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震与《直隶河渠书》的编纂与流传
2017-03-09宋开金刘森文
宋开金 刘森文
(1山东科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青岛 266590;2山东大学出版社,山东济南 250100)
册府说苑
戴震与《直隶河渠书》的编纂与流传
宋开金1刘森文2
(1山东科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青岛 266590;2山东大学出版社,山东济南 250100)
《直隶河渠书》是乾隆年间直隶总督方观承主持编纂的一部水利志书,戴震是编纂者之一。戴震在赵一清编纂的基础上对书稿做了删定,确定了书名与河道次序,并搜集了部分资料为继续编纂做准备。戴震对于《直隶河渠书》的存世、流传影响巨大:《直隶河渠书》至少有四部稿本,其中三部跟戴震有直接关系,而戴震家藏本更是目前唯一能够见到的稿本。由于《水经注》案的原因,戴震参与编纂使《直隶河渠书》得到了嘉庆之后学者的关注,《直隶河渠书》公案也成为一个重要的学术话题。
戴震 《直隶河渠书》 编纂 流传
《直隶河渠书》是乾隆年间直隶总督方观承主持修纂的一部直隶水利志书,延请了当时一些著名的学者参与编纂,如赵一清、余萧客、戴震等。与其他编纂者相比,戴震对于《直隶河渠书》的编纂、流传具有重要的影响。《直隶河渠书》公案自清嘉庆以来是学术界的一个话题,许多学者都曾参与这一公案,如段玉裁、魏源、张穆、缪荃孙、梁启超、王国维、孟森、胡适等人。自胡适以后,学界对公案本身关注较少,只是在述及戴震著作时偶有涉及,如杨应芹教授在订正《东原年谱》时对《直隶河渠书》公案有所论述[1],漆永祥教授在为《汉学师承记》作笺释时也曾论及。本文拟就戴震对于《直隶河渠书》的编纂与存传作出的贡献及产生的影响加以总结。
1 《直隶河渠书》的编纂者
戴震参与编纂《直隶河渠书》,史籍多有记载。如:段玉裁《与方葆岩制府书》记“乾隆戊子(方观承)延请戴东原师于莲花书院,撰次《直隶河渠书》一部”[2]175;《清代七百名人传》记“(戴)震……有……《直隶河渠书》六十四卷”[3]1610;江藩《汉学师承记》记“(戴震)其所撰述,有……《直隶河渠书》六十四卷”[4]662;光绪《重修安徽通志》记“《直隶河渠书》六十四卷,戴震著”[5];李元度《戴震事略》记“先是,总督方恪敏观承聘先生修《直畿河渠书》”[6]4767;赵尔巽《清史稿》记“(戴)震所著典章制度之书未成,有……《直隶河渠书》一百有二卷”。[7]13198从史籍的记载来看,戴震参与编纂《直隶河渠书》是不争的事实。但是,戴震并非《直隶河渠书》唯一的编纂者。据段玉裁记载,戴震是在乾隆三十三年(戊子,1768)受方观承之邀到保定直隶总督署参与编纂的。段氏见到的《直隶河渠书》有“百单二卷”,他“见其书繁重,纤细皆备,因思吾师惟戊子年在恪敏处,一年内何以能成书之多至此”[2]178,后来在李尧栋与何元锡的帮助下,得知在戴震之前,赵一清也曾编纂此书,因此得出了“赵草创而戴删改”的结论。实际上,方观承早在乾隆二十六年便有编纂《直隶河渠书》的意向,他先是将此事交给时任顺德知府的金文淳,金氏邀赵一清参与其事:“顺德府知府金文淳奉直隶总督方观承檄,修《直隶水利书》,延先生(笔者按:赵一清)于府署槐堂。”[8]478赵一清参与编纂《直隶河渠书》,史籍亦多有记载。如汪师韩《保定旅怀并序》记:
金门寄我诗,累累五百字。诗哭赵东潜,奇崛出涕泗……注注补《水经》,非非订《水利》(原注:东潜有注《水经注》,近又撰《直隶河渠水利书》)。问津良自知,游岱竟为祟(自天津至泰安病没)。[9]
这是赵一清于乾隆二十九年在泰安去世后,好友汪师韩所作的悼亡诗,诗中的“金门”,即金文淳的号。诗中指出了赵一清在水利方面的两大贡献——校勘《水经注》与编纂《直隶河渠书》。赵一清于乾隆二十八年离开保定,编纂时间远早于戴震。
除赵戴二人外,据段玉裁与江藩记载,又有余萧客参与其事,但二人记载截然相反。段氏记乾隆三十三年方观承去世后,继任总督杨廷璋不能礼敬戴震,戴震因此离开保定,“此后有余君萧客补之,东原云不配”[2]175,“闻后莅事者请余君仲林为之。恐其才不足”[10]3405,认为是戴先余后。而江氏则记余萧客是受方观承之邀到保定参与编纂《直隶河渠书》,后来“因目疾复作,举歙戴震以代”[4]226,是余萧客向方观承举荐的戴震。对于这一问题,学界未有定论。如孟森认为如果是杨廷璋聘请的余萧客,那么“《河渠书》早行世,不至为再后一任周元理所挟稿以归,至王履泰始改名进呈矣。”[11]588怀疑戴先余后的说法不成立。胡适的看法则有些矛盾,他既说段玉裁的记载是多年后的追记,“难保没有错误”[12]15卷439,怀疑戴先余后的说法;又说方观承曾和秦蕙田一同编纂《五礼通考》,而戴震为《五礼通考》的编纂出力不少,方应该知道戴,“似乎不需要余萧客的推荐”[12]15卷440,又怀疑江藩记载的真实性。笔者认为,有一点前人未曾注意,即赵一清离开保定与戴震参与编纂的时间问题。赵离开是在乾隆二十八年,戴参与是在三十三年,中间有近五年的时间,对于任直隶总督近二十年,“兼理河道,治水尤著劳勚”[7]10827的方观承来说,不大可能这么长时间地搁置编纂工作。那么,这段时间由谁来负责编纂工作呢?余萧客患有目疾,他于《古经解钩沉》自序中言:“(乾隆)辛巳(笔者按:乾隆二十六,1761),遂下榻滋兰精舍,丹铅朝夕,乐不为疲,至于左目几成青盲……壬午(笔者按:乾隆二十七年,1762)二月,目疾甚,百方自疗。四月未尽,复转入虚损,头不得俯,不得回顾,行不得盘旋,回顾盘旋,眩晕耳鸣,辄通夕不止。”[13]但是据江藩记载,到了乾隆二十八年,“有人传以坐暗室中,目蒙蓝布,存想北斗七宿,一年之后,目虽能视,然读书但能读大字本而已。”[4]226身体条件逐渐好转,是可能在这五年间参与编纂《直隶河渠书》的。但究竟孰前孰后,囿于史料,尚需进一步考证。
2 戴震所做编纂工作
由于戴震参与编纂之前的《直隶河渠书》稿本未见于世,所以无法就“赵草创”与“戴删定”的情况做具体比对。但是从其他文献记载中,也可以得到一些相关信息。笔者认为,戴震所作工作,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2.1 删定原稿
《直隶河渠书》“永定河”卷一所作部分改动1
《直隶河渠书》“永定河”卷一所作部分改动2
综之,戴震在删定《直隶河渠书》的过程中,做了不少工作,主要有四:一是确定门目,由于《直隶河渠书》并未设置确切的门目,戴震在删定时做了规范,将河渠相关事宜归入各个门目之下,改变了《直隶河渠书》原稿门目不清、设置混乱的状况;二是修改语言表述,使其更加符合历史事实;三是精简内容,删去原稿中与河渠不相关的论述;四是考证史籍,订正讹误。
2.2 确定书名
《直隶河渠书》的书名为戴震确定。据赵一清《河朔集》序,最初的书名是《直隶水利书》[8]478,江藩《汉学师承记》记载余萧客受聘编纂的是《畿辅水利志》[4]226,段玉裁《赵戴直隶河渠书辩》则记赵书为《直隶河渠水利书》,方观承去世后,袁枚《方恪敏公观承神道碑》记为《河渠考》[2]178。实际上,书名虽然混乱,但也不难理解。《直隶河渠书》并未成稿,又有多位学者先后参与编纂,他们都是当时的硕儒,对书名有不同的理解也是正常的事情。汪师韩的悼念诗里提到赵一清所编为《直隶河渠水利书》,汪与赵为同乡好友,这一说法很可能来自赵一清本人,但也不排除此书最初为《直隶水利书》,后来赵一清又加上“河渠”二字的可能。段玉裁的记载来自于方维甸的书信,段氏从信中得知何元锡已将赵书抄寄给方维甸,所以段氏的记载也是有据可依。汪、段二人的记载来源不同,却正好可以相互印证,即无论赵一清最初所定书名是否为《直隶水利书》,《直隶河渠水利书》的名字是确实有过的。
在清代,“直隶”与“畿辅”的概念基本可以等同,而“书”与“志”的体裁也有近似之处。《畿辅水利志》的书名,既有可能是余萧客所定,也有可能是记载时的笔误。综之,书名的混乱是由于书稿未成以及多位学者参与其事造成的。而戴震参与编纂,除了在内容上删定原稿外,确定书名也是他的工作之一。段玉裁记:“赵书名《直隶河渠水利书》,吾师曰《直隶河渠书》,则‘水利’二字,吾师所删,以河渠足以包之也。”[2]178段氏认为,“河渠”已经包括了“水利”,所以戴震删掉“水利”二字,成为《直隶河渠书》。这一看法是合理的。从史家推崇的《史记》来看,太史公在《河渠书》中的记载,既包括除水患的内容,又有兴水利的部分,如开篇对“禹抑洪水十三年”[15]1405及后文的“河决酸枣”“河决于瓠子”等,是关于水患的记载,“西门豹引漳水溉邺”、水工郑国引泾水开渠溉田,以及水工徐伯表发卒穿渠等[15]1409-1410的记载,则是关于水利的记载。此后,水患与水利成为正史《河渠志》记载的两个方面。因此,从史书的体例来看,“河渠”确实包含了“水利”的内容,戴震对书名的删定是合理的。
2.3 确定河道次序
段玉裁在《赵戴直隶河渠书辩》中言:“赵本始卫河,终唐河;戴本始卫河,终陡河、滦河,则其次第之大不同也。”[2]178指出了戴本与赵本在河道记述顺序上的不同。《与方葆岩制府书》中也提到,戴氏《直隶河渠书》“原本首卫河,以地势自南而北为次也”[2]175,指出戴书是按自南而北的顺序记叙河道。从现存稿本来看,最南为卫河,次漳水,次滏水,次大陆泽,次宁晋泊,次滹沱河,为自南而北顺序;次唐河、沙河、滋河,顺序稍有改变,唐河在北,沙河在中,滋河在南;次府河(清苑河),次易水,次涞水,仍按自南而北的顺序;次清河,为自西而东;次永定河,为自南而北;次桑干河,为自东而西(桑干河为永定河上游,若看做一条河,则清河之后记永定河,仍为自南而北);次白河,次潮河,为自西而东;次榆河,次大通河(通惠河)为自北而南;次蓟运河则为自西而东。总的来看,《直隶河渠书》所记直隶地区的主要河流基本按照自南而北的顺序,偶有变动,亦属正常,毕竟直隶河流千支万派,仅用自南而北的次序无法尽数囊括。据段玉裁所作《戴震年谱》记载,戴震对这一次序颇为看重:“予书经水支水,先后延接,皆按地望地脉次第,不可稍移。”[10]3404从现存稿本来看,这样的记叙方式的确收到了次序井然、有条不紊的效果,远较其他水利志书如《畿辅安澜志》“首永定河,尊京师也”[16]1的记叙方式更加条贯。
2.4 为继续编纂做资料准备
戴震所做编纂工作是在赵一清稿本的基础上进行的,但并未完成。离开保定以后,戴震又做了一些资料准备工作,希望继续《直隶河渠书》的编纂。这主要体现在“滦河”篇上。从现存稿本来看,滦河未列为专篇,而是附于“蓟运河”之下,只有不到十五页的篇幅。那么,既然戴震是在赵本的基础上做的删定,赵本“滦河”的情形又如何呢?据段玉裁给方维甸的信中所言:“赵书《滦河》六卷。”[2]176可见,赵本“滦河”篇的规模远较戴本为大。那么,何以戴本不在赵本的基础上进行删定?笔者认为,这与御制文章《滦河濡水源考证》的问世有关。戴震在稿本上有这样的旁注:“戊子余应方制台之请,寓保定莲花池园内。适河间同知黄君寻滦河源至。方公以图示余。录其所实历及今地名如此。”这里的“黄君”,是指黄立隆。据《滦河濡水源考证》记载:“濡水见史传者凡五,而惟滦河之濡水,源远流长,雄于其四……因命向导大臣努三挈方观承所遣同知黄立隆者,重循其源,以至其委。”[17]可见,戴震见到黄立隆,当是他刚刚结束探源返回保定。而方观承正是将探源的成果交给戴震,令他重新编纂“滦河”一篇。后来御制《滦河濡水源考证》文撰成,戴震在《直隶河渠书》稿本上面抄录了三处《滦河濡水源考证》的文字,显然是在为下一步的编纂做资料准备。赵一清离开保定是在乾隆二十八年,此时黄立隆的探源工作尚未结束,乾隆的御制文章也没有问世,赵本滦河篇利用的是旧有资料。戴震重新编纂该篇,采用的是实地考察的最新成果。
3 戴震与《直隶河渠书》稿本的存传
目前唯一能够见到的《直隶河渠书》稿本,便是戴震家藏本。据笔者考证,《直隶河渠书》稿本至少有四,除戴震家藏本外,又有赵一清藏本、直隶总督署本和张锦麟、胡亦常抄本。据段玉裁所记,段氏最初认定《直隶河渠书》为戴震一人编纂,后来从何元锡处得知赵一清编纂在前,且“赵氏之书尚多一倍”。[2]178后来段玉裁与方观承之子方维甸商议刊印《直隶河渠书》事宜,得知何元锡“已将赵本抄送葆岩”,且赵本卷数为一百三十二卷。[2]178可见,赵一清确有一部《直隶河渠书》。赵戴二人离开直隶总督署时带走的稿本,应为两人参与编纂时的工作本,直隶总督署中应有重新誊抄的清本,因为嘉庆十三年王履泰进献给朝廷的《畿辅安澜志》,即是攘窃自《直隶河渠书》,据段玉裁记载,周元理任直隶总督后,“书稿入于周氏,而王氏得之”[2]178,因此王氏攘窃《畿辅安澜志》所依据的便是直隶总督署本《直隶河渠书》。此外,《直隶河渠书》又有其他抄本,如史料记载,戴震、张锦麟、胡亦常于乾隆三十七年一同参加了科举考试,但都落榜,三人一同南归,同舟月余,张锦麟“手录所作《直隶河渠志》,未毕而别”[18],胡亦常也“尽钞东原所著书,携归,将刊之东粤”[19]。张、胡为同乡好友,为提高效率,两人各抄一部《直隶河渠书》的可能性不大。
虽然按史料记载来看,《直隶河渠书》稿有多部,但至今能够见到的只有戴震藏本,因此,这部稿本的史料价值、学术价值不言而喻。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也正是戴震家藏本的存世,使得后人得见《直隶河渠书》的概貌。戴震去世后,他的书稿尽归亲家孔继涵所有,孔继涵曾将戴震的部分著作付梓,但《直隶河渠书》规模较大,孔氏无力刊刻。戴震留下的《直隶河渠书》稿有六十四册,孔氏将它们重新“装为二十四册,计百单二卷”[2]178,藏在家中。王履泰《畿辅安澜志》进献朝廷后,戴震嗣子戴中孚曾携带此稿进京申辩,段玉裁也曾与方维甸商议刊印《直隶河渠书》事宜,但事情不了了之,书稿仍归孔氏。光绪甲申(1884),孔氏藏书流落市肆,《直隶河渠书》稿被缪荃孙购得,“藏之箧中二十年”。[20]缪荃孙将书稿与《畿辅安澜志》做了核对,确认《畿辅安澜志》乃是攘窃自《直隶河渠书》。根据史料,其后缪荃孙应该将《直隶河渠书》稿送给了张钧衡,成为“适园”藏书,因为张钧衡与缪荃孙共同编写的《适园藏书志》即有对《直隶河渠书》的记载[21]98,如非适园藏书,自然不能列入《适园藏书志》。张钧衡之后,书稿又归入刘承干嘉业堂。据《夏鼐日记》载,1948年9月17日,夏鼐得知胡适正在研究《直隶河渠书》与《畿辅安澜志》的关系,就开始留心《直隶河渠书》稿本的去向,听说“稿本在嘉业堂,近已散出,不在中央图书馆,即在浙江大学”。[22]203第二天,夏鼐到中央图书馆,见到了时任编纂和特藏组主任的屈万里,得知《直隶河渠书》正在中央图书馆,当即借来交给胡适。胡适据此写成《记中央图书馆藏的〈直隶河渠书〉稿本二十六册》一文,此后,书稿仍归中央图书馆,国民党败退后,又辗转到了台湾。
4 戴震与《直隶河渠书》公案
嘉庆十三年,试用通判王履泰在仁宗从热河回銮途中进献《畿辅安澜志》,得到仁宗的嘉赏:“于直隶通省河道原委,辩证明晰,并将古今修防事实,详悉登载,足资参考,尚属有用之书。着武英殿用聚珍版排印。”王履泰也“发往直隶,以通判即补”。[23]582戴震之子戴中孚认为《畿辅安澜志》乃是攘窃自《直隶河渠书》,携带书稿进京申辩未果,段玉裁也曾联络方维甸刊印《直隶河渠书》以申明事实,但最终以方、段二人的相继去世而作罢。但此事并未就此完结,之后的学者又就此事展开论战。魏源、张穆、王国维、孟森等猛烈抨击戴震掩没赵一清草创之功,矛头不是对准王履泰,而是戴震和段玉裁。缪荃孙、梁启超等人则赞同王履泰攘窃之说,站在戴震、段玉裁一边。胡适则相对中立,既认为魏源、孟森等人对戴震的抨击不能成立,同时又通过考证得出《安澜志》并未攘窃《直隶河渠书》的结论。
众多学者参与论战从侧面反映了戴震对《直隶河渠书》的影响。实际上,《直隶河渠书》公案并不是作为一个独立的学术话题而存在的,在很大程度上,它是赵一清、戴震《水经注》案的附庸。我们可以看到,参与论战的学者,同时也都是《水经注》案的参与者。抨击戴震掩没赵一清草创之功的学者,实际上也是戴校《水经注》攘窃赵校《水经注》观点的支持者。如张穆言“夫经始著书甚难,踵事修书稍易……戴氏乃不欲自居于易,遂深没一清草创之劳”[12]15卷449;魏源言“戴既据赵为蓝本,何以《凡例》中不一字及于原书,深没其文,若同创造”[24]224;姚振宗言:“《河渠书》者,本赵一清所撰,戴乃攘为己有……此亦可见学人心术不正,终于败露,不能免于后人訾议也”[25];孟森言:“东原之窃赵氏《水经注释》,则无从代辨,推其用意,乃与王履泰同。履泰为一官,东原为一第耳。其于《水经注释》所加之功,尚不及王履泰于《直隶河渠书》之多,东原有此不韪之事,今于《直隶河渠书》亦难为人谅矣!”[11]592
实际上,抛开《水经注》案不提,学者对戴震掩没赵一清草创之功(甚至有认为是窃书者)的抨击并不合理。戴震生前并未提及《直隶河渠书》为自己的书,他去世后,孔广森作《戴氏遗书总序》,有“《直隶河渠书》六十四卷”的文字[10]3404,将《直隶河渠书》列为戴氏遗书。戴中孚、段玉裁的申辩,有为戴震争著作权的意味,但这与戴震无关。而且,赵一清与戴震都是受方观承聘请参与编纂《直隶河渠书》的,他们“各把这一部很有实用的书稿抄了一个副本,带回家去……这是很平常的事,其中毫没有争取著作权的问题。因为照当时的风俗习惯,他们都是受聘替方观承编书的学者,编成的书当然是要出方公的名字的。”[12]15卷439也就是说,《直隶河渠书》具有官书性质,其著作权当归方观承或者继任的直隶总督。因此,对于戴震掩没赵一清草创之功的抨击是站不住脚的。
但也正因为戴震牵涉其中,才使得《直隶河渠书》公案成为嘉庆以来的一个重要学术话题。如果从嘉庆十五年(1810)算起(段玉裁参与《直隶河渠书》公案是在嘉庆十五年一月),到1948年胡适撰成《记中央图书馆藏的〈直隶河渠书〉稿本二十六册》一文,公案持续了近一百四十年。我们可以想见,如果没有戴震对《直隶河渠书》稿本的存藏,如果没有学界对这一公案的争论,那么后世在研究直隶水利时,只能依赖攘窃而来却又错误百出的《畿辅安澜志》。段玉裁在评价《畿辅安澜志》时说:“今上一见,即谓有用之书,勘板颁行。圣明鉴赏,如日月之照临,地下有知,定应涕泗感激,至于小夫攘窃,正天欲显此有用之书,为国家水利农田利泽无疆之助,而假手斯人,在先生及恪敏应不以为憾也。”[10]3404如果《直隶河渠书》的稿本不存于世,那么《畿辅安澜志》无疑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但此书尚存,《畿辅安澜志》的价值便大打折扣了。实际上,到胡适撰文时,《直隶河渠书》公案并未真正完结,如胡适关于《畿辅安澜志》并未攘窃《直隶河渠书》的结论就有待进一步探讨,只是学界未能延续前人的研究而已。陈桥驿先生曾评价《水经注》案道:“文字牵连,书札往返,估计已达数百万言,这中间绝大部分实际上并不涉及郦学本身,也并未推动郦学研究的发展。”[26]同样地,《直隶河渠书》公案的聚讼纷纭也使得学界忽略了对《直隶河渠书》本身的研究与利用,前文论及的学者中,只段玉裁、缪荃孙、胡适见过《直隶河渠书》稿本。此后可能因为《直隶河渠书》稿存于台湾,学界中断了对这一话题的研讨。但《直隶河渠书》影印本出版是在1987年,笔者搜集到的今人水利史论著中,引用其史料的几乎未见,遑论对《直隶河渠书》本身的研究。但无论如何,《直隶河渠书》公案持续近一百四十年仍未完结,这正是戴震学术影响力的突出表现。
5 结语
综之,戴震对《直隶河渠书》的编纂与流传具有重要的影响。就编纂来看,戴震本身是《直隶河渠书》的编纂者之一,他参与编纂虽然只有乾隆三十三年一年的时间,但是所做工作较多,对原稿做了删定,确定了书名与河道次序。在离开保定之后,又继续搜集资料,试图完成滦河等篇的编纂工作。赵一清的草创之功应当铭记,戴震的删定以及后续的编纂工作,也是值得肯定的。就流传来看,一是在稿本存传方面,《直隶河渠书》稿本至少有四,除了赵一清本外,其他三本都与戴震有直接关系,其中,戴震家藏本更是目前唯一能够见到的《直隶河渠书》稿本。因此,戴震对于《直隶河渠书》的存世、流传功不可没。二是在《直隶河渠书》公案方面,由于《水经注》案的影响,使得《直隶河渠书》案备受学者关注。戴震虽未亲身参与公案,但正是他的学术影响力使得公案一步一步向前推进,也使得缪荃孙、胡适等人对《直隶河渠书》稿本极为重视,对其做过整理研究,这从侧面体现了戴震对于《直隶河渠书》流传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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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i Zhen and the Compilation and Circulation ofZhilihequshu
Song Kaijin Liu Senwen
Zhilihequshuis a water conservancy book compiled by Zhili Governor Fang Guancheng during the period of Emperor Qianlong with Dai Zhen as one of the writers. Following Zhao Yiqing, Dai Zhen made modifications for the book and determined the book title and river sequence. Then, he collected some information for further compilation. Dai Zhen made great contributions to the existence and circulation of the book.Zhilihequshuhas at least four manuscripts, three of which had a direct relationship with Dai Zhen. The manuscript collected by Dai Zhen is the only one in existence. Because of the academic discussion ofShuijingzhu, Dai Zhen’s participation also drew the attention of scholars toZhilihequshuafter Jiaqing period, which became an important academic topic.
Dai Zhen;Zhilihequshu; Compilation; Circulation
G256
A
宋开金(1985-),男,汉族,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博士生,主要从事历史文献学研究。刘森文(1981-),男,硕士,山东大学出版社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