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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影视剧与宝黛爱情主题简论

2017-03-11何卫国

关键词:宝黛红楼黛玉

何卫国

《红楼梦》影视剧与宝黛爱情主题简论

何卫国

宝黛钗的爱情婚姻悲剧,是《红楼梦》影视剧最为突出的主题。早期红楼电影多体现宝黛的自由爱情与封建伦理道德的矛盾冲突。越剧电影《红楼梦》强化了宝黛的叛逆性格与封建势力的冲突,阶级意识色彩较为明显。《新红楼梦》与《红楼新梦》等故事新编影片,将宝黛爱情悲剧的根源归结为资本主义制度下金钱的罪恶。1987版电视剧淡化了宝黛爱情在全剧中的分量,为这一悲剧提供了更宽广的社会背景。

《红楼梦》;影视改编;宝黛钗;爱情婚姻悲剧

《红楼梦》的影视改编史已近百年。影视改编的首要工作,可能就是确定改编作品的主题。正如孔雀版《红楼梦》的导演程树仁所说:“吾人既用无数精神及许多金钱来摄制《红楼梦》,自当于万事之先,为《红楼梦》定一个高尚之剧旨。”[1]《红楼梦》“大旨谈情”(第一回)*本文所引《红楼梦》情节与具体文字,均出自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年版,均随文标注回数。,纵览红楼影视剧,“情”的主题一以贯之。其中,虽也有“红楼二尤”以及“小人物”的爱情故事,但整体而言,宝黛钗的爱情婚姻悲剧(本文简称为宝黛爱情主题)无疑是改编的中心。受时代背景、改编者的个人喜好等因素的影响,红楼影视剧中的宝黛爱情主题也呈现出不同的特点。

一、早期红楼电影与宝黛爱情主题

我国早期电影与戏曲渊源甚深,早期红楼电影多借鉴红楼戏、红楼说唱文学。清代诸多续书、戏曲、说唱文学大多以宝黛钗的爱情婚姻悲剧为主线。第一个红楼戏文本创作于清乾隆五十七年(1792),即小说《红楼梦》印本刊行的第二年。江苏泰州文人仲振奎根据小说第二十七回、第二十八回的情节改编了《黛玉葬花》一折,目前没有发现这个戏的刊本流传,但从仲振奎《红楼梦传奇》序言中,可推知其剧情要略:“壬子(乾隆五十七年,1792)秋末,卧疾都门,得《红楼梦》于枕上读之,哀宝玉之痴心,伤黛玉、晴雯之薄命,恶宝钗、袭人之阴险,而喜其书之缠绵悱恻,有手挥目送之妙也。同社刘君请为歌辞,乃成葬花一折。”[2]56此外,吴兰徵的《绛蘅秋》也将重点放在了宝黛钗三人情感纠葛上。因此,夏写时说:“自第一部‘红楼戏’起,《红楼梦》故事就明确无误地才子佳人化了。”[3]

早期红楼电影基本以宝黛钗的爱情婚姻悲剧为中心,突出宝黛的自由爱情与封建伦理道德的矛盾冲突,控诉封建家长对青年儿女人性的压抑。

上海复旦影片公司1927年摄制的电影《红楼梦》(以下简称复旦版),虽有强烈的梦幻意识,但这种“人生如梦”的感觉来自情爱的幻灭。宝黛爱情悲剧的曲折发展与王熙凤三次设计丧三命(贾瑞、尤二姐和林黛玉)是影片表现的两大重心。上海孔雀影片公司1927年摄制的电影《红楼梦》(以下简称孔雀版)的导演程树仁是我国第一代修习电影的留学生,从小爱读《红楼梦》,加盟“孔雀”后即有意将它改编成电影。为此,他仔细研读了胡适有关《红楼梦》的考证文章,决定以胡适的观点作为拍摄《红楼梦》的指导思想。程树仁曾就《红楼梦》的剧旨特地作了说明:

第《红楼梦》作意诸说互异……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余意以此影彼,致使看客堕入云里雾中而无直接发生爽快之了解者,是为影剧所最忌。立意虽佳,不足取也。甚至牵强附会,怪诞不经之神怪迷信,吾辈俱受过高等教育,自矢为中华民国之新国民者,岂更有为之阐扬之理耶?由此观之,胡适谓为作者曹雪芹自述身世之说诚可认为《红楼梦》最高尚最有价值之剧旨矣。[1]

程树仁认为“胡适谓为作者曹雪芹自述身世之说诚可认为《红楼梦》最高尚最有价值之剧旨矣”,这是相对于索隐派等的“牵强附会,怪诞不经之神怪迷信”的观点而论的,也可说是为《红楼梦》电影的主旨确定了一个大的方向。但我们知道,胡适的“自述身世”说内容很宽泛,既有对家族盛衰的喟叹,也有为“闺阁”立传“大旨谈情”的爱情悲剧的哀婉,还有历经世态炎凉后的万境归空。因此,从这个角度而言,胡适并没有为程树仁提供现成的剧旨,孔雀版剧旨的确定,源于导演程树仁对《红楼梦》的把握。经过编导团队的深思熟虑,孔雀版最终将剧旨落实到宝黛钗爱情悲剧主题上,且直接将矛头对准了封建婚姻制度:

读《红楼梦》本事,不禁感慨于吾国婚姻旧制,首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因此两端,而遂遗误青年男女终身幸福者,不知凡几。尤甚者,迫于父母之命,不得遂其私衷,至于身殉,不亦惨乎?夫父母之爱子女,出自天性,衣食琐屑,无微不至,而独于子女之婚事,则又苦苦把持,不听自主,此又何也?噫!习俗相沿,积重难返耳!吾友程树仁,有鉴于斯,编演《红楼梦》一剧,采用《红楼梦》中宝黛故事,以惊醒迷信旧婚姻制度之父母,提创婚姻自主,其亦改良社会之急图欤![4]

影片以现实人物曾友笛干涉女儿婚姻事开篇,以最终悔悟事收束,以曾友笛之梦引领我们进入红楼世界。孔雀版在处理宝黛爱情上,与小说有些不同。小说中,宝黛爱情可谓是知己之爱,大致分为两小无猜、渐起疑惑、尽释前嫌等阶段。贾宝玉因林黛玉自幼不曾劝他去立身扬名,所以深敬黛玉。而林黛玉背后听到贾宝玉称扬她从不说仕途经济之类的混账话,不觉又惊又喜:“所喜者,果然自己眼力不错,素日认他是个知己,果然是个知己。所惊者,他在人前一片私心称扬于我,其亲热厚密竟不避嫌疑。所叹者,你既为我之知己,自然我亦可为你之知己矣。既你我为知己,则又何必有金玉之论哉!”(第三十二回)由此可见,宝黛的爱情以反对走传统人生道路为基础,他们追求的就是互为知己的爱情。但在影片中,导演却将其处理成了宝玉爱“娇小玲珑”的妹妹,而且故作悬疑,将宝黛二人之间的情感叙述得一波三折。将宝钗对宝玉的爱恋,也处理成看中了宝玉的“既富且贵而又漂亮”。因此,影片并没有很好地体现原著“木石前盟”与“金玉良缘”冲突的深层思想内涵,而有些流于浅薄的才子佳人之爱。影片着重描述了宝黛钗的爱情婚姻悲剧,用宝玉疯、黛玉死、宝钗不得快乐、贾母后悔等情节作结,控诉了封建婚姻制度。

由于复旦版抢先搬上银幕,先占商机,发行商要求将孔雀版影片改名为《石头记》,而程树仁不肯委曲求全。他解释说:“我不肯另改为《石头记》,良以我之摄制《红楼梦》也经许久之研究,事事从艺术上着想,实不能与投机分子鱼目混珠之徒争一日之长短。欲讲艺术,便顾不到营业;欲谈营业,是不必讲艺术。”[1]程树仁的坚持源于他对孔雀版《红楼梦》剧旨的理解。程树仁对《红楼梦》剧名有过详细的论述,他认为《红楼梦》最能体现他的影片剧旨。或许在程树仁看来,《红楼梦》与《石头记》虽都曾为该书的书名,但二者在主题指向上却截然不同。《红楼梦》较之《石头记》更能体现其以宝黛钗爱情婚姻悲剧反对旧式婚姻制度的主题。

此外,上海中华电影联合股份有限公司1944年摄制《红楼梦》(以下简称华影版),编导卜万苍在“剧旨”说明中也强调:“《红楼梦》一书,写宝玉之多情,黛玉之薄命,正所以对旧式婚姻制度,作一当头棒喝也,至于贾琏贾珍辈之不务正业,王熙凤之贪鄙,则用以暴露当时权贵生活之奢靡,总之,本故事系写贵族生活,及贵族家庭之腐败耳。”[5]但是从影片效果来看,贵族生活之淫靡并不是重点,而以宝黛爱情暴露旧式婚姻制度的罪恶为首要之剧旨。正因如此,该片虽然获得了成功,但也不免招致“剧情过于简单,老是处在三角恋爱的圈子中”[6]256的批评。1949年香港青华影片公司摄制的《红楼梦》,也通过黛玉葬花、黛玉悲秋、宝玉哭祭潇湘馆及薛宝钗、凤姐等之间的明争暗斗[7]299的主线,突出了这一主题。

二、1949年以后《红楼梦》电影与宝黛爱情主题

(一)1962年越剧版《红楼梦》与宝黛爱情主题

1949年以后,极有影响的红楼电影是1962年出品的越剧戏曲片电影《红楼梦》(以下简称62越剧版)。为了改编《红楼梦》,编剧徐进“开始学习各种《红楼梦》戏剧作品,研读《红楼梦散套》、《红楼梦传奇》、清韩小窗鼓词《露泪缘》以及京剧、锡剧、川剧、话剧各种改编本,以至弹词开篇等”。通过学习,徐进发现要概括集中地进行《红楼梦》的全景式改编,“必须把笔力使用在宝玉和黛玉的爱情悲剧上,这是矛盾最尖锐集中、最富戏剧性所在”。徐进“吸取前人改编经验,加上自己碰壁教训,反复构思,终于理出一些头绪”,就是“要把小说内容容纳在三四个小时的舞台演出中,戏的主题范围和描写面就不可能要求像小说那样宽广。因而考虑从千头万绪中理出一条主线来,正是首要的”。徐进最终“确定以宝玉和黛玉的爱情悲剧作为中心,围绕爱情事件,适当地扩大一些生活描写,歌颂他们的叛逆性格,揭露封建势力对新生一代的束缚和摧残,也就是说把爱情悲剧和反封建精神糅合一起,编织成一条主线,从而选取小说中某些情节,融会贯穿起来,去体现原著小说的精神面貌”。[8]13-14

将宝黛爱情悲剧和反封建精神相结合,并不是徐进的首创,孔雀版电影其实也凸显了这一主题。但将“爱情悲剧和反封建精神糅合一起,编织成一条主线”,确实是62越剧版的特色。改编者强化了宝黛的叛逆性格与封建势力的冲突,意图通过宝黛爱情的被毁灭来批判封建制度,表现封建社会必然灭亡的命运。这种政治批判立场,无疑与当时的社会环境息息相关。

62越剧版集中敷演了宝黛的爱情悲剧,编排了荡气回肠、悲喜交集的故事情节。从电影拍摄角度而言,无疑是成功的。但将《红楼梦》丰富的主题内涵仅仅落实到宝黛爱情主题,难免有以偏概全之嫌。舒芜曾指出,人们在看越剧《红楼梦》电影时,感动得纷纷流泪,而“散场以后却又觉得很不满足”[9]。这种“不满足”可能正是因为电影没能承载《红楼梦》复杂的主题。即使就宝黛爱情而言,宝玉、黛玉与贾母等的关系,并非影片所处理的阶级对立关系那么简单;而且,以宝黛爱情悲剧为中心的“情”的悲剧,正与贾府盛衰荣枯的家族悲剧以及由家族、爱情等引发的人生悲剧水乳交融。家族悲剧、人生悲剧与宝黛爱情悲剧一起才能成就《红楼梦》“彻头彻尾的悲剧”。该片并未触及原著所折射出的社会及人生悲剧,从而使得作品思想不够深厚。因此,越剧《红楼梦》也与其他红楼电影一样,客观上削弱了原著的思想内涵,展现了一个局部的《红楼梦》。1978年,徐进在给这个改编本写《重印后记》时反思,“我这个改编本存在的一个较大的缺点”,就是“过分渲染了宝玉与黛玉之间那种缠绵悱恻之情,这就限制了更广、更深地去反映封建社会的兴衰,达到更高的思想性”[10]166。

1962年,越剧《红楼梦》在香港演出,受到港人的热烈欢迎,也影响了香港电影《红楼梦》的创作。邵氏1962年黄梅调电影《红楼梦》、邵氏1977年电影《金玉良缘红楼梦》,以及台湾今日公司拍摄的《新红楼梦》都深受62越剧版的影响。这几部影片都选择以宝黛钗爱情婚姻为中心,其剧情、场景设计、唱词等多处借鉴62越剧版。在处理阶级对立上,自然较之越剧电影要温和得多。

(二)时装片与宝黛爱情新编

《红楼梦》自问世后,续书不断,改编不断。由于宝黛爱情的悲剧令人扼腕,愤懑者也不时对此结局加以改编,以满足社会大众大团圆的审美需求。比如,陈钟麟改编的《红楼梦传奇》从宝黛的前世今生写起,二人历经悲欢离合,天上人间,最终在天上实现团圆。该剧改变了宝黛爱情的悲剧结局。万荣恩曾云:“《红楼梦》一书,言情也,记恨也。千古伤心,首推钗、黛,爱之怜之,悼之惜之。”[11]350因此,他作《醒石缘》也津津乐道于“补恨”,令黛玉还魂,宝玉还俗,有情人终成眷属,变悲剧为喜剧,为《红楼梦》加上一个“光明的尾巴”。

红楼电影改编还出现了另外一种改编方式,即将宝黛爱情故事重新处理编入当代,使红楼电影一跃而为时装片。

1951年,香港金城影片公司摄制黑白粤语时装片《红楼新梦》。该片把故事发生的背景改在当代,并对情节作了大量修改。其剧情大致是:宝玉在元宵舞会中,借放烟花向黛玉表白,暗恋他的宝钗妒恨在心。贾母寿宴上,自美国归来的元春答应支持父亲贾政开设投机公司。贾政为与薛蟠合作,答应以宝玉迎娶宝钗作为交换条件。直至婚礼当日,宝、黛仍蒙在鼓里。黛玉抱病闻鼓乐之声始悉真相,病情恶化。宝玉揭开新娘面纱方知被骗。这时,薛蟠来告走私货物被缉,贾政宣告破产。宝玉急忙往见奄奄一息的黛玉,黛玉在宝玉怀中溘然长逝。[12]342这部电影套用《红楼梦》中的情节框架,其中还交织着贾琏湘云的爱情悲剧、晴雯的命运等,这只能算是故事新编了。

与此类似的改编电影还有1952年香港长城电影制片有限公司摄制的国语黑白时装片《新红楼梦》。其剧情是:1949年春,林黛玉丧父,投靠外婆贾母,与表兄贾宝玉互相倾慕。但贾家外表荣华富贵,实则外强中干。贾政、凤姐,还有夫婿当官的大小姐元春,都希望宝玉能跟财雄势大的薛蟠之妹宝钗结婚,以巩固两家关系。宝玉虽然深爱黛玉,却生性懦弱,被家人强行安排与宝钗订婚。黛玉得悉后气得病倒。宝玉与宝钗大婚之日,时局突变,贾家及薛家各自逃难,独遗下黛玉在房中凄然欲绝。当她发现贾家已人去楼空时,顿觉一阵晕眩,由楼上堕下。[12]360《新红楼梦》与《红楼新梦》一样,将宝黛爱情悲剧的根源锁定为资本主义制度下金钱的罪恶,体现了香港发达的商业文化。

在时装片中,改编最大的是新加坡先锋派导演邱刚健执导的《新潮红楼梦》。该片不但将《红楼梦》改编成了现代故事,还改变了人物形象与故事结局。该片又名《红楼梦醒》,电影中的林黛玉性格果敢,她没有屈服于贾母的权威,从宝钗的手中夺下宝玉,成为一个“觉醒”的女性形象,宝黛爱情最终也以大团圆作结。

三、电视剧《红楼梦》与宝黛爱情主题

第一部《红楼梦》电视剧是1975年香港无线摄制的5集电视剧《红楼梦》(以下简称75无线版),由汪明荃、伍卫国主演。该片以宝黛爱情为主线,同样受到越剧电影的影响,但在宝黛爱情悲剧的成因上作了较大改编。编导基本上将宝黛爱情悲剧归因于王熙凤与贾蓉的小人伎俩。王熙凤与贾蓉狼子野心,想独吞贾府家产。王熙凤嫉妒林黛玉得到贾母与贾宝玉的喜欢,害怕林黛玉嫁入贾府后威胁到她的利益,因此与贾蓉谋划找一个合适的人嫁给宝玉。贾蓉想到金陵薛姨妈家的宝钗。因与薛蟠交好,便写信给薛蟠,让他携家眷来荣府探亲。宝钗来了以后,王熙凤和贾蓉马上按原计划行动。得知宝钗的金锁是她父亲给的,并且无字(原著中是癞头和尚给的字,并且让錾在金器上,等有金的方可婚配),王熙凤便拿了去錾了字。后来因宝玉喜欢的是黛玉,王熙凤又献了掉包计。最终,林黛玉焚稿断痴情,黛死钗嫁。在该剧中,王熙凤成为最关键的人物,宝黛爱情从始至终一直在她的控制与破坏之中。黛玉刚进贾府,她便看出老太太对黛玉爱如珍宝,宝玉更是整颗心被黛玉迷住。所以她与贾蓉密谋:林姑娘是外人,这要和宝玉成了好事,掌握了荣国府的大权,老太太岂不是不像现在对自己言听计从?所以要栽培一个心腹,才貌俱佳,得到老太太的欢心,然后嫁给宝玉,自己就可以通过操纵这个心腹,永远大权在握。掉包计,也是王熙凤的主意。在该剧中,宝钗戏份很少,她认为“婚姻之事乃百年大事,怎可以草草了事”,但“女儿的婚姻大事由母亲做主,女儿一向都不会违背母亲的意见。只是我怕宝哥哥不会答应,而且宝哥哥现在病得迷迷糊糊”,最终痛苦地答应接受掉包计冲喜。此外,傻大姐成为该剧叙事的关键人物,所有事件几乎都自傻大姐的眼中口中透漏出来。傻大姐是贾府中的一个“体肥面阔”的丫头,“心性愚顽,一无知识”,却得到贾母的喜欢。她成为作者结构情节的重要人物,因此清代涂瀛在《傻大姐赞》中曾说:“傻大姐无知无识,蠢然如彘,而实为《红楼梦》一大关键。”[13]134-135在百二十回本中,黛玉正是从傻大姐口中知晓掉包计,从而气绝身亡。62越剧版选取了这一情节,受其影响的其他红楼电影,也都采用了这一拍摄视角。就影视艺术而言,傻大姐本身具有喜感,惹观众喜欢,且喜感人物带来悲剧的结局,也使影片具有了悲喜调和的审美趣味,这种改编较为合理,效果不错。75无线版事事皆用傻大姐,则显得太不合常理;另外,薛家任由王熙凤摆布,贾蓉时刻出没于内闱,王夫人与薛姨妈看不到姐妹亲情,王熙凤与王夫人的关系好似同辈等,这些都非常不合情理。总体而言,该剧故事改得很不严密。

1987年中央电视台播映的电视剧《红楼梦》(以下简称87版)是迄今为止影响最大的电视剧,该剧虽然突出宝黛爱情,但爱情主题并不是该剧的核心主题。87版编剧批评以往紧扣“金玉姻缘”大做文章的改编作品,认为:“宝、黛、钗之间的感情纠葛是《红楼梦》的一个重要内容,但并不是唯一重要的内容……曹雪芹对八十回以后的人物归宿和故事结局,虽然有‘怀金悼玉’的暗示,但同时也作出了‘盛筵必散’和‘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预言。”[14]2-387版编剧在进行上述论断的时候,显然已经淡化了宝黛爱情在整个电视剧中的分量。在具体情节设置上,将贾母处理成宝黛爱情的支持者,有意冲淡宝黛爱情悲剧的批判性。

在曹雪芹笔下,宝黛的爱情悲剧,从一开始就渲染着一抹“宿命”的色彩。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的绛珠仙草,得赤瑕宫神瑛侍者甘露灌溉修成女体,后追随神瑛侍者下凡尘,以一生所有的眼泪偿还其甘露之惠。红楼电影限于篇幅,很难展现宝黛爱情的悲剧宿命,但电视剧有充分的空间展现这一“木石前盟”。87版采用了探佚学的研究成果,突出黛玉“还泪”之说,将黛玉处理成“泪尽而亡”。

《红楼梦》开篇“作者自云”,“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堂堂须眉)之上”,“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万不可“使其泯灭”,因此“撰是书”“亦可使闺阁昭传”。(第一回)原著中宝黛爱情、金陵十二钗的“薄命”和众女儿的悲剧真正达到了“使闺阁昭传”的目的。红楼电影很难展现这一全景式的女儿悲剧,而电视剧(包括87版、台湾华视96版、2010年新版等)将史湘云、迎春、探春、司棋、鸳鸯等的命运一一演出,从而为宝黛钗的爱情婚姻悲剧提供了更深厚、更宽广的社会图景,也将宝黛爱情悲剧上升到“情”的悲剧。

当然,《红楼梦》并没有将宝黛爱情悲剧归咎于某一人,这正是《红楼梦》的成功之处,也是王国维将此视为“悲剧中之悲剧”的根源。电影作为大众艺术,喜欢二元对立的冲突模式,因此,早期红楼电影也有将宝黛爱情悲剧归咎于王熙凤的。如上海电影《王熙凤大闹宁国府》(1939)中,王熙凤三计害三命。香港电影《黛玉归天》(1956)、《情僧偷到潇湘馆》(1956)也都将王熙凤处理成宝黛爱情的对立面。这既受上海电影的影响,也与粤曲有关。在粤曲曲目中,王熙凤是拆散宝黛的直接元凶,如《宝玉哭灵》中“意中人,却被王凤姐,换柳移花,今日化为乌有”,《情僧偷到潇湘馆》中抱怨“潇湘姻缘被凤姐推翻”,《黛玉焚稿》中“恨凤姐混珠似鱼目,怨宝玉莺凤和鸣”。也有的影片将此罪归咎于贾政,如香港永茂电影公司摄制的《大观园》(1954)[15]62和《林黛玉魂归离恨天》(1954)[15]64。《新红楼梦》(1952)则将贾政与王熙凤都处理成了宝黛爱情悲剧的元凶。即便是电视剧,也往往喜欢将矛盾简单化,将贾母、王夫人、王熙凤等处理成支持者或反对者。87版电视剧更是导演了一出戏,让宝玉与黛玉私自见面,被傻大姐撞见,事情败露,全府皆知。这种处理虽然热闹、好看,也将青年男女追求自由爱情的心声与封建伦理的冲突明朗化,但显然缺乏小说中宝黛爱情的含蓄蕴藉之美,也不符合人物的身份与性格。

四、结语

花月痴人将《红楼梦》称为“情书”。这部“情书”的最大关目,无疑是宝黛钗的爱情婚姻悲剧。此悲剧,是《红楼梦》的中心故事,也是贯穿全书的情节主线。《红楼梦》影视剧紧扣这一主题进行改编,是一种自然的选择。自五四运动以来,以青年男女爱情婚姻的自主来批判封建礼教,是一种时代精神。宝黛钗的爱情婚姻悲剧,正好契合了这一时代精神,也更吸引改编者与观众的眼光。更何况,《红楼梦》的电影改编,基本上是局部改编,不可能涵盖原著的全部思想内涵,取舍之下,表现宝黛钗的爱情婚姻悲剧,是最合适的改编策略。《红楼梦》电视剧作为一种全景式改编,将这一悲剧主题置于更宽广的社会图景之中加以体现,加重了这一主题的悲剧性。宝黛钗的爱情婚姻悲剧,借由《红楼梦》的影视改编活动,得到更为广泛的传播。

[1] 程树仁.导演红楼梦之一番用心[J].孔雀特刊:红楼梦专号,1927.

[2] 仲振奎. 红楼梦传奇自序[G]//一粟. 红楼梦资料汇编. 北京:中华书局,1964.

[3] 夏写时. 红楼梦戏剧的难题[J].戏剧艺术,1992(3):31-38.

[4] 徐志仁. 读红楼梦本事后[J].孔雀特刊·红楼梦专号,1927.

[5] 剧旨[J].华影新片特刊:红楼梦,1944.

[6] 吴贻弓. 上海电影志[M]. 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9.

[7] 傅慧仪. 香港影片大全:第二卷:1942-1949[M]. 香港:香港电影资料馆,1998.

[8] 徐进. 从小说到戏:谈越剧《红楼梦》的改编[G]//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徐进越剧作品选集. 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10.

[9] 舒芜.“谁解其中味?”:有关《红楼梦》的若干问题讨论[J].红楼梦学刊,1980(1):23-54.

[10] 徐进. 越剧《红楼梦》[M]. 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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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傅慧仪. 香港影片大全:第三卷:1950-1952[M]. 香港:香港电影资料馆,2000.

[13] 涂瀛. 红楼梦论赞[G]//一粟. 红楼梦资料汇编. 北京:中华书局,1964.

[14] 周雷,刘耕路,周岭. 红楼梦:电视文学[M]. 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87.

[15] 郭静宁. 香港影片大全:第四卷: 1953-1959[M]. 香港:香港电影资料馆,2003.

(责任编辑 范富安)

OnADreamofRedMansionsMovies and TV Series and Baoyu and Daiyu’s Loving Themes

HE Weiguo

(ResearchCenterofADreamofRedMansions,ChineseNationalAcademyofArts,Beijing100029,China)

The tragedy of love against marriage between Baoyu, Daiyu and Baochai is the most striking theme inADreamofRedMansionsmovies and TV series. The earlier movies strengthened Baoyu’s and Daiyu’s characteristic treason and their conflicts against the feudal powers with much of class ideology. Such the latest altered movies asTheNewDreamofRedChamberandTheNewDreamintheRedChamberattributed this loving tragedy to the sin of money in the capitalistic system. 1987-TV weakened this love inside the series against a broader social background.

ADreamofRedMansions; film and television adaptation; Baoyu, Daiyu and Baochai; the tragedy of love against marriage

1006-2920(2017)04-0006-06

10.13892/j.cnki.cn41-1093/i.2017.04.002

何卫国,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北京 100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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