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新陈代谢理论的生态危机批判及其启示
2017-03-09黎永红
常 泓,黎永红
(1.华中师范大学,湖北 武汉 430079;2.湖南科技学院,湖南 永州 425000)
·马克思主义研究·
马克思新陈代谢理论的生态危机批判及其启示
常 泓1,黎永红2
(1.华中师范大学,湖北 武汉 430079;2.湖南科技学院,湖南 永州 425000)
生态危机反映出资本反生态的本质,使人类面临着可持续发展的制度瓶颈。生态危机根源于资本主义制度本身,对该制度不论做出怎样调整皆无济于事。只有摒弃资本逻辑、废除异化劳动和自然异化、超越城乡对立关系、实现生产者的联合、根本改变资本主义私有制,才能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发展。福斯特研究马克思的新陈代谢理论,对我们具有重大的启示:坚持以人为本原则高于资本和市场原则;坚持人的自然主义和自然的人道主义的统一。
生态危机;新陈代谢;新陈代谢断裂;可持续发展;自然异化
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全球气候、生态、环境、资源、能源等方面的巨大变化威胁着人类的生存和发展。人类如何调控自身活动不至于超出资源、环境的承载能力,保障生态安全以维护人类自身的安全,这是当下全球关注的焦点。尤其在中国能源资源高消耗、污染物高排放和生产生活生态空间不断压缩的背景下,倡导绿色化的生产方式和消费方式已成为经济发展新常态。为解决日趋严重的生态问题,党的十八大报告提出了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生态文明建设“五位一体”的总体布局,将生态文明建设提高到国家发展战略的高度。针对日益严重的生态危机问题,美国著名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福斯特认为,唯有马克思主义才能为解决生态危机提供强有力的理论解释力量和有效的解决路径,担当起拯救地球和人类的重任。马克思的新陈代谢理论对资本主义生态危机进行批判,分析生态危机产生根源并试图寻求危机解决的路径,这对于解决当下我们的生态环境问题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
一、新陈代谢概念的起源及其发展
(一)新陈代谢概念的起源及其推广应用
新陈代谢在德语中是“stoffwechsel”,反映了“物质交换”及其调节活动的观念,奠定了该词所包含的生物生长及其组织的衰落过程这种观念的基础。早在19世纪德国的科学家就开始关注人体自身与呼吸有关的物质交换的研究,形成了新陈代谢概念。紧接着,著名的农业化学家李比希将新陈代谢用于生物组织衰老退化研究领域。随着生物化学学科研究的深入,新陈代谢概念从宏观的身体、组织运用到微观的细胞层次,阐述无机界与有机界的关系。“它既可以在细胞水平上使用,也可以在整个有机体的分析中使用”[1](P177),新陈代谢概念还与“生命力”概念联系在一起,“生命力”概念吸取了早期生机论思想,把生理运动与无法简化为物质交换的未知的、甚至神秘的力量等同起来。尽管如此,他却提供了一种被称为“生机论唯物主义”的整个分析传统,从而避免了生物化学的机械方法。当时的生理学家和生物学家运用新陈代谢概念来研究有机体和所处的外部环境之间的相互作用,说明有机体是如何吸取环境中的物质和能量,并通过新陈代谢的各种反应形式转化为其生命支持系统正常运转所必需的营养物质,使生命有机体与外部自然环境的物质能量信息交换得以不断进行下去。可见,李比希扩大了新陈代谢概念的使用范围,从而使之得以广泛运用。
(二)马克思新陈代谢研究视角转向人与自然、自然与社会的关系
马克思早期侧重于从哲学本体论视角来解释人类与自然的关系。“自然界,就它本身不是人的身体而言,是人的无机的身体。人靠自然界生活。这就是说,自然界是人为了不致死亡而必须与之不断交往的、人的身体。所谓人的肉体生活和精神生活同自然界相联系,也就等于说自然界同自身相联系,因为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2](P95)。自从地球上诞生以来,人类开始创造自身的历史,自在自为的自然界变成属人的世界,但人必须依靠自然界才能生存下去,因为自然界提供人类生产和生活所需的各种生产资料,包括劳动资料和劳动对象,没有自然的供给,人类将陷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尴尬境地。从这个意义上说,人属于自然界。可见,马克思完全承认和坚持自然界对于人类的优先地位的不可动摇性,说明人根源于自然界,依赖于自然界,自然界始终对于人类具有自然的优先地位。
后来,马克思研究新陈代谢的视角从有机体与外部自然环境的关系转向劳动中的人类与自然、社会的关系。新陈代谢原本是指生命有机体与外部环境的物质交换及其调节活动。马克思将定义生物活动的新陈代谢概念升级为描述人类通过劳动而发生与自然的物质能量信息变换关系,从一般的普通的有机体到特殊的高级的生命有机体——人类,从有机体的生命活动到人类的劳动行为,这是新陈代谢概念的新变化。“劳动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间的过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动来引起、调整和控制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过程。……[劳动过程]是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一般条件,是人类生活的永恒的自然条件”[3](P202-208)。以劳动为中介和条件,人类与自然之间发生物质交换的过程就是新陈代谢过程。这种交换超越了早期有机体与外部环境之间的简单的机械的无意识的物质交换,是由内而外的积极主动的活动,是交换主体超前谋划的观念意识和积极主动的实践活动的有机统一。劳动既为人和自然之间物质能量信息交换准备了前提基础和必备条件,也为支撑人类生产和生活可持续发展提供了永恒自然条件。为人类社会可持续发展确立劳动这个永恒的自然条件具有重要意义,一方面说明了劳动的本质在于进行物质、能量和信息交换的过程,另一方面揭示了人与自然之间的真实关系在于人类只能在自然这个永恒的条件下改变自然和改变自身,从而凸现了新陈代谢理论的生态意义,即在保护自然的前提下改造和利用自然,使人的生存条件与生活质量的改善融为一体。马克思的新陈代谢理论不仅用来描述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而且用来描述人与社会的关系。从人类对生存、生活、尊严、安全、自我价值的需求、人类个体之间政治文化经济社会关系的形成到人类全面自由发展能力的培养,都与人类与自然、人类与社会之间的新陈代谢存在密切的关联。人与自然的正常关系在资本主义条件下被扭曲,作为劳动主体的人和作为劳动条件的土地被人为地分离。因此,资本主义土地私有制下的生产资料与生产者的分离导致人与自然分离,整个社会和自然的新陈代谢无法持续下去,面临经济危机、生态危机和社会危机,从而赋予新陈代谢以特定的生态意义和广泛的社会意义。
二、马克思新陈代谢断裂概念及其对资本主义的生态批判
马克思新陈代谢理论对生态危机的批判是通过新陈代谢断裂这一核心概念实现的。福斯特强调:“马克思关于‘新陈代谢断裂’的概念是其对资本主义进行生态批判的核心元素。”[4]马克思这一批判都是建立在新陈代谢断裂这一概念的基础之上的。
(一)李比希的新陈代谢断裂概念的历史背景
李比希的新陈代谢断裂是在农业革命的过程中孕育发展出来的一个概念。第一次农业革命主要是指圈地运动、施肥的改进和家畜管理在内的技术变化;第二次农业革命以化肥工业的发展和土壤化学的发展为主要特征,尤其是与李比希化学农业的研究相联系;第三次农业革命关注的主要是集中驯化动物,大量使用化肥、除虫剂等化学产品提高农作物产量。李比希密切关注化学肥料使用导致的土地肥力衰竭——自然资源的新陈代谢断裂,论述了生态和资本主义工业化农业之间的矛盾。19世纪的英国工业化农业逐渐发展成为一种耗尽土壤肥力的产业形态。各种农作物加工而成的食品以商品的形式经过长途跋涉从原产地到城市的过程也是农作物从土壤中吸收的氮、磷、钾、氨等基本营养元素与土壤永久分离,从土壤中永久消失的过程,其结果是土壤的肥力衰减至耗竭,土壤再生产恢复原状所需的自然条件不复存在,直至使肥力从土壤中永久消失的过程。如果土壤安全无法保障,那么直接受益于土壤的谷物豆类等粮食作物、纤维制品、淡水资源的安全供应也难以保障,更别说依靠土壤及其附着物而生存的陆地物种多样性的安全,最严重的后果就是使地球失去产生可再生能源的重要物质基础。尽管以李比希的《农业化学》为代表的土壤化学技术一度为土地肥力的恢复起到了重大作用,但并没有阻止土壤自然肥力的持续下降。因为土壤的整体肥力总是受制于最不充分的营养成分,新技术的开发和使用总是受制于资本追逐利润的需要,所以通过土壤化学的技术研发来改善土壤肥力从而改善农业的可能性空间愈益缩小。随后,李比希将其研究工作重心转向对资本主义发展的强烈的生态批判。在自然界是如此,同样在社会中亦发生难以恢复的裂痕,土壤恢复肥力的自然条件遭到永久性破坏,新陈代谢的循环被迫中断。资本主义大工业过度使用并摧残人类的自然力——工人的劳动力,而资本主义大农业更直接地透支土地的自然力——土壤的肥力,二者共同破坏了一切财富的源泉——工人和土地,成为土地新陈代谢断裂的主要原因。
(二)马克思新陈代谢断裂理论的形成及其对资本主义的生态批判
19世纪,土壤自然肥力的衰竭成为困扰欧洲和北美社会发展的环境问题,威胁到人类的生存安全,这是生态危机的早期表现形式。“李比希的不朽功绩之一,是从自然科学的观点出发阐明了现代农业的消极方面”[5](P580)。
马克思新陈代谢断裂理论早期研究的焦点在于土地自然肥力的枯竭,认为断裂的主要原因在于资本主义社会城市与乡村的分离以及由此带来的产品远距离贸易。“资产阶级既然榨取全世界的市场,这就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6](P469),“资产阶级已经使乡村屈服于城市的统治”[6](P470),马克思和李比希皆认为,从农村流向城市的以衣食形式消费掉的土地的营养元素无法回归土壤,即以农作物为原料来源的食物和服装产品的跨区贸易使土壤的营养构成元素与其载体的分离变成了难以修复的裂痕,严重污染城市生活环境。“仅仅伦敦一地每日都要花很大费用,才能把比全萨克森王国所排出的更多的粪便倾抛到海里去”。面对严重的环境污染,必须将“人的自然的新陈代谢所产生的排泄物”,以及工业生产和消费产生的“三废”等副产品,经过完全无害化处理,参与到完整的新陈代谢循环中去,直至回归土壤,开始土壤的再生产过程[1](P181-182)。土壤肥力的衰竭导致新陈代谢断裂的原因是城市与乡村的分离及其农产品长途运输。
19世纪50至70年代,马克思对“新陈代谢断裂”概念的关注从土壤肥力的丧失扩展到社会的自然异化,合理地解释环境问题,从城乡分离和长途贸易等社会表象方面深入到社会实质层面的资本主义制度及其生产方式来探索新陈代谢断裂根源,指出城乡分离的原因在于人与土地的分离,人与土地相分离的幕后黑手正是资本主导下的私有制。
首先,福斯特认为马克思实际上已用新陈代谢断裂这一概念来指称资本主义社会的整个自然异化。自然异化指人类自身的劳动与其作为劳动条件的土地等自然物的异化关系。“不是活的和活动的人同他们与自然界进行物质变换的自然无机条件之间的统一,以及他们因此对自然界的占有;而是人类存在的这些无机条件同这种活动的存在之间的分离,这种分离只是在雇佣劳动与资本的关系中才得到完全的发展”[7](P488)。劳动本身和劳动的条件已经发生了分离,而且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完全断裂,这就是资本主义的自然异化。土地异化成为自然异化的主要表现形式,劳动者与作为劳动资料的土地相分离。土地等自然物质的经济价值备受关注,而其内在的生态价值却备受冷落。土地连同劳动力的价值一样被贬低到“买卖价值”的水平,土地和劳动力仅成为维持劳动者最低程度生存的手段,却为资本创造利润。
其次,新陈代谢断裂概念说明了人类生产和生活的永恒自然条件的物质异化,这种物质异化成为全球性的普遍现象。自然条件的物质异化已经跨出了国界,渗透到资本占据统治地位的国家之中。英国“地力枯竭”的重要原因在于“盲目的掠夺欲”,这一事实每天可以从“用海鸟粪对英国田地施肥”而必须从秘鲁进口的状况中看到[3](P769)。化肥使用造成地力枯竭,必须从海外进口有机肥料和农作物种子,这表明资本主义条件下的农业已失去自我恢复的自然条件和能力,农业无法在其内部找到生产条件,这些条件已作为独立的生产部门与农业相分离。也就是说农业自给自足所需要的条件与其本身相分离,造成农业发展的不可持续状态。苏格兰农业化学家约翰斯顿在其《北美札记》中特别说明了纽约州土壤肥力已经衰竭。盲目的掠夺欲所引起的新陈代谢断裂遍布全球。马克思特别指出,殖民地国家的新陈代谢断裂与殖民国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工业发达国家的工业化、农业现代化以牺牲发展中落后国家的环境、资源和土壤为代价。“英格兰间接输出爱尔兰的土地……可是连单纯补偿土地各种成分的资料都没有给予爱尔兰的农民”[3](P267)。
三、生态危机溯源及其解决路径之逻辑
造成土壤肥力衰竭、环境污染、生态破坏等在内的新陈代谢断裂的根本原因是什么?是否有理论能提供解决生态危机的理论思考和逻辑解决路径?福斯特提出如下基本观点:资本主义在人类与地球的新陈代谢关系中破坏了地球这个人类永久性的生产条件,无法自我修补这种关系;人类社会生产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产生矛盾;人类社会生产必须要系统性恢复断裂的新陈代谢关系;然而,工业化农业和产品的远距离贸易进一步加深了这种断裂;城市的环境污染和生活排泄物不能有效处理导致土壤营养成分的进一步流失;大工业和现代化农业摧毁了农业生产的条件;这就是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城乡对立社会现状的缩影;独立的小农业主或者联合而成的大生产商自主经营其生产活动,但理性农业在资本主义制度下根本不具备这样的条件;严峻的现实迫使人们要对人类和自然、人类与社会之间的新陈代谢关系进行重新规整,走向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4]。上述结论形成一个因果链条,最终指向对资本主义制度本身的批判。
(一)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对生态危机的资本现代性批判
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反对生态中心论把工业革命以来的生态危机归结为抽象的人类生态道德价值观危机,坚持社会制度和生产方式的性质对生态危机的决定性作用,指出作为资本载体的资本主义制度和生产方式才是导致生态危机的根本原因。从这个视阈上说,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对生态危机的批判就是批判资本现代性的当代资本主义理论。可以说解决生态危机的根本在于资本现代性批判。对资本现代性的批判就是对建立在资本基础上的资本主义制度及其生产方式的批判。
无论是生态中心主义提出改变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主张自然价值论和自然权利论,还是提出新技术革新及其运用,并以此来解决生态危机,他们的目的都是为资本主义社会制度及其生产方式的合理性作辩护。因此,生态中心论所主张的生态改善是建立在坚持资本主义制度及其生产方式基础上的,不可能是真正的生态文明建设。在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看来,资本追逐利润的本性与生态是根本对立的。与资本追求利润回报的短期行为相比,生态环境保护则是长期和总体战略,二者是不相容的。资本主义制度及其生产方式和生态环境问题具有高度内在关联性。资本主义私有制与社会化大生产矛盾决定了资本与生态的矛盾,生态危机是该生产方式的必然产物。资本主导下的科技运用及其渲染的虚假消费主义价值观进一步加剧生态危机。“资本主义企业在资本追逐利润的驱使下,依赖于自然资源的投入、能源密集型和资本密集型技术,加快自然资源的消耗和废物的排放,最终必然导致生态危机”[8](P37-38)。“工业化以前的社会一般重视广义的生命,包括社群及其自然环境的存续,这一宽泛的价值观限制了技术的发展。资本主义高度重视谋利及与此相随的效率、物欲、经济增长等价值观,并进而激发技术服务于这些价值观,甚至不惜毁损地球”[9](P32)。资本的全球化使得资本输出逐渐取代商品输出占据全球产业链的高端地位,主导其他民族国家的产业结构产业政策和在国际垂直分工体系中的位置,利用和维护有利于资本统治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向广大发展中国家输出环境污染,转嫁生态危机。从产生根源上分析,生态危机是在资本主义工业化发展过程产生的,全球性蔓延的生态危机又是资本掠夺落后国家资源的产物,解决生态危机应从批判资本主义制度及其生产方式入手。因此,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立足于对生态危机的制度批判,揭示了作为资本载体的资本主义制度和生产方式反生态的本质,指出表现为人类与自然关系的生态危机从本质上来看却是人与人关系的危机,是人与人在自然生态资源生产、占有、使用、分配和交换上的利益关系。只有从制度上根本改变资本对雇佣劳动的剥削关系,建立人与人的公正平等的利益关系,才能从根本上解决生态危机问题。
(二)生态危机的制度批判及其解决路径之逻辑
生态危机表明了人类的活动对组成自然地理环境的各要素的结构及其系统造成了破坏,打破了人类社会系统与自然系统之间的动态平衡,威胁到包括自然界生物及人类的安全。为解决生态危机,资本家也在积极调整其生产关系,并取得了一定的效果,比如,通过将资本主义经济“非物质化”以提高资源的利用率,减少污染物的排放来解决生态问题;通过研发环保科学技术来解决生态问题;通过把自然市场化、资本化,引入市场机制来解决生态问题;通过将生态价值与文化融为一体的道德呼吁、建立生态伦理来解决生态问题[10]。但是这些办法总是治标不治本,因为问题的关键在于资本主义制度及其生产方式决定资本本性就是反生态,作为资本人格化的资本家受到资本本身的限制,无止境地追求利润的资本驱使资本家不惜破坏生态环境。资本主义的增长是以生态毁灭为代价的,由其制度安排决定的。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铁的原则和规律是:生产者依赖市场,只为市场生产商品;竞争是经济发展的动力,竞争者要赢得市场就必须将大量利润投入到能够提高产品竞争力的技术和生产工艺中去;市场生存法则是:要么增长,要么死亡。资本以无限增长获取利润,以最大利润推动增长目标的实现,在资本逻辑支配下的增长与温室气体减排永远处于不可调和的矛盾之中,这是资本主义的制度安排决定的。所以,批判以资本为中心和以利润为本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这一制度是解决生态危机的根本途径,所有其他途径都必须围绕制度批判来实施。
其一,彻底批判和摒弃资本破坏环境的竞争性积累逻辑。
破坏生态环境是资本的竞争性积累逻辑使然,与资本家出于善意或恶意的动机毫无关联。不惜发动战争夺取自然资源、毁坏生态不是资本发展历史上的偶然事态,而是由其内在本质决定所决定的一贯行为特征。一旦资本的扩张受到来自社会的反抗,资本会不顾一切突破障碍,采用新的技术——工具系统更加密集地、大规模地去开发自然资源,以实现扩张的目的。这就是资本追逐利润的逻辑学,简而言之,就是进行毁灭性创造。资本美其名曰是为了社会建设,其真实目的是为了赚取利润,为了能够赚取利润或为了赚取更多的利润,必须去毁灭。对于经济危机爆发时的产品过剩问题的处理,资本家曾经采用过无情毁灭的办法,其目的就是为资本赚取利润。资本的竞争性积累逻辑驱使资本之间展开竞争,获取超额剩余价值。为了获取超额剩余价值,工业资本要求加大对雇佣劳动的剥削,榨取更多的剩余价值,而农业资本要求加快土地肥力的消耗,从中获取更多的土地收益,两者合在一起破坏了财富创造的源泉:一是工人的劳动力,即人的自然力;二是土地的肥力,即土地的自然力。对人的自然力和土地的自然力的破坏,就是对整个地球自然的破坏。资本的竞争性积累逻辑直接指向私人财富的积累,间接追求人类需求的满足,但是前者完全超越和解构后者,说明了人类需求的满足只不过是资本的遮羞布或幌子,通过对自然资源的掠夺和生态环境的破坏来获取利润是其真实的最终的目的。资本把创造利润作为目的本身,商品的使用价值和利润服务于不同的目的,前者满足人们的社会需要,而后者则满足资本增值的需要。在资本条件下,商品的使用价值趋于无形,而其交换价值则无限放大,虚拟市场上各类金融资产的泡沫不断扩大就是有力的证明。如果说商品还牵涉使用价值的话,那么这种使用价值就是满足人们虚伪虚假的消费需求,甚至是威胁人类生存的消费需求。因此,以“资本”为本,以“利润”为中心的资本竞争性积累逻辑必然造成对自然的破坏,对此要彻底批判和摒弃。
其二,废除异化劳动。
马克思创立的异化劳动概念的内涵非常丰富,包含物的异化、劳动本身的异化、人同自己类本质的异化、人际关系的异化。异化劳动表明人疏离了自然界,产生了自然异化,出现人与自然、人与社会新陈代谢断裂的现象。资本造成了人的严重异化,人的需要和价值被资本贬低到动物层次,而与人的异化直接连在一起的不仅是劳动的异化而且还有自然的异化。在马克思看来土地异化是自然异化的一个典型表现。“金钱没有主人”取代“没有无主的土地”,直接说明了死的物质对人的完全统治[2](P85)。自然的异化是人为造成的,即异化劳动是自然异化的直接原因,根源在于资本和金钱的统治。遵循资本逻辑原则的社会必然出现贫富悬殊,资本家获得财富,而创造财富的工人温饱都难以解决。“工人在劳动中耗费的力量越多,他亲手创造出来反对自身的、异己的对象世界的力量就越强大,他本身、他的内部世界就越贫乏,归他所有的东西就越少”[2](P91)。这是对劳动创造财富的无情嘲讽。因此,必须通过异化劳动的废除来改善劳动者的地位,从而克服新陈代谢断裂。
其三,超越城乡对立关系。
我们必须通过工农业的融合发展、卫星小城镇的建设、人口的分散化以及新陈代谢断裂的恢复来超越城乡之间的对立。“城市和乡村的对立不仅是可能的。它已经成为工业生产本身的直接需要,正如它已经成为农业生产和公共卫生事业的需要一样。只有通过城市和乡村的融合,现在的空气、水和土地的污毒才能排除,只有通过这种融合,才能使现在城市中日益病弱的群众的粪便不致引起疾病,而是用来作为植物的肥料”[11](P323)。大工业在全国尽可能平衡的分布是消灭城市和乡村的分离的条件,只有通过超越城乡对立,实现城市和乡村的融合,才能使断裂的新陈代谢得以恢复。
其四,通过生产者的联合有计划地、合理地调节人与自然的物质交换。
基于对资本主义生态批判的反思,马克思认为人类调整自身行为,可以实现与自然和谐发展。土地是人类永恒财产,是社会再生产的永恒条件。农业只要具备土地这个永恒的自然条件,实现可持续发展就有可能。马克思思考如何克服“新陈代谢断裂”的生态危机,实现可持续发展的研究方向不再局限于农业,而是涉及到整个社会的“生态可持续性”问题,上升到通过“生产者的联合”来彻底解决资本与生态相对立的问题。资本主义制造了人与土地之间的断裂,破坏人类与自然界的和谐发展。只有在共产主义社会,实现生产者的联合,以类的本质与自然进行物质能量变换。“社会化的人,联合起来的生产者,将合理地调节他们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把它置于他们的共同控制之下,而不让它作为盲目的力量来统治自己;靠消耗最小的力量,在最无愧于和最适合于他们的人类本性的条件下来进行这种物质变换”[12]。人在自然界这一必然领域获得真正自由:作为联合起来的力量,人类合理调控引导与自然之间的新陈代谢,将自然、社会置于理性控制之下,以最小的代价来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发展。
其五,只能通过资本主义私有制的根本改变而不是改良来解决生态危机。
采取任何其他解决生态危机的直接或间接的路径都必须建立在根本改变资本主义私有制这一根本路径的基础之上。虽然可以指责资本家的短期利益行为酿成了生态危机,但更要理智地认识到个人行为选择在众多情势下并非完全出于自由意志,而是受到意识形态的控制,从根本上说是受社会制度所驱使的。因此,造成生态危机的根本原因并非资本家贪婪成性,而是支配资本家的资本主义制度本身。如果资本主义私有制得不到根本改变,那么就无法摒弃资本逻辑,由私有制决定的异化劳动无法废除,无法扬弃城乡对立,遑论生产者联合起来调控与自然社会的关系。正是由于资本家垄断了土地等自然资源在内的生产资料的所有权,工人与土地、劳动同其条件之间的直接联系被迫中断。割断人与自然联系的资本主义私有制就是生态危机的最终根源。因此,为了消除生态危机,必须根除资本主义私有制这一罪恶之源[13]。
四、马克思新陈代谢理论的当代启示
(一)人的自然主义和自然的人道主义的统一
“在工业中向来就有那个很著名的‘人和自然的统一’,而且这种统一在每个时代都随着工业或快或慢的发展而不断改变”[14](P76)。正因为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活动成了人与自然的物质代谢,人类社会生态系统和自然生态系统之间存在着物质交换关系,正如生命有机体与外部环境之间的新陈代谢使生命生生不息一样,社会与自然之间的物质交换使人类社会绵延不绝。为使人类社会可持续发展,必须协调社会生态系统与自然生态系统之间的关系。“自然界的人的本质只有对社会的人来说才是存在的;因为只有在社会中,自然界对人来说才是人与人联系的纽带,才是他为别人的存在和别人为他的存在;只有在社会中,自然界才是人自己的人的存在基础,才是人的现实要素。只有在社会中,人的自然存在对他来说才是自己的人的存在,并且自然界对他来说才成为人。因此,社会是人同自然界的完成了的本质的统一,是自然界的真正的复活,是人的实现了的自然主义和自然界的实现了的人道主义”[15](P187)。以人为中心,任意支配自然的人类中心主义忽视了自然的优先性,放大了人的主体性,走向了技术理性主义,导致对自然的掠夺占有和破坏。而生态中心主义为了保护生态环境要求放弃经济发展,把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对立起来,主张零增长,重返自然,这是反人道主义的做法。在马克思看来,人类应该通过社会生产实践活动,使自然人化成人类生存发展所需要的人类生态环境,即人化的生态文明成果,不再是纯粹的外部自然界,从而实现“自然的人道主义”和“人的自然主义”的统一,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
(二)建立人类整体的生态公平原则
现代化建设以可持续发展为依托。建立在可持续发展基础上的现代化建设必须确立人类整体的生态公平原则。生态公平指的是在自然资源生态环境上对相关的权利、义务、责任和利益的合理确定、享受、履行、利用和分配,包括人类整体的代内公平和代际公平。可持续发展的前提是设定自然资源的有限性、稀缺性,资源的供给决定了人口的增长,人对资源的需求决定了资源的供给。自然资源的存量水平和增量变化幅度对人口增长构成硬性的制约,左右人口的实际数量及其变化。人对资源需求的存量水平及其变动亦构成对资源供给的硬性约束。由于自然资源的稀缺性原理,人对资源的需求欲望必须受到节制,人口的增长必须受到控制。这就是马尔萨斯著名的人口论原理的主要观点[16](P81)。基于人口、资源环境、社会需求的相关性,为了促进人口规模的适度发展和人的社会需要的发展,必须在资源的分配上确立一个整体的生态公平原则。对于后代,我们要注重代际公平,当代人不仅要创造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而且要创造生态文明,为子孙后代留下青山绿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生态银行。对于当代人自身,我们要关注代内公平,即当代人与人之间在资源分配利用上的公平。如果代内资源分配缺乏公平,就会带来贫富差距,愈来愈扩大的贫富差距导致严重的两极分化,削弱了人们可持续发展的能力,促使贫困的人们破坏本已脆弱的生态环境以求生存,其结果只能是人与自然关系的破坏。在人们极端贫困的条件下,“全部陈腐污浊的东西又要死灰复燃”[14](P86)。毫不关心彼此之间生态资源公平分配的当代人自然也不会去关心遥远的子孙后代的利益。因此,必须确立人类整体的生态公平原则,才能实现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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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张秋实)
常泓(1982—),男,安徽淮南人,华中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博士;黎永红(1973—),通讯作者,男,湖南宁远人,湖南科技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博士。
A11
A
1671-7155(2017)03-0011-06
DOl:10.3969/j.issn.1671-7155.2017.03.002
2017-05-28
2015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习近平总书记系列重要讲话精神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创新和实践创新研究”(项目编号:15ZDA001)、2016年度湖南省教育厅一般项目“生态安全及其治理现代化研究”(项目编号:16C0703)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