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词《金缕曲·慰西溟》三英译文之比较
2017-03-10常亮
常 亮
(河北民族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河北 承德 067000)
【纳兰性德研究】
纳兰词《金缕曲·慰西溟》三英译文之比较
常 亮
(河北民族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河北 承德 067000)
纳兰性德是清前期最重要的词人之一,其作品无论在当时还是后世都有极大的影响力。从上世纪三十年代开始,陆续有一些国内外的译者开始了对纳兰词的英译。时至今日,已有超过首纳兰词被译为英文。尽管纳兰词英译的数量已经不少,但其译文质量却参差不齐,国内外学者对纳兰词英译的研究也还存在很大的空白。对出自不同译者之手的纳兰词英译文展开比较研究,有助于在纳兰词的翻译过程、翻译方法、美学再现等问题上展开更为深入的思考。
《金缕曲·慰西溟》;英译;比较
一、前言
纳兰性德(1655-1685),原名成德,字容若,号楞伽山人,出身满洲正黄旗贵族,其父明珠曾在康熙朝权倾一时。纳兰性德一生极为短暂,但却留下了相当丰富的文学创作。在他去世以后,留下的作品由他的老师徐乾学编成《通志堂集》二十卷,包括赋一卷,诗、词、文、《渌水亭杂识》各四卷,杂文一卷,附录二卷。[1]其中最为后人称道的,是纳兰的词作。词这种起源于中晚唐的文体,历经五代,至宋代达到其发展的顶峰。元以后则逐渐衰微,到了明末清初又再次兴盛起来。这一时期出现了吴伟业、陈维崧、朱彝尊、王士祯、顾贞观等众多著名的词人,而纳兰性德,无疑是其中最特出的一个。清末民初的词人况周颐在《蕙风词话》中称纳兰为“国初第一词人”;更为大众熟知的,是著名学者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对纳兰的评价:“北宋以来,一人而已”。[2]时至二十一世纪的今日,纳兰性德的词作仍然受到中国传统文学爱好者的喜爱,也仍然是学术界清代文学研究的热点之一。
纳兰词不仅在中国拥有广大的读者群体,其影响力还远及日、韩、欧美诸国。以英语世界为例,从上世纪三十年代起,就有译者将纳兰词译成英文。迄今为止,国内学者、翻译家、西方汉学家和旅居海外的华裔学者英译的纳兰词总数已经超过了200首。[3]然而,由于不同译者之间存在着文化背景、英文水平和翻译技巧方面的差异,同样的一首纳兰词,其英译往往呈现出相当不同的面貌。有鉴于此,本文拟选取《金缕曲·慰西溟》一词的三个英译版本进行对比,分析译文的差异及其产生原因,同时对中国古代诗词的翻译技巧、美学再现和译者的主体性等问题进行一个有针对性的思考。
二、《金缕曲·慰西溟》一词的创作背景和内容分析
《金缕曲·慰西溟》的全文如下:
何事添凄咽?但由他,天公簸弄,莫教磨涅。失意每多如意少,终古几人称屈。须知道、福因才折。独卧藜床看北斗,背高城、玉笛吹成血。听谯鼓,二更彻。
丈夫未肯因人热,且乘闲、五湖料理,扁舟一叶。泪似秋霖挥不尽,洒向野田黄蝶。须不羡,承明班列。马迹车尘忙未了,任西风、吹冷长安月。又萧寺,花如雪。
进行古代诗词翻译的第一个步骤是搞清楚诗词的内容及写作背景。这首词标题中提到的“西溟”背景知识如下:
姜宸英(1628-1699),字西溟,浙江慈溪人。连蹇不得志。康熙三十六年成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年已七十矣。病卒,年七十二。著有《湛园集》八卷、《苇间集》诗十卷。①见清史列传卷七十一姜宸英传。
纳兰性德去世之后,西溟在写给其的祭文中提及:“分袂南还,旋复合并于午未间。我蹶而穷,百忧萃止,是时归兄,馆我萧寺。”午未为康熙十七年(戊午)和十八年(己未),故此词当作于十八年春。
了解创作背景后,诗词翻译上首先要突破的,是语言层面的障碍。也就是搞清楚诗词中每句话、每个字的所指。在《翻译的语言学问题》一文中,雅各布森(Roman Jacobson)区分了三种翻译:即语内翻译(intralingual translation)、语际翻译(interlingual translation)、符际翻译(intersemiotic translation)。雅各布森明确地将语内翻译定义为“在同一种语言内部用一些语言符号对另一些语言符号的阐释”。[4]从古代汉语到现代汉语,就是一种典型的“语内翻译”。由于时空距离的客观存在,今人无法以古人的视野、思维方式和知识储备去理解古代诗词,因此语内翻译就成了理解古代诗词的一个必要且必须的步骤。也就是说,要克服古代汉语的障碍,就必须将其转化成我们熟知的现代汉语来理解。美国普林斯顿大学东亚系讲座教授,汉学家柯马丁也曾提出,“翻译不仅意味着将一种语言翻译成另一种,也意味着将过去译成现在”。他还指出,“现代汉语对中国古代诗歌的阅读,和中国古代诗歌或现代诗歌的西方翻译中对差异性的消解并没有什么不同。”[5]这种看法也和语内翻译与语际翻译的观点类似。
对于中国古代诗词翻译来说,解决语言层面问题的语内翻译也还不够,由于古诗词常用典故作为一种表现手法,译者还必须对作品中的“典故”有所掌握,这样才能搞清典故中的本意进而用另一种语言进行再现。翁显良先生在谈及文学意象“隐”与“显”的翻译处理时就提到,“然而有另一种隐——用典的隐,翻译时却宜化隐为显。文学作品中的典故,即使是本族读者,由于历史文化知识的限制,也不是都能一望而知其意或稍加思索就懂的,外国读者就更不用说了。”[6]
要搞懂古诗词的字词意义与典故意义,往往需要译者具备良好的古汉语功底,最好还要有文字学、训诂学等方面的技能。换句话说,典籍翻译的译者需要掌握一定的文献学知识。北京语言大学的华学诚教授曾经指出,“狭义的文献学包括目录、版本、校勘、辨伪、辑佚等分支学科;广义的文献学还包括文字学、音韵学、训诂学等语言文字学科。”②出自华学诚教授2015年6月13日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励耘报告厅讲座内容。通过文献学的方法,我们可以将《金缕曲·慰西溟》的主要难解词语和用典总结并解释如下:
【簸弄】犹播弄,玩弄。
【磨涅】磨砺浸染,喻所经受考验或外界影响。
【藜床】指简陋的床榻。
【丈夫未肯因人热】因:依靠。汉时梁鸿不趁他人热灶烧火煮饭。比喻为人孤僻高傲。也比喻不依赖别人。
【五湖】指太湖。传说范蠡协助勾践灭吴国后,隐居太湖。
【承明】承明庐,为汉代侍臣值宿的住所。后因以入承明庐为入朝或在朝为官的典故。【萧寺】一般即指佛寺。
搞清了古诗词的创作背景、突破了语言和用典方面的障碍,这样一来译者和原文之间的距离就拉近了。从克服古代汉语的语言障碍问题,到理解作者用典的本意,上面的这个过程,可以被称之为典籍翻译的语内阐释。这种语内阐释是将典籍翻译成另外一种语言的必要准备。
三、《金缕曲·慰西溟》三英译文之比较
笔者选取的《金缕曲·慰西溟》三个英译版本译文如下:
译文一:翁显良译本
Grieve Not
Why make misery more miserable?
Let the gods do what they will, adamant we are, unsullied we shall remain.
Life is for us almost perpetual frustration,
And no wander, to show intelligence is to lose grace;
It’s been so from time immemorial.
Many—like us—were denied justice.
How many who know?
Here I am all alone, stretched on a rude couch but still with an eye to the stars.
Somewhere below the city walls some fl utist is pouring out his heart in a torrent of agonizing music.
Now I hear the watchtower drum booming out the hour: the dark night is not half way through.
Who would be a man shall seek no patronage.
Better get ready a boat while we can,
That we may leave these shores and lose ourselves in the watery wastes.
There’s no stanching my tears, copious as the autumn rain.
Any living creatures take notice?
Perhaps a few butter fl ies in the deserted fi elds.
Not that I envy those at court. A dizzy whirl, and then, when the west wind hits the capital, when even the moon shudders—what then?
Yet the cloistered fl owers are chaste as virgin snow.
翁显良先生这首纳兰词的英译出自其代表性的作品《古诗英译》。[7]这首词译者第一句的翻译就出手不凡,紧扣住了一个“慰”字。Adamant和unsullied两个词都用的相当恰当。在这一段译文中,翁先生把“终古几人称屈”放在“须知道、福因才折”后面翻译,并对原意有所扩充。翁先生译作的突出特点是国内翻译研究界所总结的“散文释义方法”,即以散文体英文翻译中国古代格律诗词。翁先生的译文形式自由,经常采用阐释的方法将隐藏在汉语诗歌语言深处的“象下之意”显性化,或对原文的意蕴进行选择与重构。广州外语外贸大学的张保红教授以中国传统绘画的视角为启示,将翁先生的这种翻译艺术称之为“点染法”。[8]翁显良先生的翻译特点和他在“翻译能否保持原文风格”这个问题上的看法有关。在论及原文风格与译文风格的关系时,翁先生指出“两种语言,结构规律不同,在翻译中——尤其是在文学翻译中——要求形式上一一对应是不可能的,就是要求译文大体上与原文形式一致也未必可行。如果说,保持原文的风格指的是保持其语言形式上的特征,要问是否可译,窃以为不能不作否定的回答。”[6]8“独卧藜床看北斗”以下三句的译文,都在着力渲染原文那种孤独凄凉的气氛。为什么是看“北斗”?道家有“南斗主生,北斗主死”一说,“北斗”这个意象放在这里自然有了一种肃杀、凄凉之感。但是原文这个具有独特文化内涵的意象在英文中却没有办法直接传达,所以翁先生的译文将它淡化处理成“stars”。另一个意象的转化是“吹成血”。汉语里的这个表达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杜鹃啼血”的典故,但是要用英文还原这种意象却很难。翁译文在此用意象转移扩充的方式进行了补偿。添加的内容还很多,“some flutist is pouring out his heart in a torrent of agonizing music”。从翻译的效果看,翁译文的扩充法能够使读者体会原文的那种“孤独、痛苦”。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这三句的翻译中,译者增加了主语,而且不只是第一人称I,还有第三人称flutist。这是一种对汉英两种语言隐显特征的出色把握。有情境,有动作而没有主语的情况,在汉语古诗词中是非常常见的现象,而出现主语的情况则比较少见,这和讲究语言逻辑性的英语情况刚好相反。
下阕词第一句的“丈夫未肯因人热”用典上面已经分析过了,在没有办法直接翻译原典的情况下,翁译本采用了转化的方式找到目的语的近似对应。“五湖”即指太湖,实际上原文用了范蠡和西施泛舟太湖的典故,但这个内涵,英语同样不易说清楚。所以译文在此仍旧采取了“淡化处理”的方式。“leave these shores”能够让人联想到离开“此岸”寻找“彼岸”,这个联想,在东西方都是成立的。“泪似秋霖挥不尽”基本直译,而“洒向野田黄蝶”一句翻译得极其优美,且和上一句形成了非常连贯的衔接。下一句“承明班列”的翻译比较简练,原文意义的表述也是通达的。“马迹车尘”意思即指忙碌的官场生涯,翁译文此处的变动比较大,用dizzy whirl和前面的at court搭配,表现这种官场的忙碌。“又萧寺,花如雪”,“萧寺”并没有翻译,而是用“cloistered fl owers”取代之。Cloister这个词用得尤为精妙,能够传达出“北方佳人,遗世独立”之感。
译文二:许渊冲对翁显良的改译
Why aggravate our misery?
Let gods do what they will.
Adamant we are; unsullied we should be.
Life is less full of good than ill.
How many ancients did complain?
Justice is often denied to the intelligent.
Lying alone on a rude couch, I gaze at the Wain;
On city wall a fl ute is wailing a deep lament.
I hear the drum on the watchtower
Boom out the hour:
The darkness night
Is at its height.
Whoever would be a man
Should seek no patronage;
Better get ready a boat while we can
That we may on fi ve lakes fi nd anchorage.
Unless to staunch my tears copious as autumn rain.
Who would take notice but butter fl ies on the plan?
I do not envy those at court
Whose dizzy whirl is short.
I let the west wind blow
In capital and chill the moonlight waste!
The cloistered fl owers are chaste
As virgin snow.
许渊冲先生的译文,特点是忠实、简练、工整、富于形式和音韵之美。他这首词的英译是对翁显良译文的改译[9],从字词的层面上看,和翁显良原译的差异并不大。不同之处是对原译形式和音韵的改造。
上阕第一句的“添”直接译成“aggravate”比较忠实。后面的几句,许译文将翁译文渲染化的翻译修改得更为简练。后一句,许渊冲先生用了一个不常见的英文单词wain将“北斗”翻译了出来,主要是出于押韵的考虑。“背高城”,许先生译为on city wall;而翁显良先生的翻译是below the city wall,这一点表现了两人对原文的不同理解。“玉笛吹成血”在许译文中也更加简练。“丈夫未肯因人热”许译文和翁译文没有太大的不同。下一句的“五湖”,许渊冲先生将其直译出来,似乎值得商榷,毕竟在《国语》《史记》等典籍中,“五湖”是专指太湖而言的。“泪似秋霖挥不尽,洒向野田黄蝶”尽管许先生的译文非常工整,押韵效果也很好,但在情绪的抒发上面似乎不如翁先生的译文那样淋漓尽致,从语义连接上看,也不如翁译文那么连贯。最后三句的翻译,许先生的改动不大,只是使用了押韵的译法。
整体上看,许渊冲先生对翁显良先生译文的改译使用了简化、合并、隔行押韵、双行押韵等等方法,增加了译文在形式和音韵上的审美效果。这和许渊冲先生在文学翻译问题上一贯的看法是分不开的。许先生在谈及文学翻译的目的时提出,“文学翻译的最低要求是使读者理解原作的内容(知之);文学翻译的更高要求是使读者不仅理解,而且喜欢原作的内容(好之);文学翻译的最好要求不仅是使读者理解和喜欢原作,还要使读者对原作的内容和译作的表达方式都感到乐趣(乐知)。”[10]这就是许先生所提倡的“三之论”,而要达到“三之”的目的,就要传达原文的意美、音美和形美。也就是许先生提出的“三美论”。讲究原文、译文风格与形式的匹配,这是许渊冲先生翻译理论和实践中的重要特点,在这一点上,许渊冲和翁显良两位先生的看法是有一些差异的。
译文三:吴松林译本
Melody of Golden Glows
Solicitude for Jiang Chenying
Wonder what he is up to sad whimpers?
Though leaving it to his option,
Providence tampers,
Rather than self-fretting
More disheartened and less well-content.
Who but he does not feel much aggrieved?
It should be understood
That blessed rewards split on the rock of talent.
Sleeping alone on the grass bed, he looks up at the Big Dipper,
Outside the walled city,
Putting the fl ute to his lips with the soul-stirring pity.
Listen to the tower-drumming match,
It’s already past the second watch.
On other’s powerful connections should not a man count,
But lie fallow quietly,
Wander about the world,
With a single sail slightly.
Like a fi ne autumn rain, tears fall unceasingly,
That shed to be yellow butter fl ies in the wild.
Suppress the admiration for the of fi cial title
Government dignitaries hustle and bustle,
While you are free to the west wind
That blasts cold the Chang’an moon.
Again in the Xiao Temple,
That blossoms as white as snow.
首先,吴译本的《金缕曲》词牌名翻译就出现了错误。恰当的翻译应该是Tune:“Golden Threads”(Jin-lüqu)。据《词林纪事》卷一,《客座赘语》云:“唐有杜秋娘歌行,相传是金陵女子,为浙西观察使李锜妾。锜有阴谋,秋娘时解勉之,尝为锜制小曲云云。后锜败,籍入宫。此盖以词隐谏者。唐词选为《金缕曲》。今尚存金缕巷名。”[11]《唐诗三百首》也收录了杜秋娘的这首《金缕曲》。其中“劝君莫惜金缕衣”一句,清楚地表明了“金缕”的所指,而吴译本却将“缕”翻译成glow(名词的意义是“光彩灼热”),这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
第一句的翻译,吴译本英译文主语的使用不当。用第一或者第二人称都可以,但第三人称就不妥当。“但由他”翻译成“Though leaving it to his option”就和前一句的he形成了逻辑上的混乱。“莫教磨涅”翻译成“Rather than self-fretting”也有些偏离原意。“终古几人能屈”一句翻译成“Who but he does not feel much aggrieved?”,这个翻译是比较明显的误译。“福因才折”译成“That blessed rewards split on the rock of talent”更是有些不知所云。“藜床”翻译成“grass bed”,这属于典型的错误直译。“北斗”直接译成天文学术语“the Big Dipper”也并不恰当。“听谯鼓”翻译成“Listen to the tower-drumming match”,看不出这样翻译的道理何在。
下阕的第一句“丈夫未肯因人热”,虽然翻译得有些过于简单,但意义表达尚可。但是从“且乘闲”开始,下面的几句就都没有主语了,这是个较为严重的失误。接下来的问题是,“五湖料理”的转化不尽如人意,“With a single sail slightly”几个词语之间的搭配不妥当。“须不羡,承明班列”和“马迹车尘忙未了”的翻译尚可,但是两句之间缺乏连接。“吹冷长安月”吴译本译成“That blasts cold the Chang’an moon”,显得太过直译了。而最后一句的英译,译者很显然没有吃透“萧寺”的含义,以为是专有名词,所以用了音译和直译结合的方式,这样的译法显然是不妥当的。“花如雪”是整首词的点睛之笔,译者的翻译也显得有些太过平淡。
第三个译文的译者吴松林教授在其《汉英对照:清代满族诗词纳兰性德卷》一书的前言中提到,“本文选择性德诗词200首,每首诗词的翻译以吃透纳兰的人魂和作品的灵魂作为先决条件。译诗先入魂,然后才能谈得上化境、神似、等值、等效之类。诗词转译过程中,所采用的英文尽可能消除汉语思维和表达形式的,力求每一首成品都是纳兰本人在用英文创作着”。[12]由此可以看出,吴教授强调的是译者的主体性和创造性。但从上面这首词的翻译看,译者恐怕还没有深入到纳兰作品的灵魂深处,而吴教授力求译文如同原作者用英文创作,恐怕也只是一种无法实现的理想境界。毕竟作者已逝,翻译还是要由后人来完成,而后人能在多大程度上达到前人的艺术高度,首先要取决于译者的翻译功底,其次还要看译者的审美再现能力等等。简单的比较之下,就能看出吴教授的译文和翁显良、许渊冲两位前辈的译文尚且存在着一些差距。正如王向远教授在反思“译介学”所重视的“创造性叛逆”这个概念时指出的那样,“‘文学翻译’作为一种语言转化行为,若只讲‘叛逆’而不讲‘忠实’,那么翻译将丧失其规定性,成为一项极不严肃、随意为之的行为。”[13]王向远教授将这种对原文的损伤、扭曲和变形称之为“破坏性叛逆”,并指出“破坏性叛逆”大多数情况下属于翻译的硬伤。由于中国古代诗词在现代语境之下存在着相当大的阐释空间,因而区分哪些翻译属于发挥译者主体性的“创造性叛逆”,哪些是对原文构成损伤的“破坏性叛逆”,是中国古代诗词翻译研究与批评的一个重要问题。
四、结论
通过以上对纳兰词《金缕曲·慰西溟》创作背景、内容的了解,以及对其三个英译版本的比较,笔者综合出如下一些看法:
首先,典籍翻译的基础是对典籍的正确理解。不同译者和典籍之间存在着历史距离和知识背景距离的差异,由此产生的译文导致读者对典籍原意的理解差异。译者和典籍之间的距离会对其翻译过程产生重要的影响。
其次,译者对典籍的翻译不应该是没有限制的阐释。“好随意”式的翻译无法成为好的翻译。“创造性叛逆”也不是“创造性乱译”。阐释的“度”应该是一种客观存在,它在不同的译文对比中可以得到非常好的彰显。通过翁显良和许渊冲两位翻译家的译文,我们可以看到经过翻译的中国古典诗词,在另一种语言中获得新生并成为世界文学的艺术品的可能性。正如美国著名学者丹穆若什在谈到以世界、文本和读者为中心的世界文学三重定义时曾经指出的那样,“世界文学是从翻译中获益的文学”。[14]309丹穆若什进一步指出,“在翻译中受损的文学,通常局限于本民族或本地区的传统内;而从翻译中获益的文学,则进入世界文学的范畴,当范围扩大后,其风格上的损失会被深度上的扩张所抵消”。[14]19
最后,对汉语典籍翻译译文的评价,不应忽略目的语读者的反响。例如,笔者在对本文涉及的三个英译版本进行研究时,曾向15位就读于北京师范大学的以英语为母语的留学生散发调查问卷,以收集他们对这三个译本译文的评价,结果是他们的评价多数(12人)与本文对三个版本译文的评价相吻合。众所周知,汉语典籍翻译潜在的目标读者是以目的语为母语的外国读者,他们对译文的评判无疑更为重要。这样一来,我们就有必要强调目的语读者对典籍翻译译文质量的接受与评价。然而,目前中国典籍翻译研究的一个不良现象是,很多中国学者总是以源语为出发点,较少考虑目的语读者的阅读感受,对于典籍翻译质量的评价过于主观、片面。在这个问题上,中国学者实际上做了不少无用功、走了不少弯路,这一点必须引起学术界的足够重视。
[1](清)纳兰性德著. 张草纫笺注.纳兰词笺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5:前言第6页.
[2]《人间词话•五十二》,引自:(清)王国维.人间词话[M].滕咸惠译评. 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9:84.
[3]常亮. 纳兰词在英语世界的传播[J]. 河北民族师范学院学报,2016(1):6-11.
[4]Jacobson, Roman. On Linguistic Aspects of Translation. See Venuti, Lawrence ed. The Translation Studies Reader[M]. London & New York: Routledges, 2000: 114.
[5]Kern, Martin “The Classic of Poetry We Did Not Know”, Hisang Lectures on Chinese Poetry 5[M]. Montreal: Center for East Asian Research, McGill University, 2010: 29-56.
[6]翁显良.意态由来画不成[M].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83:10.
[7]翁显良.古诗英译[M].北京:北京出版社,1985:104-105、8.
[8]张保红.点染法:翁显良汉诗英译艺术研究[J].中国外语,2011(4):87-94.
[9]Xu Yuan Zhong. Song of the Immortals: An Anthology of Classical Chinese Poetry (Bilingual Edition) [M]. Beijing: New World Press, 1994: 285.
[10]许渊冲.译笔生花[M].郑州:文心出版社,2005:81-82.
[11]严建文编著.词牌释例[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3:16.
[12](清)纳兰性德著:吴松林译,《清代满族诗词纳兰性德卷》,北京:中国建材工业出版社,2010:前言第3页.
[13] 王向远.“译文学”的概念与体系——诸概念的关联与理论体现的构建[J]. 北京师范大学学报, 2015:126.
[14] [美] 大卫·丹穆若什著:查明建,宋明炜等译,什么是世界文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
Abstract:Nara Hsingde is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lyric writers in the earlier Qing period. His lyric writing has a great in fl uence that is found not only in his time, but also at present. From 1930s, some translators of both home and abroad had translated some of Nara’s lyrics. Till now, more than 200 lyrics have been translated into English. Although many of Nara’s lyrics have been translated, the quality of some translations is not so good. The study of Nara’s lyrics translation has the need to be improved. The comparison of different English translation versions of Nara’s same lyric is helpful to give a deeper re fl ection on the translation process, method and the re-establishment of the aesthetic value in another language.
Key words:Grave Not, Tune: “Golden Threads” (Jin-lü qu); English translation; comparison
A Comparison of Three Versions of Nara Hsingde’s Lyric Grave Not, Tune: “Golden Threads” (Jin-lü qu)
CHANG Liang
(Hebei Normal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 Chengde, Hebei 067000,China)
H059
A
2095-3763(2017)-0013-08
10.16729/j.cnki.jhnun.2017.03.003
2017-03-01
常亮(1980- )男,河北滦平人,河北民族师范学院外语系讲师,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英美文学、典籍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