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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3-20欧阳德彬

西湖 2017年3期
关键词:李君张潮卖书

欧阳德彬

1、卖书

张潮晚上十点多回到宿舍,发现自己书架上的书稀了,东倒西歪,左一本右一本。昨天出门时书架还满满当当,塞不进一本毕业证。舍友李君不在,准是又去赶赴各种各样的毕业散伙饭。张潮望着住了三年的双层铁架子床,上面睡觉,下面是带书架的书桌。宿舍在一楼,窄窗外面就是另一栋宿舍楼的外墙,阳光在任何时间都不会照进来。每逢雨季,窗台晾衣绳上挂着的短袖衫一星期都干不了,还会变成加绒的保暖衣,青霉长得吓人。李君嫌弃宿舍阴暗潮湿,总是半夜才回来,只为睡个觉。这间小屋是张潮的安乐窝。他从学术乌鸦呱呱叫的课堂逃出,坐在这间小黑屋里读自己喜欢的书。这三年,他觉得最大的收获就是暗自读了两三百本书。学校宿舍标配的书架放不下了,就把一些书装进纸箱。书桌下的纸箱也被打开了,里面的书也少了大半。遭贼了?偷书贼?他心里嘀咕着。楼门口有宿管大爷守着,陌生面孔不让进入,难道是李君?

到了午夜,李君醉醺醺回来了。

我的书呢?张潮劈头就问。

卖了。在人行天桥上摆了书摊,五元十元一本,可好卖了。李君乐呵呵地说。

怎么不跟我打招呼就擅自把我的書卖了?张潮心里窝着火。

你的书都是课外书,好卖嘛。我们的书都是教材和论文集,没人要。李君振振有词地说,好像张潮的书活该被卖掉一样。他说的我们,就是指班里除张潮外的其他同学。等张潮翻开微信朋友圈,可不是吗,几个同学站在天桥上的书摊前,有的拍照,有的跟顾客讨价还价。

什么逻辑?卖之前也该跟我说声,很多书我还没看,塑料封膜还没撕开呢。

毕业季嘛,搬家时书很重啊,替你减减负担。李君轻描淡写地说,然后,把短袖丢到床上,爬了上去,澡也没洗,呼呼大睡起来。

卖书的钱呢?张潮问。

昨晚吃散伙饭花了啊,早进肚子了,喊你你不来。李君趴在枕头上含混不清地说。

张潮记起来了,昨晚十点多确实接到过李君的电话,喊他一起吃饭。那时候他正准备睡觉,大半夜吃什么饭呢,又没有吃夜宵的习惯。

关上洗澡间的门,张潮冲了凉水澡,长久地站在花洒头下,他需要冷静一下,免得像新闻上报道的那样一时冲动把舍友杀了。也不能怪李君一个人,肯定是大伙一起出的主意,朋友圈里的照片,好几个同学站在天桥上呢。一个人站在天桥上摆摊卖书,多少有点难为情。一群人站在那里,可就不一样了,瞧他们眉飞色舞,又是讲价又是拍照,简直是在度假。

五年前,张潮本科毕业时宿舍里的书就被舍友悄悄卖了,比这次更夸张。那时在北方小城,商品经济落后,不像南方这样在天桥上随便一摆,什么都能卖掉。在北方书籍只能当废纸卖,五毛钱一斤。那时候宿舍住六个人,张潮和其余四个吃散伙饭去了,另外一名舍友说什么也不去。等他们酒足饭饱回来,发现那位不去吃散伙饭的家伙把全宿舍六个人四年的书全当废纸卖了,那哥们的铺盖也没了,想必是携款潜逃了。那些书当废纸卖,顶多一两百块钱,至于么?但这事就实实在在发生了,并且那名舍友至今音讯全无。

张潮看了看书架和纸箱,剩下的书没必要搬了。本来还想叫辆小货车搬家呢,这下好了,一条售价五块的尼龙大包就装下了三年来的全部家当,直接坐地铁或公交去出租屋就行了。

2、留校

那是张潮在鸟城大学宿舍的最后一晚,空气中的霉味比平时更加浓烈。他以前也找过公寓管理处,要求换间宿舍。管理员说学校宿舍实在紧张,有个铺位就不错了,要不就自己去外面租房,你也知道鸟城的房价,嘿嘿。

张潮远离那些聚餐K歌的同学圈子,常常独自走出校门,穿过一个又一个喧闹的街区。白天的鸟城除了狂风暴雨,就是晴空烈阳,不宜出行;到了晚上,海风穿过棕榈,带来徐徐清凉,这大概就是鸟城夜生活一直持续到清晨的原因。大排档、龙虾馆,当然,数量更多的是休闲会所和夜店酒吧。在他常去的学府路,夜店酒吧近年来不断扩张领地,甚至蔓延到了中心小学的大门口。店门口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挥洒野性的光芒,发出诱人的呼唤,照亮宣传海报上三点装女孩的童颜巨乳。每次经过那里,那个年轻人就驻足望,树脂镜片后的眼睛微微湿润,消瘦脖颈上的喉结轻轻翻动。昏暗的夜幕下,只有夜店门口的霓虹不停地变换颜色,打着拍子时明时灭,在湿润的海滨空气中颤抖,让他的小腿禁不住微微痉挛。他从未走进去,只是站在门前的人行道上驻足观望一会,有时掏出双肩包里的卡片相机拍下巨大海报上的美女,一看到门口的迷彩服保安怒气冲冲地奔过来就落荒而逃。

有时候他哪里也不去,就在兽穴一般的宿舍里。李君沉溺于社交和饭局,半夜才回来,这恰给他独处的契机。他坐在一盏可以自由调整亮度的台灯下,看书或者敲击那款樱桃牌机械键盘。当别人追求苹果手机的时候,他追求一款键盘有什么错呢。逃离狗屎一样无聊的课堂,躲在无人的潮湿洞穴里,弹奏键盘天籁般的音乐,就像一只剃光了毛的老狗。一名在鸟城电子流水线打工的诗人写道,“回到出租屋,关上门窗,就像棺材合上了盖。”那个脸上满是青春痘的写诗青年从工厂最高的那栋楼上跳了下来,告别了这座给他绝望的城市。这一跳,就像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引起鸟城文化部门的高度重视和媒体连篇累牍的追踪报道。众生廉价做作的怜悯,再次亵渎了诗人的死亡。张潮混了个不高不低的学历,应该算是幸运,但也得时时提防,以免被城市拐角处埋伏的刀片割伤。

毕业季,他站在学府路的夜色中,夜店门口的霓虹灯管劈啪作响,好像随时会像雷管一样炸裂。鸟城大学周边的这些街区处在大陆伸向海边的半岛上,房价带有魔幻色彩。这个即将走出校园的青年眼中闪着恐惧的光芒,一个奇怪的念头在他心里冒出,逃离中心区势在必行。他现在的本事足以在城市的边缘租一套舒适宽敞的公寓,过悠闲自在的日子。那些天,他在学校周边看了不少出租房。所谓的一室一厅,“室”只是隔了一扇玻璃,“厅”不过是只容一人通行的过道,一两件老旧的家具,塑料外壳发黄的空调一开就一股令人窒息的霉味。就这样的容身洞穴,房租要耗掉他大半的收入。还有那所谓的文化圈子,动不动就喊他去开会,灌输正确的舆论导向。他想找到一把带魔法的扫帚,把厌恶的东西从自己的生活中统统清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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