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后人书,当从前人入手
2017-03-23闫帅
闫 帅
学后人书,当从前人入手
闫 帅
谈起学习书法,我们都知道必须向古人学习,向经典学习。但究竟该如何向古人学习?如何看待经典?这是我们需要深入思考的。
对于这个问题,明末清初冯班(1602-1671)在其《钝吟书要》中讲过一段话,“学前人书从后人入手,便得他门户;学后人书从前人落下,便有拏把”。也就是说,如果想学习魏晋书法而从唐人书法入手,你学得的其实只是唐代人的那一套;如果想学习唐人书法而从魏晋书法进入,你的学习便有了抓手。这是对书法学习的很好总结。
熟悉中国书法史的人都会知道,唐太宗曾经亲自为王羲之作传,将他评定为“详察古今,精研篆、素,尽善尽美”。从此以后,王羲之几乎成为历代书法家的楷模,而以王羲之与其子王献之为代表的魏晋书法成为书法史上公认的学书经典。宋代黄庭坚说:“余尝论二王以来,书艺超轶绝尘。”米芾说:“书不入晋,徒成下品。”元代赵孟頫一生都致力于魏晋书法,精研二王笔法。明代项穆《书法雅言》云:“书不入晋,固非上流;法不宗王,讵成逸品?”直至清初,冯班《钝吟书要》中仍倡导“学书当有晋人法”。而从由唐至明的书法家的学书实践看,他们所走的其实都是一条“学前人书从后人入手”的路子。
唐人去晋未远,还可以通过家传师承来学习晋人书法,并且此时晋人书法真迹流传较多,这些都给唐代书法家取法魏晋提供了很好的条件。而经历过五代战乱到了宋代,书法的传承遭到了破坏,晋人真迹也存世不多,所以,宋人的书法学习大多走的是一条由唐入晋的道路。南宋赵孟坚在《论书法》中就明确提出:“学唐不如学晋,人皆能言之。夫岂知晋不易学。学唐尚不失规矩,学晋不从唐入,多见其不知量也。”这句话,其实是他在总结宋代书法家成功的经验后提出的。在北宋,书法家都崇尚晋代而贬低唐代,但是,包括斥责“柳与欧为丑怪恶札之祖”的米芾在内的北宋书家,他们在书法上取得的成绩何尝没有受到唐代书法的恩惠呢?元代以赵孟頫为代表的复古之风,也是从唐人(甚至从宋人)书法入手,从而上追魏晋。明代人也都学习魏晋书法,当然,他们都是通过学习元代书法、宋代书法和唐代书法,然后努力上溯魏晋。可见,“学前人书从后人入手”乃是后世学习书法的主要方法和重要经验。
而事实是,“学前人书从后人入手”多半是一种没有办法的办法,这条路越走越窄,很难真正学到前人的精髓,终究是离魏晋越来越远,而与魏晋以后某家某派的门户越来越近,越学越妍美,越学越流俗。为此,明代丰坊所著《书诀》才痛斥时人取法时尚“古法无余,浊俗满纸”。
正是针对这一现象,冯班提出学后人书应当从前人入手的方法。其实,在冯班之前,明代后期项穆已经认识到这一点,他在《书法雅言》中写道:“米书之源,出自颜、褚,如要学米,先柳入欧,由欧趋虞,自虞入褚,学至于是,自可窥大家之门,元章亦拜下风矣。如前贤真迹,未易得见,择其善帖,精专临仿,十年之后,方以元章参看,庶知其短,而取其长矣。”项穆以学习米芾书法为例,指出学米应该先追其源,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这样才不会被米芾的书法所限制,才能看到他书法的缺点与优点,从而择善而从——这也即是冯班所讲的“便有拏把”。
不仅学习米芾书法应当溯本追源,从他所学的前人入手,即使是学王羲之书法,我们也应当研究王字的来源。在传为王羲之所撰的《题卫夫人〈笔阵图〉后》中,王羲之将自己的学书历程总结为:“少学卫夫人书,将谓大能。及渡江北游名山,见李斯、曹喜等书。又之许下,见钟繇、梁鹄书。又之洛下,见蔡邕《石经》三体书。又于从兄洽处,见张昶《华岳碑》。始知学卫夫人书,徒费年月耳。”这段话的真伪虽然多有聚讼,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王羲之并非专精于某家,他通过对前代书法,包括篆隶碑刻以及简牍书迹的学习,从而融会贯通,开创一代书风。从王羲之存世的作品中,我们可以分析、发现其学书的渊源。清代阮元在其《南北书派论》中提到,“书法迁变,流派易淆,非溯其源,曷返于古?盖由隶字变为正书、行草,其转移皆在汉末、魏、晋之间。”正书、行草从隶字发展演进而来,而王羲之正是身处这一文字演变的阶段。此时期,篆书逐渐退出实用的舞台,隶书还在流行,而此时书法家学习研究草书、真书、行书,都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去吸收当时的篆隶碑刻以及简牍书迹。后世的学书者忽视了这一线索,崇尚二王,甚至将二王书法神化,但只知其面目,不知其来源,终于将这一条路走得越来越窄。
综上所述,学习古人书法、临习经典作品,绝不仅仅要求我们专门精研于某家、某作,更多的是要我们了解书法史,研究书体、书风的演进,追本溯源,从某家、某作的上游入手,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由此获得书法学习的抓手。
(作者系江苏教育书法协会会员,南京艺术学院美术学院书法系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