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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记忆或现场

2017-03-23张艳军

辽河 2017年1期
关键词:彩霞云彩杨树

张艳军

像杨树一样

一棵杨树定格在乡间小路旁。又是乡村。有朋友曾戏谑地说,我这个人喜欢怀旧,喜欢农村,甚至喜欢贫穷。总之,我这个人,总是对当下真实存在的现实生活视而不见,却对已经烟消云散的过往念念不忘。这个我承认,接受。没办法,性格使然,遭遇不同。具体不言说。话又说回来,这也没有什么不好。我手写我心,率性而为,高兴就好。换言之,的确,是当下的物质食粮养活了我这副皮囊,可是,我所有的精神营养却全部来自于过去。

其实,我也想把这棵杨树移栽到城里。但是,我走遍了全城,也没有为它找到一个安身立命之地。城里也有树,但不是杨树。是什么树呢?恕我笨拙,叫不上名字。这种树不高,长到一人高处时,开始分枝分叉。夏天还好,满树一身绿,满地一片荫,倒也让人神清目爽。但到了冬天,叶子落尽,原形毕现。树干黑而粗,树枝弯而密,傻傻地戳在路边,像戳着一排大扫帚。不过,只是摆设,什么也扫不了。路面还是脏又乱,空中满是雾和霾。最不可理解的是,有些树还会被无端地砍掉了头,卸去了胳膊大腿,只剩一截身子,举着短而粗的残肢断臂,像个呆滞的“丫”字,只不过多出一两个枝杈。不知道这些树疼不疼,难不难受?反正,我看了心疼,浑身不自在。

现在,回到这棵杨树身上。在经过了春的希望,夏的热烈和秋的辉煌后,这棵杨树开始归于淡定。它的周围,生气尽敛。庄稼早已收割,花草早已凋落,流水早已冻结,飞鸟早已逃离,野兔也已藏匿。此时,大地空旷,高天邈远。只有这棵杨树,默默地站立在旷野上,站立成一道孤独的风景。

这道风景独好。落尽一身繁华后的杨树,赤裸裸地袒露出它的筋脉和骨骼。筋脉遒劲有力,笔直如手指,齐刷刷地伸向空中,似乎想要抓住天空中的那些美丽。白天,它想采撷一块洁白的云彩做它漂亮的头巾;夜晚,它想摘下几颗闪闪的星星做它靓丽的装饰。骨骼挺拔俊美,孔武威猛,不管寒风吹面,冷雪侵身,它都不动,不摇,不恭,不卑。这让我想起我的父老乡亲,他们世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忍受着孤独寂寞,忍受着风吹雨打,忍受着劳苦辛酸,一生坚守,不离,不弃,不怨,不悔。他们像杨树一样活着,坚强不屈,顶天立地。

冬天里的杨树,是一尊凝固的雕塑,是一尊让人膜拜的神。

祈祷一場雪

节气一个接着一个,不紧不慢,循序渐进。小雪过了,大雪也过了,两个带“雪”字的节气就这样悄然而过了,但天空中却不曾落下一丝洁白。现在,已经是“三九”的最深处了,而那丝洁白看上去仍是遥遥无期,渺无踪迹。天干干,地燥燥,雾蒙蒙,脏兮兮。我曾留意过身边的人,想看看他们面对这样糟糕的境遇,作何表现。让我失望的是,除了几个上了年岁的人,偶尔谈及天气外,其他人很少问津。也难怪,这些人上班开车,屋内有暖气;桌上摆的是电脑,手里拿的是“苹果”;看的是电影,聊的是QQ,玩的是微信,听的是音乐,逛的是淘宝。即使走在大街上,也全都低着头,不错眼珠地盯着掌中的宝贝,任凭十字路口的红灯如血……好像,他们全都得了软骨病,要把这个卑贱的姿势进行到底。真不知道,他们还晓不晓得,“昂首”,该是怎样的气势?

只能到记忆中去寻找雪的影子。记忆中的雪不需要“盼”,该来就来,该大则大。该下雪了,雪就来了。大片大片的雪花自天穹中飘落下来,纷纷扬扬,洋洋洒洒,如蝶飞舞,如花绽放。雪越下越大,大有铺天盖地之势。站在雪中,人会迷失方向。远方,扑朔迷离;近处,眼花缭乱。整个世界,完全被雪主宰。雪停了。雪后的北国,风光旖旎,分外妖娆。“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房舍白顶,树木素身,大地静美,人间静谧。一缕炊烟袅袅升起,那是雪后最温暖的图画;一声鸟鸣清脆响亮,那是雪后最干净的音符。小孩子们高兴地跑出来,堆雪人,打雪仗,踩得厚厚的积雪“咯吱咯吱”响。即使把小手小脚冻得跟红萝卜似的,也不肯罢休。玩得不亦乐乎。大人们把准备好的捕网拿出来,安放好,守株待兔。得手后,回家,炖一锅美味,邀三两知己,围炉夜话,把酒言欢,不亦快哉。老人们坐在墙根下,眯着眼,晒着午后的阳光,喃喃自语道“好雪,好雪,‘瑞雪兆丰年啊”。“瑞雪兆丰年”,五个古了不能再古,俗了不能再俗的字眼,在那个落雪的午后,却是那么新鲜,那么湿润,那么饱满,那么充满希望。

现在,雪没了。我们不得不承认,是我们自己亲手把雪弄没了。代替雪的,是霾。“霾”这个字,起初我并不认识;不认识,我也不去查字典。因为,我觉得霾长得不好看,长得丑,长得恶。大凡丑的恶的的东西,我都避而远之,连认识都不想认识。但是现在,霾却成了热词,被人们口口相传;当然,传的不是它有多美,而是谈霾色变。每天早晨,睁开眼,我们看到的第一件东西,就是霾。霾像个无处不在的幽灵,时时刻刻都纠缠着我们。有霾的日子,我们再也看不到蓝莹莹的天了,再也感受不到阳光的温暖了。现在,大街上,最壮观的一道风景,就是紧贴在嘴巴上的白口罩。那种白,不是雪的洁白,而是失去自由的苍白,是失去希望的惨白。

我有个想法,我们不妨学学古人,设坛祈雪,让瑞雪再普降人间。这虽然有些迷信,但很有必要。

乡下的麻雀

如果为冬天选一种鸟,作为它的商标,我觉得,麻雀是最合适的。

北方的冬天,能见到的鸟很少。那些在夏天曾经咋咋呼呼,惹人注目的鸟,此时都不见了踪影,原来,它们害怕寒冷,都早早地逃到南方去了。现在,留守下来的鸟,我所知道的,只有乌鸦,鸽子和麻雀了。乌鸦自不必说,名声不太好;鸽子名声没的说,但鸽子还担负着和平的使命,职责重大,不宜再添重负。剩下来的就只有麻雀了。论数量,颜色,麻雀都是最合适的。田野、村庄、庭院,随处都能看到它们起起落落的身影,听到它们叽叽喳喳的叫声。而且,它们的颜色与冬天最匹配,灰不溜秋,糙了吧唧,毫无美感,绝对的冷色调。

小时候,最高兴的一件事,莫过于逮麻雀;逮住了,烤来吃,绝对是美味。尤其在学了《少年闰土》后,我便天天盼着下大雪;大雪来了,又盼着它快点儿停。大雪停了,我便学着闰土的样子,“扫出一片空地来,用短棒支起一个大竹匾,撒下秕谷,看鸟雀来吃时,我远远地将缚在棒上的绳子只一拉”。下来的结果是,闰土成功了,而且收获颇丰,“那鸟雀就罩在竹匾下了。什么都有:稻鸡,角鸡,鹁鸪,蓝背……”而我呢,多以失败告终。好像麻雀早就识破了我的鬼伎俩,适时飞走了。那时,心情不免沮丧,觉得是个小小的遗憾。现在想来,我那时的拙手笨脚,却换来了鸟雀的新生,又不啻是个大大的幸事。

后来,我到粮站工作,天天能看到成群结队的麻雀,飞落到空阔的场地上,找寻粮食吃;一听到响动,又立刻“呼啦啦”地飞走了,像飞走了一片灰色的云。有的落在乌黑的房瓦上,小小的身形,便融入了那片乌黑之中,很难被发现;有的则落在树枝上,它们不动,就像树上结出了一个个“花骨朵”;它们一动,好像那些“花骨朵”正在绽开。过一会儿,它们觉得安全了,又飞下来,在场地上一颠一颠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的,还左瞧瞧,右看看,样子很可爱。那时,我已不再逮麻雀,而是躲在屋里,悄悄地看着它们,消磨时光,过自己悠闲自在的生活。

前两天,一个早晨,在城里的住所,我无意中看到两只熟悉的身影,站在露台的花墙上,头朝外。它们在看什么呢?它们的前面是高楼,右面是高楼,左面还是高楼。它们什么也看不见。它们误入了城市的“森林”之中,但这不是它们想要的“森林”。这里没有树木,没有花草,没有阳光,没有露水,没有明月,没有虫子。我看不到它们的眼睛,即使看到了,那小小的瞳孔里面也必是装满了陌生、惶恐、害怕。我也没有听到它们发出的一点声音。在城里,它们失去了歌唱的权利,它们遗忘了熟悉的音符。它们知道,即使歌唱,它们的歌声,也敌不过市井的喧嚣,人心的浮躁。它们飞走了。

飞吧,飞回乡下去吧,那里才是你们真正的家。

记忆中的美

现在,该说点儿美的了。大凡美的东西,都让人向往,更让人留恋。记得那是十几年前,冬天里的一天。夜里落了雪,雪不大。第二天,早晨,雪后初霁。当我推开门后,我便跌入了美的境界。我看到了那天最美的景色,我看到了那個冬天最美的景色,我看到了从那个冬天直到今年这个冬天,再也没有出现过的最美的景色。真的,很美。美不胜收,美轮美奂,美得不能再美。

下面,是我那天的日记。

“我站在院中,一声鸟叫从头上传来,抬起头,只见一只黑色的鸟儿正箭一般地掠过。而这一瞥,更让我激动万分。

彩霞,火红的彩霞,美丽的彩霞,变幻的彩霞。

天空浅蓝,飘着朵朵云彩。如果这些云彩和平常一样,白白的,像团团棉絮,也不至于大惊小怪了。现在,云彩却是美丽的浅红色,在蓝蓝的天空中格外鲜艳夺目。云彩不多,但每一块,大如幔也好,小如指也好,都清晰可见。头顶上是最大的一块,好像红色的波浪,急流奔涌;东南的一块,像个穿红色风衣的女子正转向回头,顾盼流连;旁边的那块象匹赤兔马,正电掣飞驰;最妙的是它后面的一小块,弯弯的呈月牙形,那不正是骏马狂奔时踏出的蹄印吗?

彩霞变幻着,约摸几分钟,浅红变成了深红,深红又变成了粉红。又过了一会儿,颜色渐渐淡下去,头顶的云彩只有些红晕了,而东南的几块已恢复了白色。慢慢的,所有的云彩都变白了,但是,在深蓝如海的天空中,它们都明亮耀眼。

我知道,一轮朝阳正在升起,新的一天已经开始。”

这样的美景,可遇不可求。我不知道,以后,它还会不会再出现?它还有没有机会再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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