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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茅台”养成计划

2017-03-09赵慧

第一财经 2017年4期
关键词:杜氏酒窖茅台

赵慧

简单一点说,日本酒“獭祭”如今在日本清酒界的地位有点接近中国白酒“茅台”—它们都属于各自品类中备受好评的高端酒。2014年4月奥巴马访日,獭祭是日本首相安倍晋三送给他的礼物之一。二者最大的不同在于,獭祭并不是大型酒窖的产品,它来自日本西部一个山间小厂。

对那些日本酒零售商店来说,“獭祭”进货,常常是一件值得挂出告示的事—它们可能在上架当天就被抢购一空。即便在獭祭的产地—山口县岩国市的机场酒类零售店,獭祭也常常处于缺货状态。

按照日本职人控制产量的套路,这种做法很容易被看作“饥饿营销”。但对生产獭祭的酒窖—“旭酒造株式会社”来说,虽说它花了二十多年重振销量,但想要多出几箱货,还真没有那么容易。

樱井博志34岁时,因父亲突然逝世,以“三代目”(第三代继承人)身份接手了家族小酒厂“旭酒造”。虽然是继承人,他也可以说是个“空降社长”。此前,因为和父亲策略不一致,他曾离开酿酒业自创一家“樱井商社”,因为要回自家公司,又将商社转给了别人。

他重新接手家族公司已是1984年,离日本酒与旭酒造的巅峰时期已有十年,税务师对公司的评价为“已到长期破产状态”。在泡沫经济时代生意最好的时候,公司年产量曾有2000石(1石約为180升),但他接手时降到只有当年的1/3,销售额9700万日元。

“已经不是仅靠努力,就一定能让公司成长的时代了。”他说。旭酒造所处的山口县岩国市人口稀少,如果以旭酒造的酒窖为中心画一个半径5000米的圆,范围内只生活了两三百人。

对本地酒厂而言,“半径5000米”是个极其重要的数据,它意味着最重要的当地消费市场。而岩国市人口不断下降,酒厂数量却还有那么多。“当时岩国有七八个酒窖,我们排最末,”樱井博志的儿子、如今旭酒造的社长樱井一宏说。“别的公司更有钱、更有实力。”

从规模上说,旭酒造没有什么实力去和大公司拼营销。有的公司在新干线拉了大幅广告,有的公司用“买六送一”的方法占领市场。旭酒造手里的产品只有一个两百多年历史的普通酒系列—旭富士,它价格便宜,主打当地小酒馆,也和当地普通酒肆杀得厉害。

“现实一点说,员工薪水都要发不出了。为了活下去,我们什么都要做。”樱井博志的一个方案就是增加高端产品线—“獭祭”。

这名字算是异类,在日语中,它发音为Dassai,和另一个形容“土气”“差劲”的词语发音相近—在某种程度上说,这是个年轻人爱用的口头语,也挺好记。但樱井博志说,它来源于酒窖所处的地名“獭越”。他年轻时曾在日本群马县一条辅路上超速,被警察拦了下来,对方看了他的驾照,问他“獭”这个字怎么念,“从那一刻开始,我就想以后要在哪儿用上这个字,有一种和当地紧密连在一起的感觉。”

他们是小酒窖,规模可控,在酿酒上反而有可能保证高品质。“一开始,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远大愿景。”

一般而言,制造吟酿酒需要将糙米表层碾磨掉40%以上,以剩下不到60%的白米为原料,在5至10摄氏度的低温环境里发酵30天以上。大吟酿酒则要求更高,糙米表层要磨去一半以上。

在日本传统酿酒业中,这些酿酒技术掌握在专门的酿造师集团杜氏手中,酒窖只管销售,杜氏拥有与制造有关的全部权限。旭酒造聘请的,是来自日本酒窖名地兵库县,与丹波、南部、越后并称杜氏四大集团之一的“但马杜氏”。这家公司每半年支付给杜氏的薪酬约有700万日元,在日本本岛中西部地区排名第二。但是,“技术程度之低,连社长这种酿酒门外汉都看得出。”樱井博志说。

借着公司制造新产品,他采用了“技术信息由社长收集,杜氏只是执行者”的生产方式。他听说静冈县工业技术中心一直在研发酿酒技术,静冈县的吟酿酒评价也很高。在那里,有一个开发出“静冈酵母”的技术监督—河村传兵卫,樱井博志让杜氏们以河村的制造技术为基础试做大吟酿酒。

由于判断山口市场已经接近饱和,他试着将獭祭拿到东京的渠道铺货销售,一家家拜访居酒屋与卖酒的商店。生意涵盖日本各地的地产酒、位于东京多摩市的小山商店是早期认同獭祭的商店之一。“虽然没什么名气,但那确实是迄今为止没尝过的好味道。”店主小山喜八形容说。

1990年代,日本确实有过一阵各地方生产清酒的热潮。像来自拥有日本最冷冬季的新泻县的地产清酒品牌“久保田”“八海山”“越乃寒梅”也都在那时名声鹊起。小山喜八也想做这些酒的生意,但人气太高的货源难抢,他才转而想去扶持像獭祭这样自己培养起来的酒窖品牌。

但还有个问题,杜氏们遵循古法,酿酒下料选在农闲时的冬季进行。一年当中,酒窖也跟着只在冬季外出打工的杜氏时间表,仅在冬季酿酒。这个做法在1998年出了岔子。

在那段时间,越来越难招到给杜氏打下手的季节性酿酒助手,樱井博志只能将工人们以正式社员身份招进公司。长久下去,人力成本也是个问题。为了能够让他们夏天也有工作做,樱井博志新设了啤酒产品事业,为了达到认证标准,又开了啤酒餐厅。但他从来没在服务业做过,仅仅3个月就宣告失败。

这家当时年收2亿日元的公司,赤字达2.4亿日元。“我曾认真想过,如果自杀的话,拿到的保险金是不是就能偿还公司借款了。”樱井博志回忆说。

“旭酒造撑不下去了”的消息开始流传。那一年冬天,旭酒造的杜氏没有如约而至,而是带着酿造部门的员工一起去了另一家酒厂。樱井博志早就对杜氏制度有所不满—他们将技术形成“黑箱”,绝不外泄,也谈不上带团队。樱井博志本来希望年轻员工能跟着一起成长,但由于杜氏在酿造现场拥有绝对权力,招进公司的好几个员工都陆续辞职。

“我们自己做算了,”樱井博志挺生气,“这样就不用再顾虑杜氏的意见,原先做不到的也能去尝试。我们去做点真正好喝的酒。”

1999年开始,樱井博志和公司仅存的4个没多少经验、平均年龄24岁的年轻职员按照技术指南自己酿酒。日本酒酿造时,利用曲霉菌将米溶解并形成糖分,然后利用酵母,在糖分发酵过程中形成酒精。它本质是个微生物参与的酿造过程。

由于没有经验,他们只能不断通过试验,让发酵、温度控制等各种问题的解决方案数据化,形成标准化内部指导手册,即便是毫无经验的人,以满分100分为前提,也能造出70分左右的酒。2002年开始,旭酒造设立了专门的数据分析职位。如今,它不仅细化到米的重量、洗米时间、水温,而且对酒精度数、糖分度数等细节也都有更详细的测定,第二天再根据前一天的数据判断发酵进度控制温度。

但员工不能每天都工作,对这种小酒窖来说,即便每周只休息一天,生产量也会降低6成。为了弥补这部分产量缺陷,旭酒造逐渐增加酒窖酿造周期,最初只是从冬季延展到春秋,然后慢慢引入可以让酒窖保持5度恒温的空调设备,一年四季连续不断低温酿造,这让它的大吟酿酒产量得到大幅提升。产能稳定后,也可以根据市场反应,每月制定生产计划。

这家公司并不像大酒窖那样拥有大型发酵容器,即便酒窖扩建,它还是沿用古老的小型酒缸,只是数量更多。它不像月桂冠、白鹤这些大品牌那樣拥有大型容器发酵控制技术,虽然公司实力提升后不断引入新的技术人员,但在控制发酵上,它还达不到大公司那种技术力。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正因为这个新手集团并非“专业人士”,樱井博志做了些其他公司没想到的事。他引入了原本只在实验室中实用的离心机。这个机器此前只在工业试验中使用,旭酒造成为日本清酒制造业中第一家实际让它进入生产层面的酒窖。

也正因如此,它能够以目前的技术力制造出对技术要求最高的“纯米大吟酿”—这种清酒要求不添加任何酿造酒精,一般而言,不加酒精很难引发出酒的香味,但使用离心机之后,不用对原料施压,就能分离出保留原本酒香的大吟酿。

樱井博志决心制造糙米表层研磨度最高的日本酒。研磨越多,杂质留存越少,口感也会进一步提升。最初,他设立了将米研磨至留存25%的目标,但出差时,他听说了一家大公司已经推出精米留存24%的产品,想了一晚,第二天回山口县的新干线上,他打电话给研磨负责人,要求研磨至只剩23%。

当时,精米研磨已经花了6天,再降2%需要再花24小时,研磨负责人最终接受了他的要求。獭祭由此推出了最高端系列“Dassai 23”。1.8升装售价1.03万日元,远高于此前“旭富士”这种低端酒。2000年开始,旭酒造正式停止制造旭富士,将所有精力集中于獭祭系列。

像小山喜八这样的店主们也看好獭祭。日本人的饮食习惯已经在改变,它更符合口味稍重的日本人的喜好—大吟酿酒香醇厚,日本人觉得它与法国料理、意式料理这类比日料更浓的口味相衬。

只是,产能一直都是问题。日本酒窖订购白米有两种方式,一是直接向各地农家订货,但是需要一次取完货,对只在冬天酿酒、出货量有限的小酒窖来说,找到或预备能够贮藏米的仓库也是件麻烦事。

另一种方式也是大部分酒窖采用的策略—通过各地农业协会等组织,统一从农户调货,农协也会为酒窖提供信用担保。这样,酒窖们可以根据需求,随时申请需要的数量。

但山口县当年的情况对小公司并没多少好处,地方酒窖订购量的总和都没有兵库县的一家大公司多,山口县农协、经济联合会对小公司的申请也谈不上有多热心。樱井博志连续3年申请购买顶级大米“山田锦”都没成功。“也没给我合理的理由。”他愤而从经济联合会办公室离开,“我再也不要通过山口县经济联合会买一俵米”(1俵相当于60千克)。

他开始寻找农家直接签约,最初只以二三十俵为单位去谈。如今,旭酒造已经有了多个签约农户。“倒不是说,我们直接跟农家购买能降低多少成本,但对农家来说,他们如果卖给我们,利润会增加。”迄今为止,旭酒造和山口县农协、经济联合会的关系也谈不上有多 好。

樱井博志和富士通于2014年开始合作,在山口县两个生产者的田地里分析作业、环境、培育等各类数据,同时可以根据数据自动生成生产计划与栽培流程。这些数据将由旭酒造与生产者共享。樱井博志试图通过这种方式不断增加山田锦的生产者,将整体年产量从30万俵增至60万俵,实现稳定供货。

2016年,山田锦总产量62万俵,旭酒造订购了其中的1/5。如今它的所有产品线都以山田锦为原料。

“很多酒窖觉得改变很可怕。对他们来说,改变不是什么好事。”樱井一宏说。“可以说,在这个行业里,我们更像一间现代意义上的公司。”他于2016年10月接任社长职位,他的父亲担任公司会长。

那些新的改革,也越来越像我们熟悉的公司在做的事。就在樱井一宏就任社长的前一个月,他的公司建成了新的6000平方米出货仓库,按他计算,能将出货效率提升两倍以上。

獭祭已经进入了美国、中国、香港、中国台湾、英国等20个海外市场。2002年,Dassai 23获得了Monde Selection质量奖蒸馏酒与烈酒类金奖。在中国,它主要通过日系商社与贸易商进入市场。“我们也在考虑天猫渠道。但什么时候开店还没有确定。”樱井一宏说。

每年,它都要在海外与企业、大学举办大约20场讲座活动。“很多人了解红酒,但对日本酒了解不多。它也体现了日本文化背景。我想通过在海外详细说明日本酒的魅力与獭祭的口味,增强我们品牌的渗透力。”樱井一宏说。目前,海外营收占据公司总收入的10%,樱井博志期望这个数值能达到50%。

与他父亲不同,樱井一宏接手时公司处于最好的时候。2016年,旭酒造营收107亿日元(约合6.4亿元人民币),是上一年的1.65倍。2017年1月5日,獭祭和日本镰仓巧克力品牌Cacao推出了联名商品。这个春天,它还将与米其林挂星最多的主厨Joёl Robuchon在巴黎圣奥诺雷街推出一个3层的酒吧、咖啡、餐厅复合店铺,那将是这家公司的第一个海外店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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