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草不是黄花菜

蓝与冰

创作心得：

我至今还记得，当年看到石头的留言说稿子过二审了时候的心情，我激动得在楼梯上崴了脚，却还是笑得无比春光灿烂，希望能把这份好心情传给大家。文里写的还是小女生单恋的心思，回头看看原来当初的自己那么纯情啊，而现在的内心已然成长为一个怪蜀黍了……谁小时候都会为了喜欢的人做些蠢事的吧，我还记得自己当年给喜欢的小男生写的不能再羞耻的信，说自己是外星来客是超能力者是不一样的烟火，而他则是我唯一中意的灵长类男性……啊啊那个傻妞绝对不是我啊！！不过不犯傻怎么能叫青春呢？趁着还年轻尽情地留下疯狂的回忆吧。患着中二病的少年啊，看前方有一个好大的太阳，来我们去吃了它吧！

苏落就在那时候的病房里望着陆洋的眼睛认真地说，陆洋，我们在一起吧。

（一）

苏落一直知道，自己的喜欢，只是一场自顾自的执着。

以前的时候，她以为左翼多少是有点喜欢自己，要不然他为什么每次看到自己都会开心地喊，落落落落落落？

直到一次放暑假，苏落去奶奶家住，又听到了熟悉的落落落落落落。她略带诧异地跑出屋子，才看见听到了奶奶的呼声，所有的猪都挤到了食槽边眼巴巴地等着奶奶喂食。苏落忽然才明白了这个称呼原本的含义。她蹲下身子看着满眼期待的猪，忽然觉得自己和它们好像，都是本能地因一句呼喊而欢喜雀跃，只是奶奶掌握着猪们的食物，而左翼掌握着她的心。

左翼比苏落大一岁，却没有一点点邻家哥哥式的礼让的气质，他总是抢苏落的零食，扯苏落的辫子，把苏落气得掉下金豆豆还幸灾乐祸地笑。苏落小时就总是在诅咒左翼，她想这么坏的人以后肯定会长成小流氓，她想自己长大后一定要把左翼给打趴下。可她却没想到自己会喜欢上这个霸道却有个性、粗心却好看的坏男孩，如草芥一样卑微，如软糖一样甜蜜。

（二）

苏落第一次与陆洋相遇时，正偷偷跟在左翼和柳宁的后面，根本没注意不知何时盯上了自己的陆洋。彼时是在炽热到连线条都被烤弯的夏天，她却套着长袖衬衫，帆布牛仔裤，带着蛤蟆墨镜。她觉得全身都爬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舌头不断地游弋在冰激凌上，却感受不到一丝丝凉爽。

陆洋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忽然摘下了她的帽子说：这年头，还真有这么傻的侦探啊。苏落瞪陆洋一眼，又慌忙地看看前面，生怕跟丢了那两人。陆洋却懒洋洋地把胳膊盘到脑后，跟上了她。

苏落真心觉得好烦啊，本来这一身打扮就让她闷热得想一头扎进旁边的湖里，本来前面的背影就让她郁闷得想大吼几声泄愤，正好那时左翼回头看了两眼，苏落慌忙把头撇到一边去，等她转回身，才发现不见了他们的身影。她急得把冰激凌一扔，拔腿就追。陆洋笑得快抽筋，他说：那是你男朋友啊？

苏落就停住了脚步，心里的苦闷和烦躁胀得快要爆炸。她一把扯过陆洋的左胳膊，狠命地咬下去，像一只急红了眼的兔子。

陆洋也火了，他猛甩两下胳膊，但苏落像正吸血的蚊子一样执着，就是不松口。他就捏住了苏落的下巴，逼她抬头，想用武力解决问题时，却愣住了。

因为苏落哭了，她的眼泪就那样啪嗒啪嗒地摔下来。那是陆洋第一次认真审视苏落的脸，尽管被泪水和汗水润湿得不像样子，表情皱得像揉过的纸，陆洋还是在苏落泪汪汪的眼睛里看到了他寻找的光。

（三）

之后的一天，陆洋就找到了苏落的班级，笑着说，找一下苏落。

苏落听说有人来找她时还有些奇怪，毕竟她是那样地平凡，死党说着有一帅哥在等着你的兴奋样子更让她怀疑今天是不是愚人节。等她慢腾腾地挪到门口看见陆洋时，还在愣愣地想，他是谁啊？

直到陆洋把还带着一圈红印的胳膊伸出来，她才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原来他是那个阻碍自己跟踪计划的无聊人啊。陆洋忽然凑近了她的脸，苏落就看到了陆洋清澈的眸子里漾着的自己的倒影，也听见他有磁性的声音——你怎么这么傻啊，但是，我好喜欢你这副傻样子啊。

她就以无比单纯的模样开口对陆洋说了第一句话。她说，你滚，我有喜欢的人了。

好久以后陆洋还是清晰地记得她说话时的表情，脸颊上飞满了红润的霞，目光里却种满了执着的光。她语气定定，带着小小的骄傲感，可是陆洋却从她紧握的拳头上，从她颤抖的指节间，看出了她的故作镇定，和一种莫名的卑微感。

当时的陆洋还不知道，苏落的骄傲和卑微，欢喜和忧伤，都来自于同一个人，他就像是苏落的调料罐，一句话一个表情一个动作，都能在她的心里撒下糖浆或陈醋或胡椒粉，让她的原本的心情瞬间变了味道。

（四）

苏落生日那天，陆洋送给了她一盆忘忧草。她愣愣地看了半天，眼泪就不自觉地掉了下来。陆洋就慌了，微微地难过起来，因为他知道，苏落的眼泪一定与自己无关、与感动无关，有关系的，只是她记忆里那个男孩。

原来苏落在小学二年级就一直念着左翼的好了，那时的小区里不知从哪跑来了一只大狼狗，追着她就跑，吓得她心脏都要跳出来，哇哇地大叫，腿一软就倒在了地上。左翼就小英雄一样冲了过去，和狼狗撕滚了起来。还好大人们发现得块，分开了左翼打跑了狗，她才跌跌撞撞地蹭到左翼身边。左翼的额头留着血，满身是灰尘，却还咧着嘴笑。

在苏落心里，左翼一直是那个勇敢英俊、会保护自己的小骑士。她以为左翼额头上的伤就是他们缘分的证明，所以左翼一直留着飘逸好看的斜刘海，那之下藏着怎样一个让她心疼又幸福的回忆。

苏落还记得左翼说要带她去看他的秘密基地，他们穿过邻居家种的豆角架，蹚过一条及膝深的小溪，走过一片荒凉的废弃工地，然后就迷了路。那时候的左翼士气满满地说要带她走出去，却一会儿就累得靠在水泥管边睡着了。苏落靠在左翼身边。撑着下巴看星星，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就忽然一点都不害怕。

然后就是小学毕业的时候，那时候正热播的电视剧里，男主角给女主角送花的一幕感动了好多人，于是男孩子们都有样学样地买花送给即将要分别的同学。那时候的左翼就带着一脸笑，伸手递给了苏落一把蔫儿了的草。他说，这是黄花菜，多配你啊。

那时全班同学都哄堂大笑，只有苏落羞红了脸，却还是紧紧握住了那把草。傻傻的她只是一根筋地记住了左翼所有的好，所以他的玩笑他的羞辱她都不在意，只要左翼能继续向她展露笑脸，她就能把一切苦涩的记忆都包上五彩的糖衣。

于是在今天，看到熟悉的这把草时，苏落就明白了原来黄花菜还有一个如此好听的名字。她默默地想，也许左翼就是她的那株忘忧草，看见他明媚的笑脸，她就能忘掉一些忧愁和烦恼，满心满眼都是欢喜的笑。

可是粗心的左翼不知道也不明白苏落的心思，苏落想过好多次表白的方式，可还没等找机会说出口，她就听见了左翼一脸痴迷地说，二班的柳宁长得真好看啊，我要追她。

苏落的话就梗在了喉咙口。她还是一脸平静地笑，应和着点了下头，心里却翻滚出了声势浩大的浪，一波一波地呼啸而过，让晕船的她快要挺不过这难过铸成的海洋。

她就一直以那么卑微的姿态喜欢着左翼，看到他就能舒心地笑出来，都能开心地伸长手臂冲他打招呼，都能听见全身的毛孔都在轻轻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左翼左翼，小翅膀。

陆洋看着苏落哭泣的样子，心疼汹涌而出，他小声说，你就这么死心塌地，这么傻？

然后在心里默默地说，可是，我也是和你一样傻，我喜欢你，一样死心塌地。

（五）

那天来找苏落的陆洋显得有些沉默，犹豫了一会才开口说，柳宁对我表白了。

苏落惊讶地问：柳宁？就是左翼从初中开始就喜欢的柳宁？

陆洋的目光就更暗淡了一些，他点了下头，嗯。

苏落才开始认真地审视陆洋的脸，那是很英气的面孔，瞳孔里明锐的光会晃晕了人的眼，眼角边小小的泪痣显得很精致。苏落就看愣了，她从没仔细注意过陆洋，因为之前她的目光都锁向了另一个人，所以忘记了一直在身边的男孩也是这样的优秀。

苏落说，没想到啊，原来你这么拉风呢，那么漂亮的柳宁都喜欢你。

可是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有什么用呢。陆洋轻描淡写地说，内心却各种风雨飘摇。苏落低下了头，什么都没说。

关于柳宁喜欢陆洋的消息很快传得满城皆知，苏落没想到外表纤柔美丽的柳宁会有那样的狠心。大家都说，为了彻底拒绝左翼，她给了他一巴掌。

苏落想着柳宁该有怎样的决然才能对左翼好看的笑脸下得去手呢，她就飞快地跑到左翼班级，等他出来，然后怯怯地叫他一声，小翅膀。

左翼看见了苏落就笑了，落落落落，小蠢猪来啦。

苏落想反驳小蠢猪这几个字，却在看到左翼的笑脸时，整个心都软下去了。她点点头说，我们一起出去吃个饭吧。

就在校门口的麻辣烫店里，苏落很熟练地帮着左翼加调料，两勺辣油一勺醋，只和左翼吃过为数不多的几顿饭，她就细心地记住了他的习惯。她捧着麻辣烫小心地放到左翼面前，就像捧着感情虔诚地放到左翼那里一样。

左翼抽抽鼻子，讪笑着说：这么多年了，还是没变啊，一如既往地，傻。

只念着别人不顾自己的人就是傻。

苏落看着左翼狼吞虎咽地吃着就很开心地笑了。她想，真好啊，左翼还有精神头呢。之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吧。

可是渐渐地她却笑不出声了。左翼要了几瓶啤酒，喝着喝着，本来的笑脸就皱成了一团。苏落心急得要命，左翼却什么都不说，只是一味地喝啤酒，苏落想拦却拦不住，直到她听见左翼的声音。她就觉得时间都断裂在那一刻。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啊。

苏落的眼眶潮润了好多，刚想说我也是啊，却又听见左翼接着说，柳宁……

苏落的世界就这样，刚打开了灯火的开关就断了电。她看着醉倒在桌子上的左翼，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要挺住，却总有冰凉的液体不听话地流出来打湿了她的脸。

她也学着左翼的样子起开一瓶啤酒，皱着眉头全部灌进了肚子里。她忘记了自己喝了多少瓶，总之，等她恢复清醒的时候，四周都是惨兮兮的白色，仿佛在嘲笑她爱而不得的悲惨心情;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却被消毒药水的气味呛得直咳嗽;她抬起了头，才看见吊瓶里透明的液体正像眼泪一样一滴一滴从手背流进身体里。

当时她就在想，不会吧，我真的哭到脱水了吗？

直到一旁的妈妈搂住了自己，抽泣着说，傻孩子，不知道你酒精过敏吗？苏落才注意自己手臂上一片片绯红的小点点。她想，也许左翼真的是自己的一场劫，但也是一场幸运，一场所有快乐和悲伤的源泉。

（六）

等她再回到班级里的时候，陆洋正在门口等着她，看到了她就温柔地环住了她，说着小傻瓜，你又去哪里了，我好担心。

苏落就任陆洋安静地抱着自己，想着这个怀抱要是来自于左翼该多好。她还想过那一天左翼会不会把晕倒的自己以公主抱的方式一路抱到了医院。那自己就真的像鲁迅先生说的那样，是怎样的悲伤者与幸福者啊。

可是幻想毕竟是幻想，现实是，左翼成功地追到了柳宁。传言说陆洋拒绝了柳宁，柳宁最难过的时候，左翼还不离不弃地守在柳宁身边，铁石心肠的公主就终于被感动了。

苏落得知这个消息时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觉得自己的泪腺是不是因为流的眼泪太多而枯竭了，坏死了。她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却还是在奋力挣扎着，期盼有一天左翼会回心转意，结局会重新改写。

可是，现实世界就是这样，可是永远比如果多。

（七）

陆洋看到苏落来看望他时，眼角还留着淤青的印记，却笑得比阳光还灿烂。苏落就在奇怪，一向与世无争的好学生代表陆洋怎么会和人打架到住了院。从在陆洋病床边坐着的陆洋的朋友的话里，苏落了解了整个事实真相。

那本来是无关陆洋的争斗，陆洋却在看见了挨揍的左翼的一刻条件反射一样冲了上去，他在拉着左翼，护着左翼，只因为他怕看到左翼受伤的苏落会心疼。

陆洋责怪地瞪着他的朋友，有些羞涩地对苏落赔笑，没什么的，都是他们瞎说的。我哪有那么傻啊，是不是？

苏落就在那时候的病房里望着陆洋的眼睛认真地说，陆洋，我们在一起吧。

她终于想明白了自己是傻孩子，一直很苍凉地用力爱着，可是她也是时候该被爱着试试了。

只是以后，当她听到陆洋叫她小傻瓜的时候，还是会不经意地想到小翅膀。可是她会学着忘记，学着做一株骄傲的忘忧草，而不再是卑微的黄花菜。

（八）

左翼一个人望着星空的时候，总觉得天都要塌下来压迫自己到窒息。他不想回冷清的家，不想去找自己美丽的女朋友，只想安静地在草地上躺一小会，吹吹冷风。

这时候他就能忘记一切，忘记不开心的家，忘记混乱的心情，忘记一个叫苏落的小女孩。

回到家只有喝得烂醉的爸爸，和不带一点温度的房子。

很小的时候，左翼的爸爸带他去算命，算命先生就摇头说这孩子五行不足，命中克人。左翼脾气暴躁的爸爸当时就火了，回去就是一场争吵。这场战争就无休止地愈演愈烈。随着左翼的成长，他不算优秀的成绩和在学校不让人省心的表现让他的父母一次又一次失望，最后，一纸离婚协议书撕毁了整个家庭。

小小的左翼从那时就开始了自己无边无际的担忧和恐惧，他觉得自己是那样的没用啊，没有人肯定自己。哦，不对，除了一个傻丫头，一直站在自己这边的，傻丫头。

其实左翼也一直留意着身边这个乖巧听话却一根筋的小女孩儿，只是他也一样傻，总是学不会表达。苏落不知道，左翼每次对她的好，都是来源于他自己惹的祸。他想让苏落看看和他关系很好的大狼狗，却吓得苏落落下了心病;他想带苏落去他的秘密基地，却害得苏落迷路，被蚊子叮了满身的包才回家。

所以左翼怕了，他怕自己的粗心会一次次伤害到可怜的苏落，他怕自己真的像算命先生说的一样命中克人，他怕自己会真的喜欢上这个一直在身边的小女孩。

所以那次在麻辣烫店里，在酒精的麻醉作用下，他就迷糊地说出了想说的话。可当他看到苏落眼里闪起的小小泪光时，就很努力地，清楚地说出了另一个人的名字。之后他看着醉倒的苏落，心疼泛滥得想狠狠抽自己一顿。

你看，真的吧，我真是总会伤害到你，只会给你徒增烦恼啊。

所以他就告诉全世界自己喜欢骄傲的柳宁。他也在柳宁身上倾注了大片的心思，甚至为了她和那些好面子的男生一次次争斗。可当他看着柳宁温婉的笑脸时总会失神地闪到另一张朴素傻傻的笑脸;可当他知道陆洋在追苏落时还会急红了眼睛;可当他眯着眼睛抬头看阳光时，还是会心里痒痒地想喊几声，落落落落落落。

苏落就这样一直不知道一个男孩的卑微和畏惧，心疼和内疚。左翼很好地用嘻嘻哈哈的态度藏住了自己的心思，却永远也藏不住内心里小小的喜悦和难过。对于左翼，苏落就像阳光一样，温暖却刺眼，明亮却无形，喜欢却不能拥有。因为左翼一直是缩在黑暗里的小孩，那样纯澈的美好，他不忍拥有，不敢拥有，也不奢望拥有。

苏落也不知道左翼也在一期节目里看到了黄花菜就是忘忧草的知识，当年小小的左翼就跑遍全市场买到了一把黄花菜，心里却暗暗地想着，那个爱哭鬼，忘掉眼泪吧。

苏落更不知道，左翼心里，她一直是那一株忘忧草，一粒种子却种满了左翼的心房。风吹过时，左翼就总能听到整个草原的忘忧草都在轻轻地呼唤着，小翅膀，小翅膀……

原载于《中学生博览·花刊》（现B版）2013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