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埃奴玛·埃里什》看古代两河流域神灵的属性特征

李海峰 宋 娇

(1.华东师范大学 历史学系， 上海 200241；2.西南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 重庆 400715)

古代两河流域人是一个极其崇拜神灵的民族，神在古代两河流域文明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从国家的公共生活到人们的日常生活，从无处不在的神庙建筑到方方面面的文学艺术，无一不打上神的烙印。上至国王，下至奴隶，无一不与神有着密切关系，“率土之滨，莫非神土”。*吴宇虹等著：《世界消失的民族》，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年，第23页。它就像一根无形的线一般，将古代两河流域社会的各个方面都连接起来，这对理解古代两河流域人的思想和文化具有重要的意义，同样也可以根据这些思想和文化去探讨古代两河流域神的发展状况。“宗教是古代两河流域人理解自然、社会及其自身的思想纲领；宗教支配着、鼓励着其他的一切文化表现和人类行为。”*马文·佩里：《西方文明史》(上卷)，北京：商务印书馆，1993年，第17页。巴比伦创世史诗《埃奴马·埃里什》是美索布达米亚文明中最著名的创世史诗，其主要描述了宇宙万物包括神的起源问题和巴比伦城主神马尔都克建立宇宙秩序的情况。由于该史诗中包含了诸多与神灵相关的信息，从这些信息中可以看出两河流域人所信仰的神所具有的特性。

一、神灵的自然性

古代两河流域神灵的自然性是指所崇拜的神灵从属性上属于自然神范畴。这种神灵的自然性源于自然崇拜，古代两河流域人把自然界的万物人格化并加以崇拜，因此产生的神灵大多为自然神。一般认为，自然崇拜只存在于原始社会末期和私有制产生、国家确立的前期，可是其却贯穿于整个古代两河流域文明发展的始终，从最早的苏美尔文明、阿卡德文明，中经古巴比伦文明、新巴比伦文明，到最后的亚述文明，都能寻得其踪迹。古代两河流域人的自然崇拜主要包括对天、地、山、水和日、月、星、辰，以及风、雨、雷、电等宇宙规律和自然现象的崇拜，另外还包括一些对自然界中动、植物的崇拜。“他们认为自然界中各种森严可畏的现象是某些至高的有强大威力的和超自然的存在物的活动，于是他们就把自然界的不同形式和表现化为神灵。”*于殿利、郑殿华：《巴比伦文化探研》，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103页。在《埃奴马·埃里什》中提到的神灵主要有阿普苏、提阿马特、拉哈姆、拉赫姆、安沙尔、基沙尔、安努、恩利尔、埃阿和马尔都克。这些神的原型大都为自然界中的物质，而且是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的自然界物质。

在该史诗中最先被提到的是诸神的最初祖先阿普苏，也被称作“阿布祖”，他是原始的淡水神，古代美索布达米亚南部地区本身就降水较少，尤其当旱季的时候，人们就会相信此时所有的井泉、河流和溪流都会得到新鲜地下水的补给，因此地下淡水在农业发展中占有重要地位，于是人们便将其人格化，奉为将淡水从地下王国中发源出来的淡水神。在史诗中当埃阿杀死阿普苏后，埃阿便在阿普苏的身体上建立的自己的家，因此“阿普苏”也被译为“埃阿的住所”，马尔都克作为埃阿的儿子也被称作“阿普苏的长子”，埃阿在埃瑞都的神庙也被译作“E-abzu”，即“阿布祖神庙”。*Jeremy Black and Anthony Green，Gods，Demons and Symbols of Ancient Mesopotamia，Austion：University of Texas Press， 1992， p.27.虽然该史诗中没有提到地下世界，但是古代两河流域宗教中的地下世界是位于阿普苏之下的，要想到达地下世界必须经过阿普苏。现在“阿普苏”这个名词也被用来表示神庙庭院中的圣水蓄水池。所以阿普苏和地下水有着密切的关系。

提阿马特，是原始祖先阿普苏的配偶，被人们奉为原始的咸水神。古代两河流域平原所处的地理环境使灌溉在农业发展过程中具有至关重要的地位。而且这里的灌溉水源主要是咸水，淡水毕竟有限。尤其是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不定期泛滥经常会冲毁农田、淹没家园，人们内心对此充满了恐惧和无助，于是人们便把咸水当做一种权威和超能力来进行崇拜，这便有了提阿马特神。在《埃奴马·埃里什》中提阿马特为了给丈夫阿普苏报仇与马尔都克展开大战，结果失败被杀，尸体被劈成两半，一般扔上天空当做天空的屋顶，除被上锁外还派人看管防止其体内的水分落下，一半被踩在脚下当做的大地表层，她的胸部被堆积成了许多大山，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从她的眼睛里流了出来，她的唾液变成了云彩。上述描写都是基于咸水特性的基础之上的，而且在很大程度上，和其他神灵一样，史诗作者对其描述运用了拟人的手法，其实很难想像出作者笔下提阿马特的准确模样。

在《埃奴马·埃里什》中对拉赫姆和拉哈姆的描述与古代两河流域宗教中的描述并不一致。在古代两河流域宗教中，拉赫姆被提到是在“伊南娜和恩基”的神话中，他和阿布祖和埃瑞都有密切的关系，拉赫姆还具有宏伟神庙前守门人的形象，比如在尼普尔的库尔神庙前和吉尔苏的宁努神庙前，都有其形象存在，但是其所代表的事物没有被记载到。在古代两河流域宗教中拉哈姆则是保护和慈爱神，她长有长长的头发和胡须，常常带有四根或六根卷鬃，其经常被用于驱走恶魔保护病人。而在《埃奴马·埃里什》中。两者作为成对的神出现，一方代表男神，一方代表女神，他们是代表淤泥的神，因为他们是阿普苏和提阿马特所生出的第一对神，作者这样描述大概是基于河水流过要留下淤泥的缘故。总之无论为何，作者都是基于所处地理环境而进行的描述。

安沙尔和基沙尔在苏美尔宗教中是一对原始神，分别代表男性神和女性神，也许代表天空和大地。而在《埃奴马·埃里什》中此二者是在继拉赫姆和拉哈姆之后的阿普苏和提阿马特的第二对子孙神，他们是代表地平线的两面，安沙尔代表环绕天空圈的男神，基沙尔代表的是环绕大地圈的女神，很显然这里地平线被描述为双性神。之后安沙尔按照自己的样子创造出了天神安努，因为天空和地平线的距离相似而且都是圆的。在下文的活动的中，安沙尔还扮演了家庭大族长的角色，积极组织应战。

安努，这是阿卡德人对其的称呼，苏美尔人则称之为安。从公元前4000年的时候就被列为众神之首，安在苏美尔神话中是天神，居住在天空的最高层，他从不离开天国，从不下凡尘世。即使他放弃高高在上的架子时，也只是在专为他保留的“安努之路”上行走。诸神都称他为“父王”，遇到灾难时会找他求救，遇到裁判时也会找他公断，他是无所不能的大家长。在苏美尔早王朝时期，他是乌鲁克的保护神，随着历史的发展，其至高的权利被取代了，先是被恩利尔，后来是被马尔都克，可是无论其地位如何，他是代表自然界中天空的神这是不变的。

恩利尔神在《埃奴马·埃里什》中没有被过多的提到，只是在马尔都克建立宇宙秩序时和安努、埃阿一起被提到，没有单独对其进行描述。“在其他很多文献中马尔杜克被称为‘诸神的恩利尔’，所以我们推测是马尔杜克神僭夺了恩利尔神的地位和特权，在最初的苏美尔创世史诗中恩利尔才是史诗中的英雄。”*J.B.Pritchard，ed.，Ancient Near Eastern Texts Relating to the Old Testament， Third Edition，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69， pp.60-72.所以该史诗也许是因于此而没有过多对恩利尔神进行描写。其实在古代两河流域宗教中，恩利尔被奉为风神，起初它代表湿润的春风，润化万物；后来他也成为飓风的象征，武器是洪水和大风，像宙斯一样体现了自然力。他是一个既给人类赐福又给人类降灾的神，盛怒时便会降洪水消灭人类，在诸神会议上又凭借其具有毁灭性的暴风雨来执行诸神的决议，面对其如此本性，人类内心的畏惧则更多一些。

埃阿，是阿卡德人对其的称呼，在苏美尔语中其则被称作恩基。在古代两河流域宗教中被奉为地下水神，但是在《埃奴马·埃里什》中，天空神安努按照自己的样子创造的大地神埃阿，埃阿又成为了大地神。埃阿自被创造出来之时就在其同辈兄弟神中智慧超群、武力过人，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因此他总是和智慧联系在一起。面对阿普苏的密谋，很快将之识破，并且在阿普苏身上建立自己的住所，安逸地生活着。可是当战争再起，面对凶狠的提阿马特时，所有超能力都无济于事，其实这一切都在为马尔都克的出场奠定基础。

马尔都克，也就是该史诗的主人公。“通过同化恩基的长子阿萨尔鲁荷而成为埃阿的长子。”*A.W.Silberg，and S.J.Bergmann， The Collection of Sumerian Temple Hymns， New York：Locust Valley，1969， p.83.在该史诗中其被奉为风暴神，从他所具有的特性和武器上来看，他就是恩利尔神的替代者。起初马尔都克神只是巴比伦城的保护神，但是当巴比伦城城为整个两河流域政治中心的时候，马尔都克神的地位也应得到抬升，荣升到诸神之主的地位。“到公元前2000年代末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被称作“bēl mātātim”(土地的主人)或者简单地称为“bēl”(主人)的神灵，所以我们猜测马尔杜克僭夺了恩利尔的位置和特权。”*Mohr Siebeck， Babylonian Prayers to Marduk， Tubingen， 2011， p.39.当然他的这种地位不是生来就被赋予的，而是他应得的，在出战提阿马特之前他坚持诸神授予他至高无上的权威和决定人类命运的特权，并得到了这一切，当打败提阿马特之后，诸神为感谢他，因此诸神对他所得到天命心悦诚服的。好比巴比伦城的兴起也是凭借自己的实力兴起的，所以其他诸城邦也应心甘情愿的臣服。史诗最后诸神送给马尔都克50个头衔，每一个头衔都与一个神圣的标志相符合，因此，在马尔都克身上各种神性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

综上所述，史诗中提到的各种神，无论是最初的原始神，还是后来的主神，他们的原型都是自然界中的各种物质。这些神都与自然界分不开，“都是人们与自然界斗争无力情况下而对其产生的感激与敬畏之情，自然界的不同形式和表现都被转化成神灵。”*陈晓红、毛锐：《失落的文明：巴比伦》，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97页。当他们的生产力发展水平，还不足以使他们走出自然崇拜的框架时，他们所崇拜的神就仍然散发着自然性，仍然与自然界的物质有着密切的联系。

二、神灵的优越性

在苏美尔语中表达神的术语为“dingir”，阿卡德语中则为“ilum”。“楔形文字的‘神’从表意上来看，这个词应该和天空有关，这暗示了这个术语空间上的本质，因此神就是住在天上的物种，而不是有人居住的地上。”*Glenn S. Holland， God in the Desert Religion of the Ancient Near East， Lanham：Rowman&Littlefield Publishers， 2009， p.111.在这种空间意识的作用下，神的优越性便凸显出来，相对于生活在大地上的人类，神的优越性在许多方面都有所表现，比如住所、衣着、首饰、神权标志以及最重要的生老病死等方面。在史诗《埃奴马·埃里什》中上述优越性就有所体现。

首先是住所的位置上，在史诗中天空神安努住在天上，恩利尔住在安舍拉，埃阿住在阿普苏，阿努恩齐纳诸神和伊奇奇诸神也分别住在天上和阿普苏，而人类却只能住在大地表面。神可以上天入地，而人类只能乖乖地呆在大地上。即使是天上也要再分三重天：上天层、中天层和下天层。可见在住所上神相对于人而言就具有更大的自由度，虽然他们的住所要受到诸神之主的安排，但是相对于人类他们还具有可选择的权利。

神相对于人最大的优越性就是神拥有神秘的力量，这种神秘的力量使神在每一件事情上都优越于人。神可以运用这些神秘的力量造福于人类，同样也可以降祸于人类。运用这些神秘力量去完成人类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这种神权的主要表现形式是神的衣着、神的装饰物或者神的武器等，当神拥有这些衣着、装饰物和武器的时候他们的神权就存在，但当脱掉或失去的时候，他们的神权也会随之消失。”*Glenn S. Holland， God in the Desert Religion of the Ancient Near East， p.112.如在著名的神话《伊南娜下冥府》中，女神伊南娜每经过一道地府的门就要脱去一件自己的衣服和装饰物，当经过第七道门后，伊南娜已经脱去所有的衣服和装饰，因此她的神权也随之消失，于是很轻易的就被其姊冥府女神杀死。其实这些衣服、装饰和武器本身并不是神的标志，而是隐藏在这些衣物、武器内的神权才是神的标志。这些神权的标志是强有力的，它们所代表的力量会随着它们的存在而存在、消失而消失。这些东西有时还是至高无上权力和皇权的象征，拥有了它们就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如在史诗《埃奴马·埃里什》中，埃阿在杀死原始祖先阿普苏之前，他首先拿走他的腰带和王冠，穿上阿普苏光辉的斗篷，成功地过走了他至高无上的权力。当阿普苏死后，提阿马特想立她的新配偶金古为军事统帅的时候，就把能够确保他的话语就是权威的天命泥板给了金古，当马尔都克大败提阿马特和金古的时候，就立刻把天命泥板拿走戴在自己的脖子上，拥有了至高无上权力的标志和化身，马尔都克就可以支配其他诸神了。这说明了抓住了神权的标志就相当于抓住了神权。同时这种神权也可以被增强或者保护通过某些手段，尤其是通过巫术。在《埃奴马·埃里什》中，埃阿在杀死阿普苏之前是给阿普苏念了一道咒语才使其入睡，最后将其杀死的。勇敢的战士马尔都克在和提阿马特战斗时，除了拥有武器、军队和战车外，还嘴里含着有魔力的咒语。一道咒语同样可以赐予神力量，当提阿马特让她的新配偶成为军队的领导者的时候，她为他念起咒语，诸神中属金古最大。这些并不意味着古代两河流域人相信诸神的神力依赖于巫术，而是他们认为这些仪式可以帮助和增强他们的神力。

神和人相比还有一个明显的优越性便是：神可以永生，可是人不可以。在人群中会存在一些拥有超人能力的英雄和非凡智慧的贤者，这些超能力和非凡的智慧使英雄和贤者从剩下的人群中分离开来，因此这些英雄会被当做神，这些贤者会被认为和神一样，于是神和这些特殊的人类之间的界限就不是那么清楚了，都是优胜者，都是在一大批人类之上。但是神的优越性的级别和英雄、贤者的是不同的。这两者之间的区别最后必须落脚到两者的本质上：神是永生的，而英雄和贤者不会，无论多么伟大的英雄和贤者，最终都要回归于人类的角色。伟大的英雄乌鲁克的国王—吉尔伽美什在为其好朋友恩基督找到长生不老草时，也会被神安排蛇吃掉药草，不会给人类长生不老的机会。在古代两河流域神话中只有一个贤者和他的妻子在大洪水中免于一死，但是那也是神的安排。这正是古代两河流域人世界观所包括的：“人类只是对神灵俯首帖耳，才能有生存的权力，人属于低一级的存在。”*参见斯蒂芬·伯特曼著：《探寻古代两河流域文明》，秋叶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年，第239页。

在《埃奴马·埃里什》中人类是神灵创造出来为其服务的，而且还是用罪神金古的血液创造出的。也许这一切从根本上说明了人类的地位为什么要低于神，神为什么在方方面面都要优越于人类。住所上优越、力量上优越、生命长度上还是优越。这也许正是编写这部史诗作者的意图所在：神是优越于人类的，因此神在人间的代理者自然也是优越于普通民众的，所以作为普通民众唯有对神在人间的代理者毕恭毕敬。可见古代两河流域的文学作品中沾染了较多了政治色彩。

三、神灵的等级性

古代两河流域人崇拜的神灵成千上万，各个民族都创造了自己的神，国有国神，城有城神，家还有家神。但这些被崇拜的神灵在地位上并不是平等的。两河流域人按照人类社会也为他们的神建立了一套社会体系，他们被分成三六九等，然后再被赋予不同的身份与职责。身份和职责不同，在人们宗教生活中的待遇就不同。这些观念最终也会被反映到文学作品中去，从创世史诗《埃奴马·埃里什》中我们就能管窥一二。

在《埃奴马·埃里什》中，当马尔都克安排宇宙秩序，分配诸神住所与职责时，神的等级性就被体现出。从分配的顺序上看，最先是天神安努、恩利尔和地神埃阿这一类的大神，接着是阿努恩那奇诸神，最后是伊奇奇诸小神。从被分配住所的位置上来看，天神安努住在天上，而且是天空的最高一层，很明显地位在诸神中不一般。恩利尔住在爱舍拉，位于中天层，埃阿被分到了阿普苏，大地的下面。这三位神的住所位置也就决定着他们各自的地位。再看阿努恩那奇诸神和伊奇奇诸神，300阿努恩那奇诸神被分到天上，而另外300则要被分到下界；300伊奇奇诸神被分到了天上，而剩下的600则要被分到阿普苏，看来就算是在同一等级神的内部也要再分出不同的等级。其实史诗中整个事件的发展过程，我们还可以看作是一种政治体制的发展过程，即军事民主制向国家过渡的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形成了各种等级，在政治活动中发挥着各自的作用。当面对阿普苏的阴谋时，是埃阿一个人杀死了阿普苏，这说明神话在沿着原始的社会组织在向前发展，当团体面临危险时，还是被个人单独行动解决问题，还不是社会团体作为一个整体的共同行动。当提阿马特展开复仇行动而无人能敌的时候，年轻的马尔都克被推举出去迎战，但是他只是一个年轻的神，他缺少影响力，于是他提出了拥有至高的地位，他的命令不能被更改等一系列要求，面对这些要求诸神展开了讨论，最终决定同意马尔都克的要求。在这个过程中体现了军事民主制的政治活动范式：所有重大的问题都在一个普遍性的众神会议上得以决定，在那里命令被制定、阐述和确定，判决也在那里宣布，每个神都被指定一个席位，最重要的席位属于五十位大神，他们之中又有七位大神的意见具有决定性作用，由他们推举出一个军事统帅和领导者。这让我们很容易想到军事民主制下的军事首领、长老会议和公民大会。此时虽然国家还没有产生，但是等级性已经表现地很明显。后来马尔都克战胜提阿马特后开始建立宇宙秩序，分配诸神职责与范围。马尔都克成为诸神之主，成为诸神中的最高等级，安努、恩利尔和埃阿成为仅位于其下的神灵，神界的等级又重新被建立起来。而此时的政治体制可以相比于国家产生后的政治体制。马尔都克、安努等三大主神和阿努恩那奇诸神、伊奇奇诸神，则分别相似于国家政治体制中的国王、朝中要臣和朝中普通官员。他们都各自在各自的等级中行使着自己的职责与权利，尽着各自该尽的义务。使神界一片秩序井然的模样。

在古代两河流域人的神系中，神的阶级性特征也表现的很明显。现存最早的古代两河流域的神表是整理于公元前2600年左右的版本，其中共包括560个神。因为成书时期正处于苏美尔城邦时期，所以里面神的名字都是苏美尔语的名字。后来阿摩利人统治了两河流域，吸收了苏美尔宗教中的众多因素和神灵，同时进行了加工和整理，把苏美尔的神灵改换名字后重新加以信仰，因此两河流域的许多神都拥有苏美尔语和阿卡德语两个名字，这也是两河流域神灵的一个突出特点。在这份神表中，诸神被分为四个等级。神的等级之首有三大主神：安、恩利尔和恩基。安神，阿卡德语名字为安努，是天空神。在古代两河流域神系中他一直是主神，直到后来地位被恩利尔、马尔都克和阿淑尔所代替。他居住在三重天中最高的一层，住所的位置是他的优越性的象征之一。恩利尔是风神，是苏美尔的主神之一。恩利尔神统治者人类，掌管着天命泥板，支配着人类和人类历史的发展趋向。恩利尔是最伟大的神之一，并且享有“居于众神之上”的光荣头衔，把恩利尔当作他们的统治者或者他们生命的源泉。随着历史的发展恩利尔像其他老一辈的神一样地位被一些年轻的神所取代，不再是城市或者个人的保护神和统治者。恩基，阿卡德语的名字为埃阿，“土壤的管理者”，在苏美尔宗教中是甜水神。甜水是人类农业灌溉和人类生活中所必需的物品，因此他被描述为诸神中人类首要的恩人、知识的源泉，尤其是巫术知识的源泉。当人类开建沟渠和农业灌溉时，他会有效地管理新鲜水资源从而使人们的生活可以继续。他的妻子是达姆奇娜，他们也是后来巴比伦城主神马尔都克的父母亲，这种身份必然也会加强他们在诸神中的地位。神的第二等级主要有：伊南娜、南纳和乌图。伊南娜女神，阿卡德语的名字为伊什塔尔，是天空女神。起初是生育女神，拥有与此相关的影响力和权力，而且伊南娜的神性也主要是源自与生育有关的特性。最后她成为了统治女神，并被冠以“天空和大地的王后”头衔，既然是统治者，就有被统治者，阶级性明显至此。南纳，阿卡德语的名字为辛，是月神。是夜晚的守护者并与时间的流逝有关，因为苏美尔人用的是阴历，所以南纳的出现或变化是他们记录月和年的主要方式，因此南纳在人类生活中也占有重要地位，也决定了他在诸神中的地位。乌图，阿卡德语名字为沙玛什，太阳神。白天乘坐他的太阳车穿过天空，夜晚则穿过地下世界，第二天早上再从东方升起。因为他将光明洒向大地使万物可以被看到，而且他在处理人类事务中代表真理和正义，因此他也被人类称作“恩人”。这也决定了他在诸神中的位置。神的第三等级主要有：阿达德、宁努尔塔和奈尔伽勒。阿达德是风暴之神，阿达德神在西塞姆人心目中的地位非常高，在西塞姆人建立的马瑞和亚述城邦内，阿达德被列为第一等级的神。在马瑞的相关文献中，阿达德神在含有神的名字里出现的最为频繁。在亚述地区，阿达德神也位于最伟大的神之列。宁努尔塔，在苏美尔时期也以宁吉尔苏的面貌出现，他是拉伽什城邦的守护神，是一位丰产之神，控制着河水的涨落，没有他一切植物都不会存在，因此人们对他也是极为崇拜。奈尔伽勒与上述的神不同，他是一位令人恐惧的神，他是瘟疫之神，同时也是地府的主宰，他的配偶是埃拉什基伽勒，也就是我们熟悉的伊什塔尔的姐姐，埃拉什基伽勒原是地府的主宰，后来爱慕奈尔伽勒，就嫁给了他，并且把地府的主宰之位也让于他。最后在古代两河流域神系中还有一类神，由城邦小神而变成全国性大神的神。他们的身份和地位随着其所保护城市的兴起而兴起。因为这类神可以把古代两河流域人都交到敬拜他的国王手中，因此他的地位和权力会比其他诸神高很多。更重要的是敬拜他们的国王有能力将他们置于诸神之上，并且授予他们祭拜上的优先性和神的荣耀，比如马尔都克和阿淑尔神。等级之末便是一些小神和代表邪恶、疾病等的鬼，他们也各自有自己的势力范围和管辖区。

古代两河流域神的等级性作为其神灵的一个显著特征，我们需要思考的是这种等级性是谁赋予其的，到底是社会中的哪个阶级或阶层？“其实在古代两河流域普通民众的眼里，他们崇拜神只是崇拜那些在他们日常生活中起到重要作用的神，他们根本很少关心他们所崇拜的神在整个神系中的位置，更不会关心其他神之间的相互关系。”*Glenn S. Holland， God in the Desert Religion of the Ancient Near East， p.114.所以真正赋予神等级性的是统治阶级，他们想通过宗教的方式去更加巩固他们的政治。古代两河流域宗教与政治的关系被表现的更加明显。

结 语

综上所述，通过对《埃奴玛·埃里什》史诗的解读，可以看出古代两河流域民族崇拜的神灵具有自然性、优越性和等级性等三大特性。人文宗教的发展缓慢使原始宗教得到了充足的发展，原始宗教时期的自然崇拜也得以继续发展，所以古代两河流域的神灵多属自然神，自然神属性较明显。神灵相较于人类具有优越性，从住所、服饰、神权标志和生死相较于人类都有较大优势，所以作为神灵在人间代表的国王相较于普通民众也具有较大特权，普通民众应该俯首于神灵的安排。神灵本无等级性，但是统治阶级为了宣扬被统治阶级与自己的差异性，便将等级性也赋予神灵范围之内，更加突出自己的级别之高，所以神话不仅是简单的神的故事，更是人间世界的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