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弗拉维王朝的近卫军政策及对罗马元首政治的影响*

何立波

（装甲兵工程学院军政教研部，北京 100072）

论弗拉维王朝的近卫军政策及对罗马元首政治的影响*

何立波

（装甲兵工程学院军政教研部，北京 100072）

从罗马进入帝国时期开始，近卫军便成为影响元首继承权的关键因素。在公元1世纪晚期，弗拉维王朝政府对此进行了治理，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如对旧的近卫军进行整顿、改变首都武装力量的对比、安排元首之子担任近卫军长官和将近卫军派到边疆等措施，取得了明显成效。在弗拉维王朝时期，近卫军没有干预元首继承，反而成为拥护元首的主要力量之一。从公元69年弗拉维王朝第一位元首苇斯帕芗到安敦尼王朝末代元首康茂德之间的100余年时间内，近卫军干预元首继承的局面很少出现，罗马元首制维持了稳定局面。

罗马帝国；元首政治；弗拉维王朝；图密善；苇斯帕芗

从公元1世纪初期提比略时期起，近卫军对元首继承权的干预，成为影响元首制稳定的一个重要因素。在公元68-69年内战时期，近卫军成为罗马城中最有实力的政治集团。近卫军权力过大，大大削弱了元首的权力，影响了元首制的稳定运行。如何解决近卫军问题，是对结束内战、实现和平的弗拉维王朝（公元69-96年）的一个严峻考验。弗拉维王朝对近卫军的改革颇具新意，对于消除近卫军对元首权力的威胁起到了重要作用。在目前的罗马军事史著作中，对罗马军团的研究较多，而缺乏对近卫军对元首制影响的研究。①科瓦略夫认为（《古代罗马史》，三联书店，1957年版，第678页），近卫军是元首的亲卫队，是军队中的特权部分。罗斯托夫采夫指出，罗马近卫军由属于罗马公民两个上层阶级之一骑士级军官指挥。目前国内尚无对罗马帝国近卫军研究的专门论著，相关论述散见于一些关于罗马帝国政治制度和军队的论著中，如张晓校的《罗马帝国“五贤帝”治军述略》（《学术交流》2010年第7期）、《罗马帝国军队与皇帝悖论关系刍议》（《北方论丛》2007年第1期）、《塞维鲁军事改革论略》（《东北师大学报》2003年第1期）等数篇论文，对安敦尼王朝“五贤帝”对近卫军的整治有涉及，指出军队得到前所未有的治理。魏凤莲的《罗马军团》（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认为，罗马帝国早期的近卫军士兵来自罗马和意大利，后期非罗马一意大利籍的蛮族士兵加入，在近卫军服役也不再是一种特权的标志。本文是一种尝试。

一、对旧的近卫军进行整顿

近卫军能够拥立元首，但缺乏治国理政的能力。在元首与近卫军的关系史上，维特里乌斯是一位值得一提的元首。在公元68-69年内战期间，维特里乌斯进入罗马城后首先遣散了原有的近卫军，处死了120名杀死元首迦尔巴而向新元首奥托邀功的近卫军士兵。②苏维托尼乌斯：《罗马十二帝王传》，“维特里乌斯传”，X，张竹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年版。维特里乌斯之所以敢对近卫军动手，是因为他身后有强大的莱茵军团支持。安敦尼王朝第一位元首涅尔瓦选择上日耳曼省总督图拉真为继承人，也是考虑到图拉真掌控了莱茵军团，有实力处理好近卫军问题。③Creg Woolf,Cambridge Illustrated History of the Roman World,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3,p.61.

在内战结束后，弗拉维王朝统治者必须对全部由莱茵军团士兵改编而成的近卫军进行整顿，以保证新政权的安全。苇斯帕芗在从东方回到罗马之前，建议其主要盟友、叙利亚总督穆奇亚努斯在罗马对近卫军进行整顿。从克劳狄时期起，为取得近卫军的支持，新元首一般均须采取措施来收买近卫军士兵。为避免近卫军的反抗和发起政变，新元首也不会解散旧的近卫军、组建新的近卫军。在弗拉维王朝建立后，奥托的近卫军士兵要求恢复其身份；维特里乌斯从莱茵军团中选拔出来的近卫军士兵，也要求继续服役。穆奇亚努斯在组建近卫军时，留下了奥托和维特里乌斯时期的部分近卫军士兵。为保持首都政局的稳定，穆奇亚努斯留下那些符合在近卫军中继续服役条件的士兵，让那些年龄过大和服役期满的士兵退役，开除犯有严重错误、飞扬跋扈的士兵。①Tacitus,The Histories,IV,47.Cambridge Mas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5.根据苇斯帕芗的建议，穆奇亚努斯从苇斯帕芗统帅的东方军团中选拔近卫军士兵。与此前近卫军一度由清一色的莱茵军团士兵组成不同，弗拉维王朝近卫军由于成分不同、经历相异而很难对元首构成威胁。一个多世纪后，当元首塞普提米乌斯·塞维鲁结束了公元193-197年的内战之后，也汲取弗拉维王朝近卫军政策的这一成功经验。②Historia Augusta,The Life of Septimius Severus,XII,Cambridge Mas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9.

二、改变首都武装力量的对比

罗马城中有常驻武装力量始于奥古斯都时期。奥古斯都创立了近卫军和城市步兵大队，近卫军有10个大队共计1万人，③Dio Cassius,Roman History,LV,24,Cambridge Mas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5.城市步兵大队为3个共计1500人。④Yann Le Bohec,The Imperial Roman Army,London:Routledge,2000,p.34,p.22,p.22,pp.21-22,p.22.在公元37-47年间，近卫军大队的数量增加到了12个。⑤Theodor Mommsen.A History of Rome under the Emperors,London:Routledge,1996,p.234.为了增加罗马城的警卫力量，克劳狄将城市步兵大队增加到了7个。⑥Yann Le Bohec,The Imperial Roman Army,London:Routledge,2000,p.34,p.22,p.22,pp.21-22,p.22.在公元68-69年的内战中，元首维特里乌斯从莱茵军团中选拔士兵组建新的近卫军。维特里乌斯扩大了近卫军的编制，将近卫军大队增加到了16个，每个大队的人数为1000人不变；同时，他将城市步兵大队减少到4个，但每个大队的人数却增加到1000人。⑦Tacitus,The Histories,II,93.

在改组近卫军成分的同时，苇斯帕芗政府压缩了近卫军的编制，将近卫军大队减少到9个，每个大队的人数下降到500人。⑧Yann Le Bohec,The Imperial Roman Army,London:Routledge,2000,p.34,p.22,p.22,pp.21-22,p.22.如此一来，罗马城中的近卫军就由维特里乌斯时期的1.6万人下降到了4500人。在弗拉维王朝时期，维持罗马城社会治安的城市步兵大队，成为苇斯帕芗牵制近卫军的一张牌。在苇斯帕芗统帅的东方军团进入罗马城之前，维特里乌斯派和弗拉维派在罗马城发生了内战，⑨Tacitus,The Histories,III,73,69.城市步兵大队支持弗拉维派。⑩Tacitus,The Histories,III,73,69.在公元68-69年内战结束之后，苇斯帕芗在压缩近卫军编制（4500人）的同时，保留了城市步兵大队4000人的编制，⑪Yann Le Bohec,The Imperial Roman Army,London:Routledge,2000,p.34,p.22,p.22,pp.21-22,p.22.大于朱里亚－克劳狄王朝时期的3500人的规模，⑫Yann Le Bohec,The Imperial Roman Army,London:Routledge,2000,p.34,p.22,p.22,pp.21-22,p.22.二者的力量自此旗鼓相当。公元2世纪末的元首塞维鲁对近卫军进行整改后，每个近卫军大队和城市步兵大队的人数分别增加到1000和1500人。

为了对近卫军长官形成牵制，苇斯帕芗提高了统领罗马城市步兵大队、维护罗马城社会治安的罗马市长之权威。⑬Ronald Syme,Roman Papers.Vol III,pp.608-621.在弗拉维王朝时期，罗马市长成为元首与罗马城、元老院之间的联系纽带。⑭John D.Grainger,Nerva and the Roman succession crisis AD 96-99,London;New York:Routledge,2003,p.17,p.18.罗马城中还有一支拥有7个大队、总计7000人的夜防队。⑮Yann Le Bohec,The Imperial Roman Army,p.22.但是蒙森认为，罗马城的夜防队规模为7个大队，每个大队1200人，共计8400人（参见Theodor Mommsen.A History of Rome under the Emperors,p.235.）。7个夜防大队分布在罗马城的14个区，⑯Tacitus,Annals,XV,40.能够承担部分警卫工作。此外，粮务官也统帅着部分士兵，负责从罗马城沿台伯河到罗马外港奥斯提亚港之间粮食运输的安全警戒任务。⑰John D.Grainger,Nerva and the Roman succession crisis AD 96-99,London;New York:Routledge,2003,p.17,p.18.为加强元首的保卫工作，苇斯帕芗还恢复了被迦尔巴解散的元首骑兵卫队，编制仍保持1000人，⑱Brian Campbell,War and Society in Imperial Rome,31 BC-AD 28,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2002,p.38.从潘诺尼亚省和日耳曼省征募。⑲Simon Hornblower,Oxford Classical Dictionary,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6,p.552.与步兵武装的近卫军不同，元首骑兵卫队属于骑兵武装，⑳Lawrence keppie,The Making of the Roman Army:from Republic to Empire,New York:Barnes and Noble Books, 1984,p.188.负责保卫元首的人身安全。

在苇斯帕芗政府进行调整后，罗马城中的武装力量呈现多元化分布态势，削弱了近卫军的作用。弗拉维王朝时期的城市步兵大队与近卫军的士兵数量的比例，要大于朱里亚－克劳狄王朝时期。城市步兵大队成为制约近卫军的重要力量，减轻了元首对近卫军的依赖。为取得近卫军士兵的拥戴，弗拉维王朝统治者采取了一些卓有成效的措施：对于退役的近卫军老兵采取了一种新的方法——元首亲自颁发近卫军士兵退役证，而其他士兵则没有这种待遇。这一措施在很大程度上争取到了近卫军士兵对元首的忠诚，培养了他们对元首的感情。铭文材料告诉我们，一位名叫莫德拉图斯的近卫军士兵，在服役8年后光荣退役。在担任近卫军士兵期间，苇斯帕芗和图密善曾两次给他颁发勋章。①Brian Campbell,War and Ssociety in Imperial Rome,31 BC-AD 284,p.40.公元83年，图密善将近卫军士兵和边疆军团士兵的年薪提高了三分之一。②Edwards,I.E.S,The Cambridge Ancient History.Volume,XI,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0,p.71.图密善提高军人薪金的举措，显然取得了近卫军和边疆军团的支持与拥护。

三、元首之子担任近卫军长官和将近卫军派到边疆

在罗马帝国军事史上，弗拉维王朝的近卫军政策有自己的特点。在弗拉维王朝时期，皇族成员首次担任近卫军长官。苇斯帕芗让长子提图斯和妻弟M.阿列西努斯·克莱门斯（其父曾担任过元首卡里古拉的近卫军长官）一起担任近卫军长官。元首之子兼元首继承人亲自担任近卫军长官，这在罗马帝国历史上尚属首次。元首之子和元首直接统帅近卫军，确保了元首政治的安全。近卫军长官和近卫军共同成为支持元首统治的重要力量，这使得以往那种近卫军干预元首政治的现象在弗拉维王朝时期销声匿迹了。公元3世纪以后的部分元首就汲取了弗拉维王朝这种有益经验。马克里努斯、菲里普斯、卡努斯等人在正式担任元首前，也曾作为元首继承人担任过近卫军长官，完全控制了近卫军。

苇斯帕芗实施的元首家族成员担任近卫军长官的做法，为弗拉维王朝第三位元首图密善所继承。由于两位继子尚未成年，图密善把弗拉维家族的姻亲——埃及长官朱里乌斯·乌苏斯提拔为近卫军长官。与苇斯帕芗和提图斯相比，图密善在近卫军政策上做了新的调整。他在选择近卫军长官的人选时，既从弗拉维家族（包括姻亲在内）中选择，也从家族以外的人中选拔。公元84年，图密善任命埃及长官马克西姆斯为近卫军长官。③Naphtali Lewis&Meyer Reinhold,Roman Civilizations,Selected Readings.Vol.2m 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55,p.1296.多瑙河军团司令科尼利乌斯·弗斯库斯在公元68-69年内战中首先支持苇斯帕芗，因而被图密善任命为近卫军长官。④Albino Garzetti,From Tiberius to Antonines,a History of the Roman Empire AD 14-192,p.207.支持平息公元89年日耳曼叛乱的莱提亚省总督纳尔波努斯，也被图密善任命为近卫军长官。⑤Martial,Epigrams,IX,84.

与朱里亚-克劳狄王朝相比，弗拉维王朝在近卫军政策上的一大创新是将近卫军派到边疆作战。此前，近卫军一直在意大利服役，从未承担过边疆防御任务。公元86年，图密善发起了达西亚战争，⑥Dio Cassiu,Roman History,LXVII,6,6,9.并派近卫军参加了这场战争。图密善把这场战争的最高指挥权交给了近卫军长官弗斯库斯，⑦Dio Cassiu,Roman History,LXVII,6,6,9.这在罗马帝国历史上属首次。本来近卫军保卫首都和元首，边疆军团承担边防戍守任务，各司其职。图密善将近卫军调离罗马城到边疆作战，削弱了其对元首政治的潜在威胁，成效显著。在弗拉维王朝时期，近卫军没有发动过任何政变，元首的安全得到了有效保障。图密善这一成功经验，为安敦尼王朝统治者所继承。在图拉真时期，近卫军长官T.克劳狄·李维亚努斯便奉命率领近卫军参加了罗马对达西亚人的战争，并担任达西亚战争的统帅。⑧Dio Cassiu,Roman History,LXVII,6,6,9.在马克·奥里略统治时期，近卫军长官维克多里努斯也受命统帅近卫军在前线作战，并陨命疆场。⑨Augustus,Historia Augusta,The Life of Marcus Aurelius,XIV.Cambridge Mas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9.从图拉真到马克·奥里略时期，近卫军对元首的威胁被消除，证明图密善的近卫军政策是有效的。

四、弗拉维王朝近卫军政策对元首政治的影响

朱里亚-克劳狄王朝时期，近卫军对元首政治的干预主要表现在元首继承问题上。克劳狄是近卫军拥立的第一个元首，①Dio Cassius.Roman History,LX,1,1.尼禄担任元首也获得了近卫军的同意。在克劳狄之后，元首即位的程序一般是先在近卫军军营宣布，尔后再由元老院批准。弗拉维王朝元首对近卫军政策调整的成效如何呢？

古典资料显示，弗拉维王朝的元首成功地控制了近卫军。在国家政权从苇斯帕芗向提图斯过渡以及从提图斯向图密善过渡的过程中，近卫军均未表示过异议。以往那种近卫军危害元首生命的情况也未再出现，苇斯帕芗和提图斯都是正常病逝。古典作家对于图密善被杀事件有详细的记载。狄奥·卡西乌斯指出，对于这场阴谋，近卫军长官塞库都斯是知情的；②Dio Cassius.Roman History,LX,1,1.保罗·奥罗西乌斯认为塞库都斯没有参与阴谋。③Paulus Orosius,Seven Books of History against the Pagangs,VII,11.古典作家均未提及另一位近卫军长官纳尔波努斯，因此他基本上可以被排除在外。在苏维托尼乌斯的作品中，根本没有提及近卫军长官牵涉阴谋。④苏维托尼乌斯：《罗马十二帝王传》，“图密善传”，VIV，第1段。菲洛斯特拉图斯也未提到近卫军长官和近卫军与图密善遇刺事件有关。⑤Philostratus,The life of Apollonius of Tyana,VIII,25.Cambridge,Mas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6.由此我们可以认为，对于推翻图密善的阴谋，近卫军不负主要责任。即便是两位近卫军长官中有一位对阴谋保持默许态度，也并不代表整个近卫军的立场，因为近卫军士兵并未参与其中，反而是拥护图密善的主要力量之一。当图密善被谋杀后，近卫军士兵十分悲恸，准备称他为“圣图密善”，还打算为他报仇。⑥苏维托尼乌斯：《罗马十二帝王传》，“图密善传”，XXIII。一年后，近卫军要求新元首涅尔瓦为图密善报仇。涅尔瓦的近卫军长官奥里亚努斯是图密善提拔起来的，⑦Dio Cassius.Roman History,LXVIII,3,3.他于公元97年率近卫军暴动，⑧Aurelius Victor,Epitome De Caesaribus,12,8.Liverpool:Liverpool University Press,1994.要求惩办杀害图密善的凶手。⑨Dio Cassius.Roman History,LXVIII,3,3.此事表明，图密善被杀并不符合近卫军的意愿，近卫军是拥护弗拉维王朝的重要力量。

在朱里亚-克劳狄王朝和公元68-69年内战时期，有3位元首由近卫军拥立，有2位元首被近卫军所杀，近卫军已深度干预元首政治。近卫军对元首政治的干政，对元首制的平稳运行造成了很大影响。近卫军希望通过对元首政治的干预来展示自己的存在。在克劳狄时期的罗马货币上，竟然出现了克劳狄与近卫军长官握手的肖像，⑩Brian Campbell,War and Society in Imperial Rome,31 BC-AD 284,p.114.这是前所未有的。出于对近卫军长官盖塔的恐惧，克劳狄曾让被释奴那尔奇苏斯暂时代理近卫军长官的职务。⑪Tacitus,Annals,XI,p.33.在弗拉维王朝之前，近卫军发展成为寄生在元首制肌体上的一颗毒瘤，对元首制构成了严重的威胁。据统计，从公元前2年奥古斯都组建近卫军到公元98年图拉真就任元首之间，罗马共出现23位近卫军长官，其中因为涉嫌谋反或背叛元首而被处死的有⑫P.A.Brunt,“Princeps and Equites”,in:The Journal of Roman Studies,1983,p.64.位，但其中没有一位是弗拉维王朝的。这个情况反映了弗拉维王朝近卫军政策的效果。

在分析弗拉维王朝时期的近卫军政策时，我们必须看到，元首之所以能够有效控制住近卫军，是与弗拉维政权的高度军事化特色分不开的。而朱里亚-克劳狄王朝则是继承奥古斯都政权而建立的，其皇族成员和边疆军团之间没有形成密切关联，他们的继承人不一定是军事统帅，像尼禄甚至连一点军事经历和军事经验都没有。在朱里亚-克劳狄家族内部，像日耳曼尼库斯这样具有丰富军事经验和威望的人太少。近卫军是罗马城中最大的武装集团，在缺乏军团支持的情况下，发生在罗马城的元首继承问题，就不可避免地会受到近卫军的干预。

苇斯帕芗作为东方军团的统帅，经过战争的洗礼才建立起弗拉维王朝，可以说是一位“马背上的元首”。家庭出身并不高的苇斯帕芗获得罗马政权靠的不是继承权，而是强大军队的支撑。苇斯帕芗让两个儿子在军营中经历磨练，以建立军功和树立威信。苇斯帕芗把镇压犹太人起义的指挥权交给了提图斯，提图斯由此在军队中树立了很高的威信，塔西佗指出：“各行省和军队如今都争先恐后地向他（提图斯）表示好感。”⑬Tacitus,The Histories,V,1.在苇斯帕芗统治时期，图密善为了建立军事权威，主动提出对高卢和日耳曼发起远征。①苏维托尼乌斯：《罗马十二帝王传》，“图密善传”，II,第1段，VI,第1段。在担任元首后，图密善对卡狄人、萨尔马提亚人、达西亚人发动了数次战争，②苏维托尼乌斯：《罗马十二帝王传》，“图密善传”，II,第1段，VI,第1段。夺取日耳曼人的大片领土。公元83年，图密善将近卫军士兵和边疆军团士兵的年薪提高了三分之一，③Richard Duncan-Jones,Money and Government in the Roman Empire.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4,p.12.以获得边疆军团的大力支持，27次被军队官兵欢呼为“统帅”，④Dio Cassius.Roman History,LXVI,26,LXVIII,3,LXVIII,4.远高于苇斯帕芗的20次、⑤Naphtali Lewis&Meyer Reinhold.Roman Civilizations,Selected Readings.Vol.2,p.153.提图斯的15次。⑥G.W.Clarke,“The Date of the Consecratio of Vespasian”,in:Historia,1966,p.324.弗拉维王朝政权的军事基础是苇斯帕芗统帅的东方军团，三位元首和军队关系密切，能够有效控制近卫军。

从本质上说，元首制是一种建立在军事统治基础之上的、以元首为中心的政体。在公元1世纪末，军事化的罗马帝国已经形成，没有军事背景的元首是难以立足和维持统治的。缺乏近卫军和军团支持的涅尔瓦，在图密善死后被元老院推选为元首。面对近卫军的威胁，涅尔瓦显得束手无策，对担任元首持犹豫态度，萌生了退位的念头，以过“一种安全的私人生活”。⑦Dio Cassius.Roman History,LXVI,26,LXVIII,3,LXVIII,4.不久，涅尔瓦把权力交给了以莱茵军团为后盾的上日耳曼行省总督图拉真，⑧Dio Cassius.Roman History,LXVI,26,LXVIII,3,LXVIII,4.从而使罗马政局逐渐稳定了下来。

但我们必须看到，弗拉维王朝只是在一段时期内有效控制了近卫军，并未彻底解决近卫军干预元首政治的问题。元首能否控制近卫军，与他手中是否握有边疆军团的支持有很大的关系。然而并非所有元首都能够取得罗马军队的支持。例如，少年康茂德是根据马克·奥里略的遗嘱而继承元首之位的，本人无军事经历和军事才能，也没有实力驾驭近卫军，因而成为安敦尼王朝唯一一位被近卫军长官谋杀的元首。⑨Augustus,Historia Augusta,The Life of Commodus,XVII.在康茂德死后，狄底乌斯在公元193年担任了元首，但近卫军却以吝啬为由将其处死。⑩Brian Campbell,War and Society in Imperial Rome,31 BC-AD 284,p.115.在公元3世纪，近卫军长官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代理元首，还参与到罗马司法管理和立法活动中来。⑪Theodor Mommsen.A History of Rome under the Emperors,p.361,p.141.在罗马城已有5-6个军团驻防的情况下，⑫Gregory S.Aldrete,Daily Life in the Roman City:Rome,Pompeii,and Ostia,p.121.为确立君主的绝对权威，君士坦丁于公元312年废除了近卫军制度，捣毁了近卫军军营，另行组建警卫部队，⑬Theodor Mommsen.A History of Rome under the Emperors,p.361,p.141.这才最终解决了罗马政治中的近卫军问题。

塔西佗指出，公元68-69年内战揭示了“帝国的秘密”——在外地可以和在罗马一样拥立元首。⑭Tacitus,The Histories,I,4,I,16.这场内战告诉罗马人，生在帝王之家不过是一种机缘。⑮Tacitus,The Histories,I,4,I,16.塔西佗的话点破了罗马帝国元首继承问题的实质。行伍出身的弗拉维王朝统治者对近卫军的整顿和改革，对罗马城武装力量的调整以及近卫军向边疆移防等措施，取得了明显成效。在弗拉维王朝时期，近卫军没有干预元首继承，反而成为拥护元首的主要力量之一。从公元69年弗拉维王朝第一位元首苇斯帕芗到安敦尼王朝末代元首康茂德之间的100余年时间内，元老院成为影响元首政治的主要因素，近卫军干预元首继承的局面很少出现，这使元首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来选择继承人，罗马帝国元首制维持了较长时期的稳定局面。在这一个世纪的时间内，内战消失了，近卫军的隐患被暂时控制，罗马政局基本上是稳定的，为社会经济的发展创造了一个稳定的政治环境。这就是弗拉维王朝统治者实行近卫军改革的积极意义之所在。

但是我们必须看到，在安敦尼王朝的“五贤帝”（涅尔瓦、图拉真、哈德良、安敦尼、马克·奥里略）统治时期，罗马也没能形成一套有效的元首继承制度，罗马帝国初期的政治难题依然存在。从较为孱弱的安敦尼王朝末代元首康茂德统治时期起，近卫军和元首之间相对稳定的关系又被打破。由于元首和元老院的权力斗争日益激烈，近卫军重新成为影响元首政治的重要因素，一个世纪前近卫军干预元首继承的一幕重新上演。在公元193年，由于近卫军对元首政治的干预，罗马帝国一度出现了五位“元首”的局面，近卫军甚至可以出卖元首的职位。在公元3世纪27位获得元老院认可的元首中，只有一人得以善终，其余26人皆死于近卫军发动的政变。直到公元284年戴克里先实行建立君主制的改革之后，近卫军干预元首政治的历史才划上了句号。公元4世纪初，君士坦丁大帝彻底解散了近卫军，近卫军制度宣告终结。近卫军对罗马帝国前期元首政治尤其是元首继承的干预及其引发的政治危机，成为帝国衰亡的一个重要因素。究其原因，元首制作为罗马帝国前期的政体形式，竟然一直缺乏明确的法律界定，尤其是元首继承规则付之阙如，以至于元首继承不确定性和多元化，在客观上给近卫军干政创造了机会。这是奥古斯都建立元首制时所未曾考虑的，也是元首制的根本缺陷。即便弗拉维王朝三位统治者和安敦尼王朝五“贤帝”能够在近一个世纪内暂时消除近卫军干政的隐患，却依然无法从根本上解决近卫军对皇权威胁的问题。

（责任编辑：孟钟捷）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罗马帝国元首制研究”（16BSS011）的阶段性成果。作者简介：何立波，装甲兵工程学院军政教研部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