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中国民间藏书楼
2017-03-12蒋肖斌
蒋肖斌
寻访中国民间藏书楼
蒋肖斌
藏书楼,是文人的精神家园,也是文人的精神坚守。
作为学者,韦力有很多头衔,而他最喜欢的称呼,也许是“藏书家”;最爱干的事,也许是寻访藏书楼。
私家藏书楼始于何时?韦力以自己的寻访经历判断,是秦代的二酉洞。秦始皇焚书坑儒,大儒伏胜冒死抢出一千余册典籍,历尽艰险,藏于湖南沅陵县的一处山洞中,经学火种得以保存。后人用“书通二酉”来比喻读书甚多、学识精湛。韦力把二酉洞看作伏胜的藏书楼,也是中国私家藏书楼的开端。
藏书家对民族历史的传承有汗马功劳
韦力所找到的藏书楼,四分之三都处在江浙一带。清代藏书家徐时栋,并不算最知名,但论执着,他可能排第一。
徐时栋建的第一个藏书楼,名叫“恋湖书楼”,后改名“烟屿楼”,藏书量达十万卷。然而,咸丰十一年(1861),太平天国攻宁波,徐时栋带全家避难,把书藏到了建岙山的金岩山洞内,却不知怎的被附近寺庙的僧人烧来取暖,损失惨重。
同治元年(1862),太平军攻入宁波城,烟屿楼第二次受损。当时,徐时栋为了“备份”藏书,还在宁波城西门外建了一个“城西草堂”,可是同治二年(1863),城西草堂失火,藏书被烧了个一干二净,“劫灰十万卷”。
至此,大部分人可能对藏书已然没有信心,但执拗的书生就是不认命,三毁三建,又在城西草堂旧址上再起藏书楼,命名为“水北阁”。终于,这座藏书楼无灾无难,直到徐时栋去世后,仍完好保存了38年。
徐时栋“屡败屡战”,却并没有将藏书锁起来秘不示人。同治七年(1868),他参加了《鄞县志》的编写工程,为了方便工作人员查阅古籍资料,他干脆把编辑部搬到了自家的水北阁中。
他抢救了《四库全书》,他的藏书楼无迹可寻
韦力说:“藏书楼的命运和人一样,聚散离合。”
纵观历史,藏书楼的毁坏无外乎四种原因:第一种是朝代更迭。战火硝烟,书与藏书楼俱遭灭顶之灾;第二种是家族兴衰。在古代,书是重要财产的一部分,虽然祖先抱着“子子孙孙永宝之”的美好愿望,但若子孙不肖,藏书四散,也无可奈何;第三种是达官贵人的强取豪夺。有的藏书家名声太大,藏书颇受觊觎,文人终究挡不住权贵;第四种比较特殊,是有系统地毁书,太平天国曾设立专门的“烧书官”,挨家挨户烧书、烧书板,而太平天国的主要活动范围又在藏书最为兴盛的江南,文人渊薮,蒙此大难。
最让韦力念念不忘的一座藏书楼,是“晚清四大藏书楼”之一的江南丁氏八千卷楼,鼎盛期,这里曾聚书20余万卷。这座藏书楼也许远没有私人藏书楼天一阁和皇家藏书楼文渊阁那么赫赫有名,然而,如果没有丁氏兄弟,藏《四库全书》的江浙三阁,将彻底烟消云散。
《四库全书》成书后,分藏于北四阁与江浙三阁。然而,乾隆皇帝没有想到,仅仅过了70多年,咸丰十一年(1861),江浙三阁中的最后一座——杭州文澜阁,在李秀成破杭州后亦遭焚毁。
第二年,在杭州城西避难的丁申、丁丙兄弟,在逛书店时偶然发现,用于包书的纸张竟然是落难的《四库全书》,纸上乾隆的御印清晰可见。丁氏兄弟决定:要一页一页地把文澜阁《四库全书》找回来。
半年后,他们共找到8689册,占文澜阁藏本的四分之一,剩下的四分之三,他们决定抄。从宁波天一阁、卢氏抱经楼、汪氏振绮堂、孙氏寿松堂等十数个江南藏书名家处借书,丁氏兄弟招募了100多人,以八千卷楼为“办公地点”,抄了2.6万余册。经过七年努力,终于使文澜阁“琳琅巨籍,几复旧观”。光绪八年(1882),文澜阁重建,丁氏兄弟把补抄后的《四库全书》全部归还,八千卷楼归于宁静。光绪三十四年(1908),丁氏后人因生意经营不善,不得不将全部藏书低价售与江南图书馆(现藏于南京图书馆)。
书散了,藏书楼也湮没于历史。据史料记载推断,八千卷楼的位置在现在的杭州上城区直大方伯巷92号边上。民国时期曾任浙江民政厅厅长的阮毅成在《三句不离本杭》一书中记述,自己曾多次往访丁氏故居,“花树山石尚有存者,然乏人管理,极为凌乱”。所以,至少在1945年时,八千卷楼尚存。现在,八千卷楼的遗址上有一棵挂着“树龄117年”铭牌的广玉兰树,据说是丁丙当年亲手种下的。韦力并没有将八千卷楼收录于《书楼觅踪》里,但他经常跟人念叨:“丁氏兄弟救了《四库全书》,现在却连他们的藏书楼都恢复不了。”
念念不忘,愿有回响。
有人藏书,有人散书,唯有斯文不灭
藏书史研究学者范凤书曾在《中国私家藏书概述》中统计,全国著名的藏书家有4715位。到了韦力寻访的时代,所余不足十分之一。“我不能阻止大的进程,只能拍一些照片留存下来。如果有一天,我们又重新重视古代藏书楼,又想重新恢复建造,至少我有翔实的资料可以提供。”韦力说。
在历史上,绝大多数藏书家都为了保全藏书不遗余力,但也有另类,他就是清代著名诗人袁枚。有资料称,袁枚建于随园内的“所好轩”,藏书最多时达到40万卷,是除了南浔刘承幹以外的第二大私人藏书家。
至于为什么要散书?袁枚解释,古人藏书如此费钱费力,最终也因为各种原因被毁,既然如此,不如给皇宫,那样更保险;不如给朋友,朋友还感谢我。说干就干,袁枚把自己的藏书一部分给了正在征书的《四库全书》馆臣,另一部分给了亲朋好友,六七成书就这么四散了。
这样放达的藏书家,让藏书的历史又多了一种更为现代的思路。
(摘自2017年7月6日《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