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大选再现“黑天鹅”？

刘波

在经历了一个动荡的2016年之后，人们对于2017年的世界已经无法再盲目乐观了。在英国脱欧、特朗普赢得美国大选等“黑天鹅”事件之后，法国会成为另一块倒下来的“多米诺骨牌”吗？尤其在最近，“勒庞可能要来了”的消息，已经令怀抱欧洲一体化梦想的人无比忧虑，也让投资者陷入惊惶之中。

今年48岁的勒庞有法国版的特朗普之称，她强烈反对边境开放和自由贸易，准备在上台后奉行经济保护主义。她把法国目前的问题一股脑儿归咎给欧盟和“全球化”，准备转向彻底的民族主义。特朗普的上台虽然令人震惊，但影响的毕竟只是美国一国，而勒庞倘若当选，可能意味着欧盟彻底走向解体。

已经有人煞有介事地进行“大数据”分析，得出勒庞将会获胜的结论。法国大选分成两部分，4月23日初选选出两名候选人，然后在5月7日的第二轮选举中对决。目前除勒庞外，其他主要竞选人有前法国总理、保守派候选人菲永，左翼的社会党候选人哈蒙，以及前经济部长无党派候选人马克宏。现在看来勒庞起码杀入第二轮的问题不大。2月14日公布的一份民调显示，勒庞在初选中可能会以25.5%的得票率获胜。

竞争者的腐败丑闻也将给勒庞送上大礼。目前菲永已身陷严重丑闻，涉及裙带关系和利益输送，使其民调支持率遭受重创。马克宏也有自己潜在的定时炸弹，只有左翼新秀哈蒙的风评稍好一些。值得观察的是勒庞能不能利用这一机会，像特朗普那样，把自己打扮为一个要“排干沼泽”（意为清理高层腐败）的人，那样会大大提高她的胜机。

时常被污名化的“极右”的勒庞，其实也有她精明和务实的一面。至少，对于“国民阵线”的现代化和“体面化”，勒庞功不可没。她父亲让-玛丽.勒庞创建的“国民阵线”曾被视为法西斯组织，在二战后欧洲人仍对法西斯主义心有余悸的情况下，这不免显得形象不佳。而勒庞尽力去除“国民阵线”种族主义的一面，强调不是从种族、宗教的角度反黑人、反穆斯林，而只是反对无节制的移民与自由放任的市场。这使该党的政纲至少是位于现代文明的底线之内，甚至吸引了一部分惧怕竞争的少数族裔。为了与老勒庞划清界限，她还借其陷入丑闻之机将其踢出了“国民阵线”，从而完成了该政党的进化。

在西方，反精英、反建制、反全球化的力量正在涌起，那些在市场竞爭中失败的人正在发起一场反叛，而武器就是他们手中的选票。特朗普在美国当选后，美国人也进行了深入的观察和反思：并非所有特朗普支持者都是丑陋的种族主义者，很多只是试图以此表达对现有秩序的不满和对改革的期待。法国也是如此，衰败的老工业区居民，以及被自由市场大潮冲击的中下阶层，都有可能成为勒庞的主要票仓。对于这一现象，仅仅做出肤浅的道德评判，是远远不够的。

同时，移民与种族、宗教议题也是勒庞可以大做文章的领域。二战后法国因青壮年短缺和重建需要，从前殖民地引入了大量移民，其中很多是穆斯林。尽管很多穆斯林都未彻底融入法国社会，只是作为亚文化群体而存在，并与法国的主流世俗文化有抵牾之处，但在经济高速发展时期，这些矛盾被掩盖了。而美国金融危机爆发、欧洲陷入债务危机后，矛盾重新凸显出来。危机期间，法国失业率高涨，而少数族裔青年失业率尤为严重，再加上中东爆发的一系列战争的刺激，一些穆斯林受到极端主义思想蛊惑而发动恐怖袭击，而这又加剧了法国人对穆斯林的戒备感。打出反移民的旗帜，将成为勒庞吸引支持者的最佳利器。

也有人预测勒庞会重蹈她父亲的覆辙。在2002年的法国大选中，老勒庞令人震惊地进入了第二轮选举，但极右翼上台的可能性引发了恐慌与同仇敌忾，法国中左翼联合起来投票给了希拉克，使他以压倒性优势获胜。然而，世易时移，今年在法国选民充满失望和挫败情绪的情况下，他们是否愿意再给主流政党一个机会，却很不好说。这样一来，勒庞胜出的几率的确很大。

长久以来，法国人对国家的未来怀有强烈的悲观沮丧情绪，很多人对政治抱有犬儒主义的看法。法国的腐败问题泛滥，从希拉克、萨科齐到IMF总裁拉加德，太多的政治家被腐败丑闻困扰，很难找出几个清白之士。政商界限不清，政党开支管理松散，徇私舞弊，利益输送，都已成为积弊。民调显示，法国人普遍不信任本国的精英和政治家，而这可能有助于“非主流”的勒庞脱颖而出。

勒庞在竞选中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鸿沟并不再存在于左翼和右翼之间，而存在于爱国主义者和全球主义者之间。”这预示着，她试图打破传统的左右区分，用民族主义旗号来动员最广大的支持者，既有排外的右翼，也有对自由市场不满的左翼。假如法国选民对政客的失望压倒了他们对极右的恐惧，他们就会选择勒庞。

尽管勒庞等民粹主义者把问题全部归咎于外来者、寻找替罪羊的做法，在事实和逻辑上是站不住脚的，但这种宣传能够获得很大的成功，反映了西方社会的深层次问题。例如，从萨科齐和奥朗德的施政中，我们看不出多么大的差别，西方左右翼的合流造成了沉闷的政治空气。在这种情况下，欧美的极右翼成为一股生气勃勃的力量，对既有格局发起了极富冲击力的挑战，迫使主流政治家回应他们提出的问题。民粹主义，只要不演变为种族主义和法西斯主义，在文明的底线之内，就也是对民主的一种变相考验，甚至拯救。勒庞究竟是法国的“灾星”，还是对法国自由民主制的一场试炼，我们仍需拭目以待。（本文作者系FT中文网评论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