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庆和的诗
2017-03-23朱庆和
朱庆和
泥瓦匠的孩子
“我也有过一个孩子,
是个男孩,
十岁那年淹死了。”
泥瓦匠跟我谈起
多年前的事,
臉上平静,远离了悲伤。
“每次我都把他砌进墙里,
抹上白泥,一遍又一遍,
这样就看不到他的脸了。”
夜读的水鸟
午夜,我踱步
到村后的池塘
那是在读书疲倦时
芦苇丛中的水鸟
用尖嘴叩击水面
就像我叩击纸张上的文字
但是一天之中
根本读不了多少
母亲常常这样说我
带了一箩筐的书
看你什么时候读完
我也发愁,秋天快到了
难道只想
收获一箩筐的荒芜
乡村
雨后的村庄显得更轻也更善良
通向田间的小径同时通向了天堂
一家人从屋檐底下走出来
孩子们就像父亲手中的稻穗
稻粒上的雨水不时滴到了他身上
地上的蚂蚁比雨前更为忙碌
父亲对孩子们说了些什么
它们不去关心,这不是它们的事情
黑骑士们只是一边奔走
一边唱着古老的谣曲
“人间的收成一半属于勤劳,
一半属于爱情。”
村里漂亮的蝴蝶已经穿着裙子
在田间飞来又飞去
河里的鱼群也都跳上了岸边
它们更喜欢岸上的生活
可父亲还在那里固执地说下去
“我什么也不能留给你们,
也无法留给你们。”
不走运的父亲就这样一直鞭打着
用话语一直鞭打着他的孩子
人们看见古怪的一家人朝稻田里走
通向田间的小径同时通向了天堂
雨后的村庄显得更轻也更善良
在朋友们中间
开始是几个人
一起谈笑、喝茶
后来分散各处的朋友都来了
只是出现在谈话里
他们的目光
安然如街边的树丛
远方的经历多么奇妙啊
就像不屈的灯光
打在脸上
你一直在倾听并深陷其中
那积郁已久的心事
已悄然化为无形
桂花树
有一年,我在
一个叫武学园的地方住下来
院子里有棵桂花树
妻子说,等到秋天桂花就开了
每天下午我去幼儿园接孩子
然后等妻子下班
晚饭后在附近走一走
秋天没到,我们却搬离了那地方
至今,桂花树的香气
还一直在我脑子里
我头顶着床垫从大街上走过
绷棕床垫在我头上顶着
从小巷里出来
走上大街
倔强的脑袋被更倔强的床垫压着
路过的人们纷纷驻足观看
瞧这个家伙
头上顶着破旧的床垫
像是天空的一块补丁
他比扛着梯子穿过集市的父亲
还要愚蠢
如果那是块太阳能板
还可以发电
给自己补充能量
再比如要是只巨型风筝
把这个古怪的人拽到天上去
与沿着梯子爬到天上去的父亲会合
路过的人们其实并没有看
那只是我的想象
他们行色匆匆
谁也懒得理谁
如果在看
那也只是在嘲笑我
多像一只老鼠
拖着一片枯树叶
从一个蹩脚的地方
搬到另一个蹩脚的地方
去过冬
一场乌有的对话
“我没有向谁描述我的内心,
甚至没有勇气。
可是今晚我向你倾诉,
因为你的秀发拂动我忧郁的脸庞。”
“好吧,但是不要哭,不要哭,
黑夜已深入到你每个毛孔。
所有的忧伤都顺从你,
都滑入你微凉的脖颈。”
“我从不艳羡楼群中的灯火,
其实一直以来,我只愿是一只
小小的萤火虫,
照亮周围一块不大的地方,
让它来确认我,或让我
更长久地迷失。
虽然它用可怜的尾部发光。”
“好吧,好吧,你是一只萤火虫,
你生来就是一只可爱的只用尾部
照亮世界的小小的萤火虫。
原先在乡下,现在飞到了城里。”
“说真的,我真想去死,
放下妻子和孩子,还有白天与黑夜。
可我只放心不下,炎热的夏季,
母亲啊,谁来为她摇扇子?”
“好了,去死吧,去死吧!
但是你要离弃一切:
母亲、童年、还有不幸与屈辱,
你最终的愤怒也将消隐无形。”
“每次我从恶梦中醒来,
总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撞击我,
真的,一刻也不停。
新的一天来临,我竟像害羞的小女孩
不知如何开始。”
“就这样,让撞击你的东西继续撞击你!
让照临你的每一天不断折磨你。
如果你无法解除身上的绳索——
那些该死的想法,
就让照临你的每一天继续折磨你。”
“你是那么轻柔,
虽然我看不到你的面孔。
我怀疑你只是夜晚
吹向我额头的一阵风。”
“是的,我本来就是一阵风,
而你只是你身后消失的一条条小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