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浮生六记》英译特点与策略分析

罗瑜珍

（闽西职业技术学院 教育系，福建 龙岩 364021）

林语堂《浮生六记》英译特点与策略分析

罗瑜珍

（闽西职业技术学院 教育系，福建 龙岩 364021）

以沈复的《浮生六记》及林语堂的英译本为研究对象，通过双语对照、文本细读的方法，从词汇和句式两个层面分析林语堂的译文特点，并探讨其灵活多样的翻译策略：直译法、意译法、释译法和增补法。

《浮生六记》；林语堂；英译特点；英译策略

《浮生六记》为清代文人沈复的自传体散文，书共六篇，故名“六记”，今已逸其二。书中记闺房之乐，见琴瑟相和、缱绻情深；记闲情雅趣，见贫士心性、喜恶爱憎；记人生坎坷，见困顿离合、人情世态；记各地浪游，见山水名胜、奇闻趣观。《浮生六记》自刊布流转以来，一直为文人雅士所钟爱。[1]

1935年，中国现代文学大师林语堂将《浮生六记》四篇翻译成英文（Six Chapters of a Floating Life）介绍到美国，为读者广为接受，是中西跨文化交流的成功典范，也得到如俞平伯等名家的赞誉[2]。译者在翻译中处于原著、作者、译著和读者之间。译者是一位具有鲜活思维和很强的文化立场及价值观的独立个体，其主观能动性和创造性的发挥是译文成功的关键。译者主体性不仅表现在源语文本的选择上，还表现在译文风格的把握和翻译策略的制定上。[3]398-399如何最大限度地还原作品的语言风格、文化特色、审美意境和古雅韵味，是典籍翻译工作者们历来所追求的。可以说，林语堂的译本在形式和内容方面都真实而艺术地再现了原著的美学特征，这与译者准确的措词、灵活的句式和明智的翻译策略是密不可分的。

一、林语堂《浮生六记》的英译特点

纵观林语堂译本，其行文特点可体现在词汇和句式两个方面。词汇是构成语言最基本的材料，把握关键词汇就相当于抓住了句子的命脉，有“画龙点睛”之效，而句子是人们交流思想、传递信息的重要手段。

（一）把握关键词汇

《浮生六记》的行文带有明显的四字格特点，表现为固定的四字成语，或四字组合搭配而成。四字格充分显示出汉语的特色和优势，它具有意美（生动活泼、形象鲜明），音美（流畅顺口、铿锵悦耳）和形美（笔墨经济、整齐一律、对称均衡）等审美特征。[4]179-185王力指出，语言的整齐美，指的是对仗，即名词对名词，动词对动词，形容词对形容词，数量词对数量词，虚词对虚词。[5]114-115

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十分注重再现原文的意境和韵味，其中动词和名词运用灵活，动静分明，尤为精彩。例如他把“风生袖底，月到波心”译为“the breeze was playing about our sleeves，while the moon’s image sparkled in the rippling water”，用两个动词“play”和“sparkle”营造出一种动态的画面感；他把“水天一色”译为“the water was a white stretch，joining the sky at the horizon”，其中“stretch”意为“an area of land or water”[6]1419，准确地再现水天相接、辽阔苍茫的静态美，令人心驰神往。

例1 少焉霞映桥红，烟笼柳暗。①

Soon the evening glow was casting a red hue over the bridge，and the distant haze enveloped the willow trees in twilight.

原文在意境上描绘了一幅夕阳西下晚霞笼罩、绿柳环绕的美景，含蓄而模糊。“霞”对“烟”、“桥”对“柳”、“映”对“笼”、“红”对“暗”，词性一致，对仗工整。译者以两个动词“cast”和“envelop”分别对应“映”和“笼”，相当传神；用名词“hue”和“haze”营造出一种朦胧的意境美，完成了对原作的审美再现。

例2 过石桥，进门折东，曲径而入。叠石成山，林木葱翠。

We passed a bridge，entered a gate，turned eastwards and followed a zigzag path into the place，where we saw huge grottoes and abundant green trees.

此句作者用了“过”“进”“折”“入”四个动词，描写人物的步态，可谓生动。译者以实写实，以动对动，分别用四个动词“pass”“enter”“turn”“follow”与之对应，然后用“where we saw”译出游人眼前豁然开朗的感觉，读来朗朗上口，不愧为佳译。

（二）选用恰当句式

中国古典散文贵在“形散而神不散”、充满美感、情理统一。古典散文的美即韵味包括音节美、形式美、意境美，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声响与节奏、意境和氛围、个性化表达方式。[7]65《浮生六记》融写景、叙事、抒情、议论于一体，融情于景，叙议结合；意境优美，韵味隽永，内涵深刻，令人神往，吟咏再三。文字简练精美，丰满生动，既有文采，又有气势。句式富于变化，既有整齐的偶句，又有长短不齐的散句，错落有致，读起来音调铿锵，令人齿颊留香。译者在翻译中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对句子进行调整和重组，使译文符合英语的语法规则和表达习惯。

例3 是夜月色颇佳，俯视河中，波光如练，轻罗小扇，并坐水窗，仰见飞云过天，变态万状。

That night，the moon was shining beautifully and when I looked down at the creek，the ripples shone like silvery chains.We were wearing light silk dresses and sitting together with a small fan in our hands，before the window overlooking the creek.Looking up at the sky，we saw the clouds sailing through the heavens，changing at very moment into a myriad forms.

汉语重意合，英语重形合。汉语一个句子可由好几个短句组成，句子之间常靠内部的逻辑关系联系在一起，它们之间只有意义上的联系，无需形式上的粘连；对比之下，英语句子之间往往靠各种语言形式紧密结合，用连接词将句子成分连成一个意义与形式珠联璧合的整体。[8]36-37汉语和英语在句法表现方式上的差异要求译者在翻译时应分析句子之间的逻辑关系，妥当安排信息中心与枝杈部分，注意连接词的使用，使译文语段文气连贯通达。

此句中“是夜月色颇佳”是信息中心，其后分别以“俯视”“并坐”和“仰见”描写人物的动作和姿态，描绘夜里所见的月下美景。译者将原文译成三句话，第一句用副词“when”引出“俯视河中”所见“波光如练”；第二句将“轻罗小扇”与“并坐水窗”并列处理；第三句用“looking up”译出“仰”这个动作，再用“sailing”“changing”等动词的非谓语形式表现仰望月空所见“飞云过天”“变态万状”。译文结构清楚，语义明确，再现了原文的意境和氛围，衬托出原文的韵味，读来顿生美感。

例4 是时风和日丽，遍地黄金，青衫红袖，越阡度陌，蜂蝶乱飞，令人不饮自醉。

The sun was beautiful and the breeze was gentle，while the yellow rape flowers in the field looked like a stretch of gold，with gaily dressed young men and women passing by the rice fields and bees and butterflies flitting to and fro—a sight which could make one drunk without any liquor.

此处描写春游的情景，情景相融，写景动静结合，以动衬静使画面生动，以静写动呈现静态美。译者按照英语的表达习惯对句子进行重组，用一个“while”将“阳光”“和风”与“遍地黄金”融合在一起，将原文的暗喻变成了明喻，化抽象为具体，点出了金灿灿盛开的油菜花，营造了一个春光明媚的大背景，再用一个“with”，将衣着鲜艳的青年男女拉进了这幅画面，并用非谓语动词“passing”“flitting”体现出游人行走、蜂蝶流连的动态感，最后用一个“sight”总括前文，点明主题。[9]26-27译者采用先分述后总括的句式，逻辑清楚，层次分明，再现了原文的节奏美。

二、林语堂《浮生六记》的翻译策略

纵观《浮生六记》英译本，译者关注了翻译的社会历史文化背景，兼顾了目标读者的可接受性，充分发挥了译者主动性，采取灵活多样的翻译方法，尽量保留了原文的语言风格和文化特色。

（一）直译法

在直译的表达方式能够为目标读者所接受的前提下，直译法能保留原作风格，如实地向西方读者传递中国语言和文化特色，广为译者采用。

例5 正话间，漏已三滴，渐见风扫云开，一轮涌出。

While we were thus bandying words about，it was already mid-night，and we saw the wind had blown away the clouds in the sky and there appeared the full moon，round like a chariot wheel.

这里通过直译，在译文中形象地再现了原文中的比喻。

例6 余接此札，如闻青天霹雳。

I received this letter like a bolt from the blue.

某些英语习语与汉语习语在表现形式和内涵方面一致或基本一致，在翻译时可借用与其喻义相同或相近的汉语直接对译。此处“青（晴）天霹雳”译为“a bolt from the blue”，既保留了原文的语言特征，又便于西方读者理解和接受。

（二）意译法

意译法是指译者在受到译语社会文化差异的局限时，舍弃原文的字面意思，译出原文的内在含义，以求译文与原文的内容相符和主要语言功能相似。

例7 蒙夫人抬举，真蓬蒿倚玉树也。

I should feel greatly honoured if I could come to your home.

刘义庆《世说新语·容止第十四》记载：“魏明帝使后弟毛曾与夏侯玄共坐，时人谓‘蒹葭倚玉树’。”[10]406“蓬蒿倚玉树”犹言“蒹葭倚玉”“蒹葭玉树”，指将两个品貌极不相称的人或事物放在一起作鲜明对比，表示地位低的人仰攀、依附高贵的人，亦用作谦词，表高攀之意。译者采取意译法，将原文中的喻体舍弃，仅保留原文的意义，通俗易懂。

例8 大约宜以艳妆美人目之，不可作浣纱溪上观也。

In general，Iwould say，the place looked more like a beautiful woman in a gorgeous costume than a pretty country maid washing on a river bank.

这里的“浣纱溪上”引用了西施浣纱的典故，形容意韵天然之美。若采取直译法，西方读者未必能理解其文化内涵，故译者译出原文隐含的意义，简洁明了，便于读者理解。

（三）释译法

释译法是在保留原文语言特色的基础上，用简洁准确的语言对原文进行概括，再进一步解释原文的意思，使表达更完整，有助于消除目标读者由于语言和文化因素造成的理解障碍，又可避免译文臃肿，可读性差。

例9 鸿案相庄廿有三年，年愈久而情愈密。

And so we remained courteous to each other for twenty-three years of our married life like Liang Hung and Meng Kuang [of the Eastern Han Dynasty]，and the longer we stayed together，the more passionately attached we became to each other.

据《后汉书·逸民传·梁鸿》记载，东汉梁鸿的妻子孟光总是将盛饭菜的托盘举案齐眉，恭恭敬敬送到梁鸿面前。后人遂用“鸿案相庄”或“举案齐眉”形容夫妻相敬如宾。[11]264典故多为生动形象的故事浓缩而成，行文虽然简洁，内涵却十分丰富，蕴含着民族文化的精髓和内涵，因此典故的翻译涉及可读性与可接受性的问题[8]140-141。对于富有文化内涵的中国典故，译者在翻译时若不加以一定的解释，对中国文化知之甚少的英语读者必定无法理解原文的意思。林语堂的英译紧扣原文中心的文化信息，并将这一信息融入译语正文，非常简洁，却胜在抓住了故事的核心词汇“courteous”。

例10 芸谓华夫人曰：“今日真如渔父入桃源矣。”

“Now I really feel like the fisherman who went up to the Peach-Blossom Spring,”said Yün to Mrs.Hua.

“桃源”即“世外桃源”，典出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此处比喻华氏之乡远离尘俗，安逸淳朴。但西方读者对该典故并不熟悉，若仅将原文直译过来并不能使读者了解芸此刻的心情，因而译者加了一个脚注“reference to an idyllic retreat mentioned in an essay by Tao Yüanming”进行解释说明。

（四）增补法

增补法，即根据译文的语法结构、表达习惯、语义连贯和修辞的需要，添加一些原文中虽无形式却意在其中的成分，从而更忠实通顺地表达原文的思想内容，使目标读者获得与原文大致相同的阅读感受。增补法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出于语法需要的增词；二是出于语义、修辞需要的增词。

例11 饭后同往，并带席垫，至南园，择柳阴下团坐。

We started offafterlunch，bringing along with us some straw mats and cushions.When we had arrived at the South Garden，we chose a place under the shade of willow trees，and sat together in a circle on the ground.

汉语常省略代词，多用实称，而英语中多用代词，以避免词汇重复，这种语言及思维习惯上的差异容易造成理解和翻译上的困难。这就要求译者借助语境，对语义和逻辑关系进行深入分析，正确理解原文意义，并对译文进行恰当的增补。此处译者增补了代词“we”“us”和连词“when”，补意明确，结构清楚。

例12 拉余至冷香寓，见冷香已半老。有女名憨园，瓜期未破，亭亭玉立，真“一泓秋水照人寒”者也。

My friend then dragged me to Lenghsiang’s place.I saw that Lenghsiang was already in her middle-age，but she had a girl by the name of Hanyüan，who was a very sweet young maiden，still in her teens.Her eyes looked“like an autumn lake that cooled one by its cold splendour.”

“一泓秋水照人寒”语出唐代崔珏《有赠》诗：“两脸夭桃从镜发，一眸春水照人寒。”译者增译了“her eyes”和“splendour”，点明“一泓秋水”是形容眼睛光彩照人之意。又如“一灯如豆”译为“the light of a rapeseed oil lamp was then burning as small as a pea”，译者增补了“small”一词，点出其“小”如豆，而非“形”如豆。

三、结论

把中国典籍翻译成英语，有助于弘扬民族文化，促进东西方文化融合，有助于让世界了解中国，让中国文化参与全球文化交流[3]3-4，因此对古典散文的英译进行研究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林语堂的翻译追求达意与传神的审美目标,其《浮生六记》译本选词生动传神,句式灵活变通,行文流畅优雅,成功地再现了原作的语言风格与意境。《浮生六记》英译本取得成功，得益于译者高深的中英文造诣和非凡的文学修养，也为古典文学的英译树立了典范。

注释：

①本文所引例句均出自岳麓书社2011年版《浮生六记》，下文不再标注。

[1]沈复.浮生六记[M].长沙：岳麓书社，2011.

[2]沈复.浮生六记汉英对照[M].林语堂，译.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9.

[3]方淦，顾飞荣.试论译者主体性与翻译过程的关系：以培根《谈读书》四个中译本片段为例[J].内蒙古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5）.

[4]孙迎春.张谷若翻译艺术研究[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4.

[5]王力.国文常识讲话[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6]麦克米伦出版有限公司.麦克米伦高阶英语词典[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3.

[7]汪榕培，王宏.中国典籍英译[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9.

[8]陈宏薇.新实用汉译英教程[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0.

[9]王伟.典籍英译中的译者主体性：以林语堂《浮生六记》英译本为例[J].考试周刊，2014（A5）.

[10]刘义庆.世说新语全译[M].柳士镇，刘开骅，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8.

[11]孙立群，李爱珍.典故词典[M].上海：上海大学出版社，2007.

An Analysis of Lin Yutang’s Translation Characteristics and Strategies in Six Chapters of a Floating Life

LUO Yuzhen
（Department of Education，Minxi Vocational and Technical College，Longyan Fujian 364021，China）

After bilingual contrast and intensive reading of the Chinese and English versions of Six Chapters of a Floating Life，this paper analyzes Lin Yutang’s linguistic characteristics at lexical and syntactic levels，and discusses his translation strategies including literal translation，free translation，interpretation translation and complementary translation.

Six Chaptersofa Floating Life；Lin Yutang；Translation Characteristics；Translation Strategies

H315.9

A

1009-8666（2017）01-0061-05

10.16069/j.cnki.51-1610/g4.2017.01.011

［责任编辑：李书华］

2016-10-08

2014年福建省教育厅中青年教师教育科研项目“以赛促学、以赛促教、以赛促改——全国高职高专英语写作大赛对高职英语写作教学及职场应用能力培养的促进作用研究”（JBS14358）

罗瑜珍（1979—），女，福建永定人。闽西职业技术学院讲师，硕士，研究方向：翻译、语用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