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礼

张景生

送礼

张景生

天，渐渐黑了。李老憨悄悄从家里出来，手里拎着两只自己养了半年多的大公鸡，身上背的布包里，装了两瓶带包装的白酒。

李老憨趁黑出来，是去给新来的王乡长送礼的。他怕大白天去让人撞见，叫人家说三道四。

李老憨和老伴儿住在李村，李村也是乡政府所在地。老憨和老伴儿有一个闺女，早已远嫁他乡。五年前，老憨的老伴得了脑血栓，瘫在了炕上。老憨伺候老伴的同时，还抽空到村里盖房的建筑队打零工。那年开春的一天，建筑队在邻村盖房，下班回家时已是满天的星星了。老憨骑车子歪歪趔趔往家赶，对面一辆四轮拖拉机的大灯照得他睁不开眼，他摔下了车子，拖拉机从他身上轧了过去。后来，老憨保住了一条老命，一条假肢却永远代替了他那条右腿。

没了生活来源，村里给老憨办了低保，可一年里老两口吃药打针不消停，他家的日子过得还是紧紧巴巴。那年进了腊月，村主任偷偷告诉他，乡里在春节前都给困难户发点补助款，张乡长就主抓这个事。

老憨请村主任写了申请，他吃力地爬上了乡政府的办公楼。张乡长满脸堆笑地把他迎进办公室，还给他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等接过申请书，张乡长却皱了眉：“老憨啊，咱乡里也困难，你有低保，就多体谅吧。”

老憨回家，心被那杯热茶暖了好多天。可后来，他又觉得不对劲儿，村里二柱子的爹和他情况差不多，人家就从乡民政所领来了1000块钱的困难补助金。

老憨一脸疑惑找到村主任。村主任笑笑，说：“你真是个憨！那张乡长住的家属院离你家才多远？你就不能拿点东西给送去？”

老憨得到点拨，赶紧从村里超市买了两瓶好酒，狠狠心又把闺女给送来准备过年的两条冻海鱼装进布包。老憨趁夜色进了张乡长的家，乡长看见老憨带东西进屋，笑了。他一个劲儿推辞，说老憨不容易，不该拿东西来。

过了三天，村主任去了老憨家，他从口袋里掏出1000块钱，说，这是张乡长亲自批的，让你过个好年。

此后几年，老憨到腊月就让村主任写申请，然后每个腊月的某天晚上都去张乡长家送东西，而老憨到年根儿时都能得到1000块钱的困难补助款。

前些日子，张乡长调走了，新来的是一位年轻的王乡长，王乡长也住进了家属院。老憨得到消息，他还是依着老套路，仍旧准备了礼品，也仍旧在晚上去了王乡长的家。

进了王乡长院门，迎出来的是个女人，她自报家门说是王乡长的媳妇，说乡长出去办事了。老憨先把东西放下，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了申请书。乡长媳妇听明白老憨来的目的，便笑盈盈地说：“叔，申请我留下，东西您就都拿回去吧。来乡里上班第一天，当家的就给下了死命令，谁送一根针，俺也不能留！”

上任的新官肚子瘪，难道嫌我送的东西少？老憨有些尴尬地拿起东西。他真成了丈二的和尚，回家的路上，怎么也没猜出这王乡长究竟是个啥样的官。

工夫不大，老憨进了自家门，他透过窗玻璃看见屋里炕上坐着两个人。他悄悄把东西放在外屋的墙根，赶紧掀门帘进了屋。

“老憨叔，这是乡里新来的王乡长，他看您来了。”坐炕角的民政办公室小孙站起来介绍说。

“啥？来、来、来看我？”老憨看见屋地上多了一袋大米和一桶花生油，他摸下自己的脑袋，呆呆地立在屋里，说话都结巴了。

“老憨叔，我是新来的，姓王。听说您身子骨不好，大婶还得了脑血栓，特困难。快过年了，我白天忙没时间，就抓晚上空看看你们老两口儿。”说着，他又把一沓钱放到了老憨老伴儿的褥子上。

炕上，老伴儿“呜呜”哭出了声，老憨的眼泪也止不住，却啥话也说不出。只见他把自己粗糙的右手抬起来，伸出大拇指，一个劲儿地冲乡长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