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旧体诗词创作面貌简述

谭若丽

摘要：二十世纪是一个特殊的世纪，多个政体在这百年中更迭，多种文化在这百年中交锋，处于这一复杂环境中的中国古典文学的命运尤引人关注。本文主要对中国古典文学中的旧体诗词二十世纪的创作情况作简单的梳理和概述，并对其形成这种面貌的原因作初步的探索。

关键词：二十世纪；旧体诗词；民国；建国后

“新文化运动”之后，白话文学一尊独大，中国古典文学被视为“旧体文学”而与“新文学”截然对立，成为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的被打倒的对象，绵延千年的中国传统文学形式被逐出主流文学圈，失去了进入文学史的资格。1985年，北京大学黄子平、陈平原与钱理群联名发表《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①一文，呼吁打破以政治标准划分的现、当代阶段对传统文学的硬性隔断，主张将二十世纪文学看作一个整体，抒写真正回归到文学发展变化本身的文学史，引起学界的广泛认同与呼应，中国传统文学逐步回到学界的关注视野。本文以“二十世纪中国文学”概念观照中国传统诗词的发展历史，主要简述了旧体诗词在二十世纪创作发展的基本面貌。

一、二十世纪初至民国时期旧体诗词的创作面貌

二十世纪初至民国初年，旧体诗词创作传承于晚清，受常州派的影响很大。常州派最初指“常州词派”，它是为反对朱彝尊建立的“浙西词派”而建立的。朱彝尊于康熙﹑乾隆时期建立的“浙西词派”推崇姜（夔）、张（炎）之清空，学习《乐府补题》托物曲意技巧，淡化社会功能，隐蔽抒情主体的独特个性，追逐声律格调，此种倾向发展至晚清，词体再次走上脱离社会现实，注重形式、刻意雕琢的歧路。清代晚期以张惠言、周济为代表的“常州词派”，反对“浙西词派”华而不实的雕砌，重视词的社会作用，旨在纠浙派之偏，成为清代后期影响最为深远的词派。这种词学追求也影响到古典诗歌创作，常州派逐渐成为晚清大多数旧体诗词创作者共同追崇的文坛旗帜。“清季四大家”王鹏运、朱祖谋、郑文焯、况周颐，对常州词派理论进行诸多开拓，增添诸多活力，王、朱二人先后成为词坛领袖，使常州派影响大大增加。民国初期，很多创作者都是“清季四大家”的私淑弟子，因此，民初旧体诗词受常州派影响也就不足为怪，大体特征为：内容上强调抒写个人真情实感，手法上注重“比兴寄托”的运用；语言上提倡“朴拙浑沉”，风格上崇尚“深美宏约”。

1917年，“新文化运动”认为以“文言文”为抒写工具的传统文学严重束缚了人们的思想，是造成中国人民思想、国家保守的罪魁祸首，对其进行大张挞伐。主张运用大多数人容易理解且能自由表达的“白话文”抒写反映现代人思想与情感的现代文学。在“这种‘不破不立的斗争哲学支配下的激烈行为，容不得学理上的平等磋商，听不进反对者的批评意见，既不“民主”，更不‘科学”。②然而，经过几十年的发展，新体诗歌并未完全取代旧体诗词，一方独尊，据胡迎建《民国旧体诗诗稿》所录粗略统计，民国时期旧体诗作者就已多达几百位，其中多数是诗词兼为之，这些旧体诗作者身份多样，既有吴虞、陈独秀等思想家，也有章士钊、蔡元培、马君武等教育家；既有闻一多、朱自清、沈尹默等作家，也有黄宾虹、潘天寿、齐白石等书画家，此外，还有孙中山、李大钊、瞿秋白等革命政党；职业多样，既有来自文化出版业的胡云翼、王礼锡，亦有来自法律界的郁华，还有出自佛教界的僧静安、苏曼殊、太虚、海灯等，即使是“诗界革命”派代表康有为、梁启超等也有旧体诗词存留。可见，民国时期旧体诗词并未在新体诗歌的打击下消亡，反而出现了相当的繁荣。

二、新中国成立后至文革时期的旧体诗词创作面貌

1949年，新中国建立之后，旧体诗词一方面遭受着新文化的高压屠戮，另一方面又在毛泽东、朱德等老一辈革命家的创作影响下坚韧腾跃。要研究新中国成立后的旧体诗词创作状况，就不能不提到我们的伟大领袖毛泽东，他对于旧体诗词乃至整个中国文化的影响都是巨大而深远的。毛泽东很早就开始创作旧体诗词，1925年就写作了其最有影响之一的重要词篇《沁园春·长沙》：“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此词指点江山，雄健宏阔，与1938年所作《沁园春·雪》：“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堪称双璧。毛泽东以国家领导人身份大力作词，客观上带动了旧体诗词的创作，给当时的旧体诗词创作創造了良好的条件，一大批政治人物在毛泽东的影响下开始大规模地写作旧体诗词，并公开发表，国家级报刊《光明日报》专门开辟《东风》副刊来刊载旧体诗词，出现了朱德的《赏菊》《咏兰》，陈毅的《青松》《梅岭三章》《孟良崮战役》，叶剑英《长江大桥》《梅》，董必武《挽续范亭先生》《墨梅》等大批名篇佳作。党的领导群体在旧体诗词创作上的活跃很快带动了全国人民对旧体诗词的创作热情，旧体诗词创作出现了复兴的高潮。这一时期，北京、上海、安徽、福建、江西、湖南、湖北、四川、贵州、广东、广西、陕西、甘肃、黑吉辽乃至港澳台等地都出现了大量旧体诗词创作者，其中不乏已被我们熟知的黄炎培、李济深、林伯渠、王力、冯友兰、龙榆生、夏承焘、沈祖棻、顾随、浦江清、郑桐荪、刘永济、詹安泰、茅盾、叶圣陶、朱自清、闻一多、周作人、廖恩焘、潘飞声、沈钧儒、章士钊、陈寅恪、吴宓、俞平伯、张伯驹、老舍、丰子恺、赵朴初、聂绀弩、郭沫若、叶恭绰、田汉、沈从文、柳北野、黄公渚、胡先驌、王季思、饶宗颐、霍松林……等大家名家，其中多数人自小接受中国文化的熏陶，具有良好的古典文化基础，所创作的旧体诗词内容丰富、意境高远、技巧成熟并具有自己的特色，其思想和艺术价值不容低估，他们的创作对二十世纪旧体诗词史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并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

文化大革命时期，旧体诗词一方面被冠以“四旧”“封建文化”而惨遭焚毁，众多旧体诗词文集被烧损，能公开流传的只剩毛泽东一家，另一方面，毛泽东及革命政党引领的旧体诗词创作热潮余热未消，由牛栏群体、监狱群体、知青群体以地下流传的方式持续为旧体诗词的创作与流传增温，终于在1976 年的天安门事件中爆温喷涌，掀起全民创作旧体诗词的高潮，据《天安门诗抄》统计，全部1207首诗词中，旧体诗词占总数的90%以上，约是1095首。

三、改革开放以来的旧体诗词创作情况

八十年代改革开放以来，经济发展，国家综合实力上升，物质丰富，需要更高的精神文化提高自身修养，加之诗词相关的杂志刊物与社团遍地开花，数量猛增，按杂志的创刊年份，粗略统计就有：《诗词集刊》（1981）、《当代诗词》（1981）、《江南诗词》（1984）、《诗词》（1984）、《东坡赤壁诗词》（1985）、《长白山诗词》（1985）、《江西诗词》（1986）、《上海诗词》（1988）③等。全国性诗词组织——中华诗词学会于1987年5月31日成立，具有弘扬传统文化，引领全国诗词创作繁荣发展的先行导向作用，其于1992年创刊的《中华诗词》杂志，成为中国发行量最大的诗歌杂志。各地诗词爱好者创建社团或协会，如北京野草诗社、杭州钱塘诗社、安徽太白楼诗社、黄冈东坡赤壁诗社、岳阳洞庭诗社、长沙岳麓诗社、辅仁大学东篱诗社等，便于社团成员之间就诗词相关的创作技巧与经验进行交流对话，扩大旧体诗词在社会中的影响。

九十年代以来，随着科技的发展，网络、印刷的发达，诗词传播的范围迅速扩大，兴起诸多网络诗词作家，用旧体诗词表达人文关怀，情绪抒写，引起一片喝彩与好评，也吸引了基数不断扩大的各色人群的目光与关注，成为旧体诗词传播的重要途径。

梳理自民国、建国后改以及革开放以来的旧体诗词创作情况，我们会惊讶地发现，自“新文化运动”开展以来直到今天，旧体诗词并未消亡，且依然是很多人喜爱的表达形式，就这一现象，刘梦芙先生有全面的解释：“古典诗词凝聚着历代知识人士的心血智慧，是传统文化的精华，不但在中国古代文坛，而且在世界文学殿堂上享有崇高的地位，闪耀着灿烂的光辉。其突出的特点是：①在思想内涵方面，蕴含着三千年来中华民族的人文精神，意境博大深邃，风格缤纷多彩。②诗词的语言艺术尤能展现中华文化载体—汉字音形义合一的优长，经过历代文人的加工创造，形成丰繁的体式和精严的格律，富有声韵上的音乐美、章句上的结构美和意象中的图画美。用典是诗词在修辞方面的特色，结合比兴手法，使意蕴深厚，风格高雅。③在诗体发展方面，从古体诗、近体诗到词、曲，从四言、五言、七言到参差不齐的长短句，格律有宽有严，篇幅有长有短，新体诞生，旧体长存，百花齐放，斗艳争妍。“五四”以前从未出现过一种诗体新生就排斥、打倒旧体的现象，这是由传统文化贵和尚中、兼容并蓄、融合贯通、多元统一的特质所决定的，与现代实为西方思想的二元对抗的分裂思维迥然不同。”④要之，旧体诗词是我们传统文化与习俗洗礼沉淀而成的精华，节奏韵律感强，容易被人们接受与传播。它蕴含着我们祖先的智慧，它宽容开放，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它不断吸取新的文化、观点充实自身，才会历经千年，淘尽黄沙始终长新，无论何种形式的妄图毁灭他的行为和方式都是很难成功且无效的。

综上，20世纪旧体诗词的创作拥有庞大的写作人群与作品数量，是20世纪中国人民心灵史抒写与研究的重要史料，是近現代文学研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那种认为近百年来的旧体诗词，遭受巨大挫折，已被单方面宣布死亡而淡出文学的主流舞台，没有必要写入文学史的观点无疑是片面的，一厢情愿的。

注释：

①《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文学评论》，1985（5）.

②刘梦芙：《20世纪诗词理当写入文学史——兼驳王泽龙先生“旧体诗词不宜入史”论》，《学术界》，2009年2月版总第135期，第124页。

③李遇春、戴勇：《民国以降旧体诗词媒介传播与旧体诗词文体的命运》，《文艺争鸣》，2015年04期，第76页。

④刘梦芙：《20世纪诗词理当写入文学史——兼驳王泽龙先生“旧体诗词不宜入史”论》，《学术界》，总第135期，2009年2月版，第126页。

参考文献：

[1]胡迎建.民国旧体诗诗稿[M].江西人民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