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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片:压在黑暗中的那部分

2017-03-17杨勇

小说林 2017年2期
关键词:肉身现实小说

杨勇

或许是写诗的缘故,我注意到的生活,总是感性的,碎片化的东西充斥其中。 我试图用碎片式的东西,拼贴和构建我的小说。《夏天掉了一块骨头》是一种我的写作实践,它当然存在很多问题,但写它时,我真正地感觉到了我的写作才刚刚开始。

我不擅长在小说中讲故事,讲故事的人需要一种创世纪的能力。像司汤达、托尔斯泰和肖洛霍夫这样的作家,他们的小说很宏大,他们构架的故事有条有理、有始有终,文本内呈现的完全是一个内在封闭体系。在他们完美的虚构之后,在我阅读之后,文本内那个世界肯定是结束了,不能使我再度牵挂。比如《静静的顿河》中军人葛里高利反复颠簸的命运,似乎在结局中找到了安定归宿,让牵挂他的读者释然。但,那时代的现实我们知道,新生苏维埃政权对待如此反复无常的军人将会给予什么样的命运安排?葛利高利们的故事还在那时代的生活中进行,《静静的顿河》其实没有结束。

我以为,生活中没有故事,只有碎片。如果硬说生活中有故事,我相信这故事永远如《天方夜谭》般错综复杂,无始无终。最起码,它是没整理的乱麻一团。故事,是将生活秩序化的一种渴望,如同抽筋夺骨般,生活中鲜活庞杂的肉身却被抛弃了。

我喜欢碎片化文本呈现出的东西。那种有节制地从生活抽离的碎东西,看似没头没脑,却带着各自冰山一角,带着压在黑暗中那部分,模仿了生活,昭示了秘密及存在的意义。巴塞尔姆的《白雪公主》是多声部和碎化片的,仿佛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及其他出场者站在舞台上各自行动、自说自话,然后交织于一处。现代人的颓废精神世界和社会种种丑恶之现实,从碎片化的讲述压制中冲溢而出。雅歌塔·克里斯多夫的《恶童日记》三部曲也是如此,一幕幕碎片化场景揪着你,如梦幻,如谜语,一步一步引导你去判断和迎接未到的一刻。现象即本质,三部曲最后结局中的主旨显现,是你坚持阅读到底,也是你生活到最后一刻,才遭遇到和知晓的。萧红的《呼兰河传》其实也没有故事,无形中就是一部碎片化小说,用现代的话语来说,解构主义的意思很强烈。散文化的文笔,记忆中的碎片,多维度地恢复了呼兰城的肉身,那庞杂的、臃肿的、分裂的、麻木的、忍耐和顺受的肉身,甚至于压在隐秘的黑暗中还在涨大。《呼兰河传》就是萧红童年的肉身,社会,生活,民众性,美好记忆皆在其中。

《夏天掉了一块骨头》创作于2010年。那年7月,我作为中国作协定点深入生活创作的作家,回到了故乡——黑龙江省东部大平原的农业城市密山市和平乡。我带着波兰作家莱蒙特的《农民》,故乡的现实和历史揪着我的心。我在乡政府里有一间办公室,每天除了写作,更多时,我骑自行车往乡下各村跑,我采访,记日记,拍照。在乡下,我曾去小兴凯湖畔的一处农场看望种地的小学同学张发财,在他蚊蝇肆虐的稻田小房住了一夜。那是接近俄罗斯的地带,辽阔且人烟稀少。他请来了另外几个种田人,我们喝白酒,烛光中,听他们讲述往事与梦想。我听到了一个地主后代种地致富,后来通过各种手段竞选村长的故事。在我本村,一个儿子在母亲家旁边盖了新房,却不许母亲搬过去住。儿子每日忙碌种田,却不照顾抚养他长大的老母。他母亲孤单无靠地死了。他办了一个隆重的葬礼,为了收回多年的礼金。一些新的游手好闲的农民,也在村中诞生,他们时而去城市,时而回农村 ,生活得暧昧不明,正派的村人避而远之。村长却与他们暗中要好,为了手中权力的更好施展。农村是中国现实最真实的存在,中国由农耕社会走向工业社会和后工业社会的转型中,田园般宁静生活并不存在,现实中,更多是为生活辛劳而畸变的农人。这农人来自更上一代的农人,往昔晦暗模糊的历史与转型中的农村现实交织,因远离城市文明,他们先天不足的生存空间,梦幻与超现实的东西自然呈现。在这部小说中,我写了地主后代朱三种地的辛苦,写了他做村长的动机与梦想,写了他现实的作为,村里权力的恩怨与交替,写了村里的混子王二小与朱三的交易,写了朱三他老娘的孤单生存、死亡与葬礼,写了不美好也不丑恶的生活还在继续。莫里斯·布朗肖说:“作家的使命是让人认识一种本真的思想——真理或者秘密……”在《夏天掉了一块骨头》里,我呈现的是乡村农民朱三的秘密。

小说《夏天掉了一块骨头》结构上是碎片化的,我无意将它写成连续紧凑的故事,它有着一副略散的框架。但小说行文中,我锁住了一些东西,这些东西会在阅读中暗溢出来,它勾连着小村的历史与恩怨,也平行地引导着事件的进展。另外,线性的叙述中因为穿插了平行的叙述,仿佛是一株纵向的树干,又多了一些横向的枝叶,这是出于小说内在旨意饱满的需要。我以为:形式也是内容,生活就是这样。小说故事的边界一旦打破,你会发现,小说的天地很广阔无边。

另外,这篇小说阅读性不太强,可能更多的一些因素来自于小说的语言。乡土文学也好,城市文学也好,我想避開的是因讲述而几乎千篇一律的语言模式。我运用的是我擅长的散文和诗的语言,这种写法当然很累,我想到了写作的吃力,却没有想到写作中的讨好。语言肯定是小说中最重要的东西,它如人的面孔,渗透着人内心的东西 ,尤其是脸上的眼睛,更如文字的风格,它给小说带来了独特的面貌。

小说从诞生之日起,从来就没有固定和僵化下来,它的活力来自于它不断的变动中。而小说的本质,却因文本的不断流变,而愈发丰厚充沛。小说的本质不只是“人学”,更多是小说文字表达里暗示出的那部分东西,而那部分秘密的东西,就依赖了你独特的叙述表达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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