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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庸斋《分春馆词》艺术特征研究

2017-03-10陈一言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7年2期
关键词:艺术特征

摘 要:朱庸斋是现当代著名词人和词论家,有词集《分春馆词》和词著论作《分春馆词话》。朱庸斋曾师从海绡翁陈洵学习填词,是清代常州词派的余脉。根据《分春馆词》和《分春馆词话》,我们可以把《分春馆词》艺术特征概括为“沉郁厚重的时代感”和“浑成、深婉的情致”两个方面。

关键词:朱庸斋 《分春馆词》 艺术特征 沉郁 浑成

朱庸斋是现当代词坛上非常重要的一位词人和词论家。刘梦芙在《“五四”以来词坛点将录》中,把朱庸斋比作“马军五虎将”之一的“天立星双枪将董平”,可见其在中国现当代词坛的重要影响。关于自己的学词经历,朱庸斋在《分春馆词话》中说:“余为词近四十年,方向始终如一。远祖周、辛、吴、王,兼涉梅溪、白石;近师清季王、朱、郑、况四家,所求者为体格、神致。体格务求浑成雅正,神致务求沉着深厚,虽未有所大成,然自问规模略在矣”。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分春馆词》的师承所自,也可以借此来分析《分春馆词》的艺术特征。

一、江山如梦里,无处问兴亡——沉郁厚重的时代感

朱庸斋所生活的年代,正是一个风云变幻,波诡云谲的乱世,连年的战乱,日寇的入侵,让作者敏感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而内心的感慨发之于词,就体现出一种沉郁厚重的时代感。佟绍弼在为《分春馆词》所作的序中这样说:

庸斋年才二十余,而遭逢变乱,其遇又或得或失,故其志微,其情惝恍,夫兴怀于绮罗芳菲之间,而发其空凉深窈之旨,亦庸斋之天性然也。

正所谓“亡国之音哀以思”,面对日寇侵华,山河沦陷,国将不国的残酷现实,词人用自己的词笔,抒写出一曲曲沉郁苍凉的哀歌。如创作于1940年的这首《临江仙·庚辰秋望》:

故国登临多少恨,惊心片霎沧桑。野旂戍鼓满空江。重寻葵麦径,犹识旧残阳。

信道青衫无泪湿,何堪半壁秋光。回风惊雁欲辞行。江山如梦里,无处问兴亡。

词人创作这首词的时候,正是1940年的秋天,抗日战争正进行到最艰苦的战略相持阶段。词人伤高念远,感慨时局,写下了这首词。“戍鼓”“葵麦”等意象,体现了战事的紧张和由战争所带来的荒凉。结句“江山如梦里,无处问兴亡”,更是直抒胸臆,表达了自己对山河沦陷的无比伤感和悲愤。又如这首作于同一时期的《秋波媚》:

伤心天外夕阳过。乱离惜蹉跎。征鸿信杳,寒鸦声歇,满地干戈。

前朝人事惊重省,梦里旧笙歌。小楼昨夜,依然无恙,金粉山河。

“乱离”是指因为战乱而造成的流离。“征鸿”“寒鸦”这些传统的意象,也处处展现着一种荒凉的景象。“滿地干戈”,直写时事,写出了战乱给自己,给人民带来的无限苦痛。下阕则从这一片荒凉凄惨的景象中跳脱出来,转写往事,“前朝”和“重省”,用一“惊”字串起,深得清真笔法神韵。“梦里”,则暗指所写的都是虚幻的,“小楼昨夜,依然无恙,金粉山河”,正是这样一种温馨、安宁、祥和、歌舞升平的景象,远离了战争的残酷现实。然而,这一切却也只能是出现在梦里。词的上阕和下阕,和平与战争,安宁与残酷,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给人以强烈的震撼。而“金粉河山”这样的字面,也暗含着对当局者醉生梦死生活的讽刺,颇有杜牧“商女不知亡国恨”的意味在其中。

从词的体性上来说,小令和长调在情致和意蕴上的特点都是不相同的,小令以语浅而情深取胜,而长调则更注重铺叙和章法的变换,以思力取胜。朱庸斋在这一时期所创作的词,无论是小令还是长调,都体现出了沉郁深厚的时代感,而又有所分别。例如这首《甘州·登越秀楼赋示同游诸子》:

又沧江岁晚倚高秋,危旂拂残星。认旧游踪迹,离离禾黍,低接孤城。避地仍惊劫燹,风掠马蹄腥。霸气销磨尽,满地笳声。

极目已非吾土,怅登楼王粲,醉魄难醒。感斜阳身世,应减鬓边青。对东墙、逞歌竞舞,是重来、名士又新亭。同载酒、向荒台下,休更论兵。

这首词也是同一时期,词人在广州与友人同登越秀楼,有感而作。首句“沧江岁晚”,化用了杜甫《秋兴八首》中的“一卧沧江惊岁晚”,显得气势宏大。“危旂”“残星”,都是凄清冷寂的意象,也暗示着战争的临近。“禾黍”“孤城”“劫燹”“马蹄”,都是直写战争带来的离乱景象。“满地笳声”,营造出一种廓大苍凉的氛围。下阕运用了三国时期王粲登楼的典故,这里有对家国沦亡的感怀,更有对自己身世的伤感。“感斜阳身世,应减鬓边青”,则由山河的沦陷而联想到自己的悲苦,让这种伤感的情绪更加具体可感。长调的特点是多用铺叙的手法,而这首《甘州》,正是多重铺叙,层层点染,以一种深沉厚重的笔触,写出了这个时代的哀愁。再来看这首《扬州慢·依白石韵酬希颖》:

哀草埋云,乱山明野,故园归路无程。阅沧波倦眼,问更向谁青。恁漂泊、年芳易晚,天涯犹有,未老戎兵。甚奈寒乌鹊,黄昏尚绕严城。

旧期胜赏,料今宵、魂梦应惊。剩看剑停杯,行歌去国,如许心情。多少鱼龙吟啸,西风里、都作潮声。算青衫无恙,年年空自尘生。

南宋词人姜夔曾作《扬州慢》一首自度曲,极力铺写繁华故地扬州在经历了南宋的战乱后凄清荒凉的各种景象。而朱庸斋的这首词是与友人的酬答之作,用《扬州慢》这个曲调,并依原作姜夔的韵而作,正是借此来抒发自己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的感慨。首句,“哀草”“乱山”等意象,又是描绘出一种凄清苍凉的景象。“故园归路无程”,写自己的漂泊经历。“沧波倦眼”句,化用了阮籍以青白眼示人的典故,表明自己在经历离乱之后,可以遇到与自己志趣相投的友人,也算是一种安慰。“未老戎兵”,又是联系到当时的时事。“乌鹊”“严城”所营造出来的气氛也类似于姜夔原作“清角吹寒,都在空城”的那种意境。下阕是写对旧日时光的回忆。一个“惊”字,把这种美好的回忆都打破了,把人仿佛拉回到残酷的现实中。“看剑停杯”,化用了杜甫“看剑引杯长”和辛弃疾“醉里挑灯看剑”的意境,显得深沉悲壮,而不仅仅是哀怨的唱叹。“青衫无恙”“空自尘生”,感慨自己的身世,纵使青衫无恙,也会因为这世事的沧桑变换而憔悴。

以上诸首作品,都是词人写于抗日战争时期,故这一时期的词作,无论是小令还是长调,都饱含着词人的家国身世之感。以重笔出之,有一种沉郁厚重的时代感,词中所反映出的战争给世人,给自己带来的那种深深的痛苦,又使得朱庸斋这一时期的作品可以堪称词史之作。词人所生活的那个战火连天的时代背景固然是这种词风形成的重要的原因,而更关键的,笔者认为是作者本身个人的性情和自己学词的宗尚。作为生活在民国时期的词人,朱庸斋秉承清代常州词派的论词主张,在其《分春馆词话》中,也反復讨论常州词派讲究“比兴寄托”“意内言外”“沉郁”等主张,包括晚清四大词人所讲的“重、拙、大”的理论,也是词人作词、评词的准则。其友人傅子馀在为《分春馆词》所作的序中,是这样论述朱庸斋学词的经历的:

君少乏师承,惟自得于古近作者。于宋根植于小晏、秦郎,而广之以周、吴、姜、史,于清规范于水云,而出入于王、朱、郑、况。于以博取诸家之长,然后时出己意,以自成其为一家之词也。

朱庸斋的词,既有晏几道、秦观等人的深婉,又有周邦彦、吴文英等人的密丽幽深,所以具有自己的风格。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朱庸斋的词也受到了清代词人蒋春霖《水云楼词》的影响。《水云楼词》的作者蒋春霖,生活在太平天国运动的那个时代里,连年的战乱,发之于词,使得其词既有那种气势苍茫的特点,而又以婉转清刚的词笔出之,融豪放与婉约为一体,也堪称“词史”之作。朱庸斋这一时期的词,既深受《水云楼词》的影响,又出入于晚清四大词人的门庭,故能博采众长,写出一种沉郁厚重的时代感。

二、琼萧和恨咽,锦瑟比愁长——浑成、深婉的情致

朱庸斋论词,首重“浑成”,在《分春馆词话》中,也多次论述到“浑成”的这一概念:

学词之道,自有其历程。创作方面,一,先求文从字顺,通体浑成;二,次求避俗取深,意境突出;三,表现自家风格,以成面目。(卷一·一一)

浑成为初习词之第一关,先能浑成,再求精警。能精警者必能浑成,未有不浑成而能精警者。(卷一·一二)

初学词求通体浑成,既能浑成,务求警策,既能警策,复归浑成,此时之浑成,乃指浑化,而非初学之徒求完整而已。(卷一·二四)

从作者的论述上看,所谓“浑成”,就是指文字通顺,再这个基础上,再追求“警策”和“有意境”,进而达到常州词派论周邦彦时所提到的“浑化”的境界。确实,开始学习填词的时候,很多学习者都在追求一种“警策”,而忽略了词的文意是否通顺,整首词是否“浑成”。作者论词如此,自己所填之词,也是对自己论词观点的最好的实践。例如这首《烛影摇红·十月十二日赋海边落叶》:

秋尽神宫,惊魂海外归何世。西风到此却无声,空费千家泪。恨满扶桑弱水。怪惊禽、惊寒不起。顿教流散,异国残红,前朝衰翠。

断梗空枝,彩幡纵有应难庇。严城暮鹊更何投,凄奏来天地。一曲旧游莫记。缈沧波、斜阳倦倚。尊前起舞,恩怨无端,湘弦弹碎。

这首词算是词人自己的一首得意之作了,在《分春馆词话·卷二》,从词调的角度论述各体词调的特点的时候,就举自己的这首词来论述《烛影摇红》这一词调,可以见得作者对自己这首词的喜爱。这首词,咏物抒怀,借歌咏海边的落叶,寄托自己的感慨。全篇一气贯串,既通体浑成,又有如“尊前起舞,恩怨无端,湘弦弹碎”等警句,真可谓《分春馆词》中的压卷之作。刘梦芙在《二十世纪名家词述评》一书中,对于这首词的理解,提供了这样的一个信息:“据云汪精卫未树逆帜之前,庸斋曾恋其女,事未克谐,空留长恨。尔后朱因此事屡遭冤构。词似为此而作,哀艳绝伦,一时传诵。即令不知其本事究竟如何,词中以落叶寓身世之感,已经极为明显。自伤沦落,凄怨无穷,读之能不下同情之泪乎?”虽然关于此词的具体本事,还有待考证,但词中深沉的笔触、凄婉的情思,也足以打动人心。再看这首作于1966年的《高阳台·九月初三悼杨生作》:

趁暝翻鸦,堆寒叶积,画楼消息重探。梦里欢丛,家山望绝天南。灯昏罗帐沉沉夜,记年时、九月初三。更那堪、恨结垂杨,泪满青衫。

闲来忍忆尊前句,甚惊秋摇落,先悼江潭。漫托春心,可怜怨宇冤衔。飚风倘逐羁魂去,怕九阍、天路难谙。渺烟岚,楚些愁招,断札谁缄。

作者在《分春馆词话·卷二》论《高阳台》这一体词牌的时候,也列举了自己的这首词作为范例,并说:“杨生年长于余,从余学词,不幸横死于暴力,清夜思之,能无泫然?”由此可以得知,作者此词是为了悼念1966年文化大革命中死于暴力的杨生所作。全篇都用寄托,并不指明实事,而是反复运用了比喻、烘托的手法,用“怨宇”,即杜鹃作比,整首词烘托出一种凄厉哀婉的氛围,来表现自己的学生惨遭毒手的现实,全篇意境浑然一体,寄托遥深,这既是对杨生的深切缅怀与哀悼,又是对施暴者无情的控诉。朱庸斋的这些词,都能如他所论的那样,既浑成而又精警,达到类似于周邦彦的一种“浑化”的境界。而这样的词,都是通过运用比兴寄托的手法,委婉而深曲地表现出自己深挚的愁思和感慨,词笔清壮,感人至深。王蕴章在给《分春馆词》所题写的《临江仙》一词中有“琼萧和恨咽,锦瑟比愁长”这样的句子。这正是对朱庸斋词的最好概括。当然,除了那些涉及家国身世之感的重大题材的词作之外,词人还有自己深于情的一面。如这首《齐天乐·春尽有怀》:

画栏欹到春归后,熏风又吹愁醒。涴地红稀,迷津绿暗,悄换芳韶一镜。疏帘昼永,费沉炷重添,葛巾闲整。尽日呢喃,画梁应是燕巢定。

双鸾惆怅望断,叹蘼芜踪迹,空掩幽径。贴水荷娇,飞绵柳老,此际相思谁并。欢悰漫省。又微雨黄昏,酒边人静。桥下春波。断鸿羞照影。

据刘梦芙《二十世纪名家词述评》所介绍的:“此词作于三十岁以后,当是追怀青年时代之恋人。以绵丽芬馨之笔,写沉挚惆怅之情,无限凄凉,又无限温厚。上片写春夏间景物、环境,绿暗红稀,芳韶悄换,寂寥迟暮之感,已寓其中;下片即景抒情:双鸳望断,影杳伊人,幽径徘徊,相思谁并?正是梦窗《风入松》词意。结拍化用陆放翁游沈园诗句“伤心桥下春波绿,疑是惊鸿照影来”,命意则有不同。“惊鸿”乃放翁旧侣,而词中之“断鸿”,却为庸斋自喻——形只影单,故羞于自照也”。正是对这首词的一个准确的评价。由此可见词人的性情。用情之深,用情之执着,既是这首词的特点,也使得朱庸斋的整部《分春馆词》具有了深婉的特色。

参考文献:

[1]朱庸斋.分春馆词[M].广州:广州诗社,2001.

[2]朱庸斋.分春馆词话[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89.

[3]刘梦芙.二十世纪名家词述评[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2006.

[4]江晖.《分春馆词》技法分析[J].社会科学家,2012,(10).

(陈一言 湖南湘潭 湘潭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 41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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