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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台上那个汽灯雪亮的世界

2017-03-11时有风吹

中国青年 2017年15期
关键词:土语龙套王龙

文-时有风吹

戏台上那个汽灯雪亮的世界

文-时有风吹

“戏大如天”在他那里就是一种精神境界,是一种对人生的真挚感悟,是草根阶层对艺术向往的心声。

小时候在大社里(当地土语,指大队部里)看戏,坐在临时搭起的戏棚下,看台上俊美的相公和娇艳的小姐眉来眼去地咿咿呀呀,远远的,听不清他们在唱什么,只见灯火阑珊处,相公的长袍是淡青的,小姐的衣裙是浅红的……这是乡间看戏给我留下的印象,有三十多年了吧,但记忆里那抹淡青和浅红却依然鲜亮。

那时的农村,每逢过年过节或庙里老爷的寿日,都会请“野鸡剧团”来演越剧,“野鸡剧团”是我们乡野土语里对这些戏班的称呼。这些戏班没有名字,没有固定的演员,流动性很强,他们就地搭戏棚,临时扎根。在演出旺季几乎天天都有两台戏(下午一台,晚上一台),像东升村刚做完戏,松东村又“锵锵锵锵”地开演了,紧接着又是松甘、朝阳。

戏班通常会有一个班主,他是戏班的组织者,除了置办戏装、行头,还要招聘演员,联系演出,并负责全班人的吃喝拉撒。小时候,老家有个街坊叫“王龙白眼”(我已忘了他的真实姓名),他就是一个“盖戏班”(当地土语,意为组织运营戏班)的班主,对于组织戏班,他似乎有一种异于常人的狂热。

“王龙白眼”是一个地道的农民,五十来岁,识字也不多。他组的戏班有十个人左右,人员构成主要是越剧团的退休演员,或正规剧团的边缘演员。当然偶尔也会有一些上海或杭州大剧团的过气演员。我记得,他的戏班请来过一位前上海剧团的小生,叫陆婉音,当时就安排她住在我家。那时我家经常会入住戏班里的演员,可能因为我外婆是个超级戏迷,或者是我家比较干净。

陆婉音是从大剧团出来的,她的华美唱腔在我们这个偏僻的乡野,就堪比天籁了。在很短的时间内,她聚集了大量的人气,只要有她出演的场次,台下的观众往往爆满。

而对于我们这些孩子,后台永远比前台更有吸引力,每次开演前,我都会挤到后台去看陆婉音化妆,而她不管外面多喧哗,在一面小镜子前,平心静气地勾脸、包头,身后是几只斑驳的戏箱,上面堆满戏装与凤冠。对于时间,她很有分寸,化好妆,等前台的锣鼓响过好久,才华丽地上场。

当然台上也有一些龙套角色,他们没有一句唱词,只是踩着鼓点上场,“呜喝”一声又踩着鼓点下场,这些龙套一般都是本地的越剧票友客串的。但那时,戏班里却有位特殊的龙套,人们叫她小铃,她不是客串的,而是来学戏的。十六七岁的女孩子,白白净净的,老家是新昌的还是嵊县的,我已经记不清了。

每天早上,她比谁都起得早,在院子里“啊啊啊”,“依依依”地练嗓子,非常投入和认真。小铃平时除了跑龙套,还在后台帮大家穿戴戏装,端茶送水,戏班里的人也很喜欢她。有一天,我听陆婉音在房间里跟外婆聊戏班里的生活,陆婉音说:“这个行当不养小也不养老,三十到五十岁是最好的。想学戏,最好的年龄在八九岁,过了这个年龄,声带长成了,就不好学了。”说着,她看着在窗外晾衣服的小铃,“那小姑娘太喜欢唱戏了,死活就要跟着来,伊屋里爹娘也真放心得下。”

根据戏班的分配方式,一台戏下来,除了班主预留一少部分外,其它的按角色大小全部分掉,而龙套是分不到钱的。

好了,现在我们说回班主“王龙白眼”。他常年带班在外演出,家里几乎都顾不上了。在那时,演一场戏大概只有五六百元,班主要负责戏班成员的衣食住行,有时唱错戏,还会被“罚戏”,一罚就是两三百元,所以靠“盖戏班”赚钱是很难的。街坊邻居还有家里人就数落他:“奔奔波波的,你图个啥?在家享享清福多好啊。”而“王龙白眼”笑着回答说:“戏大如天,只要山上那堆黄泥还没把我埋了,我会一直把这戏班办下去。”

几十年后,我还记得他当时说这句话的神情,眉眼间半是认真半是戏谑。现在回想起来,“戏大如天”在他那里就是一种精神境界,是一种对人生的真挚感悟,是草根阶层对艺术向往的心声。 王国维先生曾经说过:“吾国人之精神,世间的也,乐天的也,故代表其精神之戏曲小说,无往而不著此乐天之色彩。”

最后,谨以此文献给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活跃在田间地头的乡村戏班,是他们给我贫乏的孩提生活送来了精神食粮,让我看清楚了戏台上那个汽灯雪亮,生色温暖的华丽世界。

责任编辑:朱玉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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