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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表达:主观认知与客观真实的辩证统一
——历史学前沿问题研究述评

2017-03-10

外国问题研究 2017年4期
关键词:历史研究

董 俊

(东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

历史研究者的工作首先是借助文献、遗迹和见证者口述等媒介认识历史,然后通过逻辑推理、多重考证等方式分析历史,最后形成合理的结论来表达历史。但人的主观性思维决定了历史研究的客观性始终都会因研究者个人的好恶和社会环境的变化而受到干扰,这使历史研究似乎是无限接近真相,却无法彻底还原真相。尽管这种不彻底性,很多时候、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历史的遗留物因年代久远,没有为后续的研究者提供足够的参考依据,人的主观性只是一个问题的另一方面,但严谨的历史研究者仍在为探索更加尊重历史的研究方法而不懈努力。笔者近日有幸参加了由《历史研究》编辑部主办第十一届历史学前沿论坛,聆听了与会的80余位专家学者围绕历史认知的客观性和真理性这一主题,从历史的认识与重建角度出发,就当前历史研究的前沿问题展开的交流和探讨,发言的内容涉及史学理论、文化史、经济史、社会史、国际关系史等多个领域。这些研究成果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当前历史学研究的热点和发展趋势,反映了学者们从多维度对如何更加精准地表述历史所进行的思考和阐释。

一、中国古代史相关问题的研究

在中国古代史方面,学者们的关注点主要分布在历史认知与真实的关系,古代官制、法律体系、兵制的演变,古代东亚地区的政治、经济个案以及社会特定群体流动和文化发展等问题上,特别是区域史、社会史的研究颇有新意。

1.关于历史认知与历史真实之间关系的研究。在这一视域下,学者们研究的内容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对历史认知与历史真实的关系做了理论层面上的解读,强调二者之间的差异性,试图从历史研究的观念上、手段上、实践上探索缩小这种差异性的研究方式。如张耕华认为历史书写的“真”涉及四个方面:史实之“真”、理解之“真”、解释之“真”、叙事之“真”。就历史素材而言,只要运用的概念、术语是共同一致的,大家在认识上就不会出现分歧,并认同这是“真”的判断,是符合史实的“真”;但历史理解之“真”却因此时、此刻、此人等因素的动态变化,而难以成为普遍共享、一致公认的“真”;与之相应,历史解释的“真”在说明历史因果关系上大多是推论,而不能实证它的“真”;而历史叙事由于叙事重心、目的、意图的不同,以及书写者的有意掩盖,运用共同遵循的学科准则和规范也不能有效地鉴别其“真假”。由此可见,历史书写的“真”并非以往所理解的那么确实、单纯,值得进一步探讨。苏辉探讨了作为一种科学方法和理论的“二重证据法”如何在历史学研究中保持历久弥新的指导性及实用性这一问题,认为“二重证据法”的核心内涵是同一问题需要不同材质记载、方法、途径和视角的互证,从而能够在科学研究的层面上最大限度地接近历史真实,在具体的研究结论外又可拓展史料分析、运用无限空间,由此引发新的思路与问题。现代科技的发展使红外线、3D激光扫描仪等科技产品和分子生物学等学科知识,运用到帛书、青铜器、石刻等文物的鉴定研究和人种、族群的甄别中,互联网的发展使史学研究资料得以共享,这些都扩大了“二重证据法”的外延,使原先不可能的研究课题、思路成为可能,也为历史认知更加贴近历史真实提供了可能。二是通过对具体问题的分析和透视,证明人的主观性会造成历史认知的偏颇,需要经过反复考证才能还历史以相对客观的真实。如吴大昕对比了《倭寇图卷》与《明人抗倭图》的异同,结合清人张鉴所写《文征明画平倭图记》的叙述,对抗倭图卷可能就是平倭图,其所绘内容可能是“计剿徐海”一事,而倭寇图卷则是更晚时期通过临摹抗倭图卷而来这一学界的普遍观点提出质疑,认为山崎岳关于抗倭图卷的画面并不一定是忠实记录某一历史场面这一观点更为确实,并进一步考察了《太平抗倭图》的画面与作图时间,推断《太平抗倭图》应产生于以上两图之前,指出这三张图所呈现的是倭寇形象如何被具化、逐渐统一并流传的过程。刘晓东、年旭考察了琉球“两属”认识形成问题,认为萨摩入侵琉球后,琉球亲日派官僚奉日本旨意向中国朝贡,以图保持两属状态,明朝以改贡期为“十年一贡”的方式,表明“绝贡”姿态,不允许琉球的两属状态。然而这一史实在经历明清两代变迁之后,特别是明朝天启年间的党争动乱,政策缺乏连续性,“绝贡”的本意被明朝中央逐渐忘却而恢复了琉球的旧有贡期,这就造成了近代以来所谓的明朝“纵容或抛置不理”造成琉球“两属”的认识。而朝鲜方面萨摩入侵琉球一事是与琉球世子济州被杀的传闻参搅在一起在朝鲜传播的,朝鲜在宫廷政变后,出于丑化光海君的政治需要,将琉球世子被杀看作是导致朝琉关系断绝的直接原因,而忽略了琉球送咨文示谢朝鲜送还琉球漂流民、朝鲜恐私下交流引清朝不满而拒绝回文的史实,这直接影响到了近代以后朝鲜关于琉球“两属”的认识。陈爽以唐太宗纵囚案为切入点,以“纵囚归狱”与朝廷法律相悖却屡被作为政绩书写为问题导向,考察了魏晋南北朝时期被记述的“纵囚归狱”事件,指出这一时期纵囚的书写较为模式化,几乎成为良吏的标配,认为这一行为从汉朝中叶开始,中经魏晋南北朝时期,直到隋唐,是与古代法律的儒家化进行相始终,儒家思想对中国传统法律的影响渗透到了包括司法在内的实践领域,而隋文帝和唐太宗更是利用纵囚,来塑造自己宽厚仁恕、万世明君的形象。此外,在纵囚的实际执行过程中,存在着“上下相贼”的欺隐,是一场君主的德政表演。

2.关于中国古代制度演变的研究。一些学者从求真辨伪的角度出发,对中国古代的官制、法律体系、军制的实施与演变进行了考证,对制度的内容和延续性进行了详细梳理,澄清了以往研究中相对模糊的问题。如杨恩玉经考证认为九品官人法的渊源并非班固的《古今人表》,而是《周礼》《礼记》和《左传》,其乡品一品也并非虚设,这一点可以从乡品与一品官的关系、起家官与乡品的关系、乡品的评定与祖父官品的关系中得到证明,即乡品一品者才有资格升至一品官,而一品官的确大有人在;一品官的子孙与宗室诸王可被评为一品,他们皆从五品官起家。多种典籍均记载,魏晋、石赵和北魏都存在着乡品九等,魏晋南北朝时期仿照九品官人法的围棋、弹琴和书法等都存在一品,是乡品一品存在的有力旁证,但由于史料记载的模糊,却使这一问题成为“中古选制中的谜”。刘晓考察了元朝法律渊源与法律体系的构建,认为元朝的法律建设,大致经历了从大规模援引亡金法律《泰和律》到“因事制宜,因时立制”的发展过程。《泰和律》被废止后,很多大臣建议以《泰和律》或者中华传统法律为基础,兼采蒙古法编撰新法典,但终未能实现。这一时期在援引“旧例”时代产生的大量判例成为当时最重要的法律渊源,于此同时元朝也开始制定一些针对某一具体法律调整对象的单行法,并努力整合判例和编撰法典,于是便有了《大元通制》《至正条格》的颁布。虽然此二者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律令式法典,但它们仍然直接影响到了明初《大明令》与《大明律》的制定。有两位学者以明代军制为研究对象、对城池与军制的关系、明代中后期兵制的特点和发展轨迹进行了考察研究。张萍以陕西布政司为中心考察了明代陕西布政司辖区内卫所的设置时间、“府卫同城”之城池的综合特征、形成过程及成因,指出陕西卫所建立的实践与府县基本同步,其城池形态比一般的城镇面积更大,内部构成复杂,多数拥有关城特别是规模较大的关城,有些还形成城外加郭的重城结构。作者认为“府卫同城”是地方行政与军事双重管理体制在空间的体现,这样的城镇职能分工直接反映的是军卫与府县管理权力的分工,体现了军卫在城镇统辖、参与地方建设、维护地方安全上的特殊意义,这也影响着我们对明代中央与地方社会关系的理解。吴滔提出明代中后期营兵制里的特殊兵种“杀手”、“打手”,曾在南岭地区普遍存在,它既不同于参与到北部边防和东南抗倭等军事行动中与“经制兵”几无二致的标兵、狼兵,也与纯粹从“寓兵于农”的民兵直接演化而来的乡兵、土兵有异,而是兼具募兵和民壮的双重特征。由于“杀手”这类军事人员大多从异地雇募,流动性较大,州县和卫采取了把部分军屯田转发给有家室的杀手的办法,促进了阳山杀手的土著化。作者认为从明中后期兵制的情况来看,清代绿营制最重要的原则之一的“兵皆土著”,极可能是由明代营哨体制下多兵种共存共融的弹性机制演变而来。

3.关于古代东亚地区的政治、经济个案研究。一些学者从区域史研究的角度,对宋明时期中原王朝处理对内对外关系的政策进行了探讨,如黄纯艳认为宋朝面临“文化”中国与“地理”中国错位的难题,其“文化”中国的自信继承自汉唐,但在地理“中国”上却远小于汉唐的疆域,随着周边诸国国家力量,特别是军事实力的增强,宋朝不得不采取对外弹性标准、对内绝对说法的对策来缓解华夷观念上的困境,即对周边政权破坏华夷制度的行为采取了弹性做法,而在国内政治场域中将华夷理念作为绝对话语。如北宋与契丹建立的辽朝的对等关系、放任西夏、交趾等“汉唐旧疆”内诸政权行皇帝制度、南宋与女真建立的金朝的君臣关系,以及宋朝对“旧疆”的“恢复”申明,都是两宋大力“尊王”而消极“攘夷”的证明,这是其应对“华夷”与“中国”尴尬境地的对策,具有时代的特殊性。陈峰认为宋太祖朝的曲宴因其特有的宽松及私密的氛围,为君臣深度交往提供了合适的场合,在犒赏和控驭统军将领、安抚和笼络藩镇及诸国君王方面,起到特殊的政治功用。曲宴的作用在当时发生的“杯酒释兵权”、“后苑之宴”之类事件,以及对藩镇势力、割据君王的施压效果,还有君臣探讨的朝政议题等事实上都可见一斑。作者指出宋太祖时期的曲宴有“重武轻文”的特点,这既是受五代遗风因素的影响,又是当时实用主义政治的需要,而在宋太宗继位后,文官开始逐渐成为政坛的主要力量,曲宴的风格发生了向“重文抑武”方向的转变。在对古代政治史的研究中,一些学者选取重要历史人物进行个案分析,将历史人物放置于宏观的时代背景下,以小见大,透过对个体的研究窥探其所在历史时期的政治特点和局势走向。如田澍探讨了张居正对明代中后期政治局势发展的作用和影响,指出万历初政的特点就是顾命政治,穆宗弥留之际,命高拱、张居正和高仪三位阁臣协力辅佐幼主,然而张居正迅速与宦官冯保、后妃勾结,蔑视穆宗诏令,将高拱逐出政坛而使张居正夺取了首辅权位,随后高仪的病故,更使张居正成为了“顾命之元臣”。这样的局面使张居正顾命之任的压力增加,历史证明其并没有顺利完成这一任务:他迟迟没有将皇权交予神宗,没有将神宗培养成“圣君”,却因为防范和自己一样的阁臣,避免危害自己的阁权而启用没有担当意识的庸人,导致其病逝后没有具备决策能力的阁臣可以担当治理国家的重任,使晚明的政治陷入无序,明朝的衰亡便成为必然。王勇通过对万历朝鲜之役中日议和过程中,明使与景轍玄苏、明使与玄圃三灵、松云与加藤清正的笔谈进行考证之后,指出目前学界对于万历朝鲜之役中日议和的研究,多聚焦于沈惟敬而忽视谢用梓、徐一贯,其主要原因是“伪使”说、“卖国”说和“欺瞒”说,而在分析了明史赴日议和的背景之后,作者认为谢、徐自始至终都反对“讲和七条”中第一条“婚嫁礼”、第四条朝鲜八道、第五条朝鲜王子入质日本,在松云笔谈中多处涉及的“讲和条件”实际的操盘手是沈惟敬与小西行长二人,从这一点上显示出关注历史细节、还原人物真实面貌的重要性。此外,还有一些学者对古代东亚地区的经济问题,特别是影响东亚地区经济循环的贸易圈问题展开研究,如刁书仁的研究聚焦17世纪初至18世纪中叶东亚贸易商圈,认为这一时期以北京会同馆为中心的中朝贸易商圈和以东莱倭馆为中心的日朝贸易商圈相互关联,构成了东亚贸易商圈的重要一环。这一商圈所经商路是从日本京都经由对马岛,中经朝鲜东莱倭馆,最终到达中国北京,日本的白银和中国的生丝即通过这一路线的正反流向实现在东亚地区的贸易流通。然而由于清朝周边国家朝鲜、日本都采取各种措施强化本国市场,使其对东亚市场的依赖降低,这一商圈在18世纪中叶发生明显变化:中日长崎直航通商贸易后,造成倭馆日朝贸易中日本银向朝鲜输入明显减少,清朝输入生丝逐渐中断,东亚贸易商圈从此走向衰落。张雨指出目前学术界关于中国古代租佃制的研究存在分歧,马克思主义史学研究者通常在封建地主经济范畴下对租佃制进行解读,主流意见认为战国以后中国经济是封建地主制经济,不同意见的代表是魏晋封建论。作者认为双方都没有对秦汉社会中租佃制的性质给予充分重视,并分析和批驳了秦晖关于“租佃制”的观点,指出秦晖只是从交换这一形式入手,给出“租佃”的广、狭二义,没有抓住马克思主义地租理论的核心。而作者认为封建制下的地租与资本主义的地租在构成和性质上截然不同,不可混为一谈,并进一步分析了地租率变化趋势和中苏学者对封建社会基本经济规律的探讨,提出在租佃制研究中,要加强对名义地租率与实际地租率的研究。刘仲华梳理了黑豆在清代的主要用途、京城和各地驻防多需黑豆的征收与采买,以及晚清八旗官马对黑豆需求的变化,指出因清代以“国语骑射”立国,在军事能力建设和军政事务正常运营的效率保障方面,都依赖马匹,加之康、雍、乾三朝不断推进统一战争的影响,促成了国家层面对黑豆的大量持续性需求。为保证黑豆的供应量,在多种采买方式基础上,清朝在多地采取改征粟米为黑豆的方式,以解决某一主产区突遭歉收的情况,可见黑豆是关乎国家制度的重要物资基础。然而嘉道以后,随着军事战争手段和远距离运输工具的转变,马驼不再是支撑“骑射”这一立国之本的必要物资,黑豆也丧失了其先前的经济价值。

4.关于中国古代社会问题和文化发展研究。在中国古代社会问题研究方面,郭培贵以明代进士群体社会流动为研究内容,指出目前学术界对这一问题进行全面、系统研究的成果较少、对明代进士群体社会流动状况的统计精度尚待提高、对进士家庭出身类别的划分略显简单,进而作者从八个方面考察了明代进士群体家庭出身状况,并通过数据分析认为明代科举引起的社会流动呈现出相当的稳定性;明代“纯平民进士”所占比例的不断下降,主要是由出身于拥有非科举功名和各种捐衔、封号家庭的进士不断增多及其在进士总数中所占比例不断上升引起的;出身于“上三代直系亲属中有任实职官”家庭的进士,其亲属任职品级越高,则出自该类家庭的进士所占比例越低;上三代直系亲属中,父辈对进士中式的影响最大;明初教官群体尚能对其子辈科举中式产生一定积极影响,但正德以后,随着教官文化实力及其影响力的衰弱,其子辈在进士中所占比例一路下降以致微乎其微。高凯对目前学界关于汉末三国时期人口消亡和疾病问题的相关研究进行了简要综述,指出这一时期的人口锐减与气候波动引发的疫病以及由军阀混战造成的疫病大流行有关。此外作者认为汉末三国时期对孝道和丧礼制度的推崇,使当时坚守孝道和服丧之礼的士人,成为传染性疫病流行中最容易染病和最容易死亡的人群,因此东汉末期大量精英人士死于瘟疫、或因恐惧而避灾求生,魏晋以后社会出现了丧礼制度部分缺失的现象,而这为探讨魏晋南北朝时期“礼坏乐崩”的原因提供了新的视角。在古代社会文化发展与文明形成的研究方面,吕博选取阮孝绪这一在南朝时期阅尽书籍的知识人为研究对象,通过其撰写的《七录序》考察他的知识结构,进而窥探整个南朝学术文化、精神世界的演变。作者认为从《七录》外篇所反映的阮孝绪“儒玄文史并精,术技五行兼习”的知识构成特点来看,梁武帝时期的文化发展已经达到相当高度,而从《七录》内篇里编入佛教和道教的书籍且二者并举来看,信奉佛教应是当时的时代潮流,同时文化由南向北流动的现象,也引发我们对三教调和的额外思考。尚永琪简要梳理和分析了丝绸之路上的野羊与羊的驯化、牧羊人与其象征意义、羊与游牧民族的关系等问题,指出在整个欧亚大陆范围内,羊都是人类文明发展进程中的参与者,是草原游牧民族生存的根本,是农业文明定居者的重要生活资源。羊由其特殊的生物含义和神秘寓意,除了是各类祭祀的祭品之外,其形象也多次出现在占卜、岩画、神的形象和艺术品中,而牧羊人因长久的静穆生活进而与自然的亲近接触,被赋予了更深厚的悲天悯人的情怀,在各种宗教传说中都是一个具有神秘意味的文化象征,羊也因与游牧民族的密切关系成为丝绸之路上羌人、匈奴等古代民族最具根本特色的代表性符号。白建春以从本体论出发追溯历史与文明的本源、从认识论出发达到历史与文明的本真、从价值论出发确证历史与文明的本质三个角度,驳斥了“中国文明西来说”,认为从分子生物学、体质人类学和文化考古学角度,都能够提供中国本土化人类连续演变的证明,而伴随人类而产生的文明,可以从中国文字的形成和青铜冶铸以及城市和大型利益性建筑物的出现等文明起源的要素中得以验证。作者强调对人类起源及其演变的问题,不是自然学科能够独立完成的,而是需要结合历史学科基于历史本体,通过历史学家的哲学头脑、思辨能力和知识体系,去认知历史真相。作者同时指出历史证明中华文明塑造了中华民族,我们的民族形成了我们的国家,中华文明以自己的价值体系汇入世界文明,其核心是我们悠久历史的英雄灵魂。

二、世界史相关问题的研究

与中国古代史的研究相比,在世界史方面学者们在思考历史记忆与历史真相之间关系的同时,更多将研究焦点集中在对国际关系有重要影响的事件上,并对文化与文明的变迁与消亡问题有所关注。从这一角度上来看,学者们研究的方向大多集中在了具有全球化意义、关乎国际和平的历史问题上,更有学者置身于人类文明发展与消亡的视野下,站在更加宏观的角度上思考问题。

1.关于历史记忆与历史真相之间关系的研究。在这一视角下,世界史研究的学者突出表现为从历史学研究的角度出发,分析历史记忆、历史认识、历史文本等主观产物与历史真相之间的关系,并将此关系的阐述上升至哲学层面。如陈淳从认识论的角度出发,在对经验主义、实证主义、观念主义、相对主义和实在主义进行回顾的基础上,探讨了历史学和考古学对历史重建所产生的影响,兼论这一过程中的主观性与客观性问题,指出研究者对于历史的反思存在主观因素,即使力求中立客观,也仍然会受到个人偏好、社会环境和思潮的影响,难以做到真正的客观。提出以文献研究作为历史学中心地位,以考古研究为佐证的“二重证据法”,是中国古史重建的必由之路,与此同时还要正视人的主观性所造成的历史重建的局限性。张旭鹏深入辨析了“历史距离”这一概念,认为历史距离是横亘在过去与现在之间的、使过去成为历史的时间间隔,它的存在赋予过去一种纵深的时间向度,使过去成为历史学家所认同的研究对象,决定着历史学家看待事件的立场和态度。历史距离的产生最早出现在文艺复兴时期过去与现在的分离,到法国大革命时期二者发生彻底断裂,但是伴随着现代历史意识的出现,并不意味着历史距离的存在是过去与现在之间的鸿沟,而是在其状态下,过去与现在有沟通的可能性,某种历史传承物会将两者连接起来。而后在历史距离动态和开放的变化中发生的“视域融合”,使历史距离在某种程度上消失了,这种效应最典型的体现是记忆研究出现所带来的“过去的在场”这一概念。“过去的在场”打破了过去与现在的阻隔,让过去持续萦绕在当下,对未来产生深远影响,而历史学家有责任去建构这种纪念性的历史,践行他们对历史的意愿。除了理论层面的剖析和概念上的辨析以外,还有的学者尝试用具体的研究问题来诠释历史记忆与历史真实之间的关系,如有两位学者都以法兰克王室为研究对象,通过对历史文本、文献的分析,梳理历史发展的真实脉络。陈文海对比了《法兰克王家年代记》“原创本”与“修订本”之间的差别,指出“修订本”在文本上存在明显的复古化改造,在内容上有枝节上的增补、个别条目的简化和系统化的增补,特别是细节化了加洛林家族的内斗和增写了法兰克方面的军事败绩以及法兰克君主的决策失误。作者进一步考证了“修订本”出现的时间应为虔诚者路易主政的最初几年,而修订的动因并非传统观点所说的是对查理曼的批判,而是源于虔诚者路易主政初期面临的复杂局势,亟需传统史实的支撑,这使得“修订本”体现出多维度的现实关切。但无论哪个版本,对于真正的历史本原来说,都是选择性的历史记忆。李云飞通过查理曼在806年颁布的《分国诏书》考察其继承计划,指出查理曼并没有一个从一而终的继承规划,只是随着形势的变化而不断调整继承安排。《分国诏书》延续了诸子分国的传统,却不是“均分”国土,并在多位王子分疆而治、兄弟团结方面体现出维持王国一体的意图。作者认为《分国诏书》体现了加洛林王朝代际更替中长幼有序的隐性原则,查理曼的继承安排呈现出较为完整的“生命周期”动态变化,但其内容安排上的诸多隐患,并不具备保障帝国继承权的顺利交接、维护和平局面的绝对作用。查理曼顺利单传虔诚者路易与诸多方面原因有关,特别是查理曼无情捍卫自己作为父亲最高权威的独特手段。此外,孟钟捷将具体历史事件真实性与历史认识并立讨论,以“德累斯顿大轰炸”为例分析了二战记忆的真实性问题,指出在历史认识的角度上,存在着亲历者、德国政府与历史书写者的记忆之争;在历史事件的当代认识上,存在着报复说、战斗说、平衡说和教训说之争;在认识记忆真实性的方式上,有符号化、仪式化、博物馆化与纪念日化多种类型。作者认为这些争议与多种因素有关,都对二战记忆的真实性产生影响,而二战作为国际事件,其认识的主体应由“人类命运共同体”来担当,并且只有从复仇心理走向共存意识,运用复合的、理性的、辩证的历史逻辑,才能使还原二战记忆的“真实性”成为可能。

2.关于影响全球化进程的重大事件、重要因素的研究。冷战史、国际关系史始终占据世界史研究的重要地位,特别是中美苏之间关系研究成果颇多,而当前一些新面世的重要档案文献在研究中的运用,使这些成果凸显出较高的学术价值与现实意义。如谢国荣从国际史视野出发重新审视了在布朗案的判决中,美国政府所受到的国际因素的影响,指出布朗案的判决结果实际上与美国二战后国际角色定位转变,在美苏冷战局势下,亟需维护国家形象和“世界领袖”地位,争取第三世界国家的政治需要密切相关。尽管布朗案判决并未解决美国国内的种族问题,但是这一事件与美国制度的优越性联系在一起,提高了美国在国际社会上的声誉和地位,在中立国家和第三世界国家产生了比较正面的影响,客观上促进了美国种族问题的国际化,推动了美国黑人民权改革。刘磊依据美国档案文献对美苏《第二阶段限制战略武器条约》的谈判过程进行了详细回顾,指出卡特政府在延续尼克松和福特政府对苏缓和政策的基础上,几经调整谈判立场,积极促成SALTⅡ的进行,与卡特本人的道德使命感和对限制战略武器的重视密切相关,这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他的外交决策,使其以SALTⅡ作为对苏关系的重要任务,希望通过军控谈判来消减美苏对抗中的威胁,谋求美苏关系的稳定,这也是美国现实利益的需求。尽管SALTⅡ条约最终没有生效,但是美苏双方都愿意实际遵守之,它一定程度上阻止了军备竞赛,奠定了未来达成大幅度消减核武器重要协定的基础。张勇安运用大量文献资料梳理了1964—1973年长达10年间,由《真理报》刊文《毒贩》开启的中美苏三国媒体和政府之间围绕“毒品问题”展开的“口水战”,指出由于意识形态冲突导致中苏关系破裂,苏联与宿敌美国形成了暂时的阵线联盟,以毒品这一超越了非传统安全议题范畴的问题,作为“冷战的新战场”,宣称毒品是共产党中国进行海外援助、支援越南战争的秘密武器,是共产党向世界扩张的手段,恶意损害中国的国际形象。这一“口水战”的根本原因是中苏两党的意识形态分歧,是两国两党在社会主义国家阵营中的领导权与话语权之争,也是冷战的侧面反映。潮龙起以华侨堂会为中心,从社会结构的视角回顾了近代美国侨社秩序的构建过程,指出近代美国华人移民创建的侨团在为侨民提供服务、加强对华侨的社会整合和控制方面有积极作用,构成了美国侨社比较稳定的组织体系和社区秩序。但堂会作为一种另类的侨团,却因争夺地下经济利益和侨社控制权而“堂斗”不断,给侨社带来巨大危害。美国侨社以中华会馆为中心,以华商和侨团为主要力量,以街区为单位,建立保甲联防制,防范堂会分子肇事,并组织和平会,建立防范堂斗的长效机制,维护侨社治安,这些措施一度起到一定的控制作用。但由于侨社所处的内外社会环境、堂会的组织特点和堂斗的性质等原因,侨社的控制力量逐渐削弱,直到“九一八”事变发生,在抗日救亡的大势面前,堂会才弃嫌求和,平息堂斗,合力抗日。一些学者还以全球史研究的视角,对影响全球化进程的重要事件进行了研究,如张倩红、艾仁贵考察了1492—1800年港口犹太人及其海洋贸易网络,梳理了“港口犹太人”概念的产生过程,归纳了其具备的基本特征,提出犹太洲际性贸易网络的形成有赖于合伙制和后来的公司制在贸易活动中的实行,而这一贸易网络的维系除了外部环境上的重商主义政策以外,在内部因素上主要由于伊比利亚背景之上的亲族关系、在此基础上的代理人机制、塞法尔迪人的语言优势以及“流散社会习性”的文化特征。作者指出港口犹太人及其海洋贸易网络促进了大西洋经济体系乃至早期全球经济联系的形成与扩展,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世界经济中心的变迁格局,为后人提供了理解犹太社会现代转型的另一种视角,具有重要的全球史意义。马瑞映、杨松认为棉纺织业是英国工业化进程中的核心产业,而创新驱动体系是英国棉纺织产业崛起的核心机制,这一体系主要有五个层面的变革发展,即技术创新提高了生产效率,工厂制度的创新实现了规模化生产,信贷金融创新解决了新兴产业的资本难题,资源的全球配置模式创新控制了原棉的供应来源、开辟了新的销售市场,企业家创新促进了生产要素之间的重组、协同和整合。英国棉纺织产业创新驱动发展的历史经验,对经历了生产要素驱动阶段和投资驱动阶段后的中国经济持续繁荣发展具有重要借鉴意义。此外,区域史研究领域里,东亚史成为近年研究的热点,一些学者对于近代东亚格局的变动和未来东亚共同体的构建都表现出学术上的关注与期待。如韩东育运用大量史料深入探讨了“封贡体制”的制度渊源与东亚伸展始末,以“封建制”为研究切入点,指出秦汉以降体现在价值认同上的“帝国”与“天下”、“皇帝”与“天子”的指代和功能,体现在地政关系上的“华夷秩序”,实质上是郡县制下册封体制的内部虚化与对外转化。“封贡体系”从魏晋南北朝幕府制到隋唐期的变异,以至明清时期的缔结与终结,事实上是一个从内部自我拆解的过程,这一体系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既促进了东亚共同或相近价值体系的形成,维持区域平衡,又在相当长的时间和空间里为异己力量的成长提供了神形兼备的温床,从这一角度说,即便没有欧洲“国际法”体系的介入,华夷观念下“封贡体系”的解体和近代东亚格局的裂变也是不可避免的趋势,“条约体系”不过是为这一过程提供了合法化依据的“国际法理”而已。李立丰、骆程追溯了日本“新安保法”合宪性争论的历史渊源,指出日本“新安保法”的生效标志着战后所谓“和平宪法”的破产,这一事件的“合宪性”依据即为1959年12月的“砂川判决”。在“砂川判决”中提出了“统治行为论”,即指对于与国家统治相关的具有高度政治性的国家行为,司法部门虽有审查权,但一般情况下,应将其排出在司法审查的范围之外。作者认为“统治行为论”自提出后虽争议不断,却在后续司法程序中适用,这种独特性与日本宪法的结构矛盾性、司法权优先缺乏正当性、日本内阁不受司法制衡等因素有关。这种司法审查权的自我限制,导致日本“宪政体制”在面临政治压力时出现崩解,无法制衡行政权,可能引发改变日本乃至世界政局的转折。

3.关于区域文化与文明变迁的研究。这一方向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三个点上:首先是史学理论研究,如张昭军以文化史的内涵和特色为研究的出发点,试图解答“文化史是什么”这一命题,提出文化史是人民大众的历史,以群体性的民众为本位,以民众作为历史的主体,新旧文化史在这一点上并无根本分歧;文化史是人民群众进步的历史,旧文化史研究中较为普遍地存在进步观念,而新文化史则将反思和批判进步史观作为一项核心议题;文化史研究的内容和目标一是选择和处理历史资料与历史事实,二是探究历史事件之间的复杂关系,三是求得人群进步的“公理公例”,新文化史则转向探究文化历史的象征、意义和价值观念,这实际上是旧文化史的逻辑展开。此外,在民众启蒙和文化认同方面,文化史表现出了较为突出的现实关怀,二者都是新旧文化史共同关心的重要课题。其次是区域文化研究,如闫伟论述了19世纪阿富汗普什图部落社会的构成和特点,提出以血缘关系维系的部落谱系是普什图社会的基础,它是普什图人的集体历史记忆和民族认同的主要来源,是普什图社会最重要、最核心的社会关系。在谱系原则下,普什图部落社会以土地为中心,形成了以家庭为单位、以小土地占有制为基础的相对平等的经济结构,而这样的经济结构很大程度上塑造了部落相对平等、松散和封闭的社会组织结构。普什图的社会结构虽然呈现出无公共权威、无政府的状态,却并未是无序社会,而是依照普什图瓦利(部落习惯法)而克服了部落社会的冲突与分裂,维持了部落民的生存与发展。在与原始氏族部落社会进行对比后,作者得出结论,认为普什图部落社会并非纯粹的、原生型的部落社会,而是次生型的部落社会,其本身就是国家和本土文明的一部分,因此,鉴于西方政治经验在部落社会的水土不服,提出应在充分考虑现代化多元性的前提下,结合中东国家的实际,合理地赋予部落社会以现代性,破解部落问题。王晓德认为德波“美洲退化观”产生的思想根源一方面是布丰“退化论”的延续,另一方面是服务于普鲁士的现实政治,借力贬低美洲,树立一个与“文明”环境相对立的“他者”的负面形象,以阻止民众移民新大陆。作者指出德波对美洲气候环境、生产方式的恶性夸大,和对动植物退化以及土著人和克里奥尔人人种退化的描述,是在“欧洲中心论”背景下的不实想像,却因在当时迎合了欧洲人的种族和文明优越心理而风靡一时,但想像不能替代事实,美洲退化观的真伪和实质终被历史所验证。第三,是古埃及文明的研究,如李晓东论证了铁器时代与古埃及文明衰落的联系,认为铁器时代的标志是铁的应用改变了人类的生产方式与生存方式,而从古埃及考古、文献中来看,古代埃及虽然用铁的时间非常早,却始终处在陨铁阶段,未能掌握冶铁技术、进入铁器时代。其中原因一方面是木材的匮乏,另一方面是拉美西斯三世将海人拒之门外导致冶铁技术未能传入埃及,这一因素造成了古埃及的铁器特别是铁制武器完全依赖进口,使其在铁器时代的战场上全面落后。文明的衰落有诸多原因,就古埃及文明而言,其衰落与制度文明的失控有关,然而工具文明的落后却是其消亡的致命因素。郭丹彤指出古代埃及神庙经济的来源主要是国王、贵族官僚和普通民众捐赠的包括土地在内的财富,通过这些渠道神庙完成了原始积累并通过对内和对外两种方式进行再生产活动,除了被王室垄断的采矿业以外,农业、畜牧业、手工业和贸易是神庙经济的基本成分。神庙经济是以再分配为主体的国有经济,促进了埃及社会的稳定和发展,却也在新王朝末期因大量财富堆积难以进行正常的经济运作而导致国家财政的严重困难,是埃及国家经济崩溃的主要原因之一。

三、中国近现代史相关问题的研究

中国近现代史研究方面,学者们阐释历史真相的方式突出表现在对以往一些问题的再研究,通过对原有材料的重新比照梳理,或运用新发现的文献材料对旧有问题进行重新论证,进而提出新观点,澄清历史真相。一些学者还提出了新的研究概念和视角,提供了新的思维方式来帮助研究者更好地把握历史。

1.关于历史研究的新概念、新视角的研究。历史研究的过程是历史认识与历史客观性最大限度相统一的过程,除了要尊重史实、依靠文献、让文物说话以外,对新的研究理念和视角的挖掘,也对促进这一过程有着重要意义。出于这一目的,一些学者也尝试转换研究思维,提出新概念,寻找新角度,如周育民认为口说、文字记录、实物、图像等记录历史真相的载体本身就受到客观历史条件和历史人物主观性的局限,不能够真实反映历史的全貌,而历史工作者在认识历史的过程中虽能发挥主观能动性去探究历史真相,但仍然无法摆脱自身能力、条件的主观局限性和学科本身发展水平等客观因素的制约。但这并不意味着“历史真相”的不可寻,因为其本身并不是客观历史的还原,而是在已有史料基础上,按照历史研究工作的规则进行的一种符合人类思维逻辑的推理和判定。随着历史实践的不断深入,历史思维能力的不断提高,历史科学的不断发展,人类会越来越接近“历史真相”,丰富和深化对人类历史发展动力和深层结果的认识,在自身的历史潮流中把握历史。张生提出了空间的产生与生产这一概念,基于列菲伏尔的空间理论,在特定空间范畴里讨论南京大屠杀这一特定历史事件所体现出来的不同侧面和“意义”,认为南京大屠杀的发生使南京具有了历史事件的空间意义,在南京大屠杀空间里由中立国人士构建起来的安全区,事实上是在特定空间下的空间生产,而上世纪80年代建立的“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浓缩了历史记忆,实现了空间再生产。作者进一步指出空间可因某种政治力或社会力而产生,在全球化和都市时代,它可能以体现政治性、意识形态性之目的而被生产出来,而后空间便获得了自我生长的能力,并按照自己的逻辑诉说和表达。一些学者建议在研究视角和方法上有所创新,打破历史学科内部的研究壁垒,寻找新的学术增长点。如李金铮认为随着我国经济实力和国际地位的提升,关于中国自身问题的社会科学研究也要求掌握与国家形象相匹配的学术话语权,但需要注意的是学术“翻身”与学术“排外”不可等同,并且要正视学术前沿中始终存在的“西强中弱”的格局。提出争取学术话语权可以从外向和内向两个视角出发:“外向视角”就是国际视角,在国际学术体系内,遵守国际学术规范,以高超的学术水平和成果得到世界的承认;“内向视角”是摆脱西方所创立的国际学术规则,从中国本土寻求历史资源,另外建立一套规则,推广并为国际学术界所认可,实现“领导者”的目标。这两种视角不是对立的,而是要相互结合,既符合国际规则,又体现中国格局,取得创新成果,争取国际话语权。李少军指出近代中国各区域有同有异是不可忽视的问题,“同”是指都受制于近代中国沦为半殖民地的规定性,“异”是由于中国各区域地理、交通、经济状况差异性造成与外国发生关系的不同步。近代中国各区域经济发展水平、天然资源分布、与外国的地缘关系等导致列强在华追逐利益也呈现区域差异,而列强之间的协同、对抗与争夺也往往与特定区域相联系,以及近代中国社会剧变而引发的政治、经济、外交状况的变化都存在区域性特征。因此以区域视角对待近代中外关系史研究有助于确切把握近代中外关系的脉络,全面把握局面,完善一些重要观点,促进相关区域近代其他问题的研究。赵兴胜《居正的饭局:一个日常生活史的政治学分析》是一篇待完成的论文,却选取了“饭局”这个有趣的切入点来丰富民国政治史的研究,这也是生活史和政治史交叉研究的有力体现。作者通过分析居正饭局的地点、频率、出席人员等,试图揭示饭局背后的社会意义和政治意义,指出与居正共餐频率较高的人中有蒋介石、湖北同乡、两广乃至西南军政人物和司法、监察系统及法学界人物等,这些饭局的背后一定程度上存在着交易,如借助其接触蒋介石的机会,向国民党高层推荐人选,应各种请托向高层同僚推荐或引介等。作者认为通过对居正饭局的研究,可以推断出饭局是国民党政治决策与执行体系中的重要环节,透过饭局可见国民党高层的政治信仰与政治操守。曹天忠探讨了新教育中国化的历程,指出1930年前后,新教育的主导理论逐渐由以理论学为主的教育心理学,过渡到以社会学为主的教育社会学,这是新教育中国化得以实现的客观需求。而后教育社会学从以经济关系等为主的狭义教育社会学,转化为包括经济、历史文化、社会组织、民族性、自然环境等在内的广义的教育社会学,再发展到将广义的教育社会学与社会学结合的教育社会哲学,这一理论转化的过程,事实上是新教育从受制于近代中国社会背景的非中国化状态,逐步通过改革与调试实现自身中国化,参与改造中国近代社会,发挥其积极功能和作用的过程。万振凡、彭庆鸿以余江血防为中心,从地方文化的角度对疾病史展开研究,利用布罗代尔三时段理论分析血防背景下余江地方文化的变迁路径,以及其中所反映的国家与地方关系的变化,探讨地方文化生成机制。作者提出余江地方文化是“历史事件与地域文化塑造模式”的典型个案,它的演变与国家权力在地方的介入与回收有密切关系:民国时期国家权力缺失,余江地区由于血吸虫病泛滥而引发了“病态文化”;新中国成立后,国家权力空前加强,并在地方全面下移,积极开展血防等疾病防治运动,形成了与国家主流意识形态相一致的“激情文化”;改革开放后,国家权力在地方有所回收,给予地方文化以活跃空间,催生了“血防文化”。

2.关于个别问题既有研究的再论证。由于中国近现代史研究段限的特殊性,这一领域的研究受现实环境的局限较大,很多问题的研究因种种原因不能充分展开,这一定程度上也影响到研究结论的客观性。近年来随着学术环境的相对宽松,一些重要史料文献得以面世,学者们利用新披露的资料对个别旧问题进行重新考证,修正了以往研究中与史实有所偏差的结论。如叶扬兵的根据近年披露的亲历者书信、札记和日记等大量新史料,考证了关于中央文史馆筹建的权威说法与事件真相不符,指出依据符定一致毛泽东的信、邓之诚文史札记和许宝蘅日记,证明中央文史馆最早筹设事件并非北平解放前而是1950年;通过对柳亚子的特殊疾病及其特有活动周期的分析与推理,与相关史料相印证,证实毛泽东12月2日提及“文史机关事”的复柳亚子的信写于1950年而非1949年。而这些错误之所以作为权威说法存在多年主要是由于在很长一个时期内并不具备发现和纠正传统说法的客观条件。郭双林依据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珍本和手稿图书馆所藏张学良档案、斯坦福大学胡佛档案馆所藏《蒋介石日记》,以柯林伍德的“问题逻辑”为研究切入点,对《西安事变反省录》的成因、版本、内容及修改、意义和影响等做了系统考察。作者认为蒋介石让张学良撰写回忆录与其撰写《苏俄与中国》有些许关系,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为维护其在《蒋委员长西安半月记》及《蒋委员长离陕前对张杨之训话》中编造的谎言,而张学良在万般无奈下,被迫虚构了致蒋介石的禀函中关于西安事变的内容,为蒋介石做了伪证。《西安事变反省录》的版本约有九种之多,其中由蒋经国“编整”的版本经作者考证应为蒋氏父子亲自或找人代替张学良“编整”而成,而蒋氏父子之所以用心良苦,是防止大陆借纪念西安事变20周年之际公布西安事变原始档案,为维护其自身形象的欲盖弥彰。朱浒借助《李鸿章全集》中关于盛宣怀的记载,与1919年刊行的《诰授光禄大夫太子少保邮传大臣显考杏荪父君行述》相对照,指出盛宣怀走向洋务之路的历程并非如风行所说,其投入李鸿章幕府,深得李的信任,李着意将之培养为自己洋务建设的人才,而是盛宣怀的从军之路前途暗淡,转而投身直隶地区水灾的赈务中,并因在赈灾中的出色表现而得以发迹。也正是在这次办赈过程中,盛宣怀与李鸿章在航运问题上产生了共鸣,为其积累了初步的洋务经验,使其得以跻身筹办轮船招商局的行列,从而走上洋务之路。翁有为从政府与农民的关系角度,选取“赋税”与“灾荒”这两个重要问题,探讨20世纪30年代南京国民政府治下的乡村社会情况和农民普遍生存情况,认为当时各级政府向农民征派的各种赋税费捐徭役过繁过重,严重剥夺了农民生产与生存的能力,加之农业基本设施建设薄弱,缺乏抗击自然灾害的能力,造成农民极其脆弱的生存环境。此外,在农村经济中存在建设经费贪污挪用、管理混乱等问题,北方、长江流域和华南地区的农村经济都呈现衰败之势,南京政府治下的农村经济非但不存在“黄金十年”,反而正是在这种社会矛盾激化的情况下,农民日益积累了对国民党的不满情绪,最终走向了革命之路。姜迎春考察抗战期间国民政府公务员抚恤情况,通过数据对比,指出战时需要抚恤的罹难公务员人数增多,但受恤人数却低于战前,反映了抗战抚恤制度实施效果不佳的事实,究其原因一是请恤的程序繁琐,需要多重审查,导致一部分受恤人得不到抚恤金,二是由于通货膨胀造成恤金贬值难以承担保障功能、政府财政困难难以及时兑现恤金等导致受恤人放弃恤金。尽管政府通过增加恤金数量、对有功人士给予额外恤金等政策竭力补救,但收效甚微。作者认为所谓的“无能为力”说事实上是忽视了对政府服务思想和服务能力的考察。刘大禹通过《蒋介石日记》及国民党的相关档案资料等材料,分析蒋介石应对国大代表选举筹备、进程和处置选举纠纷等问题的作为,认为蒋介石在缺乏必要的民主政治条件下,仓促举行国大代表选举,一方面在党内以党纪凌驾于国法之上,另一方面为拉拢民、青两党而无限让步,导致在选举过程中出现诸如选举筹备阶段民、青两党名额的划分、选举过程中的舞弊现象、行宪国大召开时国民党签署代表不肯退让的难题等纠纷,使政党内外裂痕扩大,加速了国民党政权在大陆的崩溃。作者进一步指出制度实施要与环境相适应,应正确处理“国法”与“党纪”的关系,加强党建乃政治建设之本。

3.关于中国近现代史领域若干问题的扩展研究。在共性研究基础上,学者们也在各自的专长领域,开展了卓有成效的扩展性研究,发现了一些新的问题与研究方向。如在晚清史研究方面,刘增合依据大量史料分析了光绪中叶,清朝新疆地区、东北地区、闽台沿海、滇桂边陲四面遭遇边患时所采取的设防施治政略:为应对因伊犁交涉而引发的俄国军事威胁,在东三省增兵设防,划拨东北边防专项经费,解决固疆的财政问题;依靠阎敬铭等重臣筹划国家财政解困和保障新疆军政固防的双重策略,形成新疆建省、管制改革、限额裁军、重订饷额四位一体的经略新疆大计;因法国侵台而设台湾省,强调闽台一体,寻求闵省的财政支持。作者认为在四面边患的形势下,朝臣疆吏对经略边疆的主次轻重问题上多有分歧,清廷力排众议,实施经边陲和纾国用两项要政,事实上也检验了清廷在改制放权、财政治乱与治国靖边的能力。王翔详细考察了19世纪七八十年代以《申报》为中心,以振兴中国生丝对外贸易为出发点,围绕如何使中国生丝生产和出口摆脱困境而展开的讨论。作者认为讨论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注重恢复和强化行会规制,规范商业流通活动,第二阶段要求改革传统的官商关系,反映新兴资产阶级的利益与政治要求,第三阶段呼吁变革传统生产方式,引进欧洲机器缫丝技术。这场讨论是关于中国工业化问题的第一次大讨论,它与洋务运动相呼应,以大众传媒为载体,以包括工商业者和知识分子在内的社会各界为诉求对象,直接表达民间的言论和民众的呼声,为我们认识中国近代工业化思潮的发展历程和历史经验提供新的视角。在民国史研究方面,杨瑞对孙中山二次北上的背景、意图、个中曲折、舆论反响和政局演变进行了详细梳理,认为孙中山此次北上的目的是在巩固与段祺瑞、张作霖的“三角同盟”基础上,按照“三民主义”路线,解决南北问题,结束中国近代以来南北对立纷争的局面,谋求国家统一和中华民族的独立解放,但终因段祺瑞与张作霖形成新的政治、军事同盟,冯玉祥失势,之前的“三角同盟”随之解体,南北立场、利益、意识形态的分歧与矛盾等政局影响,其北上之初所欲达成的政治构想未能实现。郑成林、史慧佳梳理了南京国民政府时期度量衡法规的演进过程,回顾了以中国物理学会为代表的知识界与政府部门围绕《度量衡法》修订的纷争,考察科学知识参与法律系统而引发的意见分歧,指出制度的拟定多属于理论范畴,科学规范是其应考虑的重点,但付诸实施时则要考虑是否契合社会行之已久的习惯,可见科学、法律、习惯三者之间始终存在的紧张关系一定程度上制约着法律的演进。李倩回顾了“九一八”事变后中共中央在东北地区的抗日活动,认为1932年春至1936年初,中国共产党在东北各地农村和山区组建了多支抗日游击队和工农义勇军,创建了若干小块抗日游击根据地。但在此期间,中共中央在“左”倾错误路线指导下,对东北抗日游击战争和地下工作造成危害,直到1935年初在遵义召开的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纠正了“左”倾军事路线,改组了中央领导机构,东北抗日游击战争的局势才有所缓解。随着红军长征到达陕北和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国共合作得以实现,中国八路军、新四军和东北抗日联军合力为收复东北地区做出重要贡献。李翔考察了东江华侨回乡服务团的组建、发展和解散的过程及历史意义,指出东团是由南洋惠侨救乡会和中共香港党组织合作成立的,并吸纳了1937年由后者组建的惠籍青年回乡服务团,而南洋惠侨救乡会为曾生、王作尧两支中共武装力量提供财力资源。作者认为东团是中共在广东发展党员和建立武装部队的外围组织,是曾王两部重要的人力补给者,它的组建和取缔,直接影响了曾王两部的人员状况,间接影响两部的财政状况,推动了曾王两部建军路线的转向。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史研究方面,张皓探讨了两广战役中蒋桂撤逃之争与解放军的迂回大包围,认为蒋桂虽然联合阻止解放军进军,但是在防守重点和撤退计划上存在严重分歧和对立:桂系企图退往海南岛,而蒋介石计划逃往台湾;桂系欲防守湘桂粤边和进行湘南决战,要求蒋介石调军参加决战以便桂系军队乘机入粤,而蒋介石则力图将海南岛作为防卫台湾的外围而竭力阻止白崇禧撤退入粤至海南岛,导致桂系与解放军作战而被歼灭。解放军正是利用了蒋桂之争的具体情况而争取了宝贵时间,完成了进军休整和大包围的战略部署,消灭了白崇禧集团,完成了进军华南的任务,为解放海南岛奠定基础。

综上所述,在历史认识与历史真实的关系问题上,学者们都承认主观认知对历史表述的影响,并本着追求历史本真的研究目的,就多个领域具有前瞻性的问题进行了有益探索,取得了丰厚的研究成果,同时也在某种程度上对后续研究产生导向作用。这些具有重要学术价值和推动意义的成果体现了未来历史学研究的三个增长点:第一,在理论层面对历史认知与历史客观性的关系有深度思考。一些学者从认识论的角度剖析了二者之间的辩证关系,既肯定了历史研究者阐释历史的能力,又意识到人类认知受自身主观思维的局限而带来的对历史真实认识的局限,承认历史研究的结论与客观真理存在差距,并从方法论的角度提出运用多种研究手段,借助历史科学发展的产物,尽可能在未来的研究中拉近主观与客观的距离;第二,交叉学科研究方法在历史研究中的运用,为学术研究提供新视角。很多学者不拘泥于单纯的历史考证,而是在考证中尝试用历史学科不同领域或其他学科的研究方法和角度,挖掘新问题,发现新方向。如从区域史的视角对待中外关系史、将生活史的视角引入政治史研究、从法律学的研究角度出发考察历史问题、用哲学的思维方式思考史学理论、将社会学的研究方法融入文化史研究等,这些新概念、新视角的提出,开辟了历史研究的新思路,使若干问题的研究突破瓶颈,豁然开朗,促进了历史研究方法的多样性、多元化发展;第三,新史料为新结论的提出提供有力支撑。历史学科研究的主要依据即是文献资料,而史料的数量与类别不足,造成历史研究局限性的同时,也为新史料的发现和历史学科的发展预留了时间和空间。随着近年来民间资料的发现与档案资料的解密,一些研究难题借助新史料的原始信息或多种史料的参照对比得以破解,某些传统结论也在新史料的印证下得以更新,同时学者们也充分利用和解读新史料中的“历史密码”,拓展史学研究的范围,寻找新的学术方向。由此可见,探索历史的本来面目,追求历史认知的客观性与真理性,始终是历史研究者的理想与责任。基于这一研究使命,在开放性的主题下,学者们应科学运用多种研究方法和途径,从多领域、多角度开展创造性研究,丰富和充实研究内容,实现研究者的主观认知与历史客观真实的辩证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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