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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的三重反叛
——新批评视野下的诗歌《玫瑰与痒》

2017-03-13周小香华中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武汉430074

名作欣赏 2017年14期
关键词:肉体情人玫瑰

⊙周小香[华中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武汉 430074]

身体的三重反叛

——新批评视野下的诗歌《玫瑰与痒》

⊙周小香[华中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武汉 430074]

起源于20年代早期、鼎盛于20世纪中期的“英美新批评派”区别于此前的印象主义批评以及实证主义批评等专注于文学的外部研究的批评模式,把文学确认为独立自主的实体,强调对文学作品的研究应从文学作品的外部转向内部,并通过文本细读的方法,发掘作品本身的意义。新批评的研究方法对于研究诗歌具有独特的优势。本文选取尹丽川的诗歌《玫瑰与痒》,运用新批评文本细读的方法,通过对诗歌逐句逐节的分析和回溯性阅读,挖掘诗歌中的身体意识及身体的三重反叛——对传统道德的反叛、对人性冷漠的批判,以及对男性主导话语和地位的反叛,在悖论和张力中实现诗人尹丽川“下半身”诗歌写作艺术主题的协调统一。

新批评 《玫瑰与痒》 文本细读 身体 反叛

玫瑰与痒

我死的时候满床鲜花,人们在我的身下/而不是身上铺满玫瑰。至于我的身体/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却无关紧要。/因为阴私处已被我的情人割走。/在这个城市,身体一旦失去性器/便可视为清白之身。∥我们的故事早已家喻户晓,妇孺皆知。/我们布满体液斑痕、充斥交欢气味的温床/成为我的灵床。人们抬着床上的我游行于大街/众所周知,鲜花在这个时代是惩罚的象征,/而玫瑰是淫恶之首。∥我在世间最后的所见是她缓缓伏下来的脸庞。/她神情安详,如同我幻想中的母亲。/她的身体渐渐贴近,鲜活的肉体的温暖,/而我那时已浑身冰凉,再无存活的力气与欲望。∥我的精液已经流尽,我的血液正在悄然凝固,/我的每一寸皮肤都松弛下来,终于结束了,/我用最后的劲儿想到。她的脸庞伏了下来,/遮挡住窗外渐明的晨曦。越来越弱的光,/女人的脸多安详,覆盖了我的双眼。∥我再也无法看见。我记住的最后的颜色是女人。/她几根细长的发丝悄悄垂落。/我对这世界最后的感觉是痒。

鼎盛于20世纪中期的新批评派,专注于文学作品的内部研究,认为文学的本质存在于作品本身之中,作品是一个独立自足的、具有对立调和意义的有机整体。新批评强调通过文本细读的方法,把握文学作品本身的内涵与意蕴。文本细读是对作品的一种细致的诠释,特别是在语言的对比中,挖掘文学作品所含的“含混”“张力”“反讽”“悖论”等。新批评这种独特的形式主义批评风格对于诗歌研究是极为有益的尝试。

《玫瑰与痒》是女诗人尹丽川“下半身”诗歌写作的代表作品,运用文本细读,可以发掘诗歌于悖论、张力中所表现的身体的三重反叛,在复杂中最终实现“下半身”诗歌写作协调统一的艺术主题。

一、身体意识及其觉醒

《玫瑰与痒》共有五节,每节三至六行。首先进入读者视线的,是其诗题“玫瑰与痒”。在新批评的术语中有“张力”一说,所谓张力,是内涵与外延的结合。在细读的过程中抓住每一个字有可能蕴含的张力,就有可能挖掘一首诗背后的意蕴。运用新批评的方法分析诗歌时,诗歌的题目值得玩味。这首诗的诗题看似简单——“玫瑰与痒”,“玫瑰”是一种花卉,美丽、芬芳、诱人,可以代表爱情;而“痒”则是人体一种微妙的触觉感受,看不见摸不着,若有若无、骚动、难以抑制。二者结合起来,便产生了一种其妙的张力——诱惑,一种情欲的觉醒和蔓延。

强烈的欲望意味从标题开始蔓延到诗歌的每一寸肌肤。纵观诗歌,“身体”“性器”“体液”“脸庞”“肉体”“精液”“血液”“皮肤”“发丝”等与身体有关的字眼充斥了整首诗,诗人的笔触大胆开放,展现在读者面前的仿佛是一场肉体的狂欢和狂欢后的死亡。身体从正统历史和传统文化隐晦的角落被打捞出来大胆展示,身体的官能感受也被赤裸裸地描绘和呈现,身体意识在诗歌中全面觉醒。诗歌对身体的裸露呈现真实地挖掘了人的身体意识和欲望,通过追求肉体的在场感还原了真实的人性。

二、身体的三重反叛

身体意识的觉醒和欲望的张扬是真实人性的写照。在传统虚伪道德、冷漠人性和男性主导女性的观念面前,驾驭着真实的人性,身体开启了三次反叛之旅。

(一)对虚伪道德的反叛

当带着“玫瑰”与“痒”的其妙组合走进这首诗,我们并没有看到美妙的爱情,而首先看到的是一具尸体,而且是一具身下铺满鲜花,并且被割掉性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男性尸体。可以想象这是一个令人恐怖也令人奇怪的画面。回到诗歌第一节本身,从叙事学的视角来看,“我”这位死去的、只残留尸体的男性的开场叙述,是一个亡灵视角,也即一个死去的人描述死后的场景。人们在“我”的身下“而不是”身上铺满玫瑰,这里诗人特地用了一个转折“而不是”,也就是说,玫瑰也许本应该用来铺在身体之上,但是却被铺到了身体之下。玫瑰象征着美丽,而美丽却被压制、隐藏;身体在传统文化中被视为隐晦,在此却被置于一个暴露的、突出和放大的位置,而且是失去性器的残缺的身体。身体与玫瑰形成了一个反常理的倒置。

诗人接着写道,“我”的身体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却无关紧要,只因为阴私处已经遭受了情人的阉割。也即一个被阉割的身体是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光明正大地陈列的、祭奠的。而接着,在这个城市被阉割的身体才是清白的。失去性器的残缺身体,或者被阉割的病态的身体可以暴露,因为清白;反之可以理解,一个拥有性器的健全的身体,却是污浊的有违道德的,因而也是羞耻的不能暴露的。身体的自然性和社会性在这里形成了强烈的矛盾对立。性变成了身体与社会正常沟通的阻隔。在卫道者看来,有性的身体是肮脏的,因为性是代表欲望沉沦等一切罪恶,尽管生命的延续脱离不了性器,但还是需要掩饰。此处对比,讽刺了道德的虚伪。

身体被阉割符合了虚伪的道德,而阉割人是“我”的情人。整首诗提到的身体,是男性的身体,“我”的情人是女性。“我”的情人为什么要阉割“我”?女性对男性的阉割又意味着什么呢?

(二)对冷漠人性的批判

“我”开始回忆“我们”的故事。“我们”的故事人人皆知,是什么样的故事呢?“我们”交欢的温床变成了灵床。“床”既可以是实指,也可以是虚指。温床象征交欢,灵床代表死亡,这是一对悖论。由温床变成了灵床,看似自相矛盾的,实则揭示了因为欲望的放纵而走向了“死亡”,这种“死亡”也许不一定是肉体的,也有可能是精神的,暗示了因为享受欲望而带来的命运的变化。“我”被游行示众,成为被观看和被指责的对象,看客也即是这个城市的人,“游行示众”是他者的目光对“我”展示的冷暴力,正如萨特所说,他者即地狱。“我”死于这种示众的暴力,因为享受欲望而遭受惩罚,而看客却是虚伪而冷漠的。反观中国现代文学史,示众暴力的母题最初源于鲁迅对麻木愚昧的看客形象的揭示,由此开启了国民性批判,而到了“这个时代”,示众暴力却依旧存在。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商业的高速发展带来城市物质的“进步”,同时也带来了道德精神的“堕落”,麻木冷漠的人性依旧潜藏在时代众多的看客当中。一种“进步”,一种“堕落”,在这样鲜明的对比和悖论中,诗人对时代予以了无情的讽刺。

在“这个时代”,鲜花变成惩罚的象征,玫瑰代表淫恶之首。花是植物的生殖器官,在诗歌的第一节已经提到,生殖器官被阉割在这个社会才是清白,而花的这种性意味在社会看来无疑变成了淫恶的代表,因而是应该受到惩罚的对象,送人鲜花也就变成了惩罚别人的象征。在诗歌的第一节里,身体与鲜花的位置出现了反常理的错置,身体在花之上,由此也就意味着超越了惩罚,因被阉割获得了清白。在传统文化里,花的意象具有光鲜美好的维度,因此也用来比喻美好,尤其是玫瑰;而在这里却成为淫恶的代表、惩罚的象征,是恶之花。鲜花、玫瑰,看似寻常的事物和名词由此获得了巨大的张力。

(三)对男权主导的反叛

在一场肉体的欢爱结束之后,“我”的身体被游行示众,继而开始濒临死亡。“她缓缓伏下来的脸庞”“神情安详,如同我幻想中的母亲。”“她”是“我”的情人,“我”即将死去,为何“我”的情人却神情安详而没有悲痛欲绝?“我”又为何觉得“她”如“我”幻想中的母亲?从“我”的情人的角度来理解,也即从女性的角度,面对男性的身体的死亡,女性没有悲痛而是安详,这是一种女性的自我觉醒,开始产生对男性依附性的脱离。在传统中,男性是社会的中坚力量,而女性总是依附于男性不能独立。在男性的幻想中,母亲是安详的,也是依附于男人的,这既是男性的权力视角,也是男性的恋母情结的体现。而在诗歌中,女性开始了自我寻找和反叛男性。

“她的身体渐渐贴近,鲜活的肉体的温暖,/而我那时已浑身冰凉,再无存活的力气与欲望。”一个是鲜活的温暖,一个是死亡的冰冷,在这组对立中,女性的生命活力战胜了男性的死亡,超越了男性的压抑。男性身体的死亡,解构了传统的男性对于女性的主导和幻想。在垂死的男性面前,女性显示了生命的活力,肉体纵欲直接导致了男性的死亡,为了达到对男性主导的彻底否定和绝对主动的占有,女性以残忍暴力和近乎变态的手法——割下男性的生殖器——以昭示在这场情爱战争中的胜利。回顾诗歌的第一节,“我”在临死的最后,被“我”的情人所阉割,从赤裸裸的反叛继而血淋淋的占有,这种悖论却最真实地显示出了欲望和人性的复杂。

三、反叛之思:一场肉体的颂歌与挽歌

诗歌的最后一节,回应了诗歌的标题——玫瑰与痒。“我”看到的最后的颜色是女人,“我”对世界的最后的感觉是痒。女人的颜色就像玫瑰,美丽芬芳、充满诱惑,这种诱惑如同身体上的痒,若有若无、欲罢不能。而痒的另外一重含义是不舒服,寓意情感、欲望的疲惫之态。欲望之源从爆发到枯竭,一场肉体的狂欢既是对传统虚假道德的公然挑战和对那些表面固守道德而充当麻木看客之人的冷漠人性的批判,也是实现了女性对男性的反叛,脱离男权的主导,转而以一种暴力的方式绝对占有男性。这既是一场肉体的颂歌,也是一场挽歌。

尹丽川这首“下半身”写作的诗歌,以解构的姿态对待理性、伦理和社会秩序。它以肉体的写作突破传统文化的禁忌,是对性解放的呼吁,也是女性意识觉醒和女性解放的重要标志。诗歌还原了真实的人性,但又不纯粹地展览肉体,而是还原真实的人和时代;同时,诗歌也讽刺了这个时代的道德的虚伪和人性中冷漠、麻木的一面,对于欲望的无节制的放纵也有隐含的批判。性的确是人的内在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甚至是检验人的生命力灵魂质量以及灵魂深度的一种有效的标志。但是情不等于欲,纯粹的性刺激和纵欲,把性和情彻底割裂开来,使得原本情感的力度不复存在,人性中最美好的爱情也遭到了颠覆,而且违背了作为社会的人应有的羞耻之心,这种纵欲和暴露在本质上不但没有美化和深化人的生命意识,反而在欲望的沉沦之中,把人性中变态的占有欲望提升为了主宰力量。

从逐句逐节解读到回溯性阅读,至此,诗歌的艺术主题在悖论与张力中实现了统一。诗人于传统道德、冷漠人性、男权主导三重反叛中,打开了真实的人性和欲望,展现了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及女性的自我寻找,隐含了对时代进步的深思和人的生存状态及生命意识的关注。“下半身”并不意味着庸俗,文学的丰富性应该允许我们以一种宽容的态度去发现诗歌蕴含的深层现实意义和独特的审美趣味。

[1]尹丽川.再舒服一些[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1.

[2]赵毅衡.重访新批评[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9.

[3]王毅.一首写给两个人的情诗——解读伊沙《我终于理解了你的拒绝》[J].名作欣赏,2006(5).

[4]王毅.一个既简单又复杂的文本——细读伊沙《张常氏,你的保姆》[J].名作欣赏,2002(5).

[5]王毅.细读穆旦《诗八首》[J].名作欣赏,1998(2).

[6]何先慧.躯体写作的悖论[J].山花,2009(12).

[7]杨丽君.探究尹丽川诗歌背后的意义[J].文学教育,2012(3).

作 者:周小香,文学硕士,华中科技大学人文学院2015级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当代小说。

编 辑:赵红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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