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吾尔族养鸽习俗的文化内涵探究

麦地乃·阿不都克力木

(新疆大学 新疆民俗文化研究中心，新疆 乌鲁木齐 830046)

维吾尔族养鸽习俗的文化内涵探究

麦地乃·阿不都克力木

(新疆大学 新疆民俗文化研究中心，新疆 乌鲁木齐 830046)

鸽子与维吾尔人的生活密切相关。维吾尔人认为鸽子不仅是一种温顺忠诚的动物，还是善良幸福的象征。维吾尔人用发自内心的言行歌颂鸽子、赞美鸽子、爱护鸽子，欣赏鸽子，在维吾尔族悠久的养鸽驯鸽史中，一些与鸽子有关的故事、谚语、歌谣、禁忌、养生知识使维吾尔族的养鸽习俗呈现出丰富的文化内涵。

鸽子； 维吾尔族；文化

维吾尔族家禽养殖历史悠久，民间积有丰富的传统养殖经验。在家禽养殖中，除鸡鸭鹅家常的庭院养殖外，家鸽养殖也是维吾尔族传统的庭院养殖项目。在世界很多地方，鸽子都是城市一害，因为鸽子随地排泄，鸽粪极难清理。但在中国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鸽子的地位要高很多，养鸽被维吾尔人当成一种爱好、一种投资，甚至有些人爱之成癖。维吾尔民间认为，鸽子不仅体态优雅具有观赏价值，而且鸽肉味美，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美味食材。

一、维吾尔族对鸽子的喜爱

鸽子，维吾尔语称为“kepter”。鸽子是维吾尔人生活中的一道风景线，鸽子和他们的生活密切相关[1]。新疆民间很早就有飞禽驯养传统。据不完全统计，新疆飞禽达350种之多，占全国禽鸟的30%以上。维吾尔民间有很多习俗都与爱鸟、护鸟有关。如维吾尔人把鸽子称为孝鸟，他们认为鸽子一旦与主人熟识，便不会轻易离家逃跑，因此维吾尔人热衷驯鸽，常把家鸽当作自己的伙伴与朋友。在交通不发达的年代里，维吾尔人习惯用鸽子作为信使，外出经商或远行时，他们会随身携带一些信鸽，需要给家庭和家乡发信息的时候，他们会释放自己驯服的鸽子。鸽子具有很好的识途定位能力，一旦家人见到自家的鸽子归来，便知道远行的亲友一路平安。

此外，维吾尔人认为鸽子漂亮、忠诚、温柔，喜欢在庭院中驯养家鸽。他们会给鸽子的脚上挂上打了眼的小葫芦，小葫芦上的洞眼被打在不同的位置，如同鸣笛一般，不同洞眼的葫芦在鸽子起飞时会发出不同的鸣音。古代战争中，聪明的维吾尔人会利用携带葫芦的鸽子制造的鸣音传递信息，如在攻击的时候，兵士们释放出能发响亮双音的带葫芦的鸽群，撤退时则释放只发单音的带葫芦的鸽群。部队的集结进攻与撤退返回便可依鸽群的葫芦鸣哨传递指令。小葫芦不仅可制成鸽群的鸣哨，还可以作为养鸽人的小摇铃。养鸽人通过上下摇动小葫芦给鸽群发出训练指示，鸽子便降落在主人的头、肩、手并咕咕鸣叫着寻找粮食。经久的训练使鸽子很容易记住主人的摇铃指示，按照不同的摇晃手法，鸽子们会驯服的做出各种回应，这时养鸽人会很骄傲地向同伴展示他的训练成果。如果养鸽人搬家或者因战争造成家破人亡，忠诚的鸽子不会搬到别的地方，它们会坚守原来的鸽窝，静候主人的归来。因此在一些山洞、遗址中，人们发现了生活千年之久的鸽窝遗迹。

维吾尔老人尤其喜爱鸽子，他们很爱听清晨飞翔的鸽群发出的鸽鸣，他们认为清晨的鸽鸣是鸽子们虔诚的祈祷，它们是为人类的幸福而祈祷。感念于鸽群的祝福，老人们会在房檐下给鸽子们搭建临时鸽窝，并提供水和粮食。

二、维吾尔族民间故事中的鸽子

动物故事是用有趣的虚构来解释各种动物的外形由来、性质特点并说明这些动物为什么会有这些特点。在维吾尔族的动物故事中有几则民间故事解释了鸽子的特点。比如一些人称维吾尔族男子与鸽子之间的特殊纽带源于圣经中诺亚和他那只忠诚的鸽子的故事。据说远古时代的某一天，上帝发现人类的道德风气越来越败坏，十分生气，决定发一场洪水把世界全部毁掉。但是，世界上总得留下些善良的生物。上帝派使者各处细心查访后，认定只有诺亚夫妇是唯一的一对好人。于是，事先通知诺亚准备一只方形的大木船。不几天，洪水果然来了，到处一片汪洋，一切都被洪水吞没。只有诺亚的方舟逃出了这场大祸，得以幸存，在无边无际的水上漂流。过了很久，洪水渐渐减退去，最高的山峰也显露出来。诺亚见此情景，就把舟上的一只鸽子派出去，看看别处怎样。不久，鸽子衔着一根青绿的橄榄枝叶飞回来报讯：洪水退了，世界从此恢复了生机，和平的日子来到了。从那时起，鸽子就成了世界和平的象征。维吾尔民间也一直把温顺的鸽子作为和平、家园、希望的象征。

在《鸽子和乌鸦》的民间故事中，鸽子在洪水退去后，为查明水情以身试水，结果险些陷入泥潭，自此鸽子腿便变成了泥土黄。在《为什么鸽子的眼睛是红的》民间故事中，乌鸦嫉妒鸽子的功劳，不惜向鸽子的眼中撒辣椒沫，鸽子却没有责备乌鸦。在《鹁鸽的崇敬》故事中，鹁鸽在山洞中很好地掩护了先知穆罕默德的踪迹，混淆了追捕者的视听，救助穆罕默德于危难。机智的鹁鸽成了穆斯林人最珍爱的一种鸟。

从这几则民间故事中可以看出，维吾尔人喜爱鸽子机智勇敢、宽容大度的品性。鸽子做过很多有益于民众的好事，作为一个正面形象，鸽子在维吾尔民间故事中往往是被歌颂、被学习的典型。

三、维吾尔族谚语中的鸽子

维吾尔族谚语是历代民众集体经验和智慧的结晶。它的内容广泛、题材丰富，是人们多样生活的经验总结。如

“Toxtikamnig keptiri ottuz，mollaqqisi toqquz”。其字面意为，托合提大哥有30只鸽子，翻斗鸽有九只。该谚语可精译为“多而不精”。

此外“Bir kepterning göxi toqquz toxuning göxidin iship chüshidu”。字面意为，一只鸽子的肉超过九个鸡的肉。其义精译为“鸽肉的好处多”。

“kepter peghezde toxtar ,dunya qeghezde toxtar”字面意为，“鸽子停在鸽架上，世界停在笔端上”。其义可释译为，“虽然鸽子在天空中飞，但是它最后停留的地方还是它的栖息架，虽然世界那么大，但是纸笔可以对它做全面细致的描述”。

“kepter digen bir tutam kuyruq,kim tutiwalsa shuninggha buyruq”字面意义为，“鸽子像尾巴，谁抓住了它，鸽子就是他的”。其义可释译为，“鸽子身上没有标记，谁抓住了鸽子，鸽子就归谁，鸽子能被人抓住，是因为鸽子喜欢抓它的人，而与鸽子结缘，鸽子的主人是不会抱怨的”。

“kepterning yamini mollaqchi ,adamnig yamini süxenchi”字面意义为，“鸽子中的最厉害是翻斗鸽，人群中厉害是传闲话者”。 翻斗鸽是维吾尔人喜欢的观赏鸽之一，它在空中飞翔时能做出漂亮的后空翻动作。

“keptermu dan bar xamengha qöshidu”字面意义为，“鸽子降落在有粮食的麦场上”。其义可释译为，“吸引鸽群的好办法是先满足它们的胃，喂饱鸽子是驯鸽的首要条件”。

维吾尔族人把养鸽人叫“kepterwaz”而且对于养鸽子的人有专门的谚语。比如， “kepterwaz tutsam deydu ,qimawaz utsam deydu” 字面意义为，“养鸽子人想要抓住鸽子，赌棍想要赢”。

“kepterwazning közi asmanda ,achközning közi destixanda”字面意义为，“养鸽人的眼睛在天空上，贪婪人的眼睛在桌布上”。

“kepterwaz peghezge ,qelemkex qeghezge amraq”字面意义为，“养鸽子人喜爱栖息架，笔杆子人喜爱纸张”。

“kepterwaz toxugha öch ”字面意义为，“养鸽子人讨厌小鸡”。鸽子喜欢清洁，而小鸡乱刨乱拉不仅污染环境，还会给鸽子传播一些传染病。[2]

四、维吾尔族民间歌谣中的鸽子

维吾尔族民歌中的鸟形象很常见，并且有很深刻的象征意义。鸽子在维吾尔族民歌里有固定象征意，多表示安定、和平和美丽的恋人。

在和田维吾尔民歌《我的鸽子》里，鸽子表示诗人思念的爱人。

我的鸽子别飞，

我心里很不舒服。

由于失去了爱人，

我愁白了头。[3]

在库尔勒维吾尔民谣《鸽子般的恋人》中也出现了用鸽子象征美丽的恋人。

我的鸽子不见，

好像被人抓走了。

我的黑眼睛的恋人，

偷走了我的心。……

我记录下恋爱中的情话，

那般温柔如同我怀中的白鸽

如今我的鸽子不见，

也带走了那温柔的情话。……[4]

伊犁维吾尔民歌《我的鸽子》里，鸽子代表着对家乡的思念，出门离家的游子在异国他乡时仍然思念着家乡的果林。

(鸽子)飞到了光秃秃的山上，

那里没有我故乡的果林。

(鸽子)飞到了他人的果林，

那里没有我故乡的果林[5]。

在另一些民歌里，鸽子寓意着希望和幸福，它给百姓带来了福音。如伊犁维吾尔民歌《蓝鸽子》里，幸运的蓝鸽子飞来预示着喜从天降，而蓝鸽子的离去则意味着灾难的到来。

你(蓝鸽子)早上呜叫，

我爷爷说，好运来到。

你(蓝鸽子)黯然飞去，

我爷爷说，灾难就要降临[6]。……

五、维吾尔族养鸽中的禁忌文化

在维吾尔民间信仰中杀害鸟类和辱待鸟类都被认为是严重的罪行，明示不得侵犯鸟类，因此家长从小就教育孩子们要热爱生命，保护弱小生命，温顺柔弱的鸽子当然也在保护之列。由于孩子们很喜欢鸟类，当家长们得知孩子们从树上鸟窝里掏到小鸟时，会再三告诫，一定要好生对待小鸟，绝不可随意伤害它们，而孩子们也会亲手养大雏鸟，精心喂养直到鸟儿能飞，并把鸟儿放归自然，家长们也很支持孩子们的放归行为，并认为这是一件善事。维吾尔对待野鸟尚且如此，何况是家养的鸽子。在维吾尔族在眼里，鸽子是神圣的和平者，是自由团结的象征，是一种友善可爱的鸟类，养鸽不仅是维吾尔人一种普遍的娱乐方式，也是一种补贴家用的小本经营。

维吾尔人在养鸽时会遵守传统的养殖禁忌。鸽子是极爱清洁的鸟类，维吾尔人禁止把鸡和鸽子放在同一个窝里，因为鸽舍环境的好坏会影响鸽子的成长，鸽舍脏污会使鸽子生病。养鸽人还禁止用朽烂发霉的木材搭建鸽舍，因为朽木很容易断裂坍塌，为了鸽子的安全应将鸽群迁出朽坏的鸽舍。在鸽子养殖中，还要注意保持鸽窝的湿度，但不能直接将水撒在鸽子栖息孵卵的窝里。要尽量避免鸽子的自由交配，要把成年的公母鸽子分开养，否则母鸽的生产压力很大，小鸽子的质量也得不到保证。鸽子交配时期，要注意鸽子的营养需求，多给鸽子提供豆科类的粮食和白玉米、黍子、稻子或者大米、大麦、红花、大麻等由蛋白、维生素、各种和钙、铁、锌、磷、锰等组成的维生素丰富的粮食。

给鸽子喂食时，不能喂发霉变质的粮食，冬天不要给鸽子喂温开水，一定要提供冷水，因为鸽子习惯于饮冷水，随着季节的变换，鸽子会自行换羽，它们身体已经适应气候的改变，因此不要担心鸽子会被冻死。为防止鸽舍夏天饮用水质变坏，维吾尔养鸽人会在饮水装置里放3-4个鸡蛋大小的粗砾石，用粗砾石吸附水中的杂质，净化水质，同时水中微生物的减少也可防止水温过高。此外，碎石还可添加在鸽子的粮食里，改善鸽子胃肠道的消化功能。鸽子非杂食性鸟类，它仅以粮食为食，所以维吾尔人禁给鸽子喂食虫蚁等活物。

六、维吾尔族中有关鸽子的养生保健价值

鸽肉中富含维生素A、维生素B、钙、铁、铜等矿物质，具有很高的药用和疗效价值。维吾尔民间用鸽肉治疗身体虚弱、胃疼等疾病，认为鸽肉对脱发和白发，早衰等疾病有很好的疗效。鸽子易于消化，蛋白质丰富，炖乳鸽特别适宜手术病人的伤口愈合。爱美的维吾尔族妇女发现，多食鸽肉还可使皮肤变白，脸色润红，因此，在维吾尔族妇女中，食用鸽肉也很普遍。

鸽肉属热性，可入药，对驱除寒症也颇有疗效。如妇女生完孩子的第40天便开始吃鸽子肉，用新鲜乳鸽煨汤，产妇连汤带肉一同食下，这样不仅可保证充足的乳汁供应，而且有助于暖宫除寒，利于产妇身体的快速恢复。维吾尔民间认为，鸽子肉还对贫血者和手术后失血过多的病人有康复调养的功效，而且毛色发蓝的鸽子炖煮后对百日咳也有很好的疗效。

此外，农村维吾尔人夏天宰杀鸽子时会把鸽血滴在小孩或成人的脚心上，小孩或成人会把滴有鸽血的脚在太阳下晒干，然后用温水洗去血痂擦拭干净，据说这对体质偏寒的人极有好处，此法可使他们顺利度过寒冬，维吾尔民间还会把鸽子血晒干了，粘贴在眼睛上，据说对治疗夜盲症很有好处。鸽毛也有用处，维吾尔人会把收集的鸽毛洗净晾干制成枕头，据说可防治因受寒引起的头痛。维吾尔人的大众饮料穆塞莱斯中也会添加乳鸽血，如果坚持饮用，则可御寒祛湿、延年益寿。

总之，维吾尔悠久的驯养鸽史告诉我们，鸽子在维吾尔民间用途广泛。勇敢、忠诚、善良、温柔的鸽子背后有形象动人的故事，有耳熟能详的谚语，有情感细腻的歌谣，有保护喂养的禁忌，有养生保健的知识。维吾尔人用发自内心的言行歌颂鸽子、赞美鸽子、爱护鸽子，欣赏鸽子，而观赏鸽、信鸽、与主人熟识的老鸽都禁止食用，只有肉鸽可买卖宰杀，饲养肉鸽亦可提高家庭收入。当然很多维吾尔人认为这种成本高昂、费时费力的“玩鸽子”爱好是一种成长的经历，是教导孩子如何承担责任的重要途径。他们常说“鸽子让男孩不再到处乱跑，而是爬上屋顶”。鸽子成就了男孩子的小事业，在养育鸽子的过程中也让孩子们体验到劳动的乐趣与成就，养鸽子无疑是教育孩子的一个好方法。

[1]王斌. 雷仁有.维吾尔族与鸽子[J].和田师范专科学校学报,2015,34(3)：76.

[2]艾则孜·阿塔吾拉·萨尔特肯编.民间谚语格言录[M].乌鲁木齐：新疆大学出版社 2007:477:478.

[3]2016年7月在和田皮山县田野调查时听当地老人唱的歌.

[4]祖木拉提·哈帕尔著.维吾尔民间歌谣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12:288.

[5][6]2016年10月在伊犁苏布台乡田野调查时听当地老人唱的歌.

2017-04-20

[资金项目] 2013年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招标项目，维吾尔族本土知识的保护与传承研究(编号：13&ZD145)阶段性成果。

麦地乃·阿不都克力木(1991)，女，新疆巩留县，新疆大学新疆民俗文化研究中心研究生。研究方向：新疆民俗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