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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烈希冀与强烈厌恶
——蒲宁的社会革命观

2017-03-11李春林

文化学刊 2017年4期
关键词:革命

李春林

(辽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 ,辽宁 沈阳 110031)

【文学评论】

热烈希冀与强烈厌恶
——蒲宁的社会革命观

李春林

(辽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 ,辽宁 沈阳 110031)

蒲宁作为一位伟大的人道主义作家,对不幸者有着深切的同情与哀悯。其批判所向也不单单是俄国的农奴制度及其残余,并且对整个资本主义制度也给予猛烈的批判。但作家对于生活的表现并不着力于对抗和冲突,而是和平与和谐。他幻想用文化,用精神,用“上帝的准则”来拯救俄罗斯。他热烈地迎迓社会变革,但对于暴力革命给予激烈的诅咒。他仇视专制统治,但有时又向沙皇顶礼膜拜。蒲宁对社会变革的悖论认识,恰恰反映了人类历史前进的复杂与艰辛,曲折和惨烈。同时,也昭示出,蒲宁作为人道主义作家的基本立场:革命前同情贫困的弱者,革命中和革命后同情被革了命的弱者。此种悖反,奏出的是一曲人性的交响曲,证明了蒲宁的伟大。

蒲宁;人道主义;社会变革;暴力革命;悖论

蒲宁作为一位伟大的人道主义作家,自幼就对不幸者有着深切的同情与哀悯。他16岁时写的处女作《乡村乞丐》(1886年)一诗浓缩了一个老人不幸的一生,并且痛感俄罗斯此种人之多:

一看到在罗斯竟有这么多

丑与穷的折磨,我忧思难消![1]

从此这种人道主义情怀就成为蒲宁创作的重要内容之一。

作家少年时代生活地区处于“极度贫困”[2]中。“四周一片贫寒,衰败和荒芜。”虽然蒲宁出生于贵族之家,但庄园的生活使他从曾是农奴的邻居处多少领略了农奴制的残酷。他“从不粉饰目睹的一切,而是真实地予以反映。”[3]他将自己的目光投向于“漫长的,长得没有尽头的农家的痛苦和贫穷”[4],以一个小女孩的视角写出了农村的极端贫困与饥饿:“到处‘闹灾荒’,谁都缝不起短皮袄,大多数人都快饿死了,哪怕殷实的庄户人家也只有几件破衣服叫他(按:塔妮卡父亲)缝补缝补。”[5]偶遇的巴维尔·安东内奇老爷对小女孩的关照,特别是篇末小女孩梦见了果园和亲人,为作品增添了一抹暖色,犹如鲁迅的《明天》。《一段抒情叙事诗》主旨是写一个年老的朝圣者对宗教的笃信与沉迷。但她所讲述的一个关于凶残的公爵被狼咬死的故事,却透视出沙俄统治阶层的残暴所引起的天怒人怨。令人叫绝的是这样一个故事却是用的抒情叙事口吻。《斯焦帕》所写是一个年轻商人对贫苦人家女儿斯焦帕的占有和欺骗,以及斯焦帕的天真和幼稚。以两性关系折射出阶级的不平等和对立。蒲宁对于流浪者和早夭的婴儿都有着痛切的悲悯,对孩子过早地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表达自己的抗议。对省长鞭挞饥饿的农民,“好让他们不敢再抗议到处去讲自己怎么挨饿”[6]感到无法抑制的愤怒。尽管蒲宁主观上并不着力于阶级意识的阐扬,但还是表现出统治阶级与被统治阶级的关系的严酷。

在这方面,《乡村》更为突出。作品全面而深刻地反映了当时俄罗斯的极度贫困,“全城只有百个来人吃得饱”[7],孤儿两天吃不上一块面包,妓女饿得在嫖客的身下就把所得的半俄磅(200克)面包登时啃光。农民全都破产。十五戈比就可以把妻子卖掉。到处是乞丐、傻子、瞎子、残疾人,“有整整一个团”[8]。一个十字架上刻着这样的字:“死神向人们征收/多么可怕的赋税!”[9]统治者极为凶残地对待农民,甚至为了一只火腿被偷而绞死他们。老百姓被压迫得不敢吭声,即便发声也不说真话:惧怕各级官吏的镇压。库兹玛感叹道:“老百姓命苦,不管怎么说——命苦”[10]。

凡此种种,使得蒲宁仇视罪恶的专制制度和不公平的社会,力主社会的变革。然而,蒲宁对当时沙皇政权试图通过大力发展资本主义经济改变社会面貌的做法亦不看好,而是对其弊端多有指责。

短篇小说《安东诺夫卡苹果》即有此意,蒲宁“用人与自然的新视角来观照资本主义的迅猛发展所引发的社会危机,把现实主题与永恒主题熔于一炉。”[11]《新路》表现的也是此种意旨。他认为“新路”(新修的铁路)把人们弄得贫穷,把大自然也弄得贫困不堪。其实小说《新路》有象征意义:当时的社会变革、工业发展对于俄罗斯来说自然是条新路——新的社会发展道路,但在蒲宁看来,对于广大下层民众来说,“新路”并没有带来新的生活,而仍是苦难。作品还先知般地涉及了环保问题——“人与自然的新视角”问题,所以此篇与《安东诺夫卡苹果》同样“把现实主题与永恒主题熔于一炉。”

蒲宁对于劳动人民(不独是农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非人生存处境和无权地位总是满怀同情,发出抗争之声。1909年4月,蒲宁在一次航行中曾说:“若是把轮船垂直地切一刀,便会看到:我们在这里边喝酒边聊天,而工人却在闷热的机房里,浑身煤黑,操劳不停……最主要的是,坐在上面的人还不把那些给他们干活的人当人看待——这公平吗?”[12]为底层的弱者鸣不平,也指向了熟识的本阶级。6年之后的1915年,蒲宁在《从旧金山来的绅士》中再次描绘了这一可怖画面:“轮船水面下的内脏就像地狱的底层——十八层地狱一样阴森可怖,闷热不堪。在那里,锅炉的巨大炉膛发出隆隆巨响,张开烧得通红的大口,贪婪地吞食着由浑身臭汗淋漓、光着上半身、被火焰照得通红的司炉们哗啦哗啦送进它口中的煤块。”[13]事实上这是人的被吞吃。而来自美国旧金山的一位绅士之所以能发大财乃在于“他毫不懈怠地工作——他所雇佣的数千名华工都十分清楚其中的奥妙!”[14],言简意赅,揭示出资本家对工人的超级剥削。“小说(按:《从旧金山来的绅士》)对一位富豪因贪图享受而猝死异乡的细节不厌其烦地描绘,但对他的姓名似乎不屑一提,这种写作态度本身就是对由他象征的资本主义文明的一种否定。”[15]这样,蒲宁的悲悯与忧患甚至扩展到俄罗斯境外:对外国(含中国)工人亦满含同情;其批判所向也不单单是俄国的农奴制度及其残余,并且对整个资本主义制度也给予猛烈的批判蒲宁本人在私生活中也一直有着悲悯的情怀。在获诺奖后将其大部用来赈济贫困不堪的俄国侨民,其中也包括当时正贫病交加的著名作家库普林。

“蒲宁出于对俄罗斯的热爱和对社会底层的同情,一脉相承地接过了果戈理、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契诃夫等俄国经典作家忧国忧民忧人类的优秀传统。”[16]此种概括应说是正确的。事实上蒲宁有时是主张复仇、善向恶进行报复的。他曾说过:果戈理的“《可怕的复仇》在我的心灵上激起了崇高的感情,这种感情一渗进每一个人的心灵便会永世留存。那是一种最神圣的正当的报复,是善必然彻底战胜恶和恶应该受到严惩的最神圣的感情……”[17]此处显示出他对俄罗斯经典作家如托尔斯泰的“勿以恶抗恶”之类的说辞的明显超越,同时也鲜明地表达出他对社会变革乃至社会革命的期待。

然而,悖论的是,蒲宁也很热衷于表现不同阶级、阶层相互亲近的生活图景。事实上,他作品中的人物多数并无明显的阶级属性;他甚至创造出“农民式贵族生活”这一词语。在《阿尔谢尼耶夫的人生(青少年时期)》(以下简称《人生》)中,农夫可以请少爷坐在一起,有的还将自己的上衣给他盖上。他们甚至可以约少爷一起劳动。女仆与叙述人(作家)母亲之间存在着平等关系,甚至敢于与母亲争吵。并且争吵之后,双方大哭一场就和解了。主仆关系绝非泾渭分明。农夫乃至会对主人产生同情感:他们感叹老爷们的日子不好过了,老百姓懒了。这简直是在自责了。这里不独没有明显的阶级属性,而且农夫与老爷简直成了命运共同体。我以为这些描写均是一种选择性真实:每一处描写都是真实的,但未见得是全局性的(显而易见,前面提及的《塔妮卡》和《斯焦帕》等就是另一种情况)。这种选择是由作家对于自己所出身的贵族阶级和整个乡村唱挽歌的基本创作态度决定的。

在作家的少年时代,在他的故乡,中等贵族与富裕农民的生活方式可能会有许多共同之处。由于两者的关系的多有交集乃至交融,就使得“作家不是从社会原因和历史条件,而是从‘斯拉夫灵魂’的抽象特征和俄罗斯性格来解释当时俄国社会的种种弊病,并为贵族地主和庄稼汉的旧农村‘唱挽歌’”[18]。在蒲宁看来,所谓“斯拉夫灵魂”的劣点与美点,普泛性地存在于俄罗斯各阶级中,因之他们没有激烈的对抗性。面对社会的堕落和民族的衰微,他为剥削者与被剥削者同时唱起了挽歌。

自然,对自己所属的日渐衰亡的地主阶层的日常生活和内在精神挖掘尤力,并且赋予了浓烈而醇厚的诗意。他怀念贵族女性的高雅和忧郁,狩猎被描写成地主们的精神生活,连猎犬的叫声也被赋予了音乐性。作家热爱自己的生活方式,认为“俄罗斯的全部诗歌都与这种生活方式有着密切的关系。”[19]甚至对在自己的土地上建立人间乐园的学说感觉兴趣(《安东诺夫卡苹果》)。他说:“我钟情于丽莎是符合古老的诗歌情调的,正像我钟情于任何一个完全属于我们这个社会阶层的人物一样。/这个社会阶层的精神,我想是浪漫主义化了的,但它永远在我面前消失了,这反倒让我觉得更好一些。/我看见,我们的生活开始穷困了,但惟其如此我才更加珍贵它,我甚至有点古怪地为这种穷困而高兴……”[20]一唱三叹,既执着于本阶级,又为其衰微而高兴。此种悖论的情感极其复杂,与鲁迅的毫不可惜本阶级的溃灭全然不同。他珍贵旧有,怀念旧有,诗化旧有的生活,以为失去的会蕴含着更多的情愫和美感。

在他的自述中,不时可以看见这样的语句:

我家富有诗意的庄园……[21]

我们这个阶层的人是从不打赤脚的,……[22]

我们过去的生活全都完了![23]

我厚着脸皮尽情打扮自己……[24]

既有自豪与骄傲,亦有悲叹与哀婉,鲜明地表现出作家的阶级意识和贵族习性*当下有人极力否定阶级的存在。且反对用阶级意识分析文学作品中的人物,不仅是针对现在,而且上溯到过往。我以为是不正确的。戴锦华指出:“全球化的过程有其常量和变量。一是新自由主义、华盛顿共识的形成,一度赋予了全球金融资本主义的新活力,同时加剧了残酷剥削的广度和深度,只不过这种剥削是在全球的范围内、经常以跨国的形态进行的。可以说,这一情势不是远离、而是贴近了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全球特征与野蛮特征的基本描述。在这样的过程中,阶级事实正在世界范围内成为一个凸显的事实。”(林品:《全球连接·数码转型·后人类主义》,《文艺报》2016年1月13日)想一想教育、医疗卫生等方面的严重不平等的背后,这些似乎属于分配上的不平等的背后,难道不存在剥削和掠夺吗?不是存在严重的阶级对立吗?。但“厚着脸皮”四字又表明他对自己的不满和自责。

虽然他执着于本阶级,但又有着强烈的平等意识,认为人与人之间,人与万物之间都是平等的。所以他宣称“要热爱一切”[25]。因之在他那里才会出现不同阶级之间其乐融融的描写。而这又是同他主张社会变革和社会革命的基本政治立场处于悖论状态相关联。

尽管有如上述,蒲宁对于本阶级多有留恋,对阶级调和多所企盼,但这并未改变他对于农民和其他劳动人民深怀同情的人道主义立场;同时,他从作为民粹派革命者的哥哥尤里那里接受了消灭强权的思想的影响,这强化了他对社会变革和社会革命的必要性的认识。1905年革命爆发之后,他曾在当年10月18日日记中写道:“我激动得双手颤抖,我终于看到了宣言!这是怎样的狂喜呀,一种经历伟大事变的感觉!”他还说过:“革命对我们来说是救星,新的制度必将使国家繁荣起来”[26]。

但他对于民粹派所主张的暴力、拯救一切于所谓的“恶”的理念却甚为反感。尤其是革命过程中所发生的种种暴力,形形色色的烧杀抢掠,甚至连普希金、托尔斯泰的庄园都未能幸免使得他愤怒异常。“我们的束缚打破了,你们可以随心所欲地施展自己的本领,起来反抗命运吧!”[27]农民们以为革命使得他们可以“不用耕地不用收/甜饼送到姑娘手!”[28]他们的心态与中国的阿Q何其相似!蒲宁极为厌恶鲜血与暴力,开始对此种革命给予否定。他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走向了自己的反面:原本是仇视沙皇专制制度的,可是在他1918年5月离开莫斯科到敖德萨之前,特地到教堂向历代沙皇的棺椁“鞠躬告别”[29]。

事实上,“蒲宁的民主思想是和反暴力观念交织在一起的。”[30]巴博列科认为,蒲宁一方面“渴望革命”,但另一方面,他又认为“俄国贵族的生活风俗和内心世界是同庄稼汉一样的,区别仅仅在于贵族阶层的物质条件比较充裕而已”,“两者的灵魂都是俄罗斯的。”[31]“蒲宁用人性的弱点来解释社会生活中的不平和冲突。”[32]简言之,蒲宁所渴望的乃是一种“非暴力革命”或曰人性的改革与提升。这不能不导致他在观察俄国社会状况的某些失误。

“由于蒲宁从来没有从阶级对立的角度去看待庄稼汉与贵族地主之间的纠葛,而只是从文化的层面上关注他们作为俄罗斯人的共同命运,因此,他认为整个俄罗斯还没有具备从根本上改变生活的物质基础,还是个‘乡村’,社会主义革命为时尚早。”[33]他甚至这样说:“尽管有人不断抨击乃至谋害亚历山大二世,但他的形象在人们心目中始终是‘人间的上帝’,大家对他抱着莫名其妙的崇拜。‘社会主义者’一词也叫人莫名其妙,因为人们把它作为一切暴行的代名词,所以这个词就包含着极大的耻辱和恐怖。”[34]他认为“宣传”这个词也十分可怕。当时人们对于“社会主义”这个词乃至“宣传”这个词的不解,事实上也是对未来的革命的恐惧。在《狼的故事》中他塑造了一个勇敢的与狼搏斗的少女形象,却以“田野在工人革命之后变得荒芜下来”[35]为故事背景,虽说没有直接攻击革命,但却流露出对革命的不喜乃至厌恶。总之,蒲宁对于“革命”尤其是“暴力革命”,是疏离的,疏远的。 他甚至将阶级斗争以及十月革命后的无产阶级专政视作整个俄罗斯民族的巨大灾难。他的一位哥哥在沙俄时期因“地下工作”而被捕,两位哥哥和一位妹妹在十月革命后相继遭难致死。这无疑更加重了他对暴力革命的厌恶。他在1917年革命之后,对于布尔什维克进行了激烈的抨击。在《灾难的日子》中,他将十月革命置于整个俄国历史中考察,认为俄国自古以来爱好混乱的状态;又说“使人变得迟钝——这也就是布尔什维克全部可怕的秘诀”[36]。就是说,布尔什维克热衷于推行愚民政策。他离开俄罗斯祖国,实属必然。

今日看来,蒲宁的这些认识不乏有正确之处,但将社会主义等同于暴力,从当时俄国社会具体状况来看可以理解;但显然社会主义并不能与暴力革命划等号,还有另一种社会主义——民主社会主义。限于历史条件,蒲宁无法知晓。其实,他所向往者正是今天北欧国家那种依靠和平长入的方式建立的民主社会主义。

那么,在蒲宁看来社会的出路究竟何在呢?“他在无数次目睹破坏、灾难、暴力和死亡之后热望为生活寻找一个支点,这个支点便是由人的双手和智慧创造出来的一切美好的东西,这个支点便是拯救世界的‘美’。‘美拯救世界’”[37]。这也必然使得他接近了、接受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幻想用文化,用精神,用‘上帝的准则’来拯救俄罗斯”[38]。

“蒲宁的性格中有一种变更环境的强烈渴望,……但他努力与眼前的社会动荡保持一定的距离”[39],这当然是一种悖论,甚至可以理解为思想与行动的脱节。其实,此种悖论产生的原因也不复杂:他不满于环境,同时也不满于甚至更不满于改变环境的暴力形式。而从中昭示出来的正是其伟大的人道主义情怀。

蒲宁在1924年写于法国的《理性女神》中,更为深刻地表达了他对革命——法国资产阶级革命并由此而延及一切暴力革命——的认识。此作虽然经常被收入蒲宁的小说集中,其实是一篇哲理性抒情散文。作家试图用理性解释大革命中的“理性女神”(“大自然的奇迹”)何以速朽。

奥布里本是一个出身贫贱的年轻貌美的舞蹈演员,在法国大革命时期被封为理性女神。但这给她带来的是表面的荣耀,实际上的不幸。“……在革命时期,摧毁‘旧的生活’与其说是出于人民对这种生活的鄙视,倒不说是出于对这种生活的极度忌妒和渴求。”[40](阿Q的革命即是如此)若是渴求不到,就会产生破坏欲望和革命暴力。法国大革命其间甚至一度要摧毁巴黎圣母院。那么所谓革命也就丧失了理性。然而又故意张扬理性——“革命理性”。其实是一种疯狂。 “革命的领袖们,按照他们设想的革命风尚,疯狂地开展活动,每天都要搞出什么新花样来让全城的人吃惊,……”[41]正是在此种背景下,奥布里被强迫扮演了一个最荒谬、最无耻的角色。——扮演取代圣母的“理性女神”。致使她本人也备受折磨:寒风中游行身染重病,生活和命运急转直下。

全篇结尾(第13节)作家作了这样的抒写:

……一切邪恶的、卑鄙的和庸俗的、愚昧的东西归根到底会销声匿迹:它们将不复存在,再也不见踪影。那么留下的是什么呢?还有什么呢?优秀作品脍炙人口的篇章,关于荣誉、良心,关于自我牺牲,关于卓越功勋的传说,美妙的歌曲和雕像,伟大的、神圣的陵墓,古希腊的神殿,哥特式的教堂,像天堂一般神奇的彩色玻璃窗,管风琴所奏出的犹如雷鸣的和怨诉的音响,《震怒之日》 和《弥撒曲》……留下和万世永存的是从爱和苦难的十字架走下来,向杀害他的凶手伸出双手的基督,留下的是圣母马利亚,唯一的女神中的女神,她的幸福王国永世长存。”[42]

此处作家全面展现了自己的的社会观、历史观、文化观、人生观、乃至生命观和死亡观。突出的是他反对暴力革命——包括法国大革命——,以及对宗教、博爱、艺术、美善的崇仰。

蒲宁的社会观受有托尔斯泰的明显影响。他说:“我感到了自己早先热衷的托尔斯泰学说摆脱任何社会束缚,同时又反对我所仇视的 ‘今世黑暗的统治者’,于是我鼓吹起托尔斯泰的学说来。”[43]追求自由与仇视强权,成为他接受托尔斯泰的重要原因。但他不赞成托翁的“勿以恶抗恶”,而是“主张有为、主张抗恶的,‘只不过十分独特’。”而这又势必与他的反对暴力发生龃龉。蒲宁的悖论是多层面的,运动着的。他承认自己的托尔斯泰学说是“一种互相抵触的、强烈的感情”[44],即是说,他对待托尔斯泰学说也是一种悖论状态。这种悖论与他对社会变革的悖论相互纠结,造成了他的两极态度和认识:欢呼革命与仇视革命——暴力革命——的同时并存,仇视专制统治与向沙皇顶礼膜拜的接踵而至。蒲宁对社会变革的悖论认识,恰恰反映了人类历史前进的复杂与艰辛,曲折和惨烈。同时,也昭示出,蒲宁作为人道主义作家的基本立场:革命前同情贫困的弱者,革命中和革命后同情被革了命的弱者。此种悖反,奏出的是一曲人性的交响曲,证明了蒲宁的伟大。

[1]蒲宁. 乡村乞丐[A]. 顾蕴璞,译.顾蕴璞编选:蒲宁精选集[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5.5.

[2][6][17][19][20][21][22][23][24][25][34][43][44]蒲宁. 阿尔谢尼耶夫的人生(青少年时期)[A].章其,译.顾蕴璞编选:蒲宁精选集[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5.730.737.635.704.704.773.831.744.758.732.667.764-765.176.

[3][18][37][38]冯玉律.前言[A].蒲宁.幽暗的林荫小径:蒲宁中短篇小说选[M]. 冯玉律、冯春,译.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8.4.6.5.

[4][5] 蒲宁. 塔妮卡[A]. 戴聪,译.顾蕴璞编选:蒲宁精选集[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5.121.122.

[7][8][9] 蒲宁. 乡村[A]. 冯春,译.蒲宁.幽暗的林荫小径:蒲宁中短篇小说选[M]. 冯玉律、冯春,译.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281.281.282.

[10][36] 布罗伊特曼、马戈梅多娃. 伊万·布宁[A]. 路雪莹,译.俄罗斯科学院高尔基世界文学研究所集体编写.俄罗斯白银时代文学史第2卷[C].兰州:敦煌文艺出版社,2006.84.104.

[11][12][15][16][30][32][33]顾蕴璞.编选者序:流而不亡的文学大师[A].顾蕴璞编选.蒲宁精选集[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5.4.7.11.17.7.7.10.

[13][14]蒲宁.从旧金山来的绅士[A].冯春,译.蒲宁.幽暗的林荫小径:蒲宁中短篇小说选[M]. 冯玉律、冯春,译.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153.150.

[26]转引自叶红.蒲宁创作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24.

[27]高尔基.高尔基文集:第12卷[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582.

[28]蒲宁.耶利哥的玫瑰[M].冯玉律、冯春,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298.

[29]叶红.蒲宁创作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25.

[31]巴博列科.伊凡·蒲宁传记材料[M].俄文版,168.

[35]蒲宁.狼的故事[A].王立业,译. 顾蕴璞编选.蒲宁精选集[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5.263.

[39]符·维·阿格诺索夫主编. 20世纪俄罗斯文学[M].凌建侯 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01.120.

[40][41][42]蒲宁.理性女神[A]. 冯玉律,译.蒲宁.幽暗的林荫小径:蒲宁中短篇小说选[M].冯玉律、冯春,译.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213.215.218-219.

【责任编辑:周 丹】

I106.4

A

1673-7725(2017)04-0052-06

2016-11-10

李春林(1942-),男,河北玉田人,研究员,主要从事鲁迅学、比较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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