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墉与钱沣书法比较

周子琴

刘墉（1719年——1804年），字崇如，号石庵、香岩、日观峰道人等。乾隆十六年（1751）春中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敕授羽林郎，正式进入仕途，时，刘墉三十二岁。刘墉初入仕途便好运连连，三年左右的时间里（正常晋升时间的三分之一）便迅速完成了由庶吉士至左春坊左中允的跨跃，其晋升之快，可谓神速，让其同人仰羡不已。时人誉其早年做为是“以贵公子为名翰林”。刘墉先后做过翰林院编修、充广东乡试正考官、诰授奉直大夫、左春坊左中允、侍读、充广西乡试正考官、安徽学政、江苏学政、太原知府、翼宁道台、受命国史馆行走、江宁知府、江西盐驿道、中虑大夫、陕西按察使、内阁学士、礼部侍郎、文渊阁直阁事、四库全书馆副总裁、内阁学士户部右侍郎、吏部右侍郎、资政大夫、湖南巡抚、左都御史、三通馆总裁、吏部尚书、顺天乡试正考官、协办大学士、顺天府学政、体仁阁大学士、太子少保、会典馆正总裁官、殿试读卷官等。刘墉在地方为官有二十余年，由学政、知府，攀升到一省的方面大员。前期锐意有为，整官场积习，清士林痼疾，秉承乾隆意旨，查禁书，兴文狱，办会党，圣眷之下又蒙盛赞。后期宽缓用世，无为而治，深得士林拥戴。大才子袁枚以“月无芒角星相避，树有包容鸟亦知”题联相赠，颇合刘墉为官之变。在刘墉的地方官司生涯中，最负盛名的是任职江宁知府期间，时在乾隆三十四年。刘墉在江宁除恶霸，斗豪门，扳总督，智断案，被称为“百姓护法神”。后世流传甚广的《刘公案》便是以刘墉在江宁府的事迹为基础创作的。刘墉随侍乾隆又二十余年，历任吏部、兵部、工部等部尚书，其间入值南书房，掌管皇子教育，成为副宰相。刘墉在此期间，最初也讲奉承，甚至一改刚直品位，自掏腰包刻“御制集”，为盛世舞之蹈之。但他见证江山墨染，大臣多得罪而去，因此“惟以滑稽悦容其间”，以“模棱为自全之计”，是郑板桥所说的“由聪明到糊涂”的第一人。《九朝新语》卷15中记载了刘墉之死：“嘉庆甲子，公年八十五矣，腊月直南书房，呼煦斋至，告以南斋故事，复理前作传语，纵谈良久，曰：“吾去矣！”越一日，晨兴饮啖如常，日籦端坐而逝。”

钱沣，字东注，一字约甫，号南园，云南昆明人。幼时家境贫寒，偶然得到些残篇断简，便熟读深思，乾隆36年进士，授翰林院检讨，历任国史馆纂修官、江南道御史、通政司副使、湘南学政、湖广道察御史、值军机等职，时和珅用事，钱沣曾当面指责。又曾上疏弹劾过陕西总督毕沅、山东巡抚国泰等人的贪污营私案，因此《清史稿》中赞他“以直声震海内”。钱沣敢于言事任事，乾隆“凡遇劳苦事多委之”；他为官清贫，甚至御寒的衣服都缺，终至积劳成疾，乾隆六十年卒，年五十六岁。在当时钱沣清廉的名声和康熙朝的于成龙齐名。另一说钱沣是和珅用毒酒毒死的，和珅素恶钱沣，闻钱沣欲劾自己，便寻机先下了毒手。

錢沣所处时代，是满朝上下皆学董其昌书法的时代，而惟有他对鲁公情有独钟。平生仰慕颜真卿为人，书亦法之，得其神而不袭其貌，堪称学颜第一人。大楷临摹《颜氏家庙碑》、《告身墨》、《中兴颂》、《麻姑仙坛记》、《东方画像赞》；行草从颜真卿《争座位稿》、《祭姪文》、《十二意》入手，晚年以颜为本，参以欧、褚笔法，行笔颇为沉着痛快，亦有八面出锋之势，苍劲雄健，耐人寻味；小楷则博采众家之长，习过王羲之、王献之、钟绍京等历代书家的精品。晚年还得益于褚遂良、米芾书法的精髓。钱书小楷刚健婀娜；大楷笔力遒劲，力透纸背；行书、草书风神独绝。他学习古人而迈出古人的法度，自成一家。在清代，学颜书的人必先从学钱南园入手。如誉满全国的另一大书法家何绍基即刻苦研习钱字而卓然成家。 李瑞清云：“能以阳刚学颜公，千古一人而已。岂以其气同耶。”包世臣《艺舟双楫·国朝书评》列其行书为“佳上品”。杨守敬《学书迩言》曰：“自来学前贤书，未有不变其貌而能成家者，惟有钱南园学颜书如重规迭矩。此由人品气节不让古人，非袭取也。”

钱沣一生也是走帖学一路，以德养字，尤其是他的凛然不可动摇、至死不渝的气概，在他的大字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同时在朝为官，同在上书房行走，但较之刘墉晚年的谨慎与内敛，钱沣可谓是大开大合、正义凛然。如果不用直接代表钱沣的刚毅的正书，而只用刘墉书法得以形成自我面目的行书来相互比较的话，亦不难看出钱沣的禀性在书法中的明显表现与刘墉的区别。（以右图钱沣书对联“林烟滞雨倍清润，溪水逐山多转环”为例来分析钱沣与刘墉书法在性格上的特点。）

“林”字在众多书家笔下都是发扁的安排，那是因为左右同是两个“木”的原因，而钱字“林”却高挑入云，俨然付与天比高的气概。同样道理，“烟”的“西”部，“滞”字“带”的上部分，“倍”中的“立”部，“清”字“青”的上部，“润”中的“壬”，“溪”右下的“大”，“水”的左上挑的高起，乃至“环”左部的“玉”旁的高昂，都远超出了钱沣所师从颜字上稳下开的结构特点，形成了他自己的高昂无惧的特性。此外，虽然钱沣在生活上拮据，但因为心胸的坦荡，反而有许多出乎于常人的宽博之处。如此书作中“滞”右下方“巾”的外张，“雨”的横跨，“润”中三点水的第一点的激昂，“溪”字右上“爪”中两点的挥洒，“逐”中走之的敞亮都不掩饰钱沣的胸襟、抱负与肝胆，当然“溪”右中“系”、“水”中的绞接，“转”右下“寸”的局促也说明了钱沣刚正之余亦有很照顾不周、被迫受屈之处。

再观刘墉的书法，同样是七言对联（见图），但表面上看起来珠圆玉润，外观端正而内存玄机，看似木讷但城府极深。在表面宽博中，蕴藏了很多巧遇，道之不尽。如联中“水”、“林”的捺，“开”、“胜”的撇，“屏”中宽松的点阵与“树”字“寸”的点出。再者笔画中轻重的把握，如“镜”之左、“水”的中竖、“山”的通体、“境”“珠”的左右皆亦拿捏到妙处，以及如“名”的浑圆都表现出刘墉的辗转腾挪之功，字阵如官场，表面上的温和与内在的谋略都赋予了刘墉更丰富的内涵与更耐人寻味的巧机。

比较此二人可以横向地感受到一对个性不同的同期高官，同期大书家，他们的个性张扬与字的标榜、个性内敛与字的圆和的关系。同样在字形上承继了颜真卿，但是却发挥出自己不同的解读：一个粗中阔斧、不纠精微，一个看似平静却暗涛汹涌，这一切都深深地吻合至了他们的人生观念与处世精神。

从书艺的发展，从对艺术的不同喜好来看，我们没有理由去非要说明哪个更高明，哪个更完美，这完全取决于观赏者的喜好。但是从这一对性格有着鲜明对照的前贤的书法中，不难看出性格决定了很多艺术中的风格与表现，在书法作为自然表达的前提下，这种个性会在自然地书写中，自然地抒发出来。每个人的墨迹也就像是他们生活的轨迹。因为自己的状态更贴近于某些前人，便会心向往之，手时习之，加之环境的改变，生活的历练，这便是书法风格形成的最根本的原因，便是我们可以透过书作看到作者心性的原因。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