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晋族群与阶级集团的反复及对政治文化的影响
2017-03-15刘元之
摘要:魏蜀吴、东汉、西晋的统治者所处的社会阶级以及其政权组织模式是不同的。蜀国为高度集权政体,西晋、东吴为世家垄断政体,曹魏是先法家寒族族群再到世家垄断的过渡政体。他们的政权组织模式都是由其统治阶级集团的性质决定的,而汉魏晋时期晋族群与阶级集团的反复对那个时代的政治文化格局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关键词:魏晋 阶级 儒门豪族 寒族
在下刘元之,成都人氏,生二十世纪末,字子之,好中古史、好古文、好汉学,其所好者非为显学,却致力于此,其所愿者,修史也,不敢当于太史公,然无论习凿齿、陈承祚诸人愿比之哉,慕张子之为学论,仰孙盛之不屈,尚陈寅恪之治史学,崇太史公之修史法。尚幼弱,为学之路甚长,当勉行之哉。
某对于汉魏晋族群与阶级集团的反复及对政治文化的影响有如下观点:魏晋统治者的社会阶级差异巨大。如晋室河内司马氏,为地方豪族,服膺儒家;而魏皇室沛国谯县曹氏则出身于非儒家的寒族。魏晋的兴亡嬗递,不是两姓胜败的问题,而是儒家豪族与非儒家寒族两大集团的反复。
一、儒门豪族与寒族
东汉官学没落,学术文化家学化,学术中心移于家族,而家族与地缘有重大关系。例如司马氏是河内郡的豪族,这个家族祖先为楚汉时期殷王司马卬(元之案:卬为赵将,功封殷王,都朝歌,后汉王下河内,虏殷王,置河内郡,于是卬入汉),而家族兴起,则是东汉司马钧以来,世代为将军、守、尹之职,是为武人。而懿祖父儁,官至颍川太守;父防,历官洛阳令、京兆尹。因司马钧征西羌而败死于狱中,所以司马家便弃武从文。从司马儁开始,司马家完成了从武人家族向文人士族的转变,且“博学好古”,至后来,便成为儒门阶级的望族。司马防有八子,懿为次子(元之案:所谓司马八达盖朗、懿、孚、馗、恂、进、通、敏。凡八子,字为伯达、仲达、叔达、季达、显达、惠达、雅达、幼达)。
在东汉,服膺儒学是一种普遍现象,儒门豪族并非河内司马氏一家,另有数家豪强与之相同。而司马家相比门生故吏遍天下的汝南袁氏、弘农杨氏等相差甚远,亦比不上家族盘根错节的颍川钟、荀、陈、韩、郭等家族,这些家族皆是东汉信奉儒学的名门望族。汉魏主要的士大夫,其出身大抵为地方豪族,而豪族往往便是重孝、重礼的儒门世家。与之相异的是魏统治者曹氏出身于寒族,且与阉宦有关,其出身便来自寒族阶级,与豪族服膺儒学不同,曹操的思想与当政后实施的政策,即由他的阶级出身所决定。曹氏尚俭,且有严格的规章制度,违者将受严厉的制裁。如曹植之妻身穿锦衣,被曹操登台发现,遂以“违命”还家赐死(或与争储有关,崔氏亦清河崔氏之女,崔琰已死,曹操亦不想留下祸根有关,但仍可体现出曹氏尚俭)。曹操如此厉行节俭,与他出身寒族有关,但更重要的在于,与儒门豪族的奢侈风尚划清界限,并打破儒家豪族的桎梏——汉代董子儒家思想,然后才能稳取刘氏皇位而代之。在建安十五年(公元210年)、十九年(公元214年)、二十二年(公元217年),曹操曾分别下达求贤令,史称“三令”,其中第三令的内容有“今天下得无有至德之人放在民间,及果勇不顾,临敌力战,若文俗之吏高才异质,或堪为将军,负侮辱之名,见笑之行,或不仁不孝的有治国用兵之术,其名举所知,勿有所遗”。
曹操的“三令”,旗帜分明地向世人表示了他的选官标准是唯才,而非唯德,这便是向儒家正统思想宣战。就曹操的出身和政治地位而言,若不摒弃儒家经典教义则无以立足,更不能与儒家豪族代表人物,如袁绍之辈竞争取胜。
曹操信奉法家,所以他特别注重刑罚。因此,陈琳在讨曹檄文中说“细政苛惨,科防互設”。重刑罚可以说是曹操摒弃儒术的一种必然结果,这就势必形成了儒家豪族与寒族阶级的根本对立,而这种对立最终的结局是势力消长,政权嬗变。
二、曹、袁之争——寒门崛起,儒门豪族的暂时衰落
建安五年(公元200年),官渡一战决定了东汉后期掌握政权的寒族与势力巨大、门生故吏遍天下的儒家豪族两大阶级的胜负。在官渡一战中,虽然袁绍前线战败,回邺不久后便病逝,但河北割据的袁氏仍然强大,曹操用了诸多计策与较强硬的军事、政治实力,花了五年才控制住河北。而事实上,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东汉儒家大族的潜在势力之大令曹操无法想象。袁绍败了,豪族大族不得不暂时隐退。袁氏在河北统治背后的许多豪族,如审、郭、阴等成为袁氏的陪葬,但清河崔氏、颍川辛氏、邺县甄氏等反而投靠曹操,获得了生息的机会。令曹操始料不及的是,其统治下的儒学豪族仅是暂时屈服于寒族建立的曹魏政权之下,他们一直在伺机而动。
举几个简单的例子。建安十五年(公元210年),曹操征马超,曹丕留守邺城。曹丕留守期间,河间郡田银、苏伯反,幸有将军贾信、程昱等人,方才平定。虽然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农民起义,但实际上是儒学豪族以低调的方式重新兴起于河北。袁绍败后,三子败家,终至家族落魄,但攻破袁氏城池,非袁氏死忠者自然投降,所以之前袁氏统治下的河北、儒学豪族们仍然基本保留了下来,仅有审配、沮授、郭图(元之案:郭公则死后,郭家尚有旁系任职魏朝,而审、沮等皆尽落没)为袁家陪葬,尚有清河崔氏、颍川辛氏、颍川荀氏(元之案:荀氏于曹、袁皆有势力,从曹者荀彧、荀攸等,从袁者荀谌)等这些豪族在袁氏灭亡之后依旧保留了下来,令曹操也无可奈何。于是某些家族继续兼并田产、剥削佃户,最终导致苏伯、田银叛乱,而这场危机还导致了曹丕的信任危机——曹操开始怀疑他的能力,幸好有程昱等人相助,否则曹丕难以保住世子之位。
三、曹丕、曹植的夺嫡之争——豪族与寒族阶级的对抗
曹丕、曹植的夺嫡之争,也可看作豪族与寒族阶级的对抗。
曹丕圈子的内部有他的四友,陈群、司马懿、吴质、朱铄及曹休、曹真、夏侯尚等宗亲,外围圈子有崔琰、徐奕、邢颙、桓阶。陈群出自颍川陈氏,儒门大家陈寔(仲弓)之孙,陈纪(元方)之子,曹丕登基后提出的九品中正制改变了曹氏的选官制度,将选官之权归于豪族,他是豪族阶级的一个代表;司马懿出自河内司马氏;吴质出身寒族,以文才、智慧为曹丕所重用,但在高升后并未替其阶级做任何事,而是一夜暴富,开始享乐;朱铄仅一家奴心腹尔,他与吴质两人并不能代表寒族阶级。曹休、曹真、夏侯尚等宗亲却是武人,不能在政治暗斗中起多大作用。崔琰,清河崔氏人,豪族代表;毛玠,出身卑寒,虽服膺儒家,奉行唯德是举制,选官尚俭。而其余几人完全服膺儒学,家族力量虽不算大,却不属于寒族阶级。
曹植这边,内外仅有丁仪、丁廙、荀恽、杨俊和一个两边皆有交情的弘农杨修等人,以及一群出自寒门的文人。丁仪、丁廙所处的丁氏,仅是沛国一豪强罢了,不可一提;荀恽所处的颍川荀氏、杨修所处的弘农杨氏,在当时的大豪中较为破败(荀氏在荀彧为曹操逼死之后,家族在一段时间内较为落没),而他俩又年轻,自然没有什么话语权;杨俊出自陈留,亦为豪族,但因受学于边让(兖州时为曹操所杀),出仕又晚,故人轻言微。
由此可见,曹丕的支持者,除了心腹以外,便是来自恪守儒学礼法的豪族大族;而曹植这边则是一群年轻的寒族文人,这便又是一次儒家豪族与寒族阶级势力的消长,且来自豪族的支持直接影响了曹丕日后的执政方针。在尘埃落定的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身居邺城中枢的一群荆州寒门书生准备谋逆,为首之人魏讽为沛人,其余多是荆州人,而且基本上出于寒族,虽然这起谋逆在发生前就被陈祎告发,魏讽等人迅速被抓。但曹丕在处理此事时竟党同伐异,拟就了一份上百人的名单,上面包括了几乎所有的荆州派仕人。因为曹丕所依仗的乃是中原豪族诸家,若能将荆州一派势力连根拔起,等于去除了一个“抢饭碗”的人,不仅可以稳固己党,还能打击杨俊等自己不喜之人,以及张泉(张绣之子)等曹操不喜之人。所以说,曹丕在后来已完全成为豪族的代表,令曹操这个寒族的代表始料不及。
四、曹魏取仕原则的转变
建安二十一年(公元216年),西曹掾徐奕为丁议所讥罢官,丁仪成为西曹掾,与东曹掾何夔共掌选官之事。何夔字叔龙,陈郡望族,早年被袁术胁迫,后逃归曹操,此人名气虽大,但很少对时政发表见解,对曹丕、曹植之争也置身事外,身处中台,却不显山不露水,但起居奢侈,日食万钱的何曾便是他的儿子。在提倡节俭的曹操麾下竟有这么个大臣,并与袁涣、毛玠等清贫之官多年相安无事,简直无法想象。在丁仪刚任西曹掾不久,丁、何二人便被曹操召见,叮嘱选官之事,何叔龙当着曹操的面提议改变唯才是举的选官标准。史书上只记载了何夔的建议和曹操“称善”的态度,何夔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在曹操面前提议改变唯才是举未被斥责,反而被称善的人。称善一词或许有点不恰当,但不得不说曹操是默许了他的建议,口头微微不情愿赞了两句。史书上只记载了何夔提出建议的那段话,并未写他是如何劝服曹操的,但他的传记里有一句话:“太祖性严,橼属公事,往往加杖;夔常蓄毒药,誓死不辱,是以终不见及。”恐怕大抵如此。选官标准的改弦易张,便是向高门士绅的妥协,也使整个中枢大换水。崔琰下狱、毛玠气死便是最好的例子。建安二十二年(公元212年),曹操第三次下令求贤,颁布《举贤勿拘品行令》。表面上看,曹操似乎是在重复前两次“唯才提举”的选官标准,但细细琢磨,颇值玩味。何夔之意是选官当慎德与兴功并重,甚至主张要恢复乡举里选。曹操在这道教令中把“得无有至德之人放在民间”和“不仁不孝而有治国之术”相提并论,其实与何夔之意毫不相悖。他早年曾提倡“治平尚德行,有事赏功能”(建安八年《论吏士行能令》),如今魏国已稳固,汉室权力也基本蚕食空了,虽然天下还没有统一,但该办的“事”已经办了一半,为了维护既得利益,似乎该考虑治平了。更有趣的是,曹操大喊“不仁不孝而有治国之术”,那么也就挑明了为官者是不仁不孝之徒,即便当上官,也难免被人戳脊梁骨。看来“唯才是举”不是主流,倒像是个案,曹魏的取仕原则已在不知不觉间转变,开始向世家大族妥协。
黄初元年,曹丕即位不久,太子四友之一,家族地位最高、当朝儒家豪族的代表人物陈群上书建议改易选官制度,提出九品中正制。这是历史上选官制度的一次重大改革,亦使之前在豪族与寒族之间徘徊的选官制度终归豪族。陈群字长文,儒门大家陈寔之孙,陈纪之子,颍川陈氏之人,其家门生故吏、家族世交遍布天下。昔日夺嫡之时,陈群出力不少,更是组织了四十多位前家族门生的实权官吏支持曹丕,说服了许多儒族人仕拜访曹丕,甚至还有连曹操都不一定能够请得到的儒门大家郑玄之子郑小同等人。因其在夺嫡之争中出力许多,曹丕成为太子后,便请封他为尚书、昌武亭侯,后迁尚书仆射,加侍中,徙尚书令,晋爵颍乡侯,主导选官之事。陈群为了维护儒门豪族的利益,发明了九品中正制。
何谓九品中正制?所谓九品,是由当地长官及德高望重之辈对青年学士进行评议,等级分九品,依次是上上品、上中品、上下品、中上品、中中品、中下品、下上品、下中品、下下品。每一品对应一个官阶,对青年的评议结果表示他是几品人才,最终最高能荣登几品官位,然后令其由低品官做起,步步历练。然而所谓德高望重之辈,皆为儒家豪族之人,州郡官员的评议,也充满门第之见,所以选官制度与方式皆由儒家豪族垄断,寒族阶级为官的机会非常小。
五、魏末寒門与儒家高门的权力角逐
太和元年(公元227年),曹叡登基,是谓魏明帝。曹叡是历史上被诋毁得最厉害的皇帝之一,很多人都说他庸懦,导致司马懿乘机篡权。但事实上,他可以算是一个文韬武略皆强的皇帝,被刘晔誉为“秦始皇、汉孝武之俦,才具微不及耳”,连品人刻薄的裴松之也如是说“魏明帝一时明主”,而陆逊也感叹他“选用忠良,宽刑罚,布恩惠,薄赋省役,以悦民心,其患更深於操时”。若非曹叡乘其父祖之陋,子尽早夭,自己也早逝,否则司马懿定无机会。曹叡登基后第一件事便是集权且重用寒族,以遏制豪族,削权归己,分权于众,又绝浮华之端,服百官。而景初元年,借公孙渊反叛,将司马懿调往辽东,远离其治理十余年的关中。可惜景初三年即病逝,仅36岁。将死前,由于刘放、孙资的蛊惑,最终废掉曹宇等人,令司马懿和曹爽辅政。
曹爽辅政,他所代表的其实就是寒门阶级。初时,曹爽锐意改革,重寒族、抑豪族。于是,被打压的豪族大臣皆尽投入司马氏门下。不得不说曹爽还是太年轻,历练太少,司马懿辞官之后,他放松警惕、胡作非为,最终还是被司马懿及众豪族如高柔、卢毓、王观等辈消灭殆尽,这便又是儒家豪族与寒门阶级的一次反复。在这次反复之后,寒族并未再有实质性的斗争。夏侯玄等人意图废司马师,最终被杀,并且曹芳被废。后来,曹髦的斗争应该只是皇帝为了夺回皇权杀死权臣的斗争罢了。
当然还有淮南三叛。首叛王凌出自落没豪族世家(太原王氏之后),入仕之初便与司马朗、贾逵为友。司马朗为司马懿之兄,典型豪族。《魏略》记载:“逵世为著姓,少孤家贫。”可见他也是落没豪族之后,不过据《三国志·贾逵传》记载,贾逵为刺史,主张刺史及二千石以下,应具“严能鹰扬有督察之才”,而不主张“安静宽仁有恺悌之德”。他奏免过许多他所考察到的二千石以下“阿纵不如法者”。这是曹操的主张和政策,所以贾逵应该属于典型的法家代表。故而王凌其实是夹在两个阶级中间的,他本是太原王氏之后,服膺儒学,但后来因故成为将军,靠军功起家而非儒学或政绩,之后又成为一方军阀式的实权人物,所以他所代表的阶级是很混乱的。不过据他的遗言及《晋纪》记载,他忠于魏庭。为什么会因为忠于魏庭,然后发动军事反叛呢?原因很简单,忠于魏庭,他便能有机会掌权,毕竟他是一个叛离儒学正统道路的人,如果是豪族掌权,王凌也会被逐渐架空,因为他不是他们体系内部的人。儒门豪族最大的缺点就是区分自己圈子内部的人,而寒门阶级则是涵盖了服膺法家、道家乃至玄学等被豪族阶级剔除的人群,故而王凌才有此一反。至于毌丘俭与诸葛诞这两位将军的反叛,则具有许多非阶级性质的因素。毌丘俭系曹叡亲信,又有击高句丽之功,而后跃居幽州刺史,又调任镇东将军督扬州军事。因天子废立引起拥曹派不满,擅杀大臣夏侯玄、李丰,又引起拥曹派惊慌,故而毌丘俭与将军沛国文钦发动政变。诸葛诞则是平定毌丘俭之叛元勋,汉司隶校尉诸葛丰之后,寒族法家之人,并与被诛的夏侯玄、邓飏交厚,见到王淩、毌丘俭等人的覆灭而心不自安,于257年起兵,次年即遭镇压。因此,后两叛更多的是反对司马氏篡权的斗争,与阶级倾轧关系其实不大。虽然毌丘俭、诸葛诞皆是寒族阶级之人,但他们的起兵与阶级关系不大,虽然可以说拥曹是为寒门阶级斗争,反司马是对儒门豪族斗争,然而曹芳及后来的曹髦皆无法像前三位那样代表一个阶级了,因为曹芳被废大局已定,曹家之天下几乎归于豪族阶级所有,故而此后阶级倾轧便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西晋政权的出现,表明了儒家贵族最终战胜了非儒家的寒族。司马晋与曹魏的政治取向与政治手段大不相同的关键在于统治者本身的社会阶层。晋统治者是豪族阶级,他们贪权爱钱,最终导致晋朝权贵恣肆,形成门阀政治,官场溃烂,然后在晋惠帝司马衷时代发生战乱,晋朝由此崩溃萧条。
魏晋时期,势力只能达到郡一级的世家大族,叫做豪右,而势力能渗透到中央的,则可以称之为士族或者门阀。九品中正制使得人事选拔权利逐渐蚕食了曹魏政权,皇帝无为于上,豪右愤懑于下,平民阶层无依。
六、魏、蜀、吴三国政权的阶级属性
纵观魏、蜀、吴三国及汉末最有实力的军阀袁绍与晋朝的政治状况,魏、蜀略同,而吴、晋及袁绍则皆尽相同。刘备虽自云汉朝的宗室,可是家早已落寞,并且是否为汉宗还有待考证,实际亦等于寒族。诸葛亮为诸葛丰的后代,是世家相传的法家,并且《三国志》裴松之注:“闻丞相为写申、韩、管子、六接一通已毕。”这与曹操“擎申、商之法术,该韩、白之奇策”正相似。因此,蜀汉与曹魏施政之道相同,只是蜀汉境内无太多实力豪强,寒族和豪族互相倾轧事件很少,不似曹魏方面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元之案:仅有少量少数民族豪强,如爨习、雍闿之类。虽为豪强,但在刘备入蜀前,即遭刘焉、刘璋父子打压,刘备入蜀之后,先后遭到法正及诸葛亮的镇压,也无法像魏后期与晋朝一样豪族干政了。此外,刘备旗下还有很严重的益州派与荆州派之争,不过在后来孟达逃走及李严罢黜之后,整体便团结了。而曹魏内部则示兖豫寒族、谯沛武人、河北及汝颍世家及荆州并州扬州少部分官僚,地域之争早在曹操时代基本化解,韦晃一案解决并州士人,魏讽一案解决荆州士人,扬州人本来就少,所以起不了风浪,最终大权尽归中原士人)。
蜀汉的基本国策为“收复中原、光复汉室”,然而这个偏安的国家毕竟资源实力有限,所以蜀国实施了高度的集权专治,把政治军事权利收归中央,地方矿产也由中央垄断,厉行“名法之治”,打击异己分子。如诸葛亮都是“二十杖以下亲理之”,最后活活累死。唯有高度集中,才能做到社会高度同质化,从而最大限度地集中有限的国力,有实力北伐,并对魏国造成巨大威胁。
吴国的情势则大大不然,孙吴政权是由汉末江东地区的强宗大族拥戴的江东地区,是具有战斗力之豪族,孙氏利用自己及地方豪强曲部的武力,并借助地方儒门豪族,如张、陆、朱、顾、虞等多族支持,组织起政权。所以说,孙吴政治社会的势力基本操纵在地方豪族之手,寒门仅有部分亲信元老担当重任,并且多是中等文职或拥有少量曲部的武职。因此,孙吴与西晋施政之道又有类似之处。不过东吴与西晋不同的是,西晋统治者本身就是豪族阶级,而东吴统治者则是主动将自己绑在世家大族这一阶级战线上。江东的大家族不仅占据了东吴的经济资源,还占据了军事资源,几乎每个大家族都有着相当数量的私兵。拥有经济、军事两大资源的大家族,就有實力向统治者要求相应的政治地位,且东吴几大家族皆有姻亲联系,不似西晋时期几大家族的攀比敌视。由于东吴世家基本都是本地世家,所以东吴国内一直反对北伐扩张战略。一直执行扩张的仅仅只是孙家人、心腹武人以及北来士族,如诸葛瑾等(所以孙权在石亭击败曹休以后,立即听从陆逊的建议撤军偏安称帝,诸葛恪在后来北伐失败后即刻被政变杀死)。因为各种矛盾,孙氏也一直谋求限制吴会豪族,如孙权先后借暨艳、吕壹等人来惩治污蔑世家权臣,逼死陆逊、将朱据下狱等事;孙綝先后借政变、军败为名,处死将军吕据、朱異;后来的孙皓也一直伺机对陆凯等人下手,可是碍于形式只得作罢。
相比于吴蜀,魏国阶级性质虽然和蜀国相似,但魏国毕竟面积庞大,内部情况也要复杂得多。曹魏内部既有掌握军事政治权力的谯沛寒族,又有垄断社会资源与舆论导向的汝颍世家,因而曹操在魏国建立后不得不在两者之间寻找平衡点。
袁绍是汉末儒家豪族的代表人物,其实力深厚是非儒家的寒族代表人物曹操所能比拟的。然而,袁绍“繁礼多仪”“外宽内忌,用人而疑之,所任唯亲戚子弟”(《三国志·郭嘉传》裴松之注引《傅子》)。作为一个阶级来说,儒家豪族是与寒族出身的曹氏相对立的。官渡一战,曹氏胜,袁氏败,儒家豪族阶级不得不暂时隐忍屈辱,但乘机恢复的想法从未放弃。袁绍的失败只表明儒家豪族暂时受到了挫折,他们在后面通过司马懿父子之手,终于把政权夺回到了自己的手上。
后世评价晋朝,大多相同:“得国不正,立国不正。”司马懿的坚忍阴毒,远非汉末同时儒家迂缓无能之士所能比拟。诛曹爽之际,“支党皆夷及三族”可见其本性之残忍,手腕之毒辣。《世说新语》写道:“东晋王导、温峤往见明帝,明帝问温峤:‘前世所以得天下之由。温未答。顷,王曰:‘温峤年少未谙,臣为陛下陈之。王乃具叙宣王创业之始。诛夷名族,宠树同己,及文王之末高贵乡公事。明帝闻之,覆面著床曰:‘若如公言,祚安得长?”
司马懿父子的坚忍阴毒,连子孙也感到羞耻,以至于怀疑晋祚能否长久保持下去。汉末儒门衰败,曹操等寒族士人迅速掌权,令儒门豪族不快,他们亟须一个能够对付这些寒门人士并且能够承担非议之人。于是,司马懿应运而出,击垮了寒族,承担了所有的非议。所以说,司马懿父子可以说是儒门豪族在历史非议前的挡箭牌,所有的指责都朝向他们,而后方掌权的儒家也在腐朽着司马氏获得的天下。故西晋短短51年的在位史,不仅是因为后人所说的司马懿身前品行问题导致子孙悲剧,更多的应该是儒门豪族需要一个人来帮助他们恢复地位,而在恢复地位之后,因为这块挡箭牌已經布满污秽,爱惜羽毛的儒生们便鄙夷地舍弃了为他们阶级打天下的家族。可以说,司马懿身前飞龙在天,死后亢龙有悔。他也应该想不到,爱干净的儒生们会那么迅速地腐蚀和抛弃了他的王朝。以前,某一直以为司马懿是一个成功的典范,现在看来,他其实就是一个被利用,且利用完之后被抛弃的悲剧玩偶。
七、结语
综上所述,魏晋统治者分属于两个不同的阶级。魏统治者的社会阶级为寒族,非儒家。与之相近的是蜀国的统治者的社会阶级。晋统治者的社会阶级为服膺儒学的豪族,与之相同的是东汉、孙吴统治者的社会阶级,以及袁绍。东汉、袁绍、孙吴、西晋统治者的社会阶级是相承的。魏、蜀的出现与灭亡,反映了豪族儒门统治的动摇与稳定。社会阶级的不同,决定了魏、 蜀与东汉、袁绍、孙吴、西晋不同的政治特征。
因此,三国并非简单的三个国家之意,而是指涉三种政权组织模式,以及其附着的文化经济模式。蜀国为高度集权政体,东吴为世家垄断政体,而魏国是于两大阶级中寻找平衡点而产生的政治模式。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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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田余庆.东晋门阀制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作者系四川省成都市田家炳中学高三10班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