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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播媒介的两重起源论
——人类学在媒介研究中的一个应用

2017-03-28梁湘毅张文科高海波

传播与版权 2017年4期
关键词:符号媒介人类

梁湘毅 张文科 高海波

传播媒介的两重起源论
——人类学在媒介研究中的一个应用

梁湘毅 张文科 高海波

作为一个身处于现代社会之中的人,每时每刻都可以感受到当今通讯技术的巨大威力,举凡政治、经济、文化等社会生活方方面面无不受其影响。很久以来,众多学者便不断思索传播媒介对于人类社会的意义,由此关照当今传媒的发展。根据发生学的观点,探讨媒介起源,寻找本质,希图由此对人们认识新兴媒介有所裨益。

传播媒介;传播符号;媒介起源;人类学

[作 者]梁湘毅、张文科,湖北广播电视台电视经济频道;高海波,华中师范大学新闻学院。

一、研究方法

在当今传播学的理论框架中,媒介分析与传者分析、符号分析、内容分析、受众分析、效果分析等互相独立。可以很有把握地预见,这种划分还将不断进行下去,传播研究的各部类之间的分门别类会变得越来越细致。知识分工是学术发展的需要,也反映出学者们对分析方法的倚重。美国著名未来学家阿尔文·托夫勒对这种思维方式有过精彩评论:“在当代西方文明中得到最高发展的技巧之一就是拆零,即把问题分解成尽可能小的一些部分。我们非常擅长此技以致我们竟时常忘记把这些细部重新组装在一起……这种技巧也许是科学中最受过精心磨炼的技巧。在科学中,我们习惯于把这些细部的每一个从其周围环境中孤立出来。这种技法就是我们常说的ceteris paribus,即‘设’其他情况都相同。这样一来,我们的问题于宇宙其余部分之间的复杂的相互作用,就可以不去过问了。”①伊·普里戈津、伊斯唐热:《从混沌到有序》,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年,第5页。

本文的目的不在于对分析方法提出批评。分析与综合是两种基本的思维方式,根本没有必要厚此薄彼。需要指出的是,在研究早期人类社会时,综合方法似乎更适合于研究对象的特性,故而也是更为可取的研究方法。马克思在论述人类总体历史时就曾这样写道:“我们越是往前追溯历史,个人,也就是从事生产的个人,就显得越不独立,越从属于一个更大的整体。”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第37页。马克思和恩格斯还表述过这样的观点,具有人的特征的传播活动是物质生产与精神生产发生分工的结果,而在其起始阶段这两种生产方式是结合在一起的,它们之间并不存在泾渭分明的界限:“思想、观念、意识的生产最初是直接与人们的物质活动,与人们的物质交往,与现实生活的语言交织在一起的。观念、思维、人们的精神交往在这里还是人们物质交往的直接产物。”③《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30页。

既明乎此,我们就不得不对传播学理论中将符号与媒介割裂开来的分类方法提出质疑,尤其是将之应用到分析人类早期社会的更是如此。根据马克思和恩格斯所提出的物质交往与精神交往的分工及其在最初阶段彼此融合的思想,我们提出传播媒介具有两重起源的观点。所谓两重起源,指传播媒介在其发生阶段以物质的和精神的两种形式同时并存。对于前者我们称之为物质媒介,它的最早表现之一为火,后来又衍生出纸张、电报、电话、电脑网络等;对于后者我们称之为精神媒介,主要为语言符号,因此又称之为语言媒介。与物质媒介不断发展变化的状况相比,语言媒介很早就固定了下来,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它们几乎恒久不变,即使有所变动也是微乎其微并且极其缓慢,几乎不为人们所察觉。似乎可以认为,物质媒介的变化在形式上有显性表现,精神媒介的变化则主要在内容方面。所以尽管精神生产早已从物质生产中独立了出来,正像语言媒介从物质媒介中独立出来了一样,但它们在起源上则是同一的。也就是说,符号本来是一种媒介,媒介原本具有符号的意义。可是在现代传播学理论中,媒介概念将语言符号从中排除了出去,专指物质媒介,这就使得语言符号作为媒介的本来面目模糊起来。于是我们就看到这样一种混乱情形:有的学者将符号包括在媒介概念中,而有的人却视之为混淆。④高玲:《媒介本质初探》,《新闻与信息传播》,2001年秋季号。而我们一旦懂得了媒介与符号的起源,这种混乱将可以得到避免。

二、媒介的物质起源:火

吴廷俊教授在追溯媒介的起源时,将火视作早期人类最伟大的发现,并对火的制取过程及其在信息传播中的应用进行了充分讨论。①吴廷俊:《科技发展与传播革命》,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01年,参见该书第一章《传播科技的起源于早期信息传播》。本文基本认同这些观点,并认为吴廷俊教授拓展了媒介研究的领域,作为国内第一步媒介通史性质的著作,该书具有开拓性的贡献。但对该书中“人工取火不是为了传播”这一说法则不能完全赞同。首先,须知原始人类的信息传播是极其简陋粗糙的,不能以今天的眼光来要求那些刚刚从混沌未分的世界中摆脱出来的始祖们。其次,原始社会的传播活动应从最广泛一般的意义上来理解,包括人与自然界、超自然界之间的交流在内,而不单单是人与人之间的信息传递。最后,根据上文将媒介与符号等同视之的态度,仅从技术层面分析火的信息传播功能是不够的。我们认为,在原始初民那里,火既是媒介,也是符号。

人类究竟何时开始用火,至今尚没有掌握确切的时间界限,一般将其确定为二三百万年前。这就是说,在人类史上存在过不用火的时期。汉语中用“人间烟火”象征世俗生活极为佐证。卢克莱修在其名著《物性论》中写道:“当是之时,民犹未知夫用火。虽获兽而不衣其皮,故形无蔽而仍裸。惟林莽之是栖,或岩穴之是息。迅风烈雨,忽焉袭来袭。乃庇秽体,于彼榛棘。”②路易斯·摩尔根:《古代社会》,商务印书馆,1977年,第26页。此说虽属猜测,然大体可信。按照摩尔根的意见,此时的原始人类在有限的生活环境内以植物的根和果实作为天然食物。摩尔根又把鱼作为最早的一种人工食物,理由是它必须经过烹饪才能为人体充分地消化吸收。而人类最先使用火的目的正在于烹饪食物。后来的学者普遍采取了上述观点,一般只强调火的烧烤食物、取暖、驱赶野兽等实际效用。

而英国著名人类学家利奇对火的使用的意义则强调其符号活动的功能,颇有新意。他说:“现在人们之所以吃熟的事物,并不是从生物学的要求必须如此(生的事物也能吃),而是一种习惯,一种象征的行为,一种改造事物本质,消除‘他性’污秽的法术。生的食物是肮脏和危险的;而烧烤过的食物则是洁净和安全的。因此,即便在人类最初阶段也总是使自己‘异于’周围的自然世界。对食物的烧烤即是这种‘他性’想法的一种表现,页意味着对那种由他性念头所引起的忧虑的摆脱。”③引自匹尔比母:《人类的兴起》,科学出版社,1983年,第128-129页。利奇认为早期人类对火的利用包含法术意义,这是比较符合实际的。我们可以设想:猿人从天然火的焚烧中观察到火具有改变自然物体的功能,于是他们便像充满好奇心的儿童掌握了一个新单词那样兴致勃勃地要来自己实现这种功能,开始了对火的人工模仿。所以,人类对火的利用即便在其最初阶段也是一项复杂的象征性意指活动:“通过火的运用来改变自然事物的性质,创造某种文化价值,也就等于主体通过自己的身体活动来被本来没有意义和价值的客体赋予意义和价值。”④俞建章、叶舒宪:《符号:语言与艺术》,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46页。我们认为,媒介是相对于主体而言的,如果不经过主体的赋值活动,自然事物始终是自然事物,而不能成为媒介。火的意指功能充分表明媒介是符号化的产物。

也许火的利用可以算得上是人类区别于动物的第一项伟大发明,所以古人对它进行了热情的讴歌和赞颂。尤其是在印欧民族中,火的崇拜极其普遍而古老。希腊、罗马民族有源自圣火的古老的维斯塔神,在对于各神的祭祀中位列第一;印度有圣火阿耆尼的崇拜,《吠陀》神话中有祈祷阿耆尼曲。希腊启蒙时代,在对神的怀疑思潮中,产生了普罗米修斯盗火的神话,表征人类夺取神权的意图,马克思盛赞其为“哲学中的圣者和殉道者”。这些神话故事都将火的符号功能进一步深化,在其中我们看到的不是火作为物质媒介的作用,而依然是它对人与超自然界的联系。

即便到了理论思维阶段,我们仍能找到与火的原始意象相联系的抽象观念。这便是赫拉克利特所论述的火。这位以发现永恒不变的宇宙规律为己任的哲学家十分肯定地写道:“有秩序的宇宙对万物都是相同的,它既不是神也不是人所创造的,它过去、现在和将来永远是一团永恒的活火,按一定尺度燃烧,一定尺度熄灭。”⑤《古希腊罗马哲学》,三联书店,1957年,第21页。根据洪涛先生的研究,赫拉克利特的火的原型为祭火。他指出,在古希腊家其实是一个祭祀团体,家的中央,必定供奉祭坛,坛上有火,昼夜长明,祭祀表明庇护神和祖先的在场。同样地,在城邦中央,也必定有神庙和祭火。因此,赫拉克利特哲学中作为最高统治者的火,必定来自传统之祭火。⑥洪涛:《逻各斯与空间——古希腊政治哲学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39-40、第154等页。这一观点非常值得重视。我们看到,作为物质的火,在赫拉克利特那里已经完全变成了精神之火,象征着万物运动变化的规律。这种符号化的意象,与人类对火的长期使用和观察是分不开的。并且,火的象征意义,也发生了从人与超自然界的中介到人与自然界、人与人的中介这样一种转变。媒介与符号在历史上都经历过这样的过程。

三、媒介的精神起源:语言

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语言的起源问题由于找不到物证而殊难判断,语言学家为此长期争执不下,令人莫衷一是。我们推断,音节分解分明的语言比起对火的利用要晚得多。由考古学家和心理学家们提供的关于猿人发音器官复原模型的数据表明,人类能使用分节语言只是相当晚近的事情。距今10万年左右的尼安德特人虽然可能已经有了某种初级语言,但其发音器官甚至无法发出现今世界上各种语言中普遍存在的一些差别最大的基本原因。①参见叶舒宪:《诗经的文化阐释——中国诗歌的发生研究》,湖北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4页。即便如此,语言的准备阶段确实很早就已经开始了。那么,没有语言的人类是如何思考的?吴廷俊教授认为:“在语言产生之前,类人猿与准人类都有一定的交际方式,比如用身体的姿态、收拾、实物等表达一些低级的简单的信息。这些后来并没有发展成为语言,因为它在结构上和后来的语言没有历史上的同一性。”②吴廷俊:《科技发展与传播革命》,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25页。然而动作的交往方式在结构上与语言真的是全然不同的吗?果真如此的话,姿势语对于后来的音节语言又有什么样的意义呢?

心理学的研究表明,人类早期的思维活动是一种动作思维,的确不同于语言思维。日本著名心理学家苍石精一指出:“从广义说,思维是对‘问题情境’做出解决办法所经历的过程的总称;从狭义说,是指运用语言来表达观念所形成的新的构成的过程。……这种广义的思维,不仅存在于人类,而且存在于高等动物。例如,动物寻找曲折的弯路,使用觅食的棍棒,制作类似工具的一种有意识的动作等,这些与人类的高等思维在本质上是非常相似的。这种友谊是的动作对问题所做的解决,叫作动作思维,而不同于语言思维。”③转引自赵璧如:《现代心理学的几个基本问题》,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年,第153-157页。这表明动作思维的确不同于语言思维,不能认为人类语言直接从姿势语发展而来。但另一方面,收拾作为信息传递方式,在发生学的顺序上先于符号语言,则是没有任何疑义的,姿势语与符号语言并非没有任何关系,如何解释这种矛盾?我们认为关键问题在于如何从人的行动和动作中找到逻辑、智力、思维和语言在结构上的内在联系。

据人类学家报告,北美洲的红种印第安人中有一种野牛舞,他们跳起这种舞蹈,正是在好久捉不到野牛而有饿死的危险的时候。舞蹈一直要持续到野牛的出现为止,而印第安人则认为野牛的出现和舞蹈是有因果关系的。④普利汉诺夫:《没有地址的信》,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第92页。跟人类对天然火的模仿一样,野牛舞的动作是模仿野牛的,但又不是非符号性的即时模仿,而是在野牛很久没有出现时对它进行的追忆性模仿再现,因此其结构形式表现为延迟模仿。其次,它也是主体情感意愿内容的投射,并借此创造出一种旨在把现实同化于自身的虚构性的时空情境,使自己得到替代性的满足。这种象征性活动已经清楚地表现出人类符号行为不同于动物信号交际的一个根本特征:移位性。延迟模仿和移位性是符号行为的两个基本结构性要素。所以,行动支配的野牛舞已经十足构成了人的符号活动。那种否认姿势语和符号语言没有关联的论点是没有道理的。

行动思维以具体行为为符号媒介,将主观愿望的情感内容投射到现实中去,以影响、改造甚至创造现实,具有浓厚的自我中心倾向,因此有的学者又称之为“法术思维”,即“确信想法能导致现实的改变,确信‘思想使之然’的那种意图”。⑤参见叶舒宪:《诗经的文化阐释》,湖北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5-9页。行动思维的自我中心倾向,可视为媒介的中介人与超自然界作用的内在化,并将人与自然区别开来。如果说动作思维属于法术思维的前期阶段,表象思维则为其中级阶段,在这一阶段后期产生了不以主体动作为局限的物化空间造型符号形式,那边是遍布世界各地的属于旧石器时代的洞穴壁画、偶像化石和各种刻画符痕。表象思维主要根据某种熟悉的具体事物,对同类不熟悉的事物进行理解和推论,从而达到对后者的把握和评价。⑥参见张理海:《社会评价论》,武汉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39页。世界上大多数民族的语言文字都经历过图画文字、象形文字的发展阶段,用图形标志概念或过程的文字正是人类进行表象思维的证据。表象符号的出现,使原始思维摆脱了行动的束缚,使思维的媒介从身体动作转向心理表象,为更加抽象的语言思维的发生奠定了根本性的主体心理基础。

法术思维的高级阶段开始于新旧石器的交替之际,人类由此进化到语言思维阶段。在此时期,法术活动与语言的结合产生了新的形式——咒语。咒语是主体以于此来实现其情感意愿内容、操纵和控制自然的法术互动,又衍生出语言万能的信仰。原始人对什么都迷信,对自己发生的语言亦不例外。希腊人相信咒骂父母会把地狱里的爱伦尼唤醒并把她们引导世界上来。中国古人则认为,谁知道某一个人的名字,他就对这个人握有操纵其生死的能力,因而每个人的名字都需要对陌生人保密。这类巫术活动之所以产生,其原因在于,在原始人的意识中,语词所代表的东西及所要达到的目的,“与语言本身是一件东西,或与语言保有交感作用。一些表示欲望的词句,一经说出,便算达到目的”。⑦李安宅:《巫术与语言》,商务印书馆,1936年,第13页。

但是,与中国古代从语言万能的信仰中发明出避讳制度不同的是,希腊人从中发展出了逻辑学。赫拉克利特认为,世界变化的规律隐藏于人类语言之中,因而它包含着普遍性的永恒的宇宙秩序,所以他才这样写道:“不要听从我,而要听从语词——逻各斯,并且承认一切是一。”著名符号哲学家卡西尔就此评论道:“虽然在赫拉克利特的思想中,甚至连语词、逻各斯也并非只是人类学的现象,它并不囿于我们人类世界的狭隘范围,因为它具有普遍的宇宙真理。但是,他已经不把语词看成是一种巫术的力量,而是从语义功能和符号功能上来理解它了。”①恩斯特·卡西尔:《人论》,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年,第143页。我们知道,以语言为中介而不是以物理现象为中介的逻各斯方法,不只是通向哲学的道路,也是近代科学的曙光。博尔德洛说,相信语言的威力是对“科学威力的一种朦胧的预感,靠着科学的威力总有一天会控制自然的;它也可使人产生一种信念,只靠咒语的幻术的公式的力量就能咒神和驾驭它们”②转引自拉法格:《思想起源论》,三联书店,1972年,第120页。。

从人类对语言的使用中,我们可以看到语言不仅是信息传递的中介,同时由于它在原始思维中被视为离开它们所表示的事物而独立的存在,因此它在某种意义上又行着实体功能。这与人类最早的信息传播工具——火,既作为物质媒介又作为象征符号的情形是一致的。媒介与符号的这种重合现象,正是我们确立“媒介双重起源论”的重要依据。同时,我们也力图表明,对媒介本质的探讨只有深入到符号层面才能够得到更好的理解。

四、结语

从人类对火的使用中我们已经看到,媒介不仅是人与现实世界打交道的中介,也是与超现实世界进行交往的途径。因此,媒介不但是人的创造物,又是人借以实现超越自身局限的力量。在人类历史的早期阶段,事物之间的联系因无法理解而被视为神意的安排的结果,于是在事物之间起联系作用的媒介也就不可避免地被涂抹上神话色彩。然而即便如此,它也向我们展示着媒介的超越功能。到符号阶段,媒介与符号的超越功能体现得更为充分。各种物质工具和语言符号的运用,无不起到了延长人类肢体、为使用者平添某种他本来所不具备的本领。用卡西尔的话来说,人和动物的一个重要区别就在于,人能够发明和运用各种符号,从而建设一个理想的世界,从而超越现实性的规定,而不是像动物那样只能被动接受直接给予的事实。因此,媒介和符号的神奇魔力实际上就是人的自我超越愿望的物化和外在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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