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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士人与英国贵族比较研究

2017-03-13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外国语学院北京100070

名作欣赏 2017年14期
关键词:士人贵族阶层

⊙刘 欣[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外国语学院,北京 100070]

中国士人与英国贵族比较研究

⊙刘 欣[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外国语学院,北京 100070]

“士”是中国历史上一个延续数千年的独特阶层,对中国社会文化的发展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英国的贵族阶层是社会的主导阶级,贵族精神曾经是英国全民族的价值取向,至今仍影响着英国人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两个阶层在思想文化方面有很高的契合度,都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勇于维护自由与独立,追求高雅有品位的生活方式,但他们对各自社会文化的影响又有着不同的走向。对两个阶层的比较研究,可以理解文化的共通之处并凸显各自的文化发展特点。

士 中国文化 英国贵族 绅士风度

余英时在《士与中国文化》的引言中说中国的“士”文化是世界文化史上独一无二的现象。在西方,与中国“士”有相似特点,既具有社会的良心,又追求思想上的自由独立的“知识分子”阶层出现在启蒙运动以后。然而,在英国有一个阶层,他们有恒产,也有恒心,虽不属于真正意义上的“知识分子”,却与中国的“士”在思想信念、文化追求等方面有诸多契合,这就是英国贵族。“士”与英国贵族都是各自文化的精髓,两个如此有特点的阶层有哪些共通点,又在哪些方面不同,其背后的原因是什么,这是这篇比较研究要回答的问题。

“士”的概念经历了几番变化,从最初的“成年男子”到“武士”,再到“辨然否,通古今”(刘向《说苑》)的知识人,涵义丰富。总体而言,“士”是中国古代对读书人的统称,类似于今天的知识分子。“士”的传统在中国延续了两千多年,是中国一个独特的文化现象。“士”的早期形态出现在西周时期,是宗法分封制下的低级贵族。到春秋晚期,“礼坏乐崩”,“士”的人数大增,形成了相对独立的知识群体。在战国时期,“士”开始作为特殊的阶层登上历史舞台。在这一时期,形成了儒、墨、道、法、阴阳、名、兵等多种思想流派,百家争鸣。到汉朝时期,士人阶层逐渐显现。“士”变成了“仕”。唐宋时期,由于科举考试制度的发展,“学而优则仕”,布衣贫民可以通过科举考试直接进入权力世界。因为“士”是有知识的群体,又在权力阶层占有一席之地,他们的思想和行为方式对社会的影响是巨大的,在中国历史上构成了一个独特的“士”文化,影响深远。

英国贵族不同于“士”,他们不是单纯的知识分子,也不是靠博通之能谋得一官半职,他们是一个统治阶级,一个社会等级,一个社会集团。德比伯爵对贵族的定义是:“这个国家中一个伟大的土地拥有者集团”“他们世世代代居住在自己土地的范围内,并在该地区经营商业,影响其邻居的意见和舆论,行使着家主职权”。拥有土地,富甲一方,并有影响力的家族即为贵族。早在盎格鲁·撒克逊时代的英国,贵族就已经出现,他们一部分来自世袭,一部分来自君主的赏赐。在15世纪,贵族主要包括国王、王后、公、侯、伯、子、男等,也有无爵位的领主或Noblemen。自1580年起,大土地主又分为“郡绅”,包括国王和所有在城镇居住并操纵着英国政治权力的统治阶层。另一部分就是在地方有一定影响力的“乡绅”。较之于欧洲其他国家,英国的贵族阶层是相对开放和流动的,人们可以通过自身的努力,跻身“新贵”。此外,对国家有特殊贡献的人也会被国王册封贵族头衔。贵族因为其政治影响力和经济实力,影响着社会观念。“向上等人看齐”成为了英国社会的风尚,这使得英国贵族不仅没有被历史淘汰,其精神还几乎成为英国的“国粹”。

作为两个民族独特的文化群体,“士”与“英国贵族”在思想方式、生活方式和历史作用等方面展现出了很多共同特征。

第一,中国“士”的“天下之志”与英国贵族的社会责任感。中国的“士”常胸怀天下,有很强的社会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而英国贵族也有参政议政的传统,敢于担当社会或国家的重任。中国的“士”是“以天下为己任”的。孟子就曾表达过他的鸿鹄之志:“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孟子·公孙丑下》)老子所主张的“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老子·四十九章》)就是治国的理念。东汉末年的两次党锢之祸,是士大夫们以天下是非为己任,与腐败势力作斗争的代表。盛唐时期的士人更是把个人抱负与国家发展相结合,体现出强烈的天下情怀。杜甫、韩愈、柳宗元、白居易等人都是当时“社会的良心”。宋代的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说:“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明代的顾炎武也有此强烈的历史使命感:“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日知录》)一直到近代的梁启超,士人的这种以天下为己任的精神依然闪耀:“立身岂患无余地,报国惟忧或后时。”(《自励》)“达则兼济天下”是士人品格的典型特点,也是中国“士文化”的精髓。与“士”相类似,英国的贵族们崇尚中世纪的骑士精神,他们珍惜荣誉,严于自律,敢于担当社会与国家的重任。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贵族出身的丘吉尔从来没有畏惧过战争,炮弹爆炸,他从不卧倒,子弹从身边呼啸而过,他也从不躲避。现代的威廉和亨利王子,贵为王储,但都要接受军事学院教育,并要在军中服役。亨利王子还在阿富汗战场身先士卒,直接参与作战。“二战”期间,英国贵族林迈可来到中国,在延安生活了十八个月,在异常艰苦的条件下创建了中国第一个国际电台,用英语将中国抗战的消息传播到世界各地。英国的贵族,不像传统欧洲贵族那样腐化堕落,他们热衷政治,勇挑重担。这是和中国得“士”对“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特点最为相通的地方。

英国的贵族可以做到如此,与英国的地缘政治和贵族本身发展特点有关系。英国是偏于一隅的岛国,在欧洲发展史上实属后来居上,要防止外敌入侵,维护本阶级统治,在欧洲强国中博得一席之地的责任感使贵族们有很强的忧患意识。英国贵族是一个人数较少又相对稳定的精英团体,18世纪的时候不过数千人,比起四十多万的法国贵族,他们更珍惜荣誉,力争维护森严的等级制度。他们崇尚骑士精神,认为骑士的职责就是“护卫教会,惩罚叛逆,尊崇僧侣,为穷人伸冤,在领地内维护治安,为弟兄复仇,在需要时勇于捐躯”,这是英国贵族尊崇的价值观。中国的“士”有着与英国贵族类似的忧患。“士”阶层崛起于战国时期,动荡的社会、纷乱的政治局势,威胁着“士”的生存,也为他们实现个人价值提供了机会。“他们为了实现政治理想,也为了解决个人生活问题而乐于参政入仕,一方面为自己服务,一方面希望实现个人价值。”以儒家为主体的传统文化鼓励入仕,“士之仕也,犹农夫之耕也。”(《孟子·滕文公下》)“士”愿作帝王之师,治国平天下。对比来看,中国“士”与英国贵族虽不属同一阶层,但受自身发展的环境和传统的影响,二者皆显露出很强的社会责任感和忧患意识。

第二,中国“士”的“以道自任”与英国贵族的追求自由独立。在中国历史上“道”与“势”的纠结与斗争延绵数千年,“道”是来源于礼乐传统的价值和理想,“势”是政治势力。中国的士人有一种“以道自重,抗礼帝王”的心态。孔子说:“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论语·里仁》)以“道”自任的“士”因为有这份思想信念和精神凭借,而握有比政治领袖(势)更高的权威。因而荀子也主张“从道不从君”,绝不可“枉道以从势”(《荀子·臣道》)。中国的“士”以“道”自重,对抗“势”的偏颇,其独立的人格和高贵的精神构成了中国文化的风骨。如东汉时期的樊英在拒绝汉顺帝时说:“臣受命于天。生尽其命,天也;死不得其命,亦天也。陛下焉能生臣,焉能杀臣!”(《后汉书》)三国曹魏时期的嵇康,蔑视权贵,与当权派道不同时,宁愿隐居山野,在被人陷害,行将行刑之时,抚琴弹奏后从容就戮。“以道自任”成就的是士人独立的人格尊严。同样,英国贵族对“自由独立”的追求丝毫不逊于中国的“士”。“贵族们认为‘自由’是不容侵犯的,它是英国人自古就有的权利。‘生而自由的英国人’是历史赋予的光荣遗产,如果国王破坏了它,就要受到抵抗。”凭着这份信念,英国的贵族没有停止过和国王的斗争。1215年贵族们不满约翰王的肆意妄为,强制国王签订《大宪章》,将国王置于法律约束之下,确立了英国有限君主制的传统。1258年,在蒙特福特带领下,男爵们迫使亨利三世接受了《牛津条例》,不仅进一步限制了王权,还开端了议会制。1642年,不堪忍受查理一世对议会制的践踏,新贵族们再次揭竿而起,英国内战爆发,最终将国王推上了断头台。英国贵族“既是王权的追随者、服从者、合作者和维护者,又是王权的对抗者、挑战者、监督者和制约者”。正是“贵族与国王的长期较量开创了(英国)各阶层反压迫、反暴政的自由传统”。英国自由的传统是贵族而非平民开创的。在秉承自由的传统与国王斗争方面,英国的贵族像极了“以道自重,抗礼帝王”的“士”。

英国的贵族之所以可以这样做,与英国的封建分封制有关。封建时期的英国,经济和社会制度是建立在以土地为基础的权利和义务关系之上。国王分封领地给贵族,贵族为国王尽一定的义务,享有一定程度的权利和自由,因而,他们与国王的关系更像是一种契约而非“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的主奴。英国贵族善于运用集体力量,在妥协中斗争,在渐进中创新,通过法律手段,建立议会来掣肘王权,久而久之在与国王的斗争中建立了完善的立宪制政体。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中国士人与皇权的对抗,由于士人没有经济基础和独立地位,又依附于官僚机构,在“势”的打压和拉拢之下,“道”的坚守困难重重。因此,在中国历史上“道统对于政统的超越性和优先性只是一种理论上的可能,道并未取得对于势的指导地位”。“中国显贵始终缺少一个类似于不列颠议会的特权机构。”对王权限制力量的薄弱,是导致中国专制主义成长和发达的主要原因。“道”与“势”之争在两个民族中呈现出完全不同的发展轨迹。

第三,中国“士”的“志趣高雅”和英国贵族的高贵风度。中国古代士人乐知好学,生活情趣多样,高雅而充实。士人几乎都有刻苦读书的经历,有的是为了搏功名,相信“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有女颜如玉”;有的是为满足精神追求,“古之学者为己”(《论语·宪问》)。不管目的是什么,读书是士人的要务,也带来了丰富的精神享受。孔子读《易》,“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魏晋时期,士人更加喜欢任心适志的个性化生活。东晋名相谢安就是围棋高手,阮籍擅抚琴,还发明了“阮咸琴”。后世士人注重生活品味,追求精神世界的充盈。如苏轼,文采飞扬,书法也自成一家。王维精通诗、书、画、音乐,他的作品“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英国贵族不仅有机会接受教育,也愿意通过高深的素养和高贵的生活方式与其他等级区别开来。他们在伊顿、哈罗这样的公学里接受精英教育,不仅要学习拉丁文、法文,读古希腊的哲学著作,还要锻炼意志和体力。他们还去大陆游学,增广见闻,提高文化鉴赏力和外交能力。像士人组织诗文社一样,贵族们也会经常举办沙龙。英国贵族在人格培养上,注重理智与节制,矜持待人,勤俭克制,同时要正直勇敢,自尊自助,后来慢慢演变成贵族特有的“绅士风度”。19世纪的英国贵族向往田园般的生活,精通西式的“琴棋书画”。这种对于教育的重视,丰富个人修养的贵族行为与“士”的“志趣高雅”是异曲同工的。

英国贵族的精神和生活方式对社会的影响是深远的。查理一世时的理论家理查德·布莱斯维特认为:德行和教养因出身高贵和悠闲的生活方式而获得。因此贵族优雅的生活方式和高贵的德行逐渐成为社会各阶层效仿的对象,“绅士风度”逐渐从贵族的专用名词发展成为整个社会对美好品质的追求。19世纪时工人们重视图书馆建设,组织图书会,像贵族一样热爱读书。20世纪发展的普通教育效仿的也是贵族公学的教学体系。现在从英国人身上的矜持克制、重视礼貌等特质还可以看到“绅士风度”的影子。中国士人的文化品位也影响了中国文化的发展,在文学、书画、建筑、器物等方面都可以看到“士”的贡献,他们的审美与情趣对提升世俗生活品质有很大帮助。然而,随着清末科举制度的取消,“士”逐渐淡出中国历史舞台,“士”的文化影响力也在历史的涤荡中渐渐消散。尤其在现今社会,“士”文化似乎再难有立足之地,其对社会的影响力远不及英国贵族精神深刻而长远。

从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中国的“士”与英国贵族有很多共同点,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敢于担当道义,维护自由与独立,拥有高雅的生活品位,追求多彩的生活,这是二者的优点。值得关注的是,他们的缺陷以及这些缺陷给各自社会发展造成的问题也有惊人的相似之处。中国的“士”过于守成,一种文化,数千年不变,创新的“异端”思想很少。与守成一脉相承的是缺少反省和群体批判精神,进而影响了近代中国社会的变革与进步。英国贵族偏于保守,过于尊重传统,表现在生产上,则是不愿采用新技术,导致工业革命后期经济的发展缓慢。向“上流社会看齐”的传统,使英国过于重文轻理,轻视技术的开发应用,很多工业企业家在积累一定财富后就不再创新进取。对旧贵族精神遗产清算不彻底,甚至导致英国丧失工业第一大国的地位。

综上所述,中国的“士”和英国的贵族都对各自民族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英国贵族虽然不属于“知识分子”阶层,但与中国的“士”在具有社会责任意识,维护独立自主、自由与尊严,重视教育,追求高品质的生活方式等方面有着很高的契合度。两种相异又相近的文化在历史长河中遥相呼应。但因为经济和阶级基础不同,历史社会发展的相异,两个群体所发挥的影响力也显现出了不同的走向。通过对比,“士”与“英国贵族”的群体轮廓更加清晰,他们各自对社会、文化的影响也更加突出。对于我们而言,如何继承古代士人的精神遗产,汲取其敢于为社会担当的道义力量,适应现代社会中人们的精神追求,都是我们要进一步考虑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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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阎照祥.英国近代贵族体制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

[9]许洁明.17世纪的英国社会[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

作 者:刘欣,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中国传媒大学文学院博士。

编 辑:李珂 E-mail:mzxslk@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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