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那些人

2017-03-17尹成

小说林 2017年2期
关键词:故城姑姑饭店

在我的故城记忆里,总是挥之不去一些我刻骨铭心的人。除却那些曾经红极一时的二人转演员、建设故城的知识青年和为保卫故城牺牲的消防员,在黑土与湿地间,还有一些渺小的人,给了我永难忘却的记忆。

知青姑姑

我三岁那年冬天,母亲因难产去世,自然我没做成哥哥,当时我不满三岁。由于缺乏营养,我瘦得不成样子。终于在一个大雪夜,我开始发烧、抽搐,父亲和奶奶乱作一团。

村子里没有卫生所,乡卫生院离村子十二里路,这大风雪夜,怎么个去法?终于邻居大姑来说:“有个知青,学过医的。”父亲眼睛闪着光亮,转身冲进了雪夜。

约过两刻钟,父亲领来了一个瘦小美丽的姑姑,她有好大好大的眼睛,说也奇怪,一见她我竟停止了抽搐。

我患的是急性肺炎。姑姑说住院没有大夫,不如在家治。于是,姑姑住进了我家,每天为我打吊针。姑姑和我住西屋,我愿意偎在她怀里。但是有一天半夜,我从梦中大哭而醒,胡闹开来。扯落了针头,执意要妈妈。后来,父亲从未有过地凶恶着要把我扔到野地,我才胆怯地安静下来。姑姑恨恨地看了眼父亲,搂紧了我,边温柔地拍我边在我耳边说:“别怕,别怕。”我几乎抽泣了一夜,姑姑便搂了我一夜。过了一周,我不再哭闹了。那些日子姑姑除了给我治病,还帮奶奶做饭洗衣服,晚上便给我讲小红帽、阿凡提和山姆大叔以及南方的故事。姑姑是从南方来的,那时候我不知道什么是南方。

半月后,我病好了,姑姑便回了知青宿舍,她常来看我。后来,姑姑不来了。我问父亲,父亲只是狠狠地瞪我。我问邻居小三,他说姑姑是坏女人,可我不信。

第二年春天,我已和别的孩子一样健壮。一天中午,姑姑突然来了,我扔下饭碗悄悄坐在她身边,看她和奶奶父亲说话。姑姑要回南方。我于是拉着姑姑的衣角问:“姑姑,南方远吧!”姑姑愣了好一会儿说:“是,很远!”

姑姑走了,我悲哀地站在门口,当她回头时我哭喊着向她奔去。姑姑紧紧地抱着我,使劲地亲我。

姑姑后来走了,回家了,在南方温暖的家里她或许也经常回忆,至于她会否想起她曾经救过的一个孩子,我想对于她来说并不重要,而对于我,却仿佛南方有了一个亲人。

王中民

我的中学同学王中民是一个很优秀的乒乓球运动员,出生于体育世家的他虽然个子不高,却极富运动天赋,十多岁就成了故城青少年乒乓球的冠军,进而走出故城,成了省体工队职业乒乓球运动员,民和我同居一个城市,民就常在训练或比赛的间隙来看我,民的个子不高,长相可爱,每次来都会在运动服的裤兜里装上5听比赛时省下的饮料以及买来的一瓶白酒,饮料归我,因我在部队不许喝酒,酒归民,民爱喝酒,他常说他除了酒就只有我一个朋友,我虽然挺感动,还是告诫他酒对于一名乒乓球运动员并非益友,民对我的告诫笑而收下,可他每次又都将酒喝光。将酒喝光的民就会同我谈读书时的过往时光,民说他真是留恋那段时光,如果真讓他走回过去,他就再也不想未来。我说过去的,无论苦难还是酸涩,当你回首时都是美好的,因为我们都在长大,变老以至死亡,可是,人的弱点就是不能好好地珍惜曾经拥有的生命时段。直到民因酗酒被退回故乡小城,我和民的谈论大多都限定在那些美丽的过去。

民回故乡后,我们便只有每年春节才能见面,1991年的春节,我跳下寒冷的火车时,民就推着他的破自行车在出站口等我,那天也是雪花纷纷,民一路走一路讲着小城的故事;我在民的呵气中嗅到了酒味,我说你还那么喝酒,民说喝。我说你不怕喝坏,我那时是咽下了那不祥的“死”字。民却轻笑说,我不会死,我比你更珍爱生命。我记不得那个春节民和我到底喝了多少酒,反正他每次从我家迎着风雪回家时,都是一摇三晃。在我临回部队的前一天,民匆匆忙忙地来,遗憾地对我说,他第二天要带队到同江市打比赛,不能送我了,等他三月份到省里参加比赛时再和我喝酒。民说完就匆匆地走了,望着风雪中的民我心里有一股暖流也有一股酸涩。其实我那时已经知道民的酗酒不仅仅是运动生涯行将结束的失落,更是他在努力地开始一段爱情,遗憾的是他到死也没有经营好他的爱情,就像他丢失了乒乓球的前途一样。

民是在一个酒后回家的晚上,被一名歹徒用刀刺穿心脏死的。他躺在冰冷的医院里,昏迷着,面无表情着,一直到死,他没有给活着的人留下一句话。

郑 好

郑好家和我家是邻居,我们家住东,他们家住西。我打小没妈,他生下来就没看见爹,在农村属于梦生。

郑好从小不缺嘴,所以发育得人高马大,学习不好,专门满街里打小孩,他妈每天都得接待被打小孩的父母,不仅给人赔不是,对于眼睛青了脑袋起包了的小孩还得赔一至二只不等的鸡蛋,好歹把人送走,转身就听见郑好杀猪般的嚎叫。郑好妈从来不打人,而是掐,还专门掐大腿内侧最柔软的肉,啥时候听不见郑好的嚎叫,估计是喊背气了。此时他妈才会松手,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而郑好则一瘸一拐地踱到我家,手拄着窗台,问我爹:大舅,你咋不揍小成子呢?

郑好小学没毕业就跟他姐夫进了县城,在我们那一茬里,他是第一个进城,而且是再也不回农村的进城,因此我们都羡慕得眼珠子通红,整天急头白脸地跟大人嚷嚷,实在没处发泄就以犯法自慰,比如偷鸡摸狗。

渐渐的大家就忘了进城发达的郑好,毕竟农村和城市的差距实在太大,农村人就那样,敢于安于现状。赶巧的是,几年后我也被哥哥领到了县城,并且再次见到了郑好。

我属于巨穷的穷学生,而郑好却跟他姐夫下海做装修了,他姐夫在故城既有地位又有关系,郑好每天挣的钱基本上都以千计。因此郑好每天都骑着雅马哈摩托,一个饭店一个饭店地请我吃饭,那时我还不会喝酒,再说咱是学生,也不能喝酒。郑好不管那个,不论到那个饭店,人还没进门,声音先传到了后灶,老板厨师以及服务员立刻站立两厢,甭管多大岁数,一律尊呼郑好为郑哥。而郑好眼皮子都不眨,扑通一声把屁股镶到椅子里,一伸手,做了个八的手势,于是听见服务员兴奋的音带都劈了的喊声:郑哥点了,八个最好的菜。

郑好成了改革开放初期,故城里的首条经济大鳄,而作为大鳄的郑好,身边自然少不了浑水摸鱼的小兄弟。

郑好一般都是九点多才到各个工地转一圈,身后呼拥着一群小弟,不到十点就有人问了,哥,中午吃谁呀?郑好不愿意搭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每回必是照着小弟的屁股一扁踹:你定(腚)。

只要是中午进了谁家饭店,那至少几桌,甚至玻璃窗外哪个混混看见了,只要是喊一嗓子郑哥,立刻就可以进来喝酒。从中午喝到晚上,基本上是不拉桌。时间长了,饭店老板干脆以抽红为诱饵拉拢郑好身边的小兄弟。

当然了,因为郑好的身份,一般的小饭店他根本不去,只有县城里最高档的几家才行,据说在郑好生意顶峰的时期,谁到了这几家大饭店,只要说是郑好的兄弟,立刻可以签单喝酒。而郑好必是定期结账,一个子都不带少的,那信誉比银行都好。

一连数年,郑好都牢牢占据着首条经济大鳄的地位。郑好的日收入已经不再千计,他大姐就说,郑好往家拿钱都是成抱的拿,拿回来也不数,直接扔到被服格子里,跟撇白菜一般。

那时候我已经到了另外的城市,郑好经常来,不是做生意,而是纯消费,每回来都跟跟钱有仇一般,花钱的速度再用流水做比简直就是拿骑马跟开宝马比,骂人不带脏字。

故事写到这儿,读者也一定想到了,郑好该倒霉了,变成穷光蛋了。要不怎么说读者的眼睛雪亮呢。进一粒沙子都不干,非得哗哗的用眼泪冲,其实搁我我也不干,磨得难受。

鄭好确实倒霉了,还不是一般的倒霉。因为有了钱,郑好就开始膨胀了,听人说俄罗斯那边汽车多,就跑到同江去联系,没几天就弄回了几辆那时候最牛气的沙漠风暴大吉普,偷偷地藏在了某一处仓库里。按说走私可是犯罪的大事,可他不在乎,也是被沙漠风暴给吹迷糊了,大张旗鼓地开了一辆在故城里招摇,其实公安局早就有了线报,没出三天,警察就把他的老窝给端了。

郑好虽然没有锒铛入狱,却彻底破了产。数十名债主分光了他所有值钱的东西,还有百万的亏空无处着落,后来他悄悄地离开了故城,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又在干什么,多年后听说他又回到了故城,过去风光的郑好变成了猥琐的郑好,四处打着短工,艰难地养活着自己。

尾声:不记也不会忘记

之所以没写那些叱咤风云的故城人,而是这些落魄或故去的人,是为这些人更惹人思念和思考。而这些构成我记忆地图的人和事,以及金子般照耀我灵魂的故城,让我思绪纷飞,常常不知该如何又向哪里安放我对故城的热爱。

因此我更愿意沿着一个小小的起点,蔓延着走向远方,无论走得有多远,无论时间或空间如何改变,想起故城,我日夜不停因思念而痛哭的心灵便会安然。

作者简介:尹成,中国公安消防文联委员,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公安文联委员。先后出版小说集《红旅》,长篇小说《不动声色》《尊严》,中篇小说《空间》《晚点航班》《偷情》等,散文集《站在你的边缘》《乱炖》。与人合作大型室内电视剧《低头不见抬头见》和20集电视连续剧《警中警之警中兄弟》。

猜你喜欢

故城姑姑饭店
香香粥饭店
苏巴什故城
育苗繁忙助春耕
Archaeological Discovery Confirms the Ancient Past of Yin County
“饭店”最早为方便纳贡
姑姑出嫁了
交河故城申遗一波三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