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法则（组诗）

叶心

佛光普照

城市里

没有佛塔群，甚至很难找到塔——

远处夕阳下的塔顶

被夕阳涂成了金色

一片佛光普照

近处，一块“归去来兮低至5000/平方”广告牌

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昂着头

──如诗人般站在阴影里

大地上的事物，排着队离开

马路有规则起伏，像极了

预设的人生

白马野草在理想上疯长

尘埃们，飘落得隐忍久远

沿途布置了丘陵山峦

坚硬的水泥马路和狭窄的山道

浩浩荡荡的云层被游民当做物什

每个地方都刻上地名俚语

深渊中定然藏有湖泊沼泽

湖中白鱼，带你找到下一个世界出口

人们背起钓竿

像个气球，把自己钓起在另一端

而巫师们坐下来，用线条编织词语

拒绝死亡，拒绝交换

拒绝谁大于谁

和谁小于谁的意义

风景是车窗倒影

眼睛只反射白昼的光线

你的赶赴，让一个人缺席

为了抵达永恒

大地上的事物

排着队离开

奔流何处

每句话都不是乱说

每本书都认识字

每张桌子都有伤痕

每扇门都有门环

每个院子都有黄昏

每块石头都自我成形

每个九月都是秋日

每条马路都有记忆

每条河都有汛期

每朵花都孤芳自赏

每座山都有山神

每个夜晚都精确无误

每个故事都有结局

每座城市都生出谜语

每个故乡都越来越低

每张脸都带着生活

每次相遇都不再初见

每一步都没有白走

每个人都听命身体

每粒沙子都包含须弥

每颗恒星都小如芥子

每个粒子都是宇宙

不知啊

──我们到底奔流何处？

视 角

照片中，大家依偎在一起

斜着肩膀，好让所有人都挤进来

最高的站在中间，他昂着头

边上的人紧锁眉毛，他大概不习惯站一边

后排的人躲藏了心事，镜片反着白光

我们表情各异惴惴不安

多年后，我们从照片中走了出来

坐在圆桌边，笑着、喝着酒

谈论着照片里的人，还有没来的人

他们的容貌、胖瘦、衣着以及关系

财富、起伏、幸福及生死

我们超然物外地谈论着他们

唯独没有谈起──

替我们照相的人

万物法则

如今，我不会虚构

见过真实的死亡和出生

这一切自然得出奇

老树树皮裂开

蚂蚁爬出轨迹

被风吹落的叶子又长了出来

人群在下面路过

而万物来来往往

以平等的名义

各行其道

在涨潮时拥挤不堪

拉拉扯扯，等待神的预示

而我们的耐心却长不过一条沙滩

意义之中

写贺词

发邀请函

唱出有酒香的祝酒词

挖出一坛女儿红

仿佛古人

在吉日来临之时

焚香沐浴、心神不宁

开幕闭幕，奠基竣工

礼炮、彩虹门、气球、白鸽

麦克风、音响

红地毯还有礼仪小姐悉数到场

准备新婚

准备住新房

准备起新名字

准备一场百岁寿宴

挑选不菲的墓地

埋下感人的悼词

这么多有意义的事情

组成了些许

无意义的人生

在服装店

在服装店

店员给她的模特换衣服

她熟练地拔了她的手臂

摘了她的假发

脱了黑色的裙子

她光秃秃地像维纳斯立在那里

她去衣架上找了件大红褶子裙给她套上

她又被按上手臂

戴上另一款假发

她恢复了风姿绰约的模样

摆出迷人的姿态

我起身，站在远处

心想──

她怎么没给她穿内衣呢！

未签收

报纸未签收

信笺未签收

快递未签收

连挂号信也未签收

快乐未签收

疾病未签收

皱纹未签收

死亡也未签收

可他们都躺在我的地址栏里了

午夜列车

白天里

光线直白穿行

落在鐵轨上

黄昏里

蝉声不绝如缕

很多座位留白

行到一半

突然夜就降临了

很多事找得到，很多事找不到

站在空旷的月台

和睡在拥挤的车厢里

并没有本质区别

因为啊──

星辰总在高处

照耀你不安的灵魂

在午夜，一切都只是更加

纯净，枕木声和打鼾声

此消彼长

身体如何弯曲，都无法避免

开往更隐晦的深处

杂 草

杂草长在无名山丘

灌木丛、河边

精致的花圃

杂草长在秦时明月

汉时边塞

被唐朝的风一吹

躲进马厩

嘲笑世界

杂草还长在墓地

长在谢顶的脑袋

长在一个人的鞋底

它不避讳

自己的杂

──它杂糅世界

你尽情咀嚼稻米小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