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泽厚自然人化论的当代价值
2017-03-10聂鑫琳
聂鑫琳
(1.河南科技学院 外国语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3;2.中国社会科学院 研究生院,北京 102488)
李泽厚自然人化论的当代价值
聂鑫琳1,2
(1.河南科技学院 外国语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3;2.中国社会科学院 研究生院,北京 102488)
20世纪以来,科学技术和工业文明迅速发展,物质文明越来越发达,而人类的精神却越来越匮乏、空虚、单调。如何使我们的心灵变得更加充实、丰富、细致和复杂,这是一个世界性的问题。李泽厚自然人化论有着丰富的内涵,可以指导人摆脱机器的奴役,从工具理性的极端控制中脱身而出。
内在自然人化;外在自然人化;工具理性;异化
李泽厚自然人化论有着丰富的内涵,体现着李泽厚一贯的治学风格——转化性创造。李泽厚重要的哲学观念“自然人化”的首创者是马克思,人与自然在实践基础上的辩证统一构成了马克思自然观的特质。他从人的实践和现实的人的角度去思考、观察现实世界,认为社会、科学、艺术、人的自身乃至属于人的一切都是依靠自然的“人化”获得的。人既是社会的主体,也是自然的一部分,即自然界是人的自然界,人是离不开自然界、依靠自然界生存的社会人。
关于人和自然界的关系,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进行过详细的论述,他认为:“社会是人同自然界的完成了的本质的统一,是自然界的真正复活,是人的实现了的自然主义和自然界的实现了的人道主义。”[1](P122)他是从人类整个发展和人的本质角度讲自然的人化。另外,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主要谈到人对自然界的改造,这是李泽厚的“狭义的自然人化”。在李泽厚看来,马克思自然人化思想没有得到充分发挥,这就给了新时代面临新需要的人去思考、去探索、去发挥的空间。[2](P36)
一、自然人化论
李泽厚的自然人化说,亦即美的客观性与社会性相统一,曾经遭到误解和反对,因为人们只从字面含义上理解为被人力开发了的自然对象,如人们种植的庄稼、开垦的土地和饲养的家畜等。但其实李泽厚的自然人化说可以分为两方面:一方面是狭义的自然人化;另一方面是广义的自然人化。狭义的自然人化可以定义为通过劳动、技术去改造自然事物。很显然,没有经人改造的大海、沙漠、荒山野林也是自然的人化,只不过是广义的自然人化。这既是一个蕴含着哲学意味的概念,也是一个历史范畴的概念,指整个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后,人和自然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根本改变,是人类征服自然的历史尺度。[2](P88)广义的自然人化和狭义的自然人化密切相关,因为广义的自然人化只有在狭义的自然人化到达一定的历史阶段后才会出现。此外,自然人化还可划分为外在自然人化和内在自然人化,外在自然人化主要指人与自然的关系,在人类通过劳动直接或间接改造自然的过程中,逐渐发生了变化,比如日月星空、大地山河的人化,人类通过外在自然人化,创造了物质文明。内在自然人化主要指人本身的感知、需要、情感和愿欲的人化,甚至也包括器官的人化,事实上就是人性的塑造过程。通过这个过程,生理性的需要变成了人的需要,精神文明由此诞生。因此,自然的人化过程和物质文明、精神文明的发展是同一的,是齐头并进的历史成果。对应外在自然人化的人类物质文明的实现离不开社会的劳动生产实践;而对应于内在自然人化的人类精神文明的实现,从个体角度看,主要靠文化、教育、修养和艺术,当然,总体上依然不能脱离社会的劳动生产实践。[2](P36)可见,一个健康的社会,必须是外在自然人化和内在自然人化协调发展的社会。否则,社会就会出现弊病,工具理性世界的异化现象就是一个很好的表征。
二、工具理性世界中的异化
科学技术和工业文明的发展,就像一把双刃剑,给人们带来了欣喜,也带来了忧虑;给社会带来了财富,也带来了问题,比如环境被污染、生态被破坏、自然资源浪费严重等。人在机械化高度发展和自动化横行的世界中机械、单调的工作,成为工具的一部分,人的本质被摧残,人性日趋分裂。西方许多学者都对这些问题进行了尖锐的批判,不管是哲学家海德格尔和马尔库塞,还是社会学家韦伯,工具理性及其带来的问题是他们的主要批判对象。他们认为,人把理性当工具求得自身的生存发展时,就会在改造世界、控制自然的过程中失去感性,成为纯粹理性的动物,在人的生活活动中,除了工具操作、程序化,原来的审美意义荡然无存,生活活动成为功利意义的符号。人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感到寂寞、孤单,导致病态的冷漠和感官的迟钝,敏感和激情远离人们,不管是人与人之间、还是人与物之间、抑或是人与世界之间都产生了隔膜,日益疏远,人的绝望感和孤独感与日俱增,生活越来越贫乏、单调和枯燥。韦伯把这种随着信仰世界、价值世界和意义世界的不复存在,世界曾经有的神性、诗意和艺术魅力丧失贻尽的过程称为“为世界祛魅”。神性的世界被技术和计算替代,当今的世界越来越理智化、理性化。随着价值世界和意义世界的烟消云散,干巴巴的理性世界代替了丰富多彩的世界,就像一具僵尸代替了有血有肉的人。人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怎么能不失去平衡?人的情与思、感性和理性怎么能不四分五裂呢?海德格尔用诗意地栖居来抵制技术的栖居,他认为,在工业社会中,技术统治遍及大地,肆无忌惮,技术使所有的存在物都可以计算、交易。科学技术成为人满足自己物质欲望的工具,人在追逐物质财富的同时,忘记了自己为人的意义和存在。马尔库塞则认为,工业社会使人都成为了单向度的人,即人本来有两个维度——感性和理性,可是,在工具理性的社会中,人日趋单维化,也就是感性在理性面前彻底屈服,人,彻底沦为物,而成为一种工具性的存在。以技术的进步作为手段,人附属于机器的这种意义上的不自由,在多种自由的舒适生活中得到了巩固和加强。[3](P31)人成为工业文明中的一种高级奴隶。发达工业文明的奴隶是受到抬举的奴隶,但他们毕竟还是奴隶。[3](P31)
三、自然人化论对工具理性世界的救赎
无论是韦伯、海德格尔和马尔库塞,亦或是卢卡奇、霍克海默和阿多诺,甚至中国的章太炎和梁漱溟等,都看到了现代生活中存在的问题、苦难和罪恶,对工业文明、工具理性展开了彻底的批判,认为科技是人的异化的罪魁祸首。果真如此吗?事实上,虽然生存的诗意、美好的环境、和谐的生态被工业文明、工具理性所破坏,但他们同时也极大地改变、改进和改善了整个人类的衣食住行、物质生活,延长了人们的寿命,而这毕竟是主要的方面。[4](P14)实质上,现代科技不只是引领人们进入了消费时代,而且也给人们带来了审美的狂欢。长期以来,作为贵族格局和阶级特权的审美走向大众,不管是腰缠万贯的富翁还是一文不值的穷小子,也不管是声名显赫的高官还是街头巷尾的平民百姓,他们可以在同一个博物馆感受历史的博大精深,也可以听同一首酣畅淋漓的歌曲,还可以看一样惊心动魄的电影……当然,对现代科学技术、工具理性的肯定,像先锋艺术那样简单肤浅显然是不行的,必须注意到其负面影响。它们吞食、同化着作为感性个体的人,感性个体的生存价值被遗忘,带来了人性的丧失。那么人如何克服自己成为理性结构的奴隶以及被形式力量所奴役这种可怕的异化呢?科技工艺、工具理性必须被彻底否定吗?那恐怕只有退回到原始时代。如果想要彻底地反对现代科技的理论,那就必须回归到庄子主张的动物状态的世界里,浑浑噩噩、无知无识。但试问这是人类的理想吗?倒退是世界的出路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那我们怎么办?谨记人和动物的本质区别就是制造工具。作为工具的理性,虽然不能代表终极关怀,但如果缺少这种工具,人类进入现代社会的进程就会受阻,甚至成为不可能。因此,断然批判和否定工业文明和工具理性是不可取的,那种回归远古田园牧歌式生活的小资产阶级浪漫派想法也曾遭到马克思、列宁的强烈批判。顺应历史的潮流,调节、补救和纠正工业文明、工具理性带来的危害才是应该深思熟虑的。对工具理性进行解读,消除它有害的影响,使人摆脱机器的奴役,从社会生活、世界和工具理性的极端控制中脱身而出。为此,李泽厚提出了不但要寻找工具本体(外在自然人化)本身的诗意,而且要在工具本体上生长出情感本体(内在自然人化)。
(一)寻找工具本体本身的诗意
难道诗情画意不可以存在于工具本体自身世界中吗?在工具本体起源之处、在美的发源之处、在生产劳动和科技文明的产生之处,“天人合一”的境界是存在的,温情脉脉的人间情味普存在中世纪的手工艺中,大量的想象力为技术美画龙点睛。现代科技只是理性的工作吗?当然不是,它也存在着用理性无法分析的自由度,也需要无意识。正因为如此,从古到今的物件才有花样繁多的品种、形态。这说明大量的个体感性、个体呈现和多样性与似乎是枯燥的理性的创造性并行不悖。即使是比技术更枯燥的科学,也必须考虑到美的存在。数学家哈代说:“数学形态像画家、诗人的形态一样,必须是美的。”[5]物理学家杨振宁说:“狄拉克写道:‘使一个方程具有美感比使它去符合实验更重要’……令人惊讶的是,有时候,如果遵循你的本能提供的通向美的问题而前进,你会获得深刻的真理,即使这种真理与实验是相矛盾的。”[6]
贯穿各种形态的基本因素形式美,包括秩序、单纯、齐整、一致、均衡和比例等,自然也会渗透到科学中,并且科学通过形式美,对宇宙终极结构的关注和沉思一样可以表达出来,这就等同于技术工艺中运用自如的形式美,不仅合规律,而且合目的,表现了人类的向往和追求。有人把这些归于神和宗教的力量,其实不然,这正是人世诗情在科技里的体现。艺术和科学的共同灵魂归属于音乐和数学并不是偶然,音乐和数学是对宇宙的井然秩序的诗意补充,是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相互撞击而和谐的奏鸣曲,超越或感伤的人间意向和人间情味。艺术不能缺少它,真正高级的科学也需要它。[2](P99)所以,科技世界和工具本体不应该受到诅咒,诗和美既然可以存在于手工艺术的世界中,也可以存在于古代直观科技中,那么在大工业生产的工具本体中也有可能存在。但在科技世界和工具本体中,其诗情美意需要去采寻和发现,需要将美和审美规律运用到科学技术生产的工艺中,如工厂的园林化设计。
总之,随着现代科学和理论科学家对哲理和美的重视,相信生命力量和人生的情味和意义很快会在工具本体的社会机构中显露蓬勃生机。
(二)工具本体上生长出情感本体
如何从工具本体到情感本体,使人类内在的心理——精神文明与异常发达的外在物质文化相适应,这是今日哲学和美学不可回避的问题。维特根斯坦说过,失去问题的哲学将失去动力,情感本体是与人生之谜紧相纠缠的急需解决的现代课题。
马克思说:“旧唯物主义的立脚点是市民社会,新唯物主义的立脚点则是人类社会或社会化的人类。”[7](P5)由此可见,全人类的解放是马克思主义的理想,并且这个解放具有许多更为深刻的重要东西,并不只是某种经济、政治的要求,它包括使人摆脱被奴役的异化状态,而一切异化的对立物是什么?就是美和审美。作为自然的人化的美感有两重含义:“一方面是感性的、直观的、非功利的;另一方面又是超感性的、理性的具有功利性的。”[2](P123)理性的、社会的和历史的东西怎样表现在感性、个体和心理中,李泽厚指出:“它是通过‘自然的人化’的过程来实现的。”[2](P123)这样,自我意识的一种形态可以说是对自己成功活动和存在确认的美感,这也是李泽厚所说的“新感性”,即对人类生存所意识到的感性的肯定。换句话说,“新感性”乃“自然的人化”之成果。[2](P123)
在李泽厚看来,新感性是人类的心理本体,特别是通过一代代的文化继承和沿袭而不断发展、巩固和丰富起来的情感本体,并且心理本体和情感本体都与美感本质是一致的,它们都是内在自然的人化。[8](P308)相对于在工具本体中作为理性操作工具的人,在情感本体中人是内在自然充分人化、情感丰富的个体。以制造和使用工具为核心的工具本体和以精神世界引领世界前进的情感本体分别解决的是人活着的问题和人活得怎样的问题。社会生活要想摆脱工具理性极度演化带来的负面影响,世界要想摆脱机器的主宰、支配而成为一个五彩斑斓、有声有色的世界,人类要想不受工具本体的役使,以情感本体为导向,使田园风光、价值理性与人间情味得以保存,就得依靠“天人合一”的审美理想。李泽厚的“天人合一”思想与众不同,他把“天人合一”解释为:“首先不是使个人的心理而首先是使整个社会、人类从而才使社会成员的个体身心与自然发展,处在和谐统一的现实状况里。‘天人合一’首先不是靠个人的主观意识,而是靠人类的物质实践,靠科技工艺生产力的极大发展和对这个发展所作的调节、补救和纠正来达到,这种‘天人合一’论也即是自然人化论。”[2](P80)
在工具本体的世界中,人为衣食住行、名位利禄而奔走忙碌,整日沉沦在浑浑噩噩的生活中,为自己动物性的生存状态而满足。敏锐的感受力荡然无存,无目的性的永恒本体不仅难以发现,更难以领略。缺乏一种境界,即“对日常生活、人际经验的肯定性的感受、体验、领悟、珍惜、回味和省视,也可以表现为一己身心与自然、宇宙相沟通、交流、融解、认同、合一的神秘经验。”[4](P27)这种境界就是以情感为本体的境界。在这种境界中,宇宙、自然被生命化、人情化,在短暂、朴实的情感中找到了人生的归宿、精神的家园和终极关怀。情感本体要求品味和珍惜情感的存在,要求停留、眷恋并执著在情感中。这对于对人生目的、存在意义来不及思考、感受的人来说至关重要。在这个过程中,人与自然合二为一,和谐共处。因此,要想从功利人生步入到艺术人生,必须从工具本体过渡到情感本体。
总之,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对工业生产、工具本体世界的一味感伤、排斥,甚至采取否定的虚无主义态度显然是不对的,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才是应有的态度。在工具本体的世界中,要想排除各种异化对生活的渗透,既要寻找工具本体,这种依赖外在自然人化而建立的事物本身的诗意,也要从工具本体上生长出情感本体,即注重内在自然的人化。在人类学本体论哲学的引领下,注重陶冶性情、培植人性、建立新感性。
[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2]李泽厚.美学四讲[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
[3]赫伯特·马尔库塞.刘继.单向度的人——发达工业社会意识形态研究[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9.
[4]李泽厚.世纪新梦[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8.
[5]〔美〕Arthur I Miller.LiXingmin.意象、审美和科学思维[J].自然辩证法通讯,1988,(3).
[6]杨振宁,张美曼.美和理论物理学[J].自然辩证法通讯,1988,(1).
[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
[8]凌继尧.美学十五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
责任编辑:孙 畅
The Contemporary Value of Li Zehou’s Theory on Humanization of Nature
NIE Xin-lin1,2
(1. Henan Institute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Xinxiang 453003,China;2.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Beijing 102488,China)
Since 20thcentury,with the rapid development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together with industrial civilization,the material civilization becomes increasingly prosperous;whereas the spirit of human beings becomes growingly deficient,empty and dull. It is a worldwide question about how to enrich our soul in order to make it substantial,abundant,meticulous and intricate. Li Zehou’s theory on humanization of nature contains rich connotation which can help people to extricate themselves from the command of instrumental reason.
humanization of internal nature;humanization of external nature;instrumental reason;alienation
2016-09-13
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项目编号:2017-ZDJH-056。
聂鑫琳(1981-),女,河南长恒人,副教授,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研究。
1004—5856(2017)06—0001—04
B83
A
10.3969/j.issn.1004-5856.2017.06.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