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雪（组诗）

古马

五泉山

古木是不会抱头乱跑的

人的影子被吹飞的纸

空中电线黑云坠压

一阵疾风一场雷雨

你顺着闪电淌进凉鞋里的雨水

慌乱跑到远处

山被洗青

青黛万丈。古木仍在那儿

站着吹笛子

或者坐着

泉眼摁住打开

你说了不算

你再也不能回到那一年

那一天

黑松驿

——记梦

黑压压一片松树林

一两声怪鸟的啼叫

月光梦遗在苍苔上

嫩滑寒凉。苍老的迅速苍老

痛苦新鲜如初年轻如初

有人夜半起坐

他刚才梦见一把刀

梦见一双鞋子

难以求同

他想起童谣——

“一样一只鞋

死了没处埋”

呸

他摸一摸头

抽身退出虚实难测的黑松林

流水潺潺

流水自有流水的曲调

岔口驿

青稞大麦加苍山寒日当是过去一天带劲的马料

岔口驿走马，横行天下

天下可有半个英雄三个竖子

岔口驿，光荣和梦想的遗址

距离打柴沟不远

距离我青年的热血不远

1980年代火车经停打柴沟

加水加煤加空旷暗夜里拥挤的星辰

蒸汽的火车

长鸣一声

仿佛凉州词增添了后续的气力

从此带我风驰电掣奔出潼关

格尔木格尔木

——送星阅赴格尔木以西野营驻训

灯火的城

灯火不会厌倦

灯火高于星辰

星辰散落四野

四野蔚蓝

云豹茫然不悟身在何方

美玉身在何方

谁似闪电

追寻昆仑隐秘的矿脉

追寻

通往瑶池的道路

大雪铺盐

半途中的白鸟

心旌摇荡

前方是瑶池的春天

后面是格尔木泪花晶莹的灯火

祝愿的灯火

祝愿多么温暖

祝愿有人

随闪电行动

一起行动，一般敏捷

祝愿一个头戴羚角的神仙

在星辰集合的野外散步

意外遭遇车灯照射

祝愿他在

雪白的光柱里

惊愕 不知行动

他目光清澈

让人类发现自己心中的杂质

只用三秒钟时間

西大滩：晒经

一只边走边吃的黄羊

停下来晒晒太阳

老太阳

天空单纯

你不要使天空

从一只鹰的翅膀上

陡然倾斜

使黄羊

听到什么断裂的声音

老太阳

你金色的阳光

转动在一只经轮上

风水轮转

大地吉祥

你让这一只黄羊边走边吃

离群稍远

离群稍远

停下来晒晒

望着你

望着可爱的老太阳

薄雪

薄薄的雪

低头啮草的马背上有些

远处山峦上有些

也有些

是在我心里

我的雪

使草原上

灰尘的灌木丛

（黑黢黢的）

孤单又干燥

愈发和被寒风染白的太阳

生疏起来

我的雪

被一列火车

从它身边飞速带走

震动的灌木丛

还是不能冲着西行的太阳大喊：

你快引火烧身

你快来我们一起快活吧

岁暮

——过山丹大马营

远山积雪总是

高于旅人的仰望

它们积攒的新

牧人缝补的针尖

分得些许

搅拌酸奶的银勺分得些许

衰草不能

衰草正以腐败的阵势

加速这世界的沉落

落日面无表情

落日下的草原

有安静放养的马群

还有一位迎风无泪的诗人

念叨：

“天地日流血……”①

① 天地日流血，出自杜甫《岁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