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唐贞元诗歌研究新论
——基于唐宋诗风转变的角度
2017-03-09秦峰
秦 峰
(曲阜师范大学 文学院,山东 曲阜 273100)
中唐贞元诗歌研究新论
——基于唐宋诗风转变的角度
秦 峰
(曲阜师范大学 文学院,山东 曲阜 273100)
唐、宋诗风的转变问题历来纷争不已。“诗必盛唐”的诗歌评价标准使得盛唐诗歌的余辉始终笼罩在其后数百年的诗歌创作和评价体系之上。诗至中唐,“气骨顿衰”,贞元时期的诗歌创作、诗论发明起着巨大的推进作用,具有相当重要的诗史意义。
唐宋诗风;中唐诗歌;贞元诗歌;诗风转变
一、贞元诗歌研究的新视野
诗之美刺,承袭已久。诗歌,作为中国文学的瑰宝,自其诞生之日起就承担着极其重要的社会功用。诗可以“兴、观、群、怨”,通过研究古代诗歌,不仅可以体会到诗歌的美的感受,还可以了解当时的社会风貌、文人心态以及民生疾苦。“一代有一代之文学”,唐朝被称为诗歌的王朝,亦是我国古代诗歌发展繁荣的最高峰,研究古代诗歌,就绕不开唐诗这座大山;同时,“一时之诗亦有一时之风气”,有唐一代,诗歌发展又分为“初、盛、中、晚”四个时期。“四唐说”是唐诗分期的主流说法,此外还有其他分期方法有待商榷,本文不作过多讨论。“四唐说”起源于南宋严羽的《沧浪诗话》[1],经过元代方回的阐发,奠定于元代杨士弘的《唐音》[2],完成于明代高棅的《唐诗品汇》[3]。虽然各家对唐诗具体分期问题存在着或多或少的分歧,但从整体上看,各家观点是趋同的,即对唐诗发展的各个阶段中呈现着不同风格这一现象有着较为清醒的认识。基于“四唐说”的各家将对唐诗的研究大致分为以下两个方向:一是研究成果多集中在盛唐诗歌这一阶段,在“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韩愈《调张籍》[4]3820)的光辉下,王维、孟浩然、王昌龄、崔颢、高适、岑参等诗人名家一扫前代之颓气,自开向上一路,盛唐诗歌自然就成为诗歌王冠上的明珠;二是研究方法多是以诗论诗,以文论文,研究成果多体现为作家评传、作品介绍的汇编一类的形式,这就人为地将作家(诗人)与他所处的时代和以他为中心的创作群体给割裂了。仅就中唐贞元时期诗歌研究而言,主要有以下论文的观点颇具代表性:蒋寅《权德舆与贞元后期诗风》[5]、严国荣《权德舆生平与交游考略》[6]、胡可先《论包佶、李纾与贞元诗风》[7]等。这些论文的着眼点基本上都是基于对个别诗人如权德舆、孟郊、李益等的研究,通过对这些主要作家的研究,发掘出其所处时代的主要诗歌艺术特色,对于贞元诗歌有了一个整体上的、概括性的认识,但这种认识是片面的、孤立的,还不足以支撑起整个贞元诗歌时代。
正如法国著名文艺理论家丹纳在他的《艺术哲学》[8]7中所说的:“艺术家本身,连同他所产生的全部作品,也不是孤立的……但要了解那位大师,仍然需要把这些有才能的作家集中在他周围,因为他只是其中最高的一根枝条,只是这个艺术家庭中最显赫的一个代表”。遵循传统的研究方法,我们可以很容易地把握住时代的特色,可以对主要作家的生平和创作了如指掌、如数家珍,却不自觉地忽略了那些相对不是那么有特色的、较为黯淡的文学时期,忽略了那些为文学发展和繁荣作出过一定贡献的但却相对不知名的作家。回归到唐诗研究中来,我们必须承认对于那些很少有名篇传世的相对暗淡无光的时期,如中唐贞元时期,我们的研究工作是存在着很大的不足的。清人叶燮在曾在其《百家唐诗·序》[9]曾指出,中唐时期尤其是贞元元和年间,有以韩、柳、刘、钱、元、白为代表的一批诗人,凿险出奇,为古今诗运关键,后人称为中唐诗歌,但纵观百代,此时亦堪称百代之中。叶说从整个中国古典诗歌发展的角度宏观把握,对“贞元、元和”诗歌进行了高度的评价,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叶燮所提到的“贞元、元和”诗歌,实际上特指以韩愈、柳宗元、刘禹锡、元稹、白居易为代表的元和诗歌,未注意到在元和诗人稍前的贞元时期诗人在中唐诗歌发展壮大以致形成风格的过程中所发挥的重要作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以蒋寅为代表的专家学者,对于大历诗风进行了非常深入细致的研究,蒋作《大历诗风》[10]《大历诗人研究》[11]分别从横向和纵向两个角度对大历诗歌进行研究,研究范围自唐肃宗至德元年(756)至唐德宗贞元八年(792)迄,共计36年,对刘长卿、戴叔伦、戎昱、权德舆、皎然等以及大历十才子辈进行了详实的研究和总结,奠定了大历诗歌在中唐诗歌中的研究地位。其不足之处在于时间跨度只有36年,在贞元八年到元和初年韩孟诗派正式形成之前,仍留有一个研究空白,即贞元诗歌的主体时期。贞元诗歌作为“百代之中”的中唐诗歌的中间部分,有着属于其自身的诗歌特色、研究价值,更有联系大历、元和两代诗风的诗史意义。严羽在《沧浪诗话·诗评》中所说:“大历以前,分明别是一副言语,晚唐分明别是一副言语”。[12]《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五《钱仲文集》提要则是更加具体的指出:“大历以还,诗格初变,开宝浑厚之气,渐远渐漓,风调相高,稍趋浮响”。[13]以大历或者说大历诗风作为划分盛、中唐唐诗的分界点是没有问题的,但紧随大历之后的贞元时代发挥了怎样的诗史功用,尚没有明确定义。李肇《唐国史补》指出:“大抵天宝之风尚党,大历之风尚浮,贞元之风尚荡,元和之风尚怪也。”[14]57李肇之说虽指社会风貌,但诗歌作为社会风貌的文学反映,这种“党”“浮”“荡”“怪”的社会风气映射到诗歌创作上,也大抵不会有太大偏差,可见唐代诗风转移之过程,尤其是安史之乱以后的中唐时期,诗歌不仅是“气骨顿衰”,更呈现出与时俱变的发展态势。贞元诗歌的发展介于大历和元和之间,既有承上启下的诗史功用,又有迥乎二者的独特风貌,其风貌是难以确指的、是流动的。且贞元时期不存在那种足以照耀整个时代的名家,前人学者研究此段诗歌时,多是撷取相对较为突出的个别诗人进行个案研究(如对皎然、顾况、李益、权德舆的个案研究),这种研究方法均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也扫清了中唐诗歌研究尤其是贞元诗歌研究的部分障碍,但从诗歌发展史研究的全局来看,这种研究方法是狭隘的、人为割裂的,我们很难通过这种方法得出贞元诗歌的整体风貌和这一时期在整个诗歌发展史中的历史地位。
二、贞元诗歌研究的新线索
勾陈典籍,查阅史料,我们还是会有发现的。看似散乱的贞元时期,实际上是存在着将该时期诗人与之前(大历)、之后(元和)诗人联系起来的线索的。这些线索并非是单线的、扁平的二维结构,而是立体的、互相交织的三维结构,它是一张将大历、贞元、元和三个时期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一张网,通过对它的研究,我们不仅可以理清贞元诗人创作的源头,更能发现他们诗歌创作的流变。这样,整个中唐时期的诗歌发展研究就成为了有条理的、有逻辑的整体性研究。
兹将贞元诗歌研究新线索罗列如下:
(1)以顾况、李益为代表的创作派诗人,分别继承了李白诗歌创作的浪漫奇崛与中正一面,并将其与各自的个人风格相融合,顾况对韩孟诗派尚怪奇的风格产生了直接影响,且间接影响了李贺的诗歌创作的奇诡一面,而李贺诗歌中中正一面,也就是所谓带有盛唐风韵的一面则是受到李益的影响;
(2)顾况还继承了杜甫入蜀之后诗歌创作所体现出的写俗、写实的风格,对元白诗派的重写实、尚通俗的诗歌思想产生了重要影响。值得注意的是,顾况对元、白的影响最初是通过他对张籍、王建的影响来间接影响元、白创作的,到了后期,顾况才直接作用于元、白的诗歌创作;
(3)以皎然为代表的诗歌理论派,其尚主观、重苦思的诗歌思想直接影响于孟郊的诗歌创作,并通过孟郊、萧存间接作用于韩愈的诗歌创作,是韩孟诗派重主观、尚怪奇思想的重要来源之一;
上述线索绝非无的放矢,而是有据可依的。限于篇幅有限,下面仅就顾况继承李白浪漫奇崛一派风格,并对韩孟诗派尤其是李贺的诗歌创作产生深远影响这一点展开具体论述。关于顾况诗歌的风格问题,皇甫湜在《唐故著作佐郎顾况集序》[15]中这样评价:“偏于逸歌长句,骏发踔厉,往往若穿天心,出月胁,意外惊人语非寻常所能及,最为快也。李白杜甫已死,非君将谁与哉?”皇甫湜作为韩孟诗派的得力干将,对顾况诗作如此推崇,一方面可见顾况诗作的确在当时独具一格,堪称步武李、杜;另一方面,则说明顾况的诗歌创作中“骏发踔厉”的一面十分符合韩孟诗派的创作标准,其“穿天心、出月胁”的“意外惊人语”正是韩愈“巨刃磨天扬”的另一种表现。皇甫湜对顾况诗风格外的推崇,也就在情理之中了。而作为韩孟一派杰出后进代表的李贺,也就自觉地从顾况诗作中吸收营养和灵感。皇甫湜序中提到顾况作诗“偏于逸歌长句”,可见顾况作诗擅长乐府和七古,且顾况有《顾华阳集》[16]存世,共收顾况乐府诗16首,古诗57首,五七绝、五七律等近体诗仅共计60余首,从作品类型构成上来看,顾况与李白、李贺基本上是一致的。“逸歌”“长句”体裁形式非常自由,易于发挥,如李白的《行路难》《梁甫吟》《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顾况的《行路难》《露青竹杖歌》《庐山瀑布歌送李顾》《苔藓山歌》,李贺的《神弦曲》《雁门太守行》《金铜仙人辞汉歌》《白虎歌》《将进酒》等作品,汪洋恣肆,才力飞扬,不拘一格,堪称旷世之作。清代贺裳《载酒园诗话·又编》中提及:“顾况诗极有气骨,但七言长篇,粗硬中时杂鄙句,惜有高调而非雅音”,[17]七言长篇形式自由适合抒情,易于发挥,故其“七言长篇”多“杂鄙句”,但这是追求诗歌整体上的奇崛特色所不可避免的。以顾诗的《露青竹杖歌》和李贺的《白虎行》为例,二诗均以奇崛见长,奇字僻句信手拈来,故在奇崛一脉上,二人相承相依,且李贺在顾况的基础上又有所发挥,多了些“诡奇”的意味。所谓“诡奇”正是在以顾况为中介、以李白为源头的奇崛一脉发展而来的,又融合了韩愈“尚怪奇”的诗歌思想,李贺集李、顾、韩诸家之长之后,藉着他那不世出的天纵之才,形成他独特的“诗鬼”风格,堪称唐诗奇崛一派的集大成者。
由上可见,李白、顾况、李贺三位有着共同的诗歌渊源,即乐府歌行体,又有着相似的偏好奇崛的审美趋向,三者自承一脉,成为将盛、中唐诗歌奇崛一派联络起来的重要线索,其中身处贞元时期的顾况的作用不容忽视。综上所述,李白——顾况——孟郊、韩愈——李贺这一条线索虽然看起来仍然是线性的,但当我们按照同样的研究方法把李白——李益—李贺,杜甫——顾况——元稹、白居易以及皎然——孟郊——韩愈等线索全部整理出来之后,这些诗人之间的关系就成了我们所追求的网状的、立体的结构。通过对这些结构线索的分析研究,必将给我们贞元诗歌研究带来新发现、新成果。
[1] 严羽.沧浪诗话校释[M].郭绍虞,注解.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
[2] 杨士弘,编选.唐音评注[M].张震,辑注.顾璘,评点.陶文鹏,魏祖钦,点校.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2006.
[3] 高棅.唐诗品汇[M].汪宗尼,校订.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4] 韩愈,彭定求,等.全唐诗(增订本):卷三四○[M].中华书局编辑部,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99:3820.
[5] 蒋寅.权德舆与贞元后期诗风[C]//唐代文学研究(第五辑):中国唐代文学学会成立十周年国际学术讨论会暨第六届年会论文集,1992(24):422-445.
[6] 严国荣.权德舆生平与交游考略[J].唐都学刊,1997(4):27-32.
[7] 胡可先.论包佶、李纾与贞元诗风[J].学术界,2015(6):37-50.
[8] 丹纳.艺术哲学[M].傅雷,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
[9] 叶燮.唐百家诗序[M]//叶燮.已畦文集(第八卷).中国文学理论批评丛书.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
[10] 蒋寅.大历诗风[M].南京:凤凰出版社,2009.
[11] 蒋寅.大历诗人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12] 严羽.沧浪诗话校释[M].郭绍虞,校释.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139.
[13] 纪昀,等.四库全书总目提要[M].北京:中华书局,1965.
[14] 李肇,等.唐国史补,因话录[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57.
[15] 皇甫湜.皇甫持正文集[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
[16] 顾况.顾华阳集[M].香港:中国书画出版社,2008.
[17] 贺裳.载酒园诗话[M]//清诗话续编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2017-08-20
秦峰(1993—),男,山东枣庄人,古代文学专业2015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唐宋文学。
I222.7
A
1671-8275(2017)06-0078-03
长 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