体认。在影片开始时,导演运用平行蒙太奇的手法,在三分钟内将安迪与其他四位时尚女性进行对比,在与这四位时尚女性的服饰、妆容、生活态度进行对比的同时,安迪的不修边幅与朴素便展现出来。安迪去 《天桥》杂志社应聘时手提一件质朴的棕色手提包,上身穿的是白色衬衫搭配一件橘色外套,下身则穿着一件褶皱的黑色裤子。可以看出安迪平时是一个随意的人,她的穿着以舒适为主,是典型的学院风格。在影片35分钟之前,安迪从没有在衣服上付出过心力,导演也没有将视点放在安迪的着装上,但在杂志社其他人眼中,她俨然是个与她们不同的异类。在35分钟之后,安迪衣服的选择已经偏向于精致、美丽,黑色风衣、十厘米的高跟鞋、贝雷帽、收身的裙装等,无一不彰显着安迪的改变。安迪所选择的衣服已经不再是影片一开始时的偏暖色系的衣服,那时的衣服与 《天桥》的氛围格格不入。在影片后期,安迪所选择的衣服多属黑色系——精致、美丽。影片常常通过 “人物服饰色彩的变化,将人物内心世界与精神状态的变化表现出来”[5]。黑色象征着人物的成熟与内心的强大,安迪此时已经不是站在 《天桥》杂志社里茫然无措的小女孩了,她已经成长为一位坚韧的女性。
西方有句古语:人是由灵魂、身体与衣服三个部分所组成的。在服装语言中,最重要的符号及最直接的影响就是色彩;色彩不仅本身有能量,还有心理暗示的作用。当人们下定决心改变自己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先去改变自己的外形,包括妆容的变化和服饰的变化。因为它们是最外在化的事物,而外在的刺激可以衍生出内在的变化。当安迪因为没有完成米兰达下达的任务而被训斥,继而与瑞秋进行了一番谈话后,安迪改变了自己的心态,她不再是被迫地工作,而是学会热爱她的工作。当她想要改变时,想到的第一个改变方式便是衣着的变化。当安迪穿着黑色镶边外套与黑色皮裤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可以看到艾米丽与同事惊讶的眼光,就连强势的米兰达都在重新审视变化了的安迪的时候流露出惊讶的神情,得体的穿着也使安迪重获青睐。正如安迪的男性朋友所言:时尚不是实惠,装饰品代表了你的形象,展示了你的个性。对处于时尚潮流中心的安迪而言,穿着打扮已经不仅仅是在彰显个人的形象,更是一种对工作的态度。在 《穿普拉达的女王》这部影片中,服饰已经不仅仅是用于装扮的衣物,更意味着众多人为之奋斗的事业与打压他人的武器。《天桥》在安迪与米兰达眼中具有不同的形态。在米兰达眼中,《天桥》是事业,这里的每一件衣服、每一种搭配都足以燃起她的斗志。在安迪的眼中, 《天桥》是欲望,每一件配饰、衣物都在腐蚀人们的灵魂,正如在最后,内特回答安迪 “她到底为了什么”时,说安迪是为了美丽的衣服、时髦的配饰。
安迪最初的梦想是在 《纽约客》或 《都市生活》里做一个记者,机缘巧合下,她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时尚杂志 《天桥》担任米兰达的第二助理。这就潜在地导致安迪并不认同 《天桥》及其代表的行业规则,所以安迪必须对时尚圈的一些规则进行妥协以迎合他人。在安迪选择改变外在的自己来迎合 《天桥》的审美观时,她已经在不自觉地迎合时尚圈的规则。安迪在刚开始进入 《天桥》的时候没有想过改变,也拒绝改变,所以当瑞秋递给她一双吉米周高跟鞋并婉言告诉她可能会需要的时候,安迪拒绝了他。而之后,在米兰达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之后,安迪迅速地穿上了那双她并不需要的吉米周高跟鞋。在这里,高跟鞋是必备的职业装备,代表着一种默认的潜规则,穿上高跟鞋的安迪已经在不自觉中迎合时尚圈的规则,这同时也表明安迪下意识地向时尚圈妥协。
人类自古便是群居性动物,人们渴望同类,渴望被认同。当我们遭受别人的异样眼光时,会下意识地去改变自己身上的某些点,从而去迎合自身所处的环境。在《天桥》中,着装便是女性最为契合的纽扣。在时尚圈子中,起初的安迪无疑是一个异类,她不化妆、不打扮,穿着老土,并且明确地表示:我不属于这里,这里只是我的暂居地。这种想法使得安迪从未想过去改变,但是当她后来真正融入这个圈子的时候,她的周围都是光鲜亮丽的女性,她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穿着品位,生分而拒斥的安迪渐渐渴望改变,而她确实也在变化着。无论是穿衣打扮,还是对待米兰达的态度,影片后段的安迪从不施粉黛到妆容精致,从先前的中码身材到小码紧身,从低跟厚底的鞋子到换成十厘米的细长高跟鞋,安迪的一切都渐渐与 《天桥》里的其他女性趋于一致,安迪从一个异类变成了同类进而如鱼得水。
在 《穿普拉达的女王》这部影片中,《天桥》既是时尚圈的风向标,又是安迪、米兰达、艾米莉等女性奋斗的职场所在。 《天桥》作为一本时尚杂志,其主要内容是利用自身敏锐的观察力与犀利的眼光挑选下个季度的流行元素,这同时对在这里工作的人们在整体的着装上提出了要求。在 《天桥》这个特定的工作场所,个人的着装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事情,而是更多地具有了社会因素。因此在影片中,安迪在决定改变自身态度的时候,首先从自己的着装开始变化,一个原因是外表的变化具有冲击性,另一原因便是在 《天桥》,着装代表了对工作的态度。当你作为时尚杂志社的员工外出洽谈业务时,穿着完全说服不了他人的衣服,这便使人们对你的工作态度产生怀疑,进而质疑该杂志社的眼光。服饰在米兰达眼中不仅仅是裹身布料,同时意味着战斗的武器。在影片中,高速运转的米兰达自始至终着衣得体,且每一件衣服都与她的女王气质相吻合,给人一种凌厉之感。
衣服在这部影片中的另一作用是突出了女性美。在之前的一些电影中,包括女性导演如果塑造一位具有独立意识的女性,在表现过程中总是将女性特有的形体美抹杀掉,倾向于将女性男性化。运用隐藏女性气质的手法使得观影群体将目光更多地集中在女性自身的能力上,这种现象在现实中也显而易见。如中国的女性导演扮演着 “一种特定的花木兰式的社会角色,是一些成功地妆扮为男人的女人。她们愈深地隐藏起自己的性别特征与性别立场,她们就愈加出色与成功。”[6]譬如胡玫、李玉、宁赢等一批女性导演,将自己的女性气质隐藏起来已取得成功。随着女性主义的发展,女性的解放运动更多地涉及正视女性自身的气质,勇于展示女性气质是女性正视自己的第一步。只有正视性别的生理差异,才能取得真正的男女两性平等。在 《穿普拉达的女王》这部影片中,导演将女性气质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米兰达虽然是一位 “女强人”,但是并没有将自己的气质男性化。显而易见,在影片中,米兰达无时无刻不在展示优雅与性感的魅力。在参加 《天桥》年会时,米兰达身穿普拉达经典黑裙:优雅的黑色两粒扣窝肩V领低胸装,这身衣服使米兰达同时展现出高层的权威性与女性的美感;黑色使米兰达表现出庄重与严肃,而露肩的低胸设计又使女性自身的美感展现出来。
二 两难抉择的女性:私生活糟糕的强人
法国思想家波伏娃在 《第二性》中写道:女人 “是相对于男人来定义和区分的,而不是男人相对于她来定义和区分;她是偶然附带的,是同主要者相对立的无关紧要者。他是主体,他是绝对,而她只是他者”[7]。在人类发展的历史上 (除最初的母系社会之外),男性一直占有绝对主导地位,女性一直是依附于男性的 “他者”,女性一直被男性塑造,这种塑造在现实中表现为女性以男性的目光要求自己,在电影中则表现为男性以自己为出发点塑造女性。在电影中女性并不是电影的主要表现对象,她们是男性的附属品,所以在以往的影片中女性没有被表现的权利。正如 “女性主义学者安奈特·孔指出,在电影中,女性也通常被社会结构成男性主导世界的 ‘他者’或者 ‘圈外人’。女人无法说自己的故事,因为影像是被男性控制。通常女性被视为性客体,惟其美貌和性吸引力才有价值。他们的功能重在支持男性,很少过自我满足的生活,婚姻和家庭——而非有意义的事业——是她们最普遍的目的。多数制片厂出品的电影,女人都被边缘化,很少处于事件的中心。女性角色都在旁边陪衬,或被动地等男主角来对她给予回报。有些人格特质,如聪明、野心、独立、专业等均在本质上被视为 ‘阳刚’,对女性而言,这些特质不像女人也不适合女人”[8]。而在 《穿普拉达的女王》中,聪明、独立、有野心的女性成为故事的讲述者,性感妖娆不再作为影片的关键词。在这部影片中,女性不再作为性客体出现,而是作为独立、有野心的个体出现。这部影片向我们展现了独立自强的新女性形象,但影片意义并不只在于此。导演在影片中将许多现实的冲突添加进去,在讲述社会女性成长故事的同时将女性所面临的问题也表现出来,如事业与家庭、爱情的冲突,理想与现实的冲突,利益与真情的冲突等同时表现出来,以凸显在男权社会下女性处境的艰难。在影片中,女性在寻求独立自我时所面临的最大问题便是事业与爱情 (家庭)的抉择,同时也可以理解为理想 (爱情)与现实 (事业)的冲突,这对冲突贯穿于女性社会生活的始终。
在影片开始三分钟内导演运用了平行蒙太奇的手法,将安迪与其他四位时尚女性在服装、妆容、生活品质等方面进行了对比。在鲜明的对比中发现,安迪并不是以光鲜亮丽的形象出现在观众眼前,相反摄像机突出了她的平凡与普通,同时预示着她将是一个成长型的新女性形象。我们可以从初涉社会的安迪的经历中描摹现代女性在社会打拼中所要面对的两难抉择。
尽管米兰达曾自我谴责地说, “我抛弃了我的家庭、我的朋友、我所重视的一切”,但是她极力平衡家庭与事业的关系。在平衡两者关系时,米兰达身上既展示了冷血、果断的一面,又表现出女性自身特有的柔软与脆弱。米兰达被社会称为“女强人”,她工作强势、态度强硬。在影片最后,为了保住自己在 《天桥》杂志的地位,米兰达一面与 《天桥》杂志老板摊牌,威胁若更换自己的主编职务将带走大量的业务骨干,一面推荐可能替代自己的人出任另一个诱人的位置——虽然她事先已经向自己最得力的副手瑞秋承诺推荐他,但为自保米兰达选择了食言,最终米兰达保住了自己的权势。这种强硬的做法在女性身上很少可以看到,但通过这件事也可以看出,正是冷血、果断才最终造就了巅峰时期的米兰达。影片中关于米兰达的私生活只是以碎片化的方式展现出来,但可以从细枝末节中看出她的女性美,譬如米兰达会为了赶回去欣赏双胞胎的朗诵而大费周章,会为了跟丈夫的晚餐而专门更换一套服装。她同样会关注改头换面的安迪,在这些细节中可以看出米兰达性格中的柔软温厚。
安迪,作为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在机缘巧合下获得了在 《天桥》担任时尚教母米兰达第二助理的工作,此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使安迪从一个普通、平凡的女孩蜕变为一个衣着华丽、工作干练的女性。随着安迪心态的转变,她开始认真对待这一份工作。但当她的努力逐渐取得上司的认可,工作逐渐步入正轨之时,她的生活却开始变得失衡。为人艳羡的恋情开始变得摇摇欲坠,一起喝酒聊天的朋友开始变得不再熟稔。当她向瑞秋诉说这一切的时候,瑞秋说: “当你的私生活一团糟的时候告诉我,这就意味着你该升职了。”果不其然,当安迪以米兰达第一助手的身份去巴黎参加时装周的时候,安迪的恋情正式结束,而以前的朋友也很少往来。这侧面说明了一个道理:女性很难如同男性一般在私人生活和工作事业上取得平衡。
在日常交往中,评价一位男性的时候,工作能力是其中一个极其重要的标准。因为工作能力同时也意味着经济能力,经济能力的强弱则决定着这个家庭的生活质量。社会在估量男性经济实力的同时已经在不经意间将男性放到了一个主要的甚至是主宰的位置上。人们之所以如此在乎男性的工作、职业不外乎是因为社会将家庭的绝大部分经济来源寄托于男性身上。男性在承担经济来源的同时奠定了男性一家之主的地位,而女性在经济上对男性的依赖,也使得女性必须在生活中讨好、取悦男性,如此便决定了男性的绝对统治地位,女性由此成为依附男性的他者。这是古今中外人们一直认定的潜规则,女性依附于男性是无可厚非的,在现代社会因男性工作能力过强而离婚的家庭少之甚少,而男性因为过于强硬的工作手段而饱受非议的也十分罕见。
对于女性而言,则与之相反。在评价一位女性的时候,经济能力一般不在考虑范畴之内,性情与外貌为首要考虑因素,工作能力强于男性反而是一种弱势。在当今时代,旧时女性被主宰、被支配的命运虽然改变了,但是在以男性为权力中心的制度的内化下,男性的绝对权力与女性的依附性属性已经深入人心,成为人们的一种潜意识。当男性认为女性应该贤惠、知礼、一切以男性为中心时,一部分女性也持有相同的观点。在影片中安迪的唯一同性好友,在发现安迪与英俊男子汤普森的暧昧关系时,她是这样定义安迪的: “我认识的安迪是个疯狂爱着内特的女孩,约会从不迟到,只在微风连锁店那类地方买休闲服。过去十六年里,我知道安迪的点点滴滴,可眼前随着勾搭时髦帅哥的这个人,我不认识她。”在莉莉的认知里,安迪是完全从属于内特的,当安迪不再将内特放在人生的第一顺位时,莉莉便将安迪的整个人生价值、意义完全抹杀。
爱情与事业的冲突始终贯穿女性生活的始终。在影片中,无论是初涉社会的女性如安迪,或是老辣于社会的女性如米兰达,都无法平衡事业与家庭的矛盾。一些学者认为女性在事业和婚姻上二者不可兼得,是因为 “要在婚姻上成功,就要自我否定;而要在事业上成功,则需要如醉如痴的献身精神;婚姻需要合作,事业需要竞争,二者结合起来非常困难”[9]。但这种观点仍将女性的特性定义为家庭的 “持有者”。由此可见,在两性生活中,男性可以轻而易举地平衡事业与家庭,男性的婚姻对事业是一种助推力;而女性则不同,婚姻对事业女性来说,在更大程度上意味着枷锁,当然如果女性乐于接受并享受的话则另当别论。
在影片中,导演为我们叙述的两种女性形象安迪与米兰达都失衡于生活与事业。安迪曾与男友分道扬镳,米兰达的第二段婚姻也在影片最后宣告破裂。这类在知识型事业女性中无法兼顾家庭与事业的问题,并不是她自身的问题造就的,而是扎根于社会结构之中的外部环境造成的[10]。正如同男性可以二者得兼一般,女性在这两方面的失衡并不是因为女性自身做得不够完美,而是由社会的固有观念所致。在男权社会中,男主外女主内思想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人们的认识中,女性从小就被教导以后要依附于男性而生存,家庭是她的战场,而家庭主妇是她的终身职业。这种由社会教导、赋予的性别意识侵占了女性的认知世界,由此当女性开始在社会上取得成功时,人们的关注点更多的是事业女性如何在事业与家庭之间取得平衡,而不是关注女性如何在男性世界中闯出一片天地。社会并没有将女性与男性放在同等的位置进行比较,他们依旧关注于女性的私人生活,而不是事业成就,这是现代社会对于社会中成功事业女性的局限性认知。
三 社会规约的女性:家庭绑缚的自由人
西方女性主义的基本观点: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建构的,是一个逐渐形成的概念。男性与女性在物理上的差异是天然产生的,但是 “社会性别是后天形成的”。所谓社会性别 “是指由一定社会文化、意识形态和政治体系赋予不同性别的人一种不同的社会身份和地位,也是一种社会文化和意识形态对女性身份做出的不同价值评判”[11]。女性作为相对于男性的另一群体,除了性别的差异外,在本质上是无甚差异的,但是在几千年来社会对女性的规约下,女性已经成为被男性定义的“他者”。自男性成为权力的绝对拥有者后,便一直有意识地在社会的条例下对女性进行规约,而女性也在无意识下一直被塑造着,成为依附于男性的 “他者”与“物”。在经过两次女性解放运动的大浪潮后,女性的自我意识逐渐被唤醒,女性渴望实现自我价值,但是在以男性为中心的权力世界中,女性的成长、独立却受到社会各方面的潜意识的阻挠。这种阻挠是父权制社会对逐渐高涨的女性意识的压制,是在绝对权力被反抗后的愤怒,同时来自社会各方面的阻挠,同样包括来自女性的阻挠,表明了父权制思想已经内化为我们的行为准则与道德观念。
《穿普拉达的女王》是好莱坞打造的以女性为观看群体、以时尚为主题的电影,影片选取了众多女性都向往的时尚圈为职场,讲述了应届毕业生安迪在时尚杂志《天桥》中所发生的事情,包括安迪自身的成长与她的上司米兰达之间的故事。这部影片的基调是轻快、幽默的,但是在叙述人是女性的前提下,同时也反映出了作为社会另一群体的女性在社会规约下所遭遇的不公正待遇。影片主要向我们展示了两类新女性的形象,一类是初入社会的新女性,这类女性因为初入社会,会面临许多艰难与挫折,需要经历从茫然无措到坚定心态的转变,同时也会面临在爱情与事业之间的抉择。另一类是在事业上取得成功的女性,她们一般会面临来自社会的更多的诘难,男性一方面贬低她,一方面又畏惧她。这致使这类女性无法像男性那样在事业与个人生活上取得一定的平衡,且这类女性必须更多地武装自己,使自己无坚不摧以抵抗来自外界的、社会的威压。
在影片的5分21秒,米兰达的第一次出现,第一个镜头是其脚部红色高跟鞋的特写,后接一个行走的中景,这两个镜头的衔接故意用越轴来表达一种混乱及快节奏的情绪。接着便是米兰达一连串的局部镜头和杂志社工作人员的慌乱忙碌交叉分切在一起,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另外,拍摄米兰达时多用仰拍,来表现她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姿态。这便将米兰达性格中强势的一面表现出来,同时也将米兰达在其他人眼中的样子展现出来。伴随着众人的惊慌失措以及将她视为尊者的视线,米兰达第一次出现在影片中,她光鲜亮丽如同女王般的向下属发出命令,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将她的话奉为圭臬。在米兰达出现的两分钟内,导演用镜头的转换及旁人对米兰达的态度将其强势、冷血的工作态度及米兰达在杂志社至高的地位鲜明地表现出来。影片的前半部分在讲述米兰达时,注重表现了米兰达在工作上的强势、冷血与高于男性的社会地位。在影片的后半部分,则将米兰达的私人生活展露在观众视线内,即将米兰达脆弱、柔软的一面展现给观众。米兰达在工作上的强势与在情感上寻求安慰的脆弱性交织在一起,令米兰达这个女性形象更加丰富、立体。
米兰达是社会上所谓 “女强人”的代表人物。在这类女性身上,除了生活与事业不兼容的问题之外,更多的是人们因其女性的身份而否定她的成就。虽然在当代社会,女性就业已经成为一种普遍现象,但是人们并没有正视女性的工作能力,他们否认女性拥有与男性相对等的能力,总是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与他们并驾齐驱的女性。
米兰达在遭遇婚姻的第二次破裂的时候,媒体评价她为 “女权至上的霸道主义,工作第一的冰山王后,把另一个皮斯里先生扫地出门”,人们甚至将她定义为“声名狼藉的虐待狂”。在男性主宰的世界中,即使米兰达拥有足以与她本身的社会地位相对等的才能,人们将视线投注在她身上时,仍旧将她视为女性群体中一个奋起反抗的叛逆者。这种事业型的女强人使得男性的自尊心大受打击,在事业上他们无法撼动,但又不满足于被女性压制的社会地位,所以他们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女性。他们将职业女性与传统概念上的妇女相比较,得出他们满意的结果:职业女性是非常态的。女性在职场上的奋斗历程被他们臆想为暗箱的潜规则运作,他们不认为女性拥有与男性相对等的能力。强势、冷血、果断,是每一个成功的男性身上都必须拥有的特征,但是如果将这些放置在女性身上,那么这一切的优点都将变成踩踏女性的缺点。但正如安迪所说: “米兰达确实厉害,可假如她是个男人,就没有人会这么在意她了,这只是她工作的一种方式。”对于男性而言,强势、专制等都只是工作的一种方式,而对于相同地位的女性而言,这些则都是性格上的缺陷。她们的每一个错误都是因为她们是女性,她们优柔寡断,所以错失良机;她们专制强势,所以无法听取他人意见;她们作风有误,所以她们家庭不幸。这一切,人们很少会去思考是不是她的下属做得不好,是不是有什么外力因素导致她的失败,人们将这一切都归于她的性格缺陷。在这一方面,社会对待男性与女性态度截然不同,在职场中,相比于女性,男性更容易成功,毕竟 “男人已经习惯于坚持自己的权利,他的客户信任他的能力,他可以行动自由,给人一贯正确的印象。女人可不会使人产生这种安全感”[12]。
女性因其性别因素,必须付出比男性更多的努力与代价才可以与男性并驾齐驱,所以当女性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之后,她们会下意识地忘却自己的性别。因为女性的身份不会给她们增加筹码,反而是拦路石。在当今社会,国家为保护女性的合法权益而增加了产假、痛经假等,本意是为了保护工作女性的正常需求,但在某种程度上却将女性推向更为艰难的境地。如社会上许多公司因为女性的生育及产假等问题导致用人成本增加而拒绝招聘女性,直接在招聘广告中明确表示不招女性员工,只“限男生”。或是入职之后的升职歧视,即认为女性在领导力方面不如男性,以及职场性骚扰等问题。这都使得女性在社会上的处境更加艰难,所以女性在事业上打拼时会表现得如同男性一般,但是这并不等同于以往所描述的女性的男性化。在之前的一些影片中,有些导演塑造的事业型女性其外表是倾向于男性化的,利用混淆外表的性别特征的方式达到与男性相对等的机会与地位,但在另一方面却遏制了女性自身的美。在 《穿普拉达的女王》这部影片中,《天桥》的每一位女性员工都充分地展示了女性的形态美,她们是以真正的女性姿态生存于社会中,为事业打拼。
经过女性解放运动的两次大浪潮及女性自身的努力之后,女性的自我意识和在社会上的地位已经得到了显著的提升。在当代社会,女性外出谋职,在社会拥有一份自己的工作,已经成为一种普遍现象,越来越多的女性拥有自己的事业,同时女性也面临越来越多的问题。首先,女性自我意识的缺乏。在 《穿普拉达的女王》这部影片中,女性都拥有自己的事业,安迪与其好友莉莉也都致力于提高自身的价值,在社会上得到认同。在影片前半部分安迪与包括内特在内的三位好友的聚会上可以看出,莉莉与安迪一样都是想在社会上闯出一片天的女性,她拥有新女性对于自己事业的野心。但是在对待安迪与内特的感情问题上,莉莉却明确地将安迪的价值附着于内特身上。在莉莉的认知中,安迪的爱情或说婚姻高于一切,当其他事情如事业与其发生矛盾、争执的时候,男性才是一切的核心,这实际上是女性将父权制文化内化为自我的行动准则。其次,相比于男性的自由度,女性则更多的是在社会规约下生存。在当今社会,人们还没有完全认同男女两性的平等,男性仍旧在社会和两性关系上占主导地位。在影片中,米兰达的女性形象表明女性在社会生活中自由度的狭窄。虽然较以往时代而言,处于当代的女性已然生活得十分自由,但是女性追求的并不是走出家庭,呼吸自由的空气,真正的独立不仅包括经济,同时也涵盖精神。当女性凭借自身的聪智在社会上 “功成”之后,希望社会能给予女性相匹配的 “名位”,而不是一味地恶意揣测。
简言之,《穿普拉达的女王》虽然是一部快餐消费的电影,但是其独特的女性视角与典型女性形象的塑造,使得这部电影为众多女性所接受并喜爱。影片所讲述的安迪与米兰达这两类人物形象的遭遇表达了在当代社会中,职业型女性所遭受的来自家庭与事业的冲突,以及在男权社会中女性的步履维艰。女性的他者身份已经被社会内化为评价事物的准则,但是这种准则在根本上是不成立的,是社会后天塑造而成,所以女性既要正视自己的性别身份,又要审视自己的女性意识。
注 释
[1]李显杰:《电影叙事学理论及实例分析》,中国电影出版社,2000,第418页。
[2]胡辛、何静:《难以超越的性别视角——1949年后中国男导演的女性电影叙事管窥》,《江西社会科学》2008年第8期。
[3]〔美〕路易斯·詹内蒂:《认识电影》,崔君衍译,中国电影出版社,2007,第329页。
[4]〔美〕路易斯·詹内蒂:《认识电影》,崔君衍译,中国电影出版社,2007,第331页。
[5]孙云:《杨凡电影中的女性意识探究》,南京师范大学2014年硕士学位论文。
[6]陈郦:《从女性服饰的变化看中国女导演电影作品中女性意识的嬗变》,华东师范大学2009年硕士学位论文。
[7]西蒙娜·德·波伏瓦:《第二性》,郑克鲁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第11页。
[8]〔美〕路易斯·贾内梯:《认识电影》,焦雄屏译,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1,第378页。
[9]李银河:《女性权利的崛起》,文化艺术出版社,2003,第137页。
[10]李银河:《女性权利的崛起》,文化艺术出版社,2003,第142页。
[11]梁巧娜:《性别意识与女性形象》,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4,第7页。
[12]西蒙娜·德·波伏瓦:《第二性》,郑克鲁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第27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