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第一代独生子女家庭代际互动关系研究
——基于2015年五省市调查数据
2017-03-15郝静
郝 静
(中国社会科学院 研究生院,北京 102488)
城市第一代独生子女家庭代际互动关系研究
——基于2015年五省市调查数据
郝 静
(中国社会科学院 研究生院,北京 102488)
文章使用2015年中国社会科学院人口与劳动经济研究所“第一代独生子女家庭抽样调查”数据,从独生子女父母视角出发,对独生子女家庭代际互动关系进行专门研究。分析结果表明,多数城市第一代独生子女家庭在经济、家务、情感方面有互动。无论何种居住距离,经济流向亲代的比例较流向子代的比例高,而家务互动方面,流向子代的比例更高。亲代对子代的支持多无性别差异,而独生女给予亲代的支持高于独生子。代际互动表现出由资源多的一方流向另一方或有需要的一方,体现了代际支持的利他模式。如何加强不同住子代特别是独生子对亲代的日常和情感支持,是值得注意的问题。
第一代独生子女;第一代独生子女父母;代际互动;居住距离
一、问题的提出
自1973年计划生育政策全面推行以来,特别是1980年“提倡一对夫妇只生育一个孩子”的政策实行之后,我国逐渐形成数以亿计的独生子女人口和独生子女家庭群体*杨书章、王广州:《一种独生子女数量间接估计方法》,《中国人口科学》2007年第4期;王广州:《中国独生子女总量结构及未来发展趋势估计》,《人口研究》2009年第1期。。独生子女家庭中,子女数量和性别的唯一性,决定了独生子或独生女是同父母进行亲子互动的唯一对象*风笑天:《城市独生子女父母的老年保障问题》,《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1年第5期。。自独生子女大规模出现之后,其家庭代际关系就备受关注。时至今日,出生于20世纪70、80年代的中国第一代独生子女已长大成人,多已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他们的父母多处于中年或年轻老年,摆脱了抚养之劳,可以自食其力,多还无需赡养,呈现出代际互动关系*王跃生:《中国家庭代际关系的理论分析》,《人口研究》2008年第4期。。对现阶段第一代独生子女家庭代际互动及互助关系进行研究,可谓恰逢其时。代际互动是家庭代际关系的重要内容,对其进行考察是认识第一代独生子女家庭代际关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是观察老年人健康状况、生活满意度、养老意愿等的重要视角。
由于城市实行的是以“独生子女”为核心内容的计划生育政策,无特殊情况,一对夫妇只允许生一个孩子。在此背景下,独生子女及其父母已经成为中国当代城市社会的重要人口群体。故而,本文主要关注城市第一代独生子女家庭代际互动关系。
二、文献回顾
费孝通将中国家庭亲子关系概括为“反馈模式”,即亲代对子代有抚育义务,而子代必须赡养亲代*费孝通:《家庭结构变动中的老年赡养问题——再论中国家庭结构的变动》,《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3年第3期。。王跃生认为,抚育和赡养关系之外,在子女长大、具有行为能力,父母尚未年老、不需赡养的时期,代际之间将发
生互助、互惠、互补的交换关系,强调代际之间的互动过程*王跃生:《中国家庭代际关系的理论分析》,《人口研究》2008年第4期。。代际互动多表现为居住关系、代际支持和情感联络几个方面*杨菊华、李路路:《代际互动与家庭凝聚力——东亚国家和地区比较研究》,《社会学研究》2009年第3期。,也有学者将亲子代间的经济来往合并为“净流”变量,分为无明显流向、父母流向子女和子女流向父母三类*宋健、黄菲:《中国第一代独生子女与其父母的代际互动——与非独生子女的比较研究》,《人口研究》2011年第3期。。其中,亲子居住关系是情感联络和代际支持的重要影响因素。研究表明,居住距离显著影响亲代对子代的经济支持,以及亲子间的日常照料和情感联络,但并不影响子代对亲代的经济支持*杨菊华、李路路:《代际互动与家庭凝聚力——东亚国家和地区比较研究》,《社会学研究》2009年第3期。,也有研究发现,居住距离对代际经济“净流”的影响并不显著,但较近的居住距离能明显提高亲子见面以及电话、网络联系的频率*宋健、黄菲:《中国第一代独生子女与其父母的代际互动——与非独生子女的比较研究》,《人口研究》2011年第3期。。此外,亲代年龄、受教育程度,婚姻、健康、工作状况,子女构成情况,子代性别、年龄、婚育状况、受教育程度、工作状况等对代际互动的各方面产生不同影响。杨菊华等的研究显示,女儿对亲代的经济支持、得到亲代的照料、与亲代情感联络的概率低于儿子,而在接受父母经济支持和照料父母方面,儿子与女儿并无显著差异。宋健等的研究则表明,子女性别对代际经济“净流”的影响不显著,而女儿有助于提高与亲代联系的频率。
已有研究为我们了解、把握家庭代际互动关系提供了参考。可能由于数据原因,杨菊华、李路路一文缺少对独生子女家庭的关注,且未注意区分代际支持的“流向”问题;而宋健、黄菲一文则遗漏了代际互动中的一项重要内容——家务料理;二者均未对代际互动中经济支持、家务料理和情感联络之间的关系进行分析。鉴于此,本文利用最新数据,从父母视角出发,对城市第一代独生子女家庭代际互动关系进行专门研究,揭示代际互动的现状和特征,探讨代际互动的影响因素及行为逻辑。
三、研究设计
(一)概念界定
家庭代际互动关系:主要指有行为能力的亲子及其配偶之间所发生的生产、生活及经济互动行为*王跃生:《中国家庭代际关系内容及其时期差异——历史与现实相结合的考察》,《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2011年第3期。。本文将经济支持、家务帮助和情感交流视作代际互动或互助的主要内容。
第一代独生子女:指特定时期夫妇响应政府“只生一个孩子”号召,仅生有一个子女。本文所使用的调查数据将1973—1987年出生的独生子女界定为第一代独生子女。
第一代独生子女父母:其子女符合第一代独生子女要求的父母。
(二)数据来源
本文所用数据源自中国社会科学院人口与劳动经济研究所2015年6—7月进行的“城市第一代独生子女家庭状况调查”。该调查采用分层随机抽样方法,通过纳入经济、社会和人口指标进行抽样,重庆、湖北、山东、甘肃和黑龙江五省份(直辖市)组合方案被选中。这五省市位于中国东、中、西部,具有一定代表性。受访对象为独生子女父母(其子女在世),核心内容为城市第一代独生子女家庭代际关系。最终获得有效样本量3093个。
(三)研究方法
本文实证分析主要包括两部分:第一部分,通过单变量和双变量交叉分析,了解代际互动的现状和特征;第二部分,通过模型分析代际互动的影响因素。由于因变量包括连续变量和分类变量,故分别采用线性模型和logistic模型。
因变量为代际互动关系,包括代际经济支持、家务帮助和情感交流,以及代际经济流向和代际家务流向。主要自变量为亲子居住距离(同住、同城和异地)和独生子女性别,属结构制约性因素。控制变量包括亲代和子代的人口和社会经济特征(亲代婚姻状况、受教育程度、健康水平、自评经济状况等,子代受教育程度、就业、婚姻、生育状况等),反映亲子代资源和需求。“亲代受教育程度”用父亲受教育程度表示,“亲代健康状况”用亲代身体较差一方的状况表示。自变量的选取主要参考前人实证经验和数据可得性。
代际经济/家务流向,是通过比较“过去一年,亲代给子代(亲-子)、子代给亲代(子-亲)经济(含钱和物)/家务支持”金额大小/频率高低得到。均为四分类变量:第一类“没有互动”,指亲子之间没有任何经济/家务上的往来;第二类“流向均衡”,指亲子给彼此同等金额/频率的经济/家务帮助;第三类“流向子代”,指子-亲经济支持金额/家务支持频率小于/低于亲-子;第四类“流向亲代”,和“流向子代”的情况相反。
四、分析结果
(一)代际互动表现和特征
1.代际经济支持
根据这次调查,过去一年,同住、同城或是异地情况下,都有一定比例子-亲(1/4左右)、亲-子(1/2上下)支持为0元,后者的中位数小于前者,八成左右亲子支持在5000元以内。子代对亲代支持的均值与居住距离呈正比,亲代对独生女的支持低于独生子,而居住距离对亲-子、子代性别对子-亲支持的影响不显著。
表1数据显示,随着居住距离由近及远,代际经济流向亲代的比例显著上升,而流向子代的比例逐渐下降,没有互动和流向均衡的比例相对稳定。与独生子相比,经济支持由独生女流向亲代的比例更高,而流向子代的比例更低。无论何种距离,也不论子代性别,代际经济流向亲代的比例最高(约占一半),流向子代的比例次之。
表1 主要自变量与代际互动流向相关关系(%)
注:***p<0.001,**p<0.01,*p<0.05,+p<0.1。下同。
2.代际家务帮助
代际家务互助行为表现为,亲子居住距离越远,高频率家务支持的比例越低,而彼此没有帮助的比例越高,这种差异非常明显。与独生子相比,独生女高频率帮亲代做家务的比例低,没有帮助的比例略高;亲代几乎每天帮助独生子的比例显著高于独生女,而几乎没帮的比例显著低于独生女。代际家务支持中表现出的子代性别差异,可能和亲子居住方式有关,有研究表明,城市第一代独生女婚后离开父母居住的比例高于独生子*王跃生:《城市第一代独生子女家庭亲子居住方式分析》,《中国人口科学》2016年第5期。。
从代际家务流向来看,亲子居住距离由异地、同城到同住,家务流向子代和流向均衡的比例显著提高,而代际间无帮助的比例大幅下降。同住亲子中,超过一半流向子代,而一半以上异地亲子没有任何互动。不论何种距离,流向亲代的比例都较低,且低于流向子代的比例。独生女与亲代没有互动、流向亲代的比例更高,而流向均衡和流向子代的比例更低。
3.代际情感交流
本文主要通过亲子互诉心事或困难,同城、异地亲子见面、打电话频率来表达代际之间的情感交流情况。
调查数据显示,异地比同城亲子每月至少见1次的比例低得多,而一年最多见几次的比例较高。同城居住亲子中,近八成每周至少见1次,一年内几乎不见面的只是极少数,而超过八成(82.21%)异地亲子一年最多见几次,甚至有些(6.53%)未见过面。绝大多数亲子每周至少通一次电话,其中,同城几乎每天都通电话的占近一半(47.97%),比异地亲子高了22.16个百分点,可能由于同城亲子日常交往较多的缘故。既不经常见面,又不经常电话联系的只是极少数。当控制居住距离时,子代性别对亲子见面频率的影响并不显著,同城独生女比独生子与亲代经常通电话的比例高,异地独生女几乎每天都与亲代通电话的比例占近1/3,比独生子高得多。
亲子互诉心声的特征表现为,居住距离越远,亲代越不愿向子代倾诉自己的心事或困难,其中,近三成异地父母不愿意讲。不论身处何地,多数子代愿听亲代倾诉,也有7%左右不愿意听。多数亲代感觉子代也愿意同自己分享,而不愿听子代倾诉的亲代只是少数。独生女与父母之间共诉的比例高于独生子,独生女被认为更愿听父母倾诉。不同住亲子见面、打电话越频繁,越利于亲子间的情感支持。
4.三类互动之间的关系
综合亲子经济、家务互动情况来看,随着居住距离由近及远,流向均衡和流向子代的比例逐渐下降,而流向亲代的比例逐渐上升。同住亲子中,综合流向子代的比例最高(40.87%),流向均衡的比例次之(36.89%),流向亲代的比例为22.20%;而异地亲子综合流向亲代的比例最高(49.88%),流向子代的比例次之(25.44%)。独生女比独生子综合流向亲代的比例高,而流向子代的比例低。总的来说,既无经济也无家务互动的亲子只是少数,流向均衡、流向子代和流向亲代的比例各占1/3左右。其中,32.4%的子代通过给予亲代更多经济/家务支持弥补家务/经济支持的不足;也有一定比例(23.0%)的子代在经济和家务方面均“啃老”,或在某方面啃老,但在另一方面并无补偿。
不考虑无经济、家务互动的情况下,亲代不愿向子代诉说心事或困难的比例,在综合流向均衡时最低;子代不愿听亲代倾诉的比例,在综合流向子代时最高,而流向亲代时最低;综合流向均衡和流向亲代的情况下,子代总是愿意听亲代倾诉的比例较高。
(二)代际互动影响因素
1.代际经济支持影响因素
根据OLS回归模型的结果,当控制其他变量时,居住距离对子-亲经济支持的影响不再显著,但异地子代获得的亲代支持显著降低,仅是同住的47.0%。与独生子相比,独生女给予亲代更多支持,后者是前者的1.455倍,但子代获得亲代支持的性别差异不显著。有工作、受教育程度较高的子代,显著提高子-亲支持、降低亲-子支持,子代有工作的亲代获得的经济支持是子代没有工作者的4.932倍,而前者给予的支持仅是后者的42.5%。自评经济状况一般或富裕的亲代比经济困难者与子代经济互助水平高,前者是后者的2倍左右,而亲代较差的身体状况显著降低了亲子间的相互支持。子代婚育状况并不显著影响亲子互助情况。
多分类logistic回归显示,与没有互动相比,代际经济流向均衡和流向子代的情况,亲子异地居住的发生比分别是同住的58.5%和69.7%,而居住距离对流向亲代的影响不明显。经济流向均衡的发生比,独生女是独生子的1.428倍,经济流向独生女的可能性低于独生子,子代性别对流向亲代的影响不显著。亲代受教育程度越高、经济状况越好,代际经济互动的可能性越大,而亲代离异或丧偶、身体差时,互动的可能性更低。子代在业、在婚等显著降低了流向子代的概率,经济由受教育程度高、在业的子代流向亲代的可能性更高。控制变量中,对流向影响较大的是亲代经济状况和子代就业情况。
2.代际家务互助影响因素
序次logistic回归结果表明,在控制其他变量后,距离显著降低了代际间家务支持的频率,居住距离越远,家务支持的频率越低,其中亲代对子代的支持下降尤为明显。控制亲子居住距离后,独生女帮亲代做家务的频率略高于独生子,亲-子家务支持中,子代性别的影响不显著。有孩子的独生子女与父母家务互动的频率更高,其中,孩子3岁以下的子代与亲代互动频率最高。健康状况差的亲代与子代家务互动的频率更低。受教育程度高的亲代给予子代支持的频率更高,而获得子代支持的频率更低。离异/丧偶的父亲给予子代支持的频率更低,而离异/丧偶的母亲给予的支持更高。亲代收入,子代教育、工作、婚姻状况对代际家务互助的影响不显著。
表2结果显示,与没有互动相比,家务流向均衡、流向子代和流向亲代方面,同城、异地比同住发生的概率要低得多,居住距离越远,家务互动发生的可能性越小。独生女比独生子流向均衡和流向亲代的发生比高,但不具有统计意义。家务由亲代流向有孩子子代、由离异/丧偶母亲流向子代的可能性更高,而离异/丧偶父亲与子代家务互动的可能性最低。子代受教育程度越高,越利于代际家务互助。
3.代际情感交流影响因素
回归结果显示,过去一年里,异地比同城亲子通电话频率低,见面频率尤其低,与独生子相比,独生女与亲代见面频率低,但打电话频率显著高于独生子。离异/丧偶父亲、健康状况差的亲代与子代间见面和打电话的频率低。亲代经济状况好、子代有孩子会显著提高亲子见面频率。离异/丧偶母亲,子代受教育程度、工作和婚姻状况并不显著影响亲子见面和电话联系的频率。
当控制其他变量时,居住距离越远,子代对亲代的情感支持越少,居住距离对子代向亲代倾诉的影响不显著。独生女对亲代的情感支持更多,也更愿意向亲代倾诉。子代较高的受教育程度利于增强亲子情感支持,亲代收入、健康状况差,子代离异或丧偶则不利亲子间的情感支持。
表2 亲子代际互动流向的多分类logistic回归结果
注:括号内为参照组。
五、结论与讨论
通过对2015年五省市第一代独生子女家庭代际互动关系特征和影响因素的分析,本文主要有以下几点发现:第一,不论居于何处,大部分亲子在经济方面有往来;异地亲子家务互助的比例远远低于同住者;既无经济,也无家务互动的只是少数。无论何种距离,代际经济流向亲代的比例最高,而家务流向子代较流向亲代的比例更高。第二,居住距离并不影响亲代从子代处获得的经济支持、经济流向亲代的可能性,但会显著降低亲代对子代的经济支持,以及经济流向子代和流向均衡的可能性,可能的解释是,子代给亲代经济支持,多从责任或亲情角度出发,并不受制于距离因素,而距离上的便利性是亲代帮助独生子代,或者说,是独生子代积极寻求亲代帮助的一个重要原因。居住距离越远,亲子家务互助,见面、通电话的频率越低,子代对亲代的情感支持也越低,但不影响亲代对子代的情感支持。第三,与独生子相比,独生女为父母提供更多经济、家务和情感支持,女性在家庭代际互动中的优势得以进一步凸显。独生子和独生女获得的相应支持并无显著差异,可能在于,独生子女作为与亲代进行互动的唯一对象,父母为其提供支持时,并不看重其性别因素。第四,代际经济互动中,经济状况较好的亲代给予子代更多支持、经济流向子代的可能性更高,而受教育程度高、有工作的子代给予亲代更多支持、经济流向亲代的可能性更大;代际家务互助中,有孩子的子代获得亲代更多的家务支持。第五,经济、家务方面的互动,表现出资源由多的一方流向另一方或流向有需求的一方,体现了代际支持的利他模式;而一定比例流向均衡的情况,则反映亲子间的互助和互惠关系,体现了代际支持的互助模式。值得注意的是,随着亲代年龄增长,其对子代日常和情感支持的需求将会越来越大,作为父母唯一的孩子,不同住独生子女特别是独生子如何满足亲代日渐增长的需求,这有待进一步研究。
(责任编辑:陆影)
2016-12-12
郝 静(1986—),女,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人口与劳动经济系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人口社会学、家庭人口学。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社会转型初期家庭结构和代际关系变动”(项目编号:13ARK001)、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城市第一代独生子女家庭亲子财富流转研究”(项目编号:14BRK022)、中国社会科学院创新工程项目“社会转型时期中国家庭人口变动、问题和对策”的阶段性成果。
C913.11
A
1003-4145[2017]03-0076-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