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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德,不是巴迪》:黑人美学与文化身份建构

2017-03-10吕新星芮渝萍

外国语文 2017年2期
关键词:巴迪美国黑人巴德

吕新星 芮渝萍

(宁波大学 外国语学院,浙江 宁波 315211)

《巴德,不是巴迪》:黑人美学与文化身份建构

吕新星 芮渝萍

(宁波大学 外国语学院,浙江 宁波 315211)

成长小说《巴德,不是巴迪》以其鲜明的黑人文学特色、独特的叙事策略及其深刻的文化内涵成为美国黑人文学乃至20世纪美国青少年文学的经典之作。小说利用黑人独特的叙事策略达到建构主人公文化身份的目的。通过研究小说的语言特征和其中的非语言因素可以发现,小说通过利用美国黑人英语构成“讲述者文本”并再现特定的文化现象来构建主人公的黑人文化身份。

《巴德,不是巴迪》;黑人美学;文化身份;黑人文化

0 引言

克里斯托弗·保罗·柯蒂斯(Christopher Paul Curtis,1953—)是当代美国杰出的黑人作家,曾获得过科丽塔·斯科特金奖与美国纽伯瑞儿童文学奖,其作品继承了黑人文学传统,且多为历史小说。1996年,柯蒂斯的第一部小说《沃森一家去伯明翰—1963》(TheWatsonsGotoBirmingham—1963)问世后广受好评。随后出版的《巴德,不是巴迪》(Bud,NotBuddy,1999)成为柯蒂斯最为著名的作品。

黑人美学是美国黑人在反对种族歧视、争取种族平等的斗争中提出的一个响亮口号:“黑就是美!”这里黑不只是指黑人的肤色,而是指黑人的一切优秀文化品质,比如黑人的语言、音乐、叙事风格、文化习俗、口述传统等等。黑人美学对黑人文学创作产生了很大的激励和引导作用,一大批美国黑人文学作品在黑人美学的激励下喷涌而出,在美国文坛产生了很大反响,形成了一股美国文学史上的“黑旋风”。《巴德,不是巴迪》就是在美国青少年文学中自觉实践黑人美学并取得巨大成功的代表作之一。

《巴德,不是巴迪》的时代背景是20世纪30年代的美国大萧条时期,失业率增高,人民生活窘迫。小说主要讲述了一个10岁的黑人小男孩巴德克服种种困难寻找生父的故事。母亲去世后,巴德进入孤儿院,之后相继被几个家庭收养,但最终都因不堪忍受欺侮和虐待逃离了收养家庭。孤儿院总是不顾巴德自己的意愿,想方设法为他寻找收养家庭。大萧条时期,孤儿的数量越来越多,而有能力收养孤儿的家庭越来越少,一些收养家庭也并非出于善意真心收养孤儿,很多被收养的孩子得不到正常的家庭关爱和温暖。巴迪决定去寻找父亲。最后,他凭借机智与勇敢,找到自己的外祖父,重新获得了家庭温暖,也实现了自己的文化身份认同。《出版人周刊》曾这样评价这部小说:“柯蒂斯将喜剧和感伤糅合得恰到好处,卸下了读者的心理防备……在小说情节方面,巴德的旅程带有浓厚的狄更斯式孤儿的色彩,同时小说中刻画了一个又一个特色鲜明、让读者过目难忘的人物形象,这些特点让小说读者从头到尾都沉醉其中。”

孤儿寻亲的故事是文学作品中一个常见的母题,但柯蒂斯利用黑人文学独特的叙事策略赋予了这种故事新的生命。这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小说着力突出的“黑人性”(blackness)。程锡麟认为:“自60年代的黑人文艺运动和黑人美学批评出现以来,许多黑人文艺批评家都十分注重黑人作品的黑人性,而黑人性的源泉就是黑人民俗文化和黑人的方言土语。”(程锡麟,2001:64)就小说《巴德,不是巴迪》而言,作者柯蒂斯通过运用根植于黑人文化的叙事策略,构建小说文本的黑人性,并由此建构出主人公巴德的黑人文化身份。“文化身份认同是指人对于特定文化群体产生的同属意识或归属意识;又指在这种意识作用下,人对于自己所在群体(或其他群体)所表现出的态度、信仰和行为。”(Schwartz, Montgomery & Briones,2006:6)在文学和文化研究中,文化身份认同主要表现为文学作品中的民族特征和带有民族印记的文化特征。此外,《巴德,不是巴迪》还大量运用了明喻、暗喻、多重否定等语言现象构成了“讲述者文本”*“讲述者文本”这一概念是美国黑人学者、哈佛大学教授亨利·路易斯·盖茨从罗兰·巴特的“读者文本”与“作者文本”的二元对立以及“会说话的书”这一比喻中提炼出来的。这个比喻是美国黑人文学传统中最基本、最常用的比喻。同时,赫斯顿和伊什梅尔·里德也使用这一概念来定义自己的叙事策略。斯特林·A.布朗曾认为,黑人诗歌措辞中的黑人话语具有以下两方面的特点:一方面是强烈抒情性、高度隐喻性、半音乐性的黑人口述传统;另一方面是符合标准但尚未完全融入主流的英语文学传统。盖茨将此概念类比到小说中,认为讲述者文本也是基于这两方面的文学传统。此外,盖茨还认为,佐拉·赫斯顿的小说《他们眼望上苍》是第一个“讲述者文本”的典范。。另外,“表意”“社交面具化”等文化现象也对建构小说的黑人性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1 文化表征建构黑人文化身份

美国黑人在其文化发展的历史过程中,形成了特殊的种族文化现象。这些文化现象是建构黑人文化、辨识黑人文化身份的重要因素。它们包括社交面具化和表意幽默等等。著名美国黑人作家杜波依斯提出,这些文化现象的产生跟美国黑人的双重意识紧密相关。在研究美国种族问题时,他写道:

继埃及人和印度人、希腊人和罗马人、条顿人和蒙古人之后,从某种意义上说,黑人是美国的第七子,他们生来戴着面纱,拥有第二种视角。在美国社会,他们无法获得真正的自我意识,只能通过观察另一个世界来了解自我。这种双重意识是一种特殊的感知,这种意识总是通过别人的眼睛来发现自我,通过另一个世界的尺度来衡量灵魂。这个袖手旁观的世界对黑人或嗤之以鼻,或哀其不幸,并从中取乐。黑人感受到身份的两重性:一个是美国人,一个是黑人;两个灵魂,两种思想,两股不可调和的力量;两种敌对的理想共存在一个黝黑的身体里,身体仅仅凭借自身顽强的力量保全自己不被撕裂。(Morgan,2002:42)

很多学者认为,美国黑人的双重意识是黑人种族在美国社会长期处于边缘化地位的结果。他们遭受种族隔离,自我厌恶,形成了自我矛盾、自我分裂的文化身份。他们一方面认同主流社会,另一方面又拥有强烈的种族意识。“双重意识作为自我分裂的缘由,无论将其解读为种族竞争还是种族歧视的产物,它都是美国黑人文化心理的核心部分。”(Morgan,2002:42)无论是在黑奴制度废除之前,还是此后一直到20世纪60年代,这种意识都在很多黑人作家的文学作品中有所体现。美国黑人作家保罗·劳伦斯·邓巴的作品,对黑奴制度废除前后的典型黑人生活有精彩的描写,他的作品常被后人作为研究当时黑人生活的典型范例。邓巴的经典诗作《我们戴着面具》中,就有对黑人双重意识的描写:“我们戴着微笑和谎言的面具,用它隐藏脸颊,遮住双眼……我们微笑着,但伟大的主啊,我们痛苦的灵魂在向你呼喊……”。(Morgan,2002:16-17)诗人突出表现了黑人在白人至上的美国所遭受到的屈辱以及对自身尊严的捍卫。诗中的“我们”利用“面具”,对内心痛苦进行刻意的隐藏,这也成为当时黑人群体在白人社会中谋求生存的一种社交方式。事实上,直到20世纪60年代之前,美国南部种族隔离者们有权控制并规范黑人的言语交际,尤其是黑人与白人之间的言语交际。这些不成文的交际规范意味着,如果黑人要和白人进行交流,最低程度上也必须遵守语言和交流规则,而这些规则都是以白人至上为原则制定的。这些规则包括:

(1)只有在得到允许后才能和白人说话;

(2)不能与白人有直接的眼神交流;

(3)在未经要求的情况下,不能使用有教养的话语,只能使用黑人土语;

(4)说话前先思考,然后说听者想听的内容;

(5)不能询问白人的意图;

(6)不能反驳白人的讲话;

(7)和(8)俯首并回答:“好的,先生/女士”;

(9)不能接受对方回敬的尊称。(Morgan,2002:24)

处在白人的奴役和压迫下的黑人,学会了戴上面具以求生存。他们在白人面前敢怒而不敢言;而在内心深处,他们对于自己所受到的种族歧视和压迫十分不甘,十分憎恨。

黑人的交际准则以及“戴着面具说话”的特点在小说《巴德,不是巴迪》中反复出现。这些面具化现象的目的可以分为两大类:维护自尊和出于礼貌。以维护自尊为目的的面具化现象有:当别人问起巴德对第二天要爬火车会不会感到害怕时,巴德不想被人看扁,就假装说自己只是稍微有点紧张。图书管理员以为巴德喜爱阅读,就送给巴德一本厚厚的历史书。巴德感谢对方的礼物,并表现出饶有兴趣的样子,其实内心对历史毫无兴趣,只是喜欢看书上的图片罢了。巴德掩饰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以一种面具式的姿态与人交际,以此维护自己作为弱势群体的自尊。出于礼貌的面具化现象主要表现在以下叙述中:当小女孩德萨对着巴德深情地唱完一首歌时,尽管巴德并没觉得这首歌有任何优美之处,但他还是用肯定的态度对德萨的演唱表示赞扬。

除此之外,巴德一方面严格遵守与白人交际的规则,另一方面又多次纠正别人对自己的称呼,说他的名字是“巴德,不是巴迪”。其实,这里面也体现了巴德的双重意识。一方面要维护自尊,另一方面以一种温和抗议的方式掩盖自己的强烈不满。姓名是一个人身份的象征,它不仅与人的出生地和祖先有关,更与一个人的文化和种族身份密切相关。在黑人社会中,姓名对于黑人人格的确定至关重要。因此,黑人对于姓名的选择尤其重视。通常情况下,每个人的名字都拥有独特的含义,而这种含义是黑人所不能丢弃的(Mbiti,1991:92)。在该小说中,“巴德,不是巴迪”这句话反复出现,就是这种黑人文化的表现。当有人称呼巴德为“巴迪”时,他总会不厌其烦地同人解释说:“我叫‘巴德’,不是‘巴迪’。”这是因为巴德的妈妈生前告诉他:绝对不能让人叫他“巴迪”,因为“巴迪(Buddy)”有“伙计”“家伙”的意思。如果有人这样称呼他就是不尊重他,巴德(Bud)则指含苞欲放的花蕾,寓意着母亲对他的未来所寄予的美好愿望。所以,在最后一个寄养家庭里,当同龄男孩陶德称他为“街头流浪小子”,养母生气称他为“小杂种”时,巴德都非常气愤。巴德对名字的重视是对妈妈遗愿的遵守,也是对名字中黑人文化内涵的继承。

与此同时,巴德严格遵守交际规则,从不直呼别人姓名。在成年人面前,一口一个“先生”“女士”“夫人”或者“小姐”。无论是对孤儿院里的人、施粥站里帮助他的好心夫妇,抑或是给予他最多帮助的里维斯先生,还是他外公所在的乐队成员,不论是白人还是黑人,他都严格按照规则称呼别人,以至于引起里维斯的调侃:“唉,我跟你说,自打我从戈登堡退役回来,就没听到过这么多的‘先生’。”(Curtis,1999:11)*文中对小说《巴德,不是巴迪》英文版的引用均来自Bud, Not Buddy,Yearling Inc.1999年。以下只标明页码,不再详注。

其实,巴德对自己名字的坚持与他对别人称谓的坚持是自相矛盾的。前者体现了他的自尊以及渴望他人的尊重;后者一方面包含了对别人的尊重,另一方面则体现了他作为黑人的骨子里的自卑与胆怯。黑人在交际过程中不得不戴着面具说话的特点,充分体现了巴德黑人身份中的双重意识。只有当他真正获得他人的尊重,他才会有真正的尊严。小说的末尾,巴德在乐队成员的指导下,学会了演奏乐器,拥有了一项生存的技能。与失散多年的外公相认,学会了与乐队成员平等相处,终于能够同他人一样称呼别人的名字。自此,他才有了自己的身份认同,开始了真正的生活,而非仅仅是活着。

除了遵守白人制定的交际规则外,巴德还善于总结教训,努力寻求生存之道。他总结出许多生存法则,并声称这些法则能让他“过上更有趣的生活,变成一个更好的说谎者”。这些法则以一种故作轻松的语气道来,看似幽默,实则让人心酸。例如,他总结说作为一个小孩,在与成人相处时,不能将自己真正在乎的东西透露给别人,因为这样会落人把柄,受人牵制;当别人告诉你不要担心时,你就必须开始担心了,因为这说明你已经担心晚了;当一个人跟你讲一件事时使用这种开头:“你知道吗?”那么他所说的绝对是一件糟糕透顶的坏事;当你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发现周围一群陌生人,那么在弄清楚怎么回事之前你要一直装睡,不要让人发现你已经醒了;当别人以一种极其冷静的口吻要跟你说些什么的时候,要赶快逃跑,因为肯定没好事,尤其是在警察追你的时候;不要在一堆陌生人中对另一个陌生人评头论足,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一伙的;你的年龄越大,能使你哭泣的事情就会越糟糕等等。这一系列生存法则,是巴德对过去不幸遭遇加以观察、分析、提炼得出的经验教训,其表达方式还带着一丝“含泪的”幽默。巴德一方面遵守白人社会对黑人交际准则的约束,始终戴着面具生活;另一方面通过自己的观察和摸索,总结出自己作为弱势群体的生存技巧。这些行为是黑人长期遭受种族歧视和社会压迫的产物,是黑人族群面对屈辱生存的自我保护,在更深层面体现了美国黑人的双重意识。

幽默一直是美国黑人最重要的表达形式之一。在美国奴隶制时期及其后几十年的吉姆·克劳种族隔离时期,美国黑人式幽默演变出两面性特点:“一方面,这种幽默迎合了白人至上的思想,相对来说不具有威胁性但通常暗含反击;另一方面,黑人幽默指一种更强硬、更尖刻,通常仅限于种族内部交流,用以讨伐种族歧视的诙谐表达方式。”(Jarrett,2010:315)美国黑人幽默历来被解读成黑色幽默,是发泄压力的安全阀,是黑人社区的交流方式,具有应对攻击和缓解紧张情绪的作用。对于美国黑人而言,幽默还是一种肯定自身人权的方式。随着黑人在美国社会生活和政治斗争中不断取得成功,黑人作家对幽默的使用也更加自由。这一点在当代黑人作家伊什梅尔·里德、查尔斯·约翰逊、苏珊·洛里·帕克斯、寇尔森·怀特黑德和保罗·比蒂等人的作品中都有较多体现。美国黑人幽默形式多样,主要包括:讽刺、戏仿、滑稽、灾祸笑话等形式。

美国黑人学者,哈佛大学教授亨利·路易斯·盖茨在《表意的猴子》一书中指出:“标准英语用法中的表意可看作从能指到所指的过程。这里的所指是一种或几种概念,而在黑人英语表意过程中,这种语义学层面的关系被一种修辞的关系所取代。其中,能指的表意过程与代表黑人方言中修辞结构的概念联系起来。”(Gates,1988:48)因此,“‘表意’是隐喻的隐喻,是‘转义母体’,体现了黑人在语言使用中表意的间接性、言外之意和重构语言的技巧”(林元富,2008:100)。“很多学者认为,表意起初是黑人用于发泄种族压迫的形式,但它所具有的反对种族主义的功能对于必须学会语言和社会规则的美国黑人青少年来说,更像是一种额外的有力武器。”(Morgan,2002:56)在《巴德,不是巴迪》中,作者就对表意这种话语行为进行了刻意描写。例如,巴德准备爬火车去找生父,但他不知道乘火车的地方“Hooperville”(实为Hooverville),于是他向当地人打听,得到的结果却是:

“对,胡佛先生拼命工作,以确保每个城市都有胡佛村,所以如果改叫其他名字仿佛就像犯罪一样”……那个人微笑着说:“唉,孩子,任何地方,只要那里的人都想得到你想要的东西,那么你就找对地方了。”(66-67)

美国大萧条时期,胡佛总统号召各地建立救济贫民的胡佛村,也就是小说中巴德寻找的“Hooverville”。这些村落聚集了成千上万无家可归的穷人。从字面上看,当地人对巴德的回答是指胡佛总统强制命令每个城市必须有个名叫胡佛村的地方,实则是对胡佛为政不当的讥讽。接着当地人又告诉巴德:任何地方,只要那里的人像你一样穷,那么你就找对了,那里就是胡佛村。这一回答又将讥讽的力度加强,即凡是有穷人的地方就是胡佛村。这个当地人并没有直接告诉巴德,他要找的地方究竟在哪儿,而是通过一种偏离主题的方式来传达更深层次的含义,即“表意传统的具体形式不是升华或者玩笑,而是通过说‘谎话’或讲故事,来实现表达内心真实意图的目的”(Jarrett,2010:317)。

2 语言表征建构黑人文化身份

霍洛维在讨论黑人女作家赫斯顿的作品时曾指出,语言的使用可以显示出“交流对文化的理解”(Green,2002:164)。换言之,赫斯顿笔下的人物和语言的关系越是紧密,人物彼此之间的关系就越是协调。在小说的叙事语言方面,为了建构巴德的文化身份,作者运用了一种极具黑人文学特色的叙事策略,即“讲述者文本”。这种文本语言的运用不仅显示了主人公巴德作为美国黑人个体与族群其他成员的联系,也显示了对其种族文化的认同。盖茨在《表意的猴子》中指出:“讲述者文本的修辞策略在于再现某种口头文学传统,模仿真实话语的语音、语法、词汇模式,制造口头叙事的错觉。”(Gates,1988:181)这种文本的构成离不开多种具有黑人种族特色的英语表达方式。

2.1 从词汇层面来看,作者不乏使用具有鲜明特色的黑人英语词汇

“黑人英语词汇的一大显著特征,就是它能清晰地区分黑人与白人的文化身份,并且能够将不同社会阶层的黑人紧密地联结在一起。”(Green,2002:13)由此可见,美国黑人英语词汇对保持美国黑人文学的独特性以及美国黑人文化身份来说是不可或缺的。美国黑人英语,至少部分黑人英语,通常具有非正式的特点,黑人青少年使用的词汇就是非常典型的代表。通常情况下,这些词汇不为美国主流社会所接受。黑人青少年俚语分为3类:(1)将人物标签化的俚语;(2)或积极或消极地描述人物、活动和地点的俚语;(3)关于打发闲暇时间的俚语。其中,指示人物的俚语是目前俚语表达中最大的组成部分(Green,2002:27)。这一特点在《巴德,不是巴迪》中也有所体现。当巴德与寄宿家庭中的男孩陶德发生矛盾时,陶德向母亲告状,巴德叙述说:

他用手指着我说:“看看他,妈妈,这个人浑身上下都写着‘尿床精’。”(11)

这里的“尿床精”实际上是指有尿床习惯的孩子。作者这样模仿黑人青少年的言语方式,是为了再现黑人青少年将人物标签化的特点。除此之外,巴德在找到外祖父的乐队后,乐队成员给巴德取的艺名同样有标签化的特点。他们为巴德取名Mr.Sleepy LaBone,认为巴德身材瘦弱仿佛只剩一副骨架,又总爱睡觉,将这两个特点集中到一起,便成了巴德的新艺名。

作者利用黑人俚语中的人物标签化特点,从细节入手建构巴德的黑人文化身份。其次,巴德在叙述过程中大量使用口语词汇及口语表达方式,增加了文本叙事口语化特征。如小说多次写道“Here we go again.”(尤指讨厌的事情又发生了,可译为“我们又倒霉了”“又来了”),将日常生活中灵活多样的常见表达用在小说中,迅速拉近了读者与文本的距离,看似谈话似的叙事交流方式让读者更容易走进文本。又如,文中经常出现shucks(表示不满或歉意时所发的声音)。这同样是一种非正式的表达,让读者感到仿佛是小说中的人物在你面前吐露遇到的不快。

2.2 在句法层面,巴德多次使用美国黑人英语中多重否定的句法结构

“在多重否定结构中,否定标记可以出现在助动词上,例如,don’t,以及诸如anybody(nobody)和anything(nothing)等不定代词上。”(Green,2002:77)例如,在得知自己将被送到一个新的收养家庭时,巴德发出这样的感慨:

But the tears coming outdoesn’t happen to me anymore, I don’t know when it first happened, but it seems like my eyes don’t cry no more.(3)

但是我的眼泪再也流不出来了,我不知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是我的眼睛仿佛再也不会哭了。

在这句话的末尾部分but it seems like my eyes don’t cry no more,作者同时对助动词和程度副词进行否定,使用了don’t和no more。由此可见,柯蒂斯这里使用的多重否定结构是有意而为之。这一结构的使用对文本意义起到强调作用,表现了巴德作为一个10岁的男孩就拥有了成熟的心智,对生活中的不如意能坦然接受,同时也是对巴德的黑人身份进行建构的表现。文中另一处多重否定结构出现在巴德到里维斯先生家中做客时,巴德描述两个孩子说:

These two kids had had a lot of practice being around their teasing old granddad because theydidn’t pay him no mind at all.(122)

这两个孩子早已经习惯了爱开玩笑的外祖父,根本没在意他的话。

本句末尾,作者对助动词did进行否定并使用not at all来强调程度。句法层面的多重否定结构是美国黑人英语特有的表达方式。柯蒂斯通过对这一语言特征的应用,实现巴德对黑人文化的认同。

2.3 大量使用明喻和暗喻

佐拉·尼尔·赫斯顿曾在“黑人表达方式的特征”一文中指出:“黑人对英语的最大贡献包括隐喻和明喻的运用。”(Mitchell,1994:80-81)在这部小说中,巴德大量利用了明喻和暗喻,将所见所闻生动形象地展示在读者面前,与孩童不成熟的思维方式十分贴切,再现了口头叙述的语法模式。例如:

I put my head down and started shooting apologies out like John Dillinger shoots out bullets. (16)

我低下头,开始飞快地说出道歉的话,就像约翰·迪林格射出的子弹一样。

巴德的比喻生动形象又颇具幽默,口语化色彩浓厚。又如:

In her eyes Todd’s mouth was a prayer book.(16)

在她眼里,陶德的嘴就是一本祷告书。

这一暗喻的使用简单明了,表现了陶德母亲对儿子所说的一切都深信不疑,同时这一暗喻又具有讽刺意味。

除此之外,巴德还喜欢使用拟声手法,为还原口头话语的语音效果起到很大帮助。如:

We were all standing in line waiting for breakfast when one of the caseworkers came in and tap-tap-tapped down the line.(1)

我们正在排队等着吃早饭,一个社会工作者进来,嗒-嗒-嗒地沿着队伍走过来。

The engine was saying SHUHSHUHSHUHSHUHSHUH … and a million boys and men broke for the train.(83)

发动机发出呼呼呼的响声,许许多多的男孩和男人冲向火车。

I puffed my cheeks and blew as hard as Icould. The saxophone only squeaked, squawked and groaned, then sounded like it was making up words like ahwronk and roozahga and baloopa. (235)

我鼓起腮帮用尽力气吹。萨克斯管只是发出吱吱嘎嘎的呻吟声,听起来像在胡言乱语。

巴德用拟声词ahwronk and roozahga and baloopa模仿学吹萨克斯管时乐器发出的声音。可见,大量运用拟声词来再现文本中的声音效果是讲述者文本的一个重要特征。

2.4 用自由直接引语强化讲述者文本

“自由直接引语具有直接性、生动性与可混合性。这是叙述干预最轻、叙述距离最短的一种表达形式。由于没有叙述语境的压力,作者能完全保留人物话语的内涵、风格和语气。”(申丹,2010:156)小说在描写巴德的心理活动时,常用自由直接引语让读者近距离接触主人公的所思所想,仿佛巴德在经历事件的同时,将内心感受直接告诉给读者,让读者产生小说里的人物正在面对面讲述故事的感觉。巴德在图书馆有这样一段描写:

我想是那种气味让许多人在图书馆里睡着了。你看有人在翻书,你可以想象一股书页上的粉末很容易慢慢往上飘,直到它堆积在睫毛上,越眨眼眼皮越重,最后眼皮太重,就合上睁不开了。(54)

这段心理活动的描写上下文均为一般过去时,叙述巴德的见闻及人物对话。而在这段描写中,时态却突然变成一般现在时。这种口述似的心理描写实则是利用自由直接引语将主人公的心理活动直接展示给读者,缩短了读者与小说人物的距离。同时,自由直接引语的运用也模仿了早期黑奴口述故事的传统。所以,此类人物叙事策略无疑也是讲述者文本的重要构成要素。

盖茨指出:“讲述者文本淡化文本结构因素的重要性,转而更加重视叙事策略本身的重要性,即突出口头话语及其内在的语言学特征。”(Gates,1988:181)作者将这种带有文化烙印的叙事策略运用到整部小说,并将主人公巴德作为叙述主体,有助于形成小说的黑人性以及对巴德黑人文化身份的建构。

3 结语

《巴德,不是巴迪》不仅是一部优秀的成长小说,反映了美国黑人青少年在白人主导的社会中求生存、求发展的历史缩影;更是一部具有代表性的黑人文学作品,体现了黑人美学的精髓和黑人青少年对黑人文化身份的追寻过程。作者柯蒂斯从美国黑人英语和黑人文化现象两方面入手,运用“讲述者文本”这一叙事策略,生动、清晰而且不失幽默地建构了主人公巴德的黑人文化身份。从小说语言看,柯蒂斯将美国黑人英语在词汇层面的口语词汇,语法层面的多重否定结构,修辞层面的拟声、明喻、暗喻,以及语篇层面的人物标签化、自由直接引语等策略结合起来,构成能够再现早期黑人口述文学传统的讲述者文本。从文化层面看,柯蒂斯运用了社交面具化和表意幽默来构建主人公的黑人文化身份。这两种文化现象在黑人群体中普遍存在,跟美国黑人的历史文化发展密切相关。主人公巴德对自我文化身份建构的过程,体现了美国黑人作为边缘群体在美国社会确立民族身份、捍卫民族尊严的艰难历程。美国黑人自强不息、乐观向上的精神,充分反映在巴德的话语中,反映在他独自寻亲的经历中。这种精神正是一代又一代美国黑人在艰难中求生存、求发展,争取文化自觉和文化尊严的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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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渝萍,女,宁波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主要从事美国文学研究。

责任编校:冯 革

Bud,NotBuddy: Black Aesthetics and Construction of Cultural Identity

LÜ Xinxing RUI Yuping

Distinctive black literary features, the unique narrative strategy and the profound cultural connotation have madeBud,NotBuddya classic work of African American literature and American young adult literature in the 20th century. Through the study of the language features and the non-language factors in this novel, conclusion can be drawn that the novel constructs the protagonist’s black cultural identity by means of the speakerly text composed by African American English and the representation of specific cultural phenomena.

Bud,NotBuddy;black aesthetics;cultural identity;black culture

I712.074

A

1674-6414(2017)02-0013-06

2016-11-16

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基础理论研究课题“美国青少年历史小说研究”(17NDJC017Z)的部分研究成果

吕新星,男,宁波大学外国语学院教师,硕士,主要从事美国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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