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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典籍中自然物象的雌雄类别考

2017-03-09江斯羽詹绪左

潍坊学院学报 2017年5期
关键词:淮南子雌雄物象

江斯羽,詹绪左

(安徽师范大学,安徽 芜湖 241000)

古代典籍中自然物象的雌雄类别考

江斯羽,詹绪左

(安徽师范大学,安徽 芜湖 241000)

不具有性别区分的自然物象在古代典籍中往往有雌雄的区分。“雌雄”本是指称鸟类,后来扩展指所有的动物,最后演进到非生命的自然物象的区分。探究雌雄区别的原因,有形状大小、色彩明暗、单双奇偶、声音差异、高下差别等。雌风雄风、雌金雄金等词汇在众多汉语词汇中独具一格。自然物象神化过程中也有性别差异,主要表现在“雷公”“电母”“风伯”“雨师”四神。这些雌雄的区别是中国传统的取象思维和类比推导思维的集中反映。在“雌雄”“牝牡”等词的命名与自然物象的取象关系上,“名”的选择具有一定的限制而“取象”具有很强的不确定性。

自然物象;雌雄;语言描写;中国哲学

飞禽走兽可以按照性别特征分为雌雄或者牝牡,如雌雁、雄狐、牝鸡、牡牛,这是我们一贯的认知。但是在一些典籍中金、玉、雷、虹、风、雨,乃至地形上的丘陵、溪谷都分出雌雄公母,这就很值得注意了。如战国时期宋玉《风赋》:“宁体便人,此所谓大王之雄风也……死生不卒,此所谓庶人之雌风也。”[1](P245-247)汉代许慎《说文》:“牙,牡齿也。”[2](P143)刘向《淮南子·地形篇》:“丘陵为牡,谿谷为牝。”此篇还有:“牝土之气御于玄天。”[3](P525)又如《淮南子·原道篇》:“令雨师洒道,风伯扫尘。”[3](P20)东晋王子年《拾遗记·卷二》:“禹铸九鼎……使工师以雌金为阴鼎,以雄金为阳鼎。”[4](P36)《尔雅注疏》:“虹双出,色鲜盛者为雄,雄曰虹。暗者为雌,雌曰霓。”[5](P174)这一现象屡屡出现,其命名的原因及其深层含义值得探讨。本文以《淮南子》等书为主要对象,从雌雄、牝牡等词入手进行分析。

一、雌雄表义泛化的演进

雌、雄本是表示鸟类性别特征的词。《诗》云“谁知鸟之雌雄”。《说文》“雄,鸟父也”,“雌,鸟母也。”[2](P256)雌雄也可以表示非鸟类的动物。《诗经》有“雄狐绥绥”,孔颖达疏:“对文,则飞曰雌雄,走曰牝牡。散则可以相通。”[6](P342)雌雄从单指鸟类,演进为飞禽走兽皆可,进而扩展到植物一类,出现雄花、雌花,雄株、雌株。这类迁移不难理解,因为多数动植物本身具有雌雄的性别特征。但是,称石、风、彩虹,乃至气节为雌雄就比较特殊了。

爬梳古代文献典籍中出现的“雌雄”类词语,归纳比较之后我们认为从有性别特征的生物向无性别特征的自然物象的演进有如下几类特点:

第一类是形状差异引起的雌雄泛义。首先有大小的不同,这表现在称大为雄,小为雌。如旧题宋代窦汉卿所著《疮疡经验全书》“雄者大如白果……雌者小如豆瓣”[7],这种大小的引申虽然未必有科学依据,但有其本源所在。对于鸟类而言,雄的比雌的要大一些。李时珍《本草纲目·禽二·秧鸡》“雄者大而色褐,雌者稍小而色斑”[8](P1456),也可为证。

除了形体大小之外,还有像生殖器官形状而引申的泛义。《史记·司马相如列传》有“雌黄白坿”,张守节《正义》说:“雌黄出武都山谷,与雄黄同山。”[9](P2999)雄黄的主要成分是二硫化二砷,而雌黄是三硫化二砷。在外观上雄黄多为短柱状,雌黄为片状或是块状。两者化学成分相同,结构不同,常紧密共生于低温热液矿床中,是自然界的一对“伴侣”。这里的雌雄之分是从“形状”获得的,短柱状象雄性的生殖器官,故取为雄黄;同理,片块状取为雌黄。

第二类是色彩明暗引起的雌雄泛义。明艳为雄,暗淡为雌。《尔雅·释天》疏:“虹双出,色鲜盛者为雄,雄曰虹。暗者为雌,雌曰霓。”[5](P147)虹有二环,即俗称双彩虹。两条彩虹一深一浅,鲜艳者为雄,暗者为雌。今天称雌霓为副虹,称雄霓为主虹,以主副之说取代了雌雄之称。这类引申在鸟类上也可以寻得依据。还有“雌字”指阴刻的文字,唐代张彦远说:“诸好事家印有东晋仆射周觊印,古小雌字。”[10](P53)阴刻字不如阳刻的字显豁,是明暗对比而出现的雌雄泛化。

第三类是以声音比类雌雄。这其中有浑厚与细锐的区别,也有响亮与沉闷的差异。猛烈的响雷称为雄雷,声音不大的闷雷为雌雷。此说见宋代洪迈《容斋三笔》:“春雷始起,其音格格,其霹雳者,所谓雄雷,旱气也。其鸣依依,音不大霹雳者,所谓雌雷,水气也。”[11](P945)除了区别雌雷雄雷之外,还隐含了以旱为雄、水为雌的心理倾向。这一区分类似于男子之音雄浑而低沉,女子之音调高而轻脆。

第四类是以单双奇偶比类雌雄。就植物而言,有雄竹、雌竹。元代李衎《竹谱详录·竹态》:“从下第一节生单枝者谓之雄竹,生双枝者谓之雌竹。”[12](P12)又如旧题苏轼《仇池笔记·竹雌雄》云:“竹有雌雄,雌者多笋,故种竹常择雌者。”[13](P20)皆是以单为雄,双为雌,所谓“雌竹多笋”乃是土中多枝者的萌生。竹子虽是生物,但是这里的“雌雄”断不是竹子的自然生理属性。明代蔡清《易经蒙引》中说:“依《朱子语类》所记,止是竹有雌雄、麻有牝牡而已。植物万品岂得一一有雌雄牝牡耶?故谓不可以一二而盖千百也。竹有雌雄,雌者多笋,看来只是种类不同,人因其笋多笋少而目之为雌为雄耳。其雄者,固亦自能传种也。如妇人亦有多子者,亦有少子与无子者,岂可谓少子与无子者为雄妇哉!雌雄竹及牝牡麻之名,元盖起自世俗论也,亦朱子旁引曲证之词耳。”[14](P146)

不可以妇女寡子或者无子就断定她并非女性,也不能因为竹子所滋生的笋子少就以为是“雄竹”。雌竹雄竹的称谓,至少在明代已经数见。明代陈耀文《正杨》一书记载:“按律书注,伶伦取嶰谷之竹,阳律六取雄竹吹之,阴律六取雌竹吹之。”[15](P20)

第五类是刚强柔弱引起的雌雄泛义,并由刚强和柔弱的对比产生了尊卑差别。宋玉《风赋》:“……宁体便人,此所谓大王之雄风也……死生不卒,此所谓庶人之雌风也。”此处以大王为“雄”,庶人为“雌”。到了后世,“雄风”渐有了“威风”之意,不独用于君王。《三国志演义》第一○六回:“闭户忽然有起色,驱兵自此逞雄风。”[16](P704)与此相应,“雌风”在后世指女子温柔娇媚之态。清代余怀《板桥杂记·雅游》:“纨绔少年,绣肠才子,舞步昏迷色陈,气尽雌风矣。”[17](P8)这里的风和威势略有不同,“雄威”指豪迈的姿容,而“雌威”指女子发怒时的威风。

典籍中“气节”也以雌雄区分。《淮南子·原道》:“是故圣人守清道而抱雌节,因循应变,常后不常先。”高诱注:“清,和净也。雌,柔弱也。”[3](P80)新出土的马王堆《帛书·老子乙本》前古佚书中有“雌节”、“吉节”等词。《帛书·顺道篇》又有作“女节”:“刑于女节,所生乃柔。”[3](P89)在此篇中还称作“弱节”、“柔节”[3](P89)。此处“雌”系柔弱之谓,而《帛书》称“吉节”则是道家推崇阴柔的结果。与“雌节”相对而出的是“雄节”,“雄节”指高尚的节操,“雌节”指柔顺的作风。

第六类是物的雌雄由人的性别连类而及。干将、莫邪所造的两把剑有雌雄。干将造剑时铁汁不下,莫邪投入炉中(也有版本说莫邪断发掷于炉中),铁汁出,遂成二剑。雄号干将,雌号莫邪。雌雄剑是莫邪肉身与铁汁一同熔铸,以铸造者而名,其雌雄之区分与其余各类雌雄之称有所不同。

除以上几类之外,有些雌雄命名不能确定由来。东晋王子年《拾遗记·卷二》:“禹铸九鼎……使工师以雌金为阴鼎,以雄金为阳鼎。”[4](P36)这里的“金”当特指某类金属,和“雌黄”“雄黄”为同一种造词方式。尚不知雌金雄金是否指不同的铜类。

在语源学上,雌字从“此”声,而携“此”旁的字多含“小”义。《尔雅·释训》:“佌佌,琐琐,小也。”[5](P94)如《说文》:“柴,小木散材。”又《说文·女部》:“姕,妇人小物也。”[2](P1081)再如“眦”是眼角,“觜”指鸟喙。杨树达先生在《积微居小学金石论丛》中说:“雌之受名,盖以其小也。”因此“雌”字应该是“从隹,从此,此亦声。”[18](P25)在更为广义的层面,带“此”字的字,不仅是含有“小”之意,还有一定否定和负面色彩。如“疵”指缺点、瑕疵;“訾”指诋毁;“飺”是“嫌食貌”,还兼有憎恶之意等等。这类字说明“雌”在一定程度上存在“柔弱”以及负面评价的倾向。雌雄本是相对而出,“雌”字从“此”而含“小”义,“雄”字从“厷”而含“大”义。如“宏”、“弘”、“闳”、“竑”、“翃”、“耾”等字均有“宏大”、“开阔”之意。《淮南子·氾论篇》:“一世之间,而文武代为雌雄,有时而用也。”[3](P1460)此处即以武为雄而含有“刚强”之意,与“雌”字“柔弱”意相对。

二、自然物象神化的性别

自然物象神化的过程也带有雌雄色彩。风、雨、雷、电是四种常见的自然现象,神化后出现风伯(风婆)、雨师、雷公、电母四神。这四神大概在先秦时期就已经出现,然而对于这些自然物象的性别考释,却未见概论。从自然物象神化的角度,恰可以探讨其雌雄性别区分的原因。

在神话中雷为雄性而电为雌性,即雷公电母,而不是雷母、电公。在诗文中间可以见到雷电并称的表达也都是“雌电雄雷”。记载雷公的材料,较早的有《离骚》:“鸾皇为余先戒兮,雷师告余以未具。”楚地神话中雷神是雄性。汉代王充《论衡·雷虚》:“图画之工,画雷之状,累累如连鼓之形。又画一人,若力士之容,谓之雷公,使之左手引连鼓,右手推椎,若击之状。”[19](P140)这里描绘的“雷公”形象,若力士之容,绝非雌性所能。电母之称,也屡见于各类神话题材的古代小说,如《封神演义》、《西游记》等。

《周易·说卦传》:“乾,天也,故称呼父。坤,地也,故称呼母。震一索而得男,故谓之长男。”[20](P398)《震》卦的卦辞描绘雷声震惊百里,长子祭祀临危不惧。《周易》没有直接出现“电”卦,然而离为电。噬嗑卦,震下离上,《彖辞》说:“噬嗑而亨,刚柔分,动而明,雷电合而章,柔得中而行,虽不当位,利用狱也。”[20](P189)所谓“雷电合而章”,震为雷,离即为电。震象征着变动,离象征着光明。离在《周易》中为“中女”,有柔而得章的意蕴。按照观物取象的思维推究其原理,电的形状细而长,偏向于尖锐阴柔一类。与之相反的雷,其声雄浑,带有雄性的力量与威慑。自然界中雷与闪电是同时发生的,当这两种差异极大的性状一起出现时,它们之间的对比相当明显。于是雷电并称之时,雷必为雄性而电必为雌性。

风伯与风婆的雌雄由来也有其自身规律。风神出现得很早,《山海经·大荒北经》:“蚩尤作兵,伐黄帝,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21](P286)《淮南子·原道》:“令雨师洒道,使风伯扫尘。”[3](P20)上面几条材料里,风神俱为雄性。

风婆的称谓与风伯相比出现要晚一些,但其来源甚古。《说卦传》里有“雷风相薄”一说,还有“震一索而得男,故谓之长男。巽一索而得女,故谓之长女”的说法。[20](P614)“风”在《周易》体系中具有女性形象:《说卦传》、《序卦传》、《杂卦传》中有关风的论述有“齐乎巽,巽,东南也”,“巽者,入也”,“巽为木、为风、为长女”[20](P611-615)等。也就是说风的取象都是伏、藏、入、顺这一类偏于阴柔化的形态。取风之轻柔和齐乎万物的能力,与“方位”因素有关,巽卦主东南方,其气温润,故而此方之风为女性,这是其柔和的一面。

风伯与风婆之辨,是一个自然物象的两个方面。如《淮南子·原道篇》所言:“是故春风至则甘雨降,生育万物……秋风下霜……灭而无形。”[3](P53)风体有二,春风以柔,秋风以厉,一者柔弱,一者刚强。一物含有两种对立的意思,这种情况在汉语里很普遍,如“乱”可以训“治”,“受”、“授”同形,则一字蕴含两个动作,甚至《周易》的“易”字可以训变易、不易、简易三种。“风”的伯、婆之分是就其刚强与柔弱面相对而言的。

“雨师”之称与“风伯”常一起出现。雨者水也,水为坎,坎是中男,雨为雄性。水为雄性的象征有一个显明的例证,《西游记》一书中记有“女儿国”,此国中全为女性而无男性,每有适龄的女子,皆到“子母河”中饮其水,于是得孕。[22](P667)这里的河水意象是雄性的化身,河水本身也神化出“河伯”。《庄子·秋水篇》中就有“河伯”出现。相传河伯姓冯,名夷。不过还有一个说法比较新奇,顾炎武《日知录·河伯》:“河伯者,国居河上而命之为伯,如文王之为西伯。”[23](P1401)倘依此说,河伯则如“居巢氏”、“燧人氏”一般,是古代一支水滨上的氏族,但是说别无依据。

以上是风雨雷电等神演化中出现性别的探因。有关此四神的得名和形象,古人也有对此进行解释的。如明代郎瑛《七修类稿·卷四》:“风雷雨电四者……予尝思得之,勉强以为之解:风雷在天,天乃乾焉,乾则配属戌亥也,是以风伯之首像犬,雷公之首像豕;雨为水,水者坎也,坎为中男,故雨师之像似士子;雷取象于震,震则巽之对也,故有雷公电母之称,巽为长女,其像妇人而已。四神取义如此,不知道家又别有说乎?”[24](P201)琅瑛以取象之说勉强做出解释,重点在阐明风雨雷电四神的相貌,但是《说卦传》已经指明巽为鸡,那么风神的相貌何不取鸡形而偏从乾为“戌亥”而取犬之形状呢?何况“乾配戌亥”是堪舆之学寻阴宅的方法,未必适用在易学取象之中。但是琅瑛此说本乎《周易》,以仰观天文、俯察地理的办法从象解此四神之相貌犹有可取处。

除去风雨雷电四神之外,云也是常见自然现象。有关云神的称呼有云师、云中子等。一般雷雨之前总是乌云积聚,故而也有说法是“丰隆”乃雷声而非云师之名。神话中有“云中子”这一人物,收有徒弟即为“雷震子”,由此也可以看出“云”和“雷”之间的关联,以为雷从云出。

概言之,风伯(婆)、雨师、雷公、电母以及云师等神是由自然物象神化而成。在神化过程中具有了具体相貌和性别特征,其实也就是“人格化”的过程。依据这些自然物象本身所具有的特点,从直观的感受出发,予以定名、定性。其中蕴含的“直观取象”是东方神秘思维的基础,万物在天成象,在地成形,而先民远取诸物,近取诸身,以此以类分别万物。

三、名的限制和取象的不确定性

雌雄、伯婆是“名”,高下、声音强弱、色彩明暗是“象”。名与象之间的关系并不一致,名有限制性因素而取象具有不确定性和任意性。概括地说,有两类限制:

第一类限制是由名所含的义界引起的,即名与象的搭配要受名的制约。在自然物象的雌雄化过程中雌雄的用例最多,其余例子出现在“牝牡”、“公母”、“伯婆”、“男女”等词上。这几组词中最值得注意的是“雌雄”和“牝牡”。雌雄表示大小、刚柔以及色彩的差异,牝牡则只表示高下、方圆和顺承等意义。

《说文》说“牡,畜父也。从牛,土声”[2](P88),但是从甲骨文字形上看,“土”是“上”之误。甲骨文中的“牡”字,从鹿从上,意为交配时体位在上的动物,指代雄性。这种以上下来指代阴阳雌雄的方法也在《淮南子》中见到,《地形篇》云:“高者为生,下者为死。”高诱注:“高者阳,主生;下者阴,主死。”再如《俶真篇》说:“天气始下,地气始上,阴阳错合。”[3](P440、P155)天气因在上而下,地气因居下而上,故能阴阳相交。《说文》:“牝,畜母也。从牛,匕声。”[2](P89)匕是妣之省,意为女性。在牲畜旁加“匕”形的多表示雌性。

牝具有顺承的意思,这是雌所不具备的。《周易》:“坤:元亨,利牝马之贞。”《彖辞》云“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20](P43)此外“牡牝”也有方圆的含义。坤乃土地,坤有直、方之意。又《淮南子·地形篇》:“水圆折者有珠,方折者有玉。”高诱注云:“圆折者,阳也(《易·说卦传》云:‘乾,圜也。’)。珠,阴中之阳。方折者,阴也。”[3](P487)土地乃“方”物,亦属阴,故称之为“牝土”。[3](P487)这是传统思维中“天圆地方”与“天阳地阴”学说的交叉演变,即“阳圆而阴方”。

我们还能在《淮南子》里看到一个更显豁的用例。《地形篇》有“丘陵为牡,溪谷为牝”,高诱注:“丘陵高敞,阳也,故为牡;溪谷污下,阴也,故为牝。”[3](P437)细察此语,则深合“牡”、“牝”造字本义,丘陵和溪谷存在高与下的区别,此亦可佐证“牡”字本从“上”而非从“土”。这种“牝牡”之分,是在阴阳雌雄观念的基础上结合牝牡二字限制,给物以雌雄之名。之所以不称“雌雄”而称“牝牡”,是由于“丘陵”与“溪谷”之分别不在体态之大小,而在形势之高下。

第二类限制是雌雄内部关联引起的。如雷电,散则各有雌雄,合则必称“雌雷雄电”,在神话中必须为雷公电母,其雌雄不能改易;风,散可以称“风伯”“风婆”,与雷齐称时只能说“雷公”“风婆”。

自然物象在取象上具有不确定性和任意性。同样是风,如果取其柔顺和“齐万物”的一面就是雌性,如果取其摧枯拉朽而极具气势的一面就是雄性。事物的象有两端,主观倾向不同所产生的性别指代也不同,这也是造成雌雄混杂多样的原因之一。

本无性别的自然物象分为雌雄,是在观察自然界中有性别的生物基础上进行的泛义推演。这种推演在世界范围内都是普遍而特殊的。在一些西方语言中有“性”的范畴,比如名词可以分出“阴性”和“阳性”,“大地”为阴性而“天”为阳性。然而雌雄概念的推演又与之不同,首先雌雄是依凭自然物象的具体区别特征做出的泛义演进,其次是在一个自然物象中分出雌雄,如“雷”在其他的语言中纵使有“性”范畴的存在,也只呈现出“阴性”或者“阳性”之一种,绝不像汉语中能够出现“雌雷”和“雄雷”并存并用的纷繁局面。相反,汉语中的绝大多数名词并无阴性、阳性、中性的“性”范畴,雌雄类词汇也仅是其中特殊的一例。

这种雌雄并存局面的出现,与东方传统的“取象”思维密切相关。由于取象的不确定性和任意性,出现了大量既雌又雄的自然物象。《周易·系辞下》的“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20](P571)就是这一思维的注脚。在实际的运用中,诗文中的雌雄两类对比出现尤多,与传统诗词要求的对仗也有着一定关系。诗文对仗的要求,促进了这类词汇的大量使用。

在具体命名时,“名”与“象”的对应关系也蕴含着对立统一和类比推导的观念,由有性别区分的名蕴含的概念推而广之,覆盖在非生命体上,以类而聚。而象的概念,既是具体而微的,也是囊括八极的,一物有一物之独特姿态,一类事物也有一类事物的普遍形象。事物之象依主观取舍而定,雷可以为雌也可以为雄,水可以象女也可以象男。将名与象组合到一起,则需要特定条件的搭配,名带有富有自身特色的限制性条件,如为了区别高下需要选取“牝牡”,区分大小则要选取“雌雄”,这与雌、雄、牝、牡的字源有关。雌从此而有小的含义,雄从厷而有大的含义,牡从土(上)而能表示高,牝顺承牡而处于下位。这些限制条件,与象密切相关。物象上具有高下、大小、强弱等区别,一方面是根据名来限定象,一方面是根据象来选取名,二者契合而成自然物象雌雄之分。随着观象而带有的浓郁主观色彩,呈现出纷繁复杂的雌雄定名面貌。

同时,我们也注意到这些雌雄类别的大量集中在汉代出现。比如《淮南子》一书出现雌雄的指称尤多,这种现象与阴阳学说在汉代的高度发达有关。战国时期,阴阳家邹衍、邹奭将阴阳学说发展至高潮,并且渗透到当时的文学、医学各个领域,深刻影响着之后的思想文化。汉代的阴阳类书籍为数众多,《淮南子》涵盖颇丰,虽然“其旨近老子淡泊无为”[3](P1),然而糅合了大量阴阳思想。雌雄类别的区分,实际上就是阴阳在自然物象上的具体体现,而阴阳的辩证思想相反相成,互为补充,构成整个中国文化和合的整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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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陈冬梅

The Gender Analysis of the Natural Objects in Ancient Chinese Literature

JIANG Si-yu,ZHAN Xu-zuo
(Anhu Normal University,Wuhu 241000,China)

Stone and wood,thunder and lightning and other gender-natural objects in ancient Chinese books often have their own gender.,such as female-wind and male-wind,female-metal and male-metal,female-bamboo and male-bamboo,Thunder God and Dian-Mu.This unique phenomenon exists in many Chinese vocabulary.To explore the reasons for the naming of male and female,there are factors such as shape and size,color,light and shade,single and double parity,sound differences,differences between high and low.It also reflects the analogical thinking in natural images.However,i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naming and symbols,the choice of the male and female names has some limitations and the image retrieval is uncertain.

natural objects;gender;linguistic description;Chinese Philosophy

I206.2

A

1671-4288(2017)05-0087-05

2017-06-07

教育部“大学生创新创业训练计划”国家级资助项目《上古“雌雄”类词语的综合考察——以〈淮南子〉为主要考察对象》(项目编号:201610370030)

江斯羽(1995—),男,浙江乐清人,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学生;詹绪左(1958—),男,安徽芜湖人,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导。研究方向:汉语史、禅宗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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