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匪(五)
2017-03-16秦挽裳
秦挽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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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珩救下了被土匪绑走的苏叶,让她恨不得对他以身相许。为了加深对沈珩的了解,她还特意跑到了说书的老头儿那里去打探他家里的情况。
大雨一直持续到半夜,淅淅沥沥,夹杂着阵阵凉意,连周围的空气都潮湿起来。我坐在窗前,无聊得发霉。
阿爹去了城外查账,我在家里简直可以横着走。待天气稍有起色后,我就不顾白芷的哀求,拖着断腿去学堂了。
因刚下过雨,街道上湿漉漉的,巷陌墙角多了许多衣衫褴褛的乞丐,城门处也十分喧闹。
我撩开帘子,朝城门看去,只见门前挤满了面色如灰的灾民,他们推搡着,大叫着,想要挤开面前的守卫,闯进城来。
白芷也朝城门处看去,道:“这段日子,不仅临安阴雨连绵,平南更是数十日暴雨未停。山洪暴发,河水泛滥,百姓死伤无数。那些命大的人,全都涌入临安。可灾民实在太多了,昭帝不得已,这才下令封城。”
虽然这几日听阿爹念叨过平南水灾之事,但我从未想到会如此严重。灾民之中不乏幼儿,他们蜷缩在墙角奄奄一息,我有些不忍,于是让下人回府通知管家,施粥放粮。
因在路上瞧见这些,一直到国子监,我都有些恹恹的。
此时正临近晨课,国子监门前皆是要进学堂的世家子弟。下人将马车停在牌楼的左侧,而后白芷扶着我下了车。
这几日我在府里闷坏了,如今看到红砖碧瓦的内学堂,竟觉得亲切,连学堂里捋着小胡子、目光严厉的老夫子,我都觉得可爱起来。
那些世家子弟从我身旁经过时,都盯着我瞧。我一边感慨自己是国子监里的楷模,都伤成这样了还坚持来念书,一边扶着白芷的胳膊,一瘸一拐地往里走。
刚走了两步,突然面前传来一声:“喂!”
我抬起眼,看到一个身着水绿长衫的少年,面目俊秀,玉质金相。
是顾小公子。
他看着我,好看的眉眼微微蹙着。
我略微有些诧异,以前顾绍见了我,恨不得在自己周围画个圈不准我靠近,现在怎会主动来找我?
白芷还记得顾绍小白兔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喷火龙的心,她侧着身子挡在我面前,问道:“顾公子有事?”
顾绍并未理会她,只是看着我道:“听闻你遇到土匪,落下山坡,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还不是因为你顾小公子这个“蓝”颜祸水。
虽是这么想,但我却起了玩闹之心,伸出一条胳膊搭在顾绍的肩膀上,冲着他点点下巴,坏笑道:“顾公子今日怎么如此关心本姑娘?难不成真想跟着本姑娘去做压寨夫君?”
顾绍的脸腾地一红,奓毛道:“你你你还是不是女子,整天说一些不知羞耻的话!”
说完,他便推开我的胳膊,气呼呼地走了。
我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崴到了受伤的那条腿,疼得我赶紧扶住了白芷。
顾绍真的有毒啊。
我不知道他是在生气,还是在害羞,觉得他特别扭,心思比姑娘还难猜。
也不知道他这性子随了谁,以前我黏在他身边时,他总是特别嫌弃我,赶着让我离开;如今我不缠着他了,他反倒自己送上门来。
只可惜本姑娘性子坏,小心眼儿又记仇,当初他在水里不顾我的生死,我总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法像对普通人似的对他了。
白芷看我疼得呲牙咧嘴,想让下人把我抬进去。可我觉得这样太扎眼了,就给拒绝了,一步一步地往学堂里跳。
虽然我来得早,但我走得慢,待到内堂时,晨课时间已经到了,里面乌压压地坐满了人,连白清寒都到了。
我很诧异,白清寒就不是个念书的主儿,平时让她读个诗,那比拿刀砍她还痛苦,如今她竟然每天都来听讲,而且还不迟到!
简直撞了邪。
在我走进学堂的工夫,小断袖已经看到我了,侧着身子冲我招手。
我一瘸一拐地挪到他身边,坐了下来。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啧啧道:“这脸怎么不见好,还肿得像毒馒头似的。”
我挽起袖子,伸手要打他,他立刻往后挪了挪身子,笑道:“开个玩笑而已,脾气怎么这么大。”
这哪是开玩笑,这分明是往我的痛处戳。万一一会儿沈珩来讲学,看到我这张五官拧到一起的脸,这得多影响心情啊。
我瞪他一眼,没好气地问:“沈公子今天来吗?”
这一问,小断袖立刻就惆怅起来,低叹一声,道:“最近边关有蛮夷动乱,平南有水灾为患,沈相公务繁忙,脱不开身,已经很久不来内学堂讲学了。”
闻言,我也惆怅起来。身为姜国社稷的希望,虽然我很爱念书,但支撑着我来国子监的是沈珩。如今沈珩不来,我顿时十分失望。
我瘫在桌子上,无精打采地问:“今日教授我们晨课的是哪位夫子?”
小断袖也瘫在桌子上,死气沉沉地答:“从藏书阁调来的助教,虽是男子,但比女人还要漂亮,人称国子监一枝花。肚里没有半点墨水,嘴皮子倒十分利索,比街边的大娘还刻薄泼辣,整天和别人吵架。这不,前些日子他又在藏书阁里与别人吵了架,不得已,监事就把他调到内学堂来了。”
我有些不敢置信,忙问:“胸无点墨,还能来内学堂做夫子?”
内学堂里的都是谁呀,世家子弟,官二代,社稷的希望,姜国的花朵,还都是名贵品种!弄这么个草包过来,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小断袖又道:“他是宋太尉的独子,后台强硬。再说,助教是个清闲的差事,也不讲学,不过是在老太学没有时间时,有个人能看着内学堂的学子不闹事而已。”
说完,他朝着前方抬抬下巴,道:“来了。”
我朝他的视线看去,这一看,險些惊掉了下巴。
只见来人一袭绯红长袍,额前一缕长发,面容白皙,单薄的唇瓣殷红,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挑,平添了一丝妖魅。
这不是当初在红袖阁里被白清寒捅了一刀的妖娆男吗!
原来是宋太尉的儿子,宋少卿。
白清寒当初伤他那么重,他没有捅回来也是奇迹。
我边想,边朝白清寒看去。
只见方才还坐得七扭八歪的白清寒,在瞧见宋少卿后,腾地一下挺直了腰板。
我的眼珠子差点儿瞪了出来。
小断袖凑了上来,八卦地说:“你是不是也觉得清寒很反常?”
我蜷起一条腿,身子往小断袖那里挪了挪,问道:“多久了?”
“从宋少卿来的那天开始。”
我顿时哑然:“……”
宋少卿没有带我们温习功课,而是懒懒地斜倚在坐榻上,一只手枕在脑后,百无聊赖地看着另一只手的指甲。
白清寒往我和小断袖这边坐了坐,眉目间有些疑惑:“男子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小断袖不知在想什么,仿佛没有把自己当作男子一般,没有反应。
我用胳膊捅了捅他,他这才不确定地道:“可能是温柔的?”
闻言,白清寒突然挽起一个兰花指,垂眸一笑,嗲声道:“是这样吗?”
我和小断袖惊得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别的姑娘做这个动作,是柔柔弱弱、娇羞可人,但是白清寒一身黑衣,青丝高束,未戴任何配饰,做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娘们儿兮兮的汉子。
小断袖慌忙拉下她的手,劝道:“清寒,还是算了吧。”
白清寒也不适应翘起一个小指头,她一甩头发,叹气道:“叶儿,我终于明白你当初追顾绍的心情了。不然明天我就把你追顾绍那些法子全在宋少卿身上再使一次。”
没想到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白清寒也有纠结的时候,可一回想当时追顾绍的悲惨场景,我就忍不住打击她:“那些办法能好使吗,顾绍都不理会。”
白清寒却不放在心上,她一挥手,道:“没事!顾绍那种别扭性格,清高又傲娇,你那些俗气的办法自然追不上他。但宋少卿不同,你看看他。”
她说得激动了,一边说,一边扯着我的袖子去看宋少卿。
“这小脸白的,这小嘴红的,这衣服艳的,简直就是一朵又俗又艳的霸王花。所以,这些法子对他有用。”她抱着剑看着宋少卿,突然话锋一转,“若是真的没用,本小姐就给他两次机会,到时他还不答应,我就打到让他后悔拒绝我。”
闻言,我不由得一哆嗦。几步远外的宋少卿却根本不知晓自己已经被白清寒盯上了,还是无聊地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我突然觉得,他上辈子做的孽肯定比顾绍还多。
白清寒和宋少卿的孽缘,可以从当日的红袖阁说起。
当时她不知道顾绍是谁,看到一个长得好看的人便砍了上去。那男子倒在她怀里,她便抱着他满街寻找医馆。
看着躺在床上的美艳病公子,男人婆了十多年的白清寒第一次有些紧张,心里泛起了一些不一样的想法。她本想等他醒来后,问他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可一直到半夜,男子还没有醒来。她撑不住,打了个盹。
没想到,就在这半盏茶的工夫之后,她再睁开眼睛时,床上已是空空如也。
虽然心里有些异样的想法,但白清寒并未放在心上。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当再一次遇到被自己砍了一刀的公子时,白清寒心中的想法突然一发不可收拾。
但不幸的是,她心心念念的人,并没有记住她。
这事若换作旁人,一定是个凄美的爱情故事,英雄救美,爱恨情仇。可放在白清寒身上,我就觉得是个笑话,她抱着宋少卿满街跑,到底谁是男子谁是女子?
一连几天,沈珩都没有再来国子监,而涌向临安的灾民越来越多。昭帝怕城中灾民过多会出现动乱,就下令封锁了城门。
因平南水灾,姜国国库本就空虚,如今西北又不安宁,军饷亦是一笔很大的开销,故,用于赈灾的银子少之又少。
天气渐渐转凉,灾民衣不蔽体,饥寒交迫之下,那些体弱的妇孺和幼儿接连丧命,临安的街角开始出现尸首。于是,我让府里的下人在城东搭了一处草棚,收留了一些灾民。府里的粮食还算富余,足够那些灾民吃上几日,因此也没闹出什么乱子。
我小时候爱闯祸,有时阿爹气急了,就罚我不准吃饭。我知道饿肚子的痛苦,因此,虽然我在临安的街道上几乎把所有人都欺负了,但唯独不会找那些乞丐的麻烦。
内学堂下课后,我闲着无事,就带着白芷去了城东。草棚里挤满了灾民,有人躺在地上,有的妇人抱着孩子偎在墙角,到处都是奄奄一息的呻吟声。
我走了几步,有个男孩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八九岁的模样,旧衫子破破烂烂的,露出的一段胳膊瘦得能看到骨骼延展的方向。他脸上脏兮兮的,只有一双漆黑的眼睛分外清明。他本来倚在柱子上假寐,突然低吟一声,伸出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襟,脸上的表情也狰狞起来!他挣扎了几下,便倒在了我脚边,口吐白沫,眼睛直往上翻。
我吓得后退了两步,想要伸手去探一探他的鼻息。我刚弯下腰,突然有人攥住我的胳膊,把我往后拉了拉。
我回过头去,只见沈珩站在我身后,素白的锦袍与周围破败的一切有些格格不入。
他又拉着我往后退了退,然后侧脸吩咐身后的侍卫道:“把他抬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去找大夫来。”
我许久未见他,如今他一来,我感觉自己心中的欢喜就要溢出来,忙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也轻声笑了笑,道:“昭帝担心这些灾民,特让我来看一看他们的情况。”
他转眼看了看四周,又低声道:“苏姑娘是个心善之人。”连声音都是好听的。
苏姑娘是个心善之人……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我心善,若不是沈珩在这里,我真的能开心得跳起来。
他不愧是我苏叶喜欢的人,眼光这样好,能透过我癲狂的外表看到我善良的内心。
我真想问问他,有没有时间,要不要去喝个茶,要不要去听个曲儿。可我又觉得这些话现在说太不合时宜,于是很识相地闭了嘴。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一些侍卫已经在周围查看清楚了,低头给沈珩汇报着。
正说着,另一个侍卫也带着大夫小跑着赶了过来,径直朝躺在地上的男孩走去。
大夫给男孩号了脉,又撑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神情有些震惊,而后急步来到沈珩身边,低声在他耳侧说着什么。
看到沈珩好看的眉宇渐渐拧了起来,我朝他那边侧了侧身子,想听听究竟是什么病,看起来好像挺严重的。可谁知,那大夫还挺谨慎,我都快要趴到他身上了,还是听不到。
沈珩看到,无奈地摇了摇头,把我拉到他身后,道:“别偷听了,我告诉你。他是中了毒。现在还不知是何人所为,这里不安全,你快些回家。”
我不太想走,毕竟好不容易才见到他,便问:“那你呢,你走不走?”
他道:“我不能走,这儿还需要处理,我让拓远送你回去。”
拓远,是在他身边随侍的下人。
我看那小男孩似乎挺严重,怕在这儿会拖累沈珩,于是万般不情愿地回去了。
到了府中,白芷就催促我换了衣物——她总觉得那里不干净,不想让我去。
我坐在榻上,一直在想,这些人都是从平南过来的,而且那男孩尚且年幼,他到底有什么仇人,要给他下毒?。
想到了半夜,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我不禁有点悲伤,我脑子这么不灵光,到时候生出来的孩子会不会也很笨?
好在沈珩看着挺聪明的。
我托着下巴看着庭院里的盏盏石灯,烛火摇摇曳曳,在漆黑的夜幕里,像夜空里点点星河。
也不知道沈珩现在回去了吗?
我正想着,突然一个小厮神色慌张地从外面一路小跑过来:“小姐!小姐!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我正沉浸在沈珩的花容月貌里,他这么一喊,吓得我一哆嗦。我瞪他两眼,没好气地问:“怎么了,紧张成这样?”
他说话都结巴了:“小……小姐!又有八九个灾民口吐白沫,躺在地上抽搐,与今天上午的男孩症状一模一样!”
中毒还能毒一片?我慌忙站起身,问他:“沈珩呢?”
小厮回道:“沈公子还在草棚那儿!”
我拎起裙摆就朝外走,一边走一边吩咐小厮:“快去备车。”
白芷也用小碎步快步跟了上来,问:“小姐,夜深了,你要去哪里?”
“草棚。”
“草棚?!”白芷吓了一跳,“他们集体中毒,下毒人的目标肯定不止一个,小姐你现在过去,万一也被一把毒放倒了怎么办?”
我不顾白芷的絮叨,伸手扒住马车的车沿就往马车上踏。
这么多人都中毒,事情肯定不简单,沈珩这么好看,在一群灾民中那么扎眼,我现在更担心的是他被人放倒!
“小姐!小姐!”
白芷一边喊,一边想往马车上爬。我嫌她聒噪,让小厮拉开她,一扬马鞭,马车便疾驰而去,把她甩在了后面。
夜里的临安依旧繁华喧闹,街道上人来人往,盏盏红灯将这个古城映得像白昼一样。他们像寻常一样,在桥上放着花灯,似乎不知道城东发生的事。
马车一路疾驰,过了大抵半个时辰,终于停了下来。我撩开幕帘,踏下马车。
然而,抬起眼,眼前的一切却让我愣在了原地。
只见数百禁兵将草棚围得滴水不漏,沈珩骑在烈马上,身后是一队手握佩刀的侍卫,他们举着火把,映红了半边天,风吹过,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这么大的阵仗!
我不解,问道:“发生了何事?”
沈珩下马,走到我面前道:“你怎么来了?快回去,这儿危险!”
我看了看四周,那些禁兵面无表情,灾民们缩在草棚里,吓得不敢出声。即便再迟钝,他们也能看出来,沈珩这不是在救他们。
我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沈珩,问:“你这是要……杀了他们?”
最后我的声音几乎轻得听不到,我怕我冤枉了他。
可他却没有反驳,只是蹙眉道:“他们不是中毒,而是染上了瘟疫。为了不让瘟疫传染更多的人,只能委屈他们了。”
向来温和的声音,此时竟那么冷情和决绝。
我攥住沈珩的衣袖,抬眼看着他,反笑道:“不行啊沈珩,你看看他们,有老人,有妇人,还有一些襁褓中的孩子,数百人,染上瘟疫的只有那么几个,其他人都好好的。而且染上瘟疫的人也有救啊,十几年前也闹过瘟疫,最后不是也医好了吗?”
我自知不是什么好人,喜欢恶作剧,喜欢欺负人,小心眼儿又记仇,但我也没有坏到要害人性命的地步。
沈珩眉头微皱,道:“这是圣旨,只要证实是瘟疫,他们就一个活不成。”
我突然觉得他冷漠得可怕。我喜欢的沈珩,是多么温和的一个人,他会跳进水里救一个并不相识的我,在我最绝望的时候,给了我重生的希望。
我有些生气,攥着他的衣袖道:“那你也杀了我吧!今天我与这些灾民在一起了,说不定我也染上了瘟疫,你怎么不杀了我!”
闻言,沈珩回过头来看着我,清明的眼睛里带着些许怒意。
我第一次见他生气,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蹬鼻子上脸,沈珩不过救了我两次,我居然敢威胁他杀了我。万一他真的一气之下杀了我怎么办?
“你若是染上瘟疫,我自会寻遍天下名医给你医治,但是他们,我管不了!”沈珩静静地看着我,一字一字,在这漆黑的夜里分外清晰。
他的表情极为认真,我愣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这话到底什么意思,他又说道:“你不要再闹了,这里不是你玩闹的地方,快回去!”
说完,他就拉着我的胳膊,把我往马车这边带。
美人计!这完全是美人计!他企图用美色迷惑我,让我走。
我往后退著身子,不肯离开,可仍是抵不过沈珩的力气。
没有办法,我只能冲着草棚大喊:“他们要杀了你们,那些没有患病的人,赶快去逃命啊!”
我一喊,那些灾民就坐不住了,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就要往外冲。
侍卫慌忙拔刀去挡,场面一时间有些失控。
这时,有人冷哼了一声,问道:“这可是苏家的小姐?”
我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身着铠甲的中年男子骑在烈马上,眉宇粗犷,不怒自威。
傅将军,傅鸢容的爹。
一看到他,我就想起當初他让将军府的下人打我的样子。我有些生气,我就知道以沈珩的性子,定做不出这么狠心的事,一定是这老头儿在背后搞鬼!
我什么都能忍,就是不能忍有人把我家根正苗红的小白杨给带得跑偏了。我指着傅老头儿,怒声道:“是不是你唆使沈珩这么做的?!”
傅老头儿一听,胡子都气歪了,噌的一声从腰边拔出剑来。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传来,一个侍卫骑着烈马疾驰而来。
待到沈珩的身前,他下马曲膝,禀报道:“沈大人,御医院传来了消息,确定是瘟疫无误!”
沈珩的眸子一暗,薄唇轻启,命令道:“点火。”
无数火把投向草棚,火势顺风而起,尖叫声、哭喊声夹杂在一起,刺得人心慌。有人想要冲出来,可是还没踏出草棚,就被守在门前的侍卫一刀毙命。
浓烈的血腥味让我有些反胃,我想挣脱沈珩的手,跑过去告诉他们不要杀了。明明可以医好的,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
可沈珩却不让我去,我想甩开他的手,拼命往外推着他。
“够了!”沈珩冷喝,一把甩开我。我摔倒在地,看到沈珩白皙如玉的脸上染上一层怒意,“来人,苏小姐不顾圣旨,在此闹事,将苏小姐押入大牢!”
我顿时愣在那里,身后是哭天喊地的求救声。
被侍卫押着往外走,我却一直回头看着沈珩。
他俊美的侧脸像玉一样,清冷得没有一丝表情。他站得格外挺拔,风吹起他素白的衣角。
那一瞬间,我仿佛从未见过他。
身为苏家的千金,我竟然进了大牢,还是被我心心念念的小白杨亲手送进来的,我心里有股淡淡的忧伤和惆怅。
牢里连床都没有,只在地面上铺了一层稻草。空气里弥漫着腐烂潮湿的味道,还有窸窸窣窣的老鼠声。
我有点害怕,扒着牢房的木头栅栏大喊:“来人啊,我要见沈珩!”
刚开始,我喊得开始中气十足,回声在牢房里传了一遍又一遍,但是一个理会我的人都没有。到最后,我已经哑得说不出话来。
隔壁牢房的犯人一直趴在墙角往我这边看,大抵后来我叫得实在太难听了,他掏了掏耳朵,道:“第一次来吧?”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又道:“别喊了,那些人才没空理你,多来几次就习惯了。”
我顿时无语了:“……”
本以为阿爹知道消息很快就会来救我,可我等了一夜,还是没有人来。
我把脑袋抵在木栅栏上打盹,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仍是不敢睡,生怕有老鼠往我身上爬。
天色渐渐转亮,有微弱的光从牢狱尽头透了过来。我困得实在受不了,就闭上了眼睛。
不知睡了多久,后来我被一阵口哨声吵醒了。
那人的声音也十分轻佻:“醒醒。”
我睁开眼睛,蒙眬中看到一抹红色的身影。喜欢穿着这么艳的颜色随处招摇的人只有一个,那个草包夫子,宋少卿。
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狱里,虽然我与宋少卿没有说过话,但现在见到他,我也觉得十分亲切。我想向他打个招呼,可我抬了抬手,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我的头卡在了两个木栏之间,动不了了!
宋少卿看到了,捂着肚子在一边笑得十分欠揍。我低骂了他一声,双手扒住两个木栏,卯足了劲儿把脑袋往外拉。可试了几次,脸都憋红了,我还是没有拉出来。
我伸手拉了一把宋少卿的衣角,道:“美人夫子,快帮帮我。”
白清寒怎么喜欢这种男子,简直没一点爱心。
宋少卿笑得脸都红了,待笑够了,他走到我面前,蹲了下来,提醒道:“那我开始了。”
我还在诧异他不用去找人把这木栏锯开吗,下一秒,我就看见他的手掌直直地冲我的脸而来,在我惊恐的目光中,一巴掌拍在了我的脑门儿上。
他使了点力,我被他一下子推倒在地上,脸两侧火辣辣的疼。
我从地上爬起来,想伸手拍他的脑袋,就不能用一个温柔的办法吗?!
他眼疾手快,往后退了一步,躲了过去,笑道:“我救了你,你不感激我就算了,还要恩将仇报。”
我狠狠地瞪他一眼,摸着自己的脸,不想再理他。
他却笑得更开心了,道:“你还真是个活宝,难怪沈珩这么放心不下你。”
一提沈珩,我的心就一紧。脑袋被夹了一下,我的反应也有点迟钝。我努力转头看他,问:“你说沈珩怎么了?”
他一甩手,将扇子哗的一声展开,潇洒地摇了起来:“沈珩放心不下你啊,让我带你出去。”
我觉得他在骗我,问:“沈珩要是想放我出去,昨天还把我押到这儿来做什么?”
他收起扇子,用扇柄点了点我的额头,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昨天他把你弄到这儿来,是为了救你!如今西北战事吃紧,平南又闹灾荒,顾太傅那边也虎视眈眈,朝中局势正是乱的时候。临安是姜国的王都,若在这个节骨眼再传出有瘟疫,民心势必不稳,百姓定会慌乱。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一处不安分,其他势力必全跟着乱,所以只能在瘟疫未扩散前,在百姓还未听到风声前,把所有不利的东西全都扼杀,封锁消息。那日沈珩领了圣旨,又有将你视作眼中钉的傅将军在一旁,他若不把你押进大牢,傅将军以违背圣旨之名也能将你就地正法。”
我一顿,想到昨夜在大火里哭喊求救的老人和孩童,心情有些沉重,轻声说道:“那些都是人命。”
宋少卿收起了脸上不正经的笑,道:“虽然姜国现在还算安稳,但总有人会为了这些安稳付出代价。若他们不死,会有更多的人死,所以昭帝只能选择牺牲他们。”
虽然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我心里还是有些压抑。
宋少卿看我低着头不说话,摇着他的扇子,恢复了一贯不正经的模样,道:“走吧。沈珩特意嘱咐我这个时候来接你的,你爹昨天求了他那么久,他都不松口。”
我有点疑惑地问:“为什么?”
宋少卿突然站了起来,一只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是拿书的模样,学着沈珩道:“多让她在里面待一会儿,不然下次她还不长记性。”
我脸上一红,心里突然有点开心,连坐牢都觉得欢喜。
沈珩还是沈珩,还是我心心念念的小白杨。
我低着头傻笑,宋少卿又蹲了下来,有些无语地说:“先别害羞了,快出去吧,我还得给沈珩传个信,让他放心。”
“传什么信?直接去找他不行吗?”
“哦,我忘了告诉你了。昨天你闹的事情有点大,传到昭帝耳朵里了,沈珩为了堵住傅老头儿的嘴,自动请缨出征,去西北平乱了。”
我顿时仿佛不能言语了:“……”
短短一刻钟的时间,我的心情大起大落好几次,一想到沈珩已经不在临安了,我就觉得有点难过。
喜欢上一个人真的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你的心情,你的心思,完全跟着他走。我觉得自己现在这多愁善感的样子,都不像自己了。
我出地牢的时候,阿爹他们已经在门前等着了,看着我愁眉苦脸的样子,他们一度怀疑我是不是在地牢里住出了感情,不想走了。
我在家里躺了两天,连国子监都不想去。白清寒忙着解决自己的终身大事,也不往我这儿跑了。
我觉得浑身无力,做什么事都提不起性子。白芷说我得了相思病,魂儿都被沈珩勾走了。
我坐在书桌后,一手托著下巴,一手抄着《诗经》,难看得像鬼画符一样。
一行没抄完,白清寒就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神色慌张,“叶儿,不好了。”
她的样子让我格外紧张,我忙问:“怎么了?”
她喝了一口茶:“刚刚我偷偷跟着宋少卿,发现他竟然去逛窑子!不过我已经把他揍得连他琴娘都认不出来了。”
我:“……”
“当然,这不是重点。”她抓住我的手,有些着急,“重点是,我们在红袖阁里居然看到了顾太傅的门客。顾太傅知道吧,顾绍他爹,一直不老实想撺掇皇位的那个老头。”
我点点头。
她又道:“她的门客在红袖阁喝花酒,被姑娘灌醉了,说了一些话被我偷听到了。顾太傅一直将沈珩视作眼中钉,已经计划好这次在边关除掉沈珩,让他永远回不来!”
我猛地站起身,手心里出了一层冷汗:“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下期预告:
知道沈珩有危险,苏叶坐不住了,立马就往边关赶去。她在路上遇到了一个“药罐子”,两人结伴同行。没承想刚到军营就撞上了刺客,沈珩为了救她竟然掉下了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