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心说”对老子“绝圣弃智”思想的继承

王 艳

(中南民族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武汉 430074)

“童心说”对老子“绝圣弃智”思想的继承

王 艳

(中南民族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武汉 430074)

明代著名学者李贽的“童心说”虽然不是一个系统完备的学说，但这一学说构成了李贽哲学和文学理论的核心，对晚明思想的启蒙及现当代的文学创作都有不可磨灭的影响。针对李贽“童心说”的思想渊源学者们众说纷纭、莫衷一是，都做出了有意义的探索。本文着重探讨“童心说”对老子“绝圣弃智”中“真”、“自然”的继承以及对这一美学内涵的发展。

童心说；绝圣弃智；继承和发展

李贽在《焚书》中写道，“某生于闽，长于海，丐食于卫，就学于燕，访友于白下，质正于四方，自是两都人物之渊，东南才富之产，阳明先生之徒若孙，及临济的派，丹阳正脉，但有一言之几乎道者，皆某所参礼也，不扣尽底蕴固不止矣。”[1]102由此可见，李贽的思想吸收了儒道释三家思想资源，我们从传统文化角度来考察李贽的童心说也便有了大纲和方向。在此，我们主要讨论老子思想中的“绝圣弃智”的观点对童心说的影响，以及时代赋予“童心说”的新的特质。

一、对社会批判的共性

《老子》第十九章说：“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慈孝；绝巧弃利，盗贼无有。此三者以为文不足，故令有所属。见素抱朴，少私寡欲，绝学无忧。”[2]47在这里老子并不是部分人所说的主张反智主义，他是看到社会动乱不安，人心不复原初而心生愤慨，希望将社会上出现的“圣人”废止，来拯救岌岌可危的世界。正是这些当权者以这些“大仁”、“大义”为武器，来获取自身的利益，来实现自己的目的，才使得社会动乱不安。一方面，统治者将仁义道德和统治者利益相结合，用仁义规范去约束人的天性，正因为看到社会动乱，统治者昏庸腐朽，圣人才提倡仁义礼法，规范社会秩序；另一方面统治者又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践踏所谓的仁义道德，在仁义道德的外衣下隐藏着破坏社会安定的行为，这些言行的不一致，只教会了人们用仁义道德去满足自己膨胀的欲望，也扰乱了本心，违背了人的自然天性。所以老子呼吁屏弃圣人的有为，恢复无为以张扬人性。他尖锐地指出：“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2]45。

晚明政治腐朽沉闷，封建统治者所极力倡导的程朱理学将伦理纲常和等级制度纳入“理”的范围，并且将“理”和天结合，使得封建等级制度绝对化、神圣化，被视为神圣不可触犯的“天理”，人的个性和精神被压抑，人的价值得不到张扬。在此之前，程朱理学被王阳明所代表的心学冲击得岌岌可危，尤其是以泰州学派所体现的狂禅习气给思想界吹进了清新之气。在活泼热烈的思想界，李贽也受到此氛围的感染，对封建统治予以猛烈抨击，促进了晚明的思想启蒙运动。被视为“异端之尤”的李贽扛起了反封建统治的“堂堂之阵，正正之旗”。

“夫童心者，真心也。若以童心为不可，是以真心为不可也。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1]146老子所说的“见素抱朴”的主张千百年之后在李贽的童心说中得到回应。童心说的本质特征在于“自然”和“真”，封建统治者提倡的程朱理学成为了道德的枷锁，成为了统治者治民的镣铐，要想打破这层镣铐，首先要打破百姓心中的等级观念，废除圣人和凡人之间的等级差别。李贽认为尧舜和普通人没有区别，圣人和凡人更是没有区分。圣人和凡人并没有高下之分，他们都处于平等的地位，凡人不能被圣人的学说遮蔽了本心，就认为自己天生不足，天性有缺陷。

童心说从人天性平等出发，反对统治者塑造的偶像形象，还进一步提出实施办法，反对将圣人推向神坛的见闻道理。李贽在《童心说》一文中指出，“然童心胡然而遽失也？盖方其始也，有闻见而从耳目入，而以为主于内而童心失。其长也，有道理从闻见而入，而以为主于内而童心失。其久也，道理闻见日以益多，则所知所觉日以益多。”[1]147显然，李贽认为由于外在的见闻道理掩盖、遮蔽，人们的童心被束缚在无数的条条框框中，人的自然天性也丢失了。圣人的言辞礼法固然有理，而每个人都有成为圣人的机会和可能，顺应人的本性，人就可以得到全面的发展。老子也主张，人性本来淳朴善良，只要用无为的方法引导和管理，顺应民的性情，放弃那些圣人的说教，人的天性便得以发展，这样才有可能实现不治之治的理想社会。

李贽不仅张起反封建统治者理论支柱程朱理学的大旗，不顾封建社会的舆论压力，认为圣人和凡人之间没有等级差别，他还勇于打破封建社会男尊女卑的社会陋习，提倡男女平等，用实际行动向世人表达这一观点，在当时礼教甚严的社会风气之下，无视世人的反对和侧目，招收女弟子。他在《答以女人学道见短书》中说：“谓人有男女则可，谓见有男女岂可乎？谓见有长短则可，谓男子之见尽长，女子之见尽短又岂可乎？”[1]131他不仅肯定了卓文君的改嫁，也极力歌颂崔莺莺和张生的自由恋爱。凡是有利于人性，合乎人性本真的行为，李贽都是持肯定的态度。

二、审美内涵的渊源关系

诗话、词话、曲话，为文章做注是我国古代批评家对文章评点的样式，从中也可以看出文学批评家的观点；逆流而行，我们可以看到，所注解的文章也会对批评家有着或深或浅的影响。“真”这个词在《尚书》、《易经》、《左传》、《春秋》、《诗经》等古籍中并没有找到踪迹，在《论语》中也没有发现身影，中国哲学史上第一个提出“真”这个概念并加以讨论的是老子。在《老子》中，“真”出现了三次。李贽不仅对《老子》这本书做了注解，还撰写了《庄子解》一书。由此看来，老庄哲学对李贽的思想的影响很深，童心就是真心也能在老庄哲学中找到依据。

李贽给童心说下定义如下，“夫童心者，真心也。若以童心为不可，是以真心为不可也。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1]146在李贽的著作中，他并没有解释童心为什么是真心，也没有对两者之间的关系进行进一步的探讨。然而李贽得出的这个结论并非无土之木、无水之源，我们可以将这种渊源上溯到老子。

首先，在《老子》这本著作当中，老子主张“绝圣弃智”，放弃智慧、技巧和机心，来达到回归自然本真的状态，形如婴儿。“婴儿”这个词在《老子》中多次出现，老子在谈到自然人性的时候，常常提及婴儿的天性，如第二十章中提到，“我独泊兮其未兆，沌沌兮，如婴儿之未孩。”[2]49又如“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2]71“专气致柔，能婴儿乎？”[2]24“含德之厚，比于赤子。”[2]133婴儿最大的特点是纯真无邪，不谙世事，没有被外在环境所污染，他们有颗玻璃般天真无邪的心灵，是自然之子，不染尘埃。

这种婴儿所有的自然、无拘无束，反映在文学创作上，李贽便要求文学放弃那种假人假事假文的风气，不要矫揉造作，不要“模拟涂泽”。他大胆提出六经、《论语》、《孟子》等圣贤经典也带有欺骗性，是些假人假语。在否定封建经典和圣道偶像——孔子——的同时，李贽针对文坛上前后七子和唐宋派“诗必秦汉，文必盛唐”的风气提出了反对意见，“诗何必古《选》，文何必先秦，降而为六朝，变而为近体，又变而为传奇，变而为院本，为杂剧，为《西厢曲》，为《水浒传》，为今之举子业，皆古今至文，不可得而时势先后论也。”[1]149这些经典文章在不同的时代得以反复传唱，他们在文学史上的定位并不因出现得晚就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或者排于文学榜的末座。好的文章都因丰沛的情感和自由的创作而出彩，“然则所谓自然，非有意为自然而遂以为自然也，若有意为自然，则与矫强何异？”[1]165这里的自然也非刻意的自然，是无意为之的自然，自然而然，便能水到渠成。

李贽从尊重人的自然性情出发，反对封建等级制度、反对程朱理学、反对偶像，主张顺应人的天性。人的天性在于童心，有童心便有了真心，便有了真人，便有了真情。文章是否有真情实感因此决定了文章的高低优劣。“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苟童心常存，则道理不行，闻见不立，无时不文，无人不文，无一样创制体格文字而非文者。”[1]149天下好的文章都是出自童心，在文学创作时要表达真情实感，写出自己的真性情，以情动人。李贽在读到他母亲的来信时放声大哭，“言出至情，自然刺心，自然动人，自然令人痛哭，想若无必然与我同也，未有闻母此言而不痛哭者也。”[3]238母亲的来信一片担忧之情，自然让读者动容。只要作者有童心，有一片赤诚之心，写出自己的真情实感，不要将一些道理生搬硬套，不要拘泥于圣贤经典，不要矫揉造作、文过饰非，放弃满口的之乎者也，自然就有好文章。《人间词话》第六则有“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4]9《水浒传》、《西厢记》能成为天下之至文，便在于它们的“真”，根源是童心的存在，写出了人的七情六欲，写出了悲欢离合，写出了爱恨缠绵，因此能打动人心，流传千古，自成高格。

三、理论的不同归宿

冯友兰在《中国哲学史》中谈到，“《老》学述应世之方法，庄学则超人事而上之”[5]102，他们同是当时一切传统的思想制度的反对派。童心说继承了道家学说对社会的批判精神，不同于流俗，敢于说出自己的想法和意见，然而童心说也被赋予了新的审美内涵和社会内涵。

老子主张“绝圣弃智，绝仁弃义”[2]47，希望圣人之治能做到“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2]8最终实现其小国寡民理想社会，人民“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2]190

李贽举起“童心说”这面大旗，对封建礼教和三纲五常以及程朱理学大加鞭挞，反对儒家经典被神圣化，反对孔子被偶像化，反对复古主义的文学潮流，为人们提出天下之至文的评判标准，要在表现感情的基础上，真诚地创作，文章的创作是顺应感情的发生而发生，文章的整体布局和框架不应被圣人语所遮蔽，应该和感情的抒发相得益彰。尽管明太祖对《琵琶记》极力称赞，“山珍海错，贵富家不可无”[6]280，南戏也因为这部剧有所发展，然而李贽对这部关于风化之体的作品却评价不高：“入人之心者不深”，“则其感人仅仅如是”。《琵琶记》虽然反映了知识分子懦弱、委曲求全的性格以及社会地位低下的社会现实，但不符合李贽天下之至文的标准——是否出于童心。所以，李贽认为《西厢记》的成功之处就在于其“化工”之作，“百卉具在，人见而爱之矣，至觅其工，了不可得”，[1]154正所谓“造化无工”，是情感的自然流淌，出自天然，是自然之手。

李贽的童心说以“真”和“自然”为核心，希望人们像婴儿一样，希望人们留有赤子之心，保留人的自然本性，不要被世俗污染和遮蔽。李贽继承了老子对所处社会的批判精神，认为统治者让“人而非真，全不复有初矣”。然而，李贽倡导“童心”是通过批判社会，最终聚焦于个人。人但率性而为，遵从人的天性，从人的衣食住行出发，穿衣吃饭便是人伦。他倡导发现人的价值，顺应人的天性，人不仅仅保留自己的原初不受污染的状态，而且能够做到我口说我心，我手写我心。“呜呼！吾又安得真正大圣人童心未曾失者而与之一言文哉！”[1]152李贽的心愿也不过是如此。

老子的绝圣弃智是为了小国寡民的理想社会，个人少私寡欲，无欲无求，社会便能实现和平，实现大同社会。李贽所说的童心就是一念之本心，本心就是真心，真心就是真情，通过对社会的批判，人们能够脱离桎梏，率性而为，敢于说真话，敢于表达真情实感，表达方式也是顺应自然，随着感情的变化而变化，李贽的目标是由社会到个人。

综上所述，李贽的童心说在传统文化中吸取了深厚的养料，童心说对老子绝圣弃智思想的吸收和发展是显而易见的，他不仅表达了对现存社会的批判，还提出了人性解放，去伪存真的思想，在晚明社会具有重要的思想启蒙意义。在物欲横流的当今社会，再次提倡老子和李贽号召的真实、自然，不仅有利于生态文明的建设发展，还有利于社会精神文明建设，有利于实现人的心灵自由的栖居，寻找到人性和灵魂的自由之所。

[1]李贽.张建业译注.焚书·续焚书[M].北京：中华书局，2011.

[2]饶尚宽译注.老子[M].北京：中华书局，2006.

[3]李贽.陈仁仁译注.焚书·续焚书[M].长沙：岳麓书社，2011：238.

[4]王国维.人间词话[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5：17.

[5]冯友兰.中国哲学史[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102.

[6]袁行霈.中国文学史(第三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280.

[7]左东岭. 李贽与晚明文学思想[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

[8]戴峰.论禅、庄对李贽“童心说”的影响[J].云南社会科学，2005,(4):129-132.

[9]唐丽娟.李贽“童心说”的进步性及其影响[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2002,34(5):82-85.

[10]邱少华.李贽—晚明人文主义新思潮的先驱者[J].首都师范大学学报，1995,(4):86-92.

[11]童庆炳.“童心”说与“第二次天真”说的比较研究[J].东疆学刊，2003,(4):1-8.

[12]崔炳学.试论李贽“童心”说的理论基础[J].南京师大学报，2001,(4):156-160.

责任编辑：陈君丹

On the Inheritance of Lao Tzu’sJue-Sheng-Qi-Zhion Li Zhi’sTheoryofChild’sMind

WANG Yan

(School of Arts and Communications, South-Central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 Wuhan 430074, China)

Li Zhi is one of the famous scholars in the Ming Dynasty. Although his Theory of Child’s Mind isn’t a complete theory system, it becomes the core of Li Zhi’s philosophy and literary theory and has ineffaceable impacts on the enlightenment of the late Ming Dynasty as well as the modern literature creation. And opinions vary on the origin of this theory with lots of creative views. In this paper, the author will discussTheoryofChild’sMind’s inheritance of “the good” and “the natural” from Lao Tzu’sJue-Sheng-Qi-Zhiand its aesthetic development.

TheoryofChild’sMind;Jue-Sheng-Qi-Zhi; inheritance and development

2016-12-05

王 艳(1993-)，女，湖北荆州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文艺美学。

B248.91

A

1674-344X(2017)1-0033-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