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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教典籍语言隐喻认知特征解析与翻译*

2017-03-09何立芳李丝贝

外语学刊 2017年4期
关键词:内丹典籍道教

何立芳 李丝贝

(电子科技大学,成都 611731;成都工业学院,成都 611730)

1 引言

道教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传统宗教,其独特的思想和范畴体系,有关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关系理论,不仅是中国传统文化贡献于世界的精神财富,也是当今世界所需要的文化资源。由于历史原因和学科限制,从事道教典籍翻译的几乎都是海外学者。这些学者通常融翻译与研究为一体,在理解和翻译道教典籍的基础上进行道教研究。无论是作为外国人研究中国的学问,还是中国人向海外译介道教文化,道教典籍翻译最首要的问题始终是语言认知问题,即能否准确理解道教核心概念术语的问题。本文从文化认知视角出发,结合编撰《道教术语汉英双解词典》的切身体会分析道教典籍语言中隐含的民族文化信息,探讨道教典籍翻译中概念术语的中国英语现象,以期能较好地解决中国文化对外传播中因目的语文化缺项而造成的词语缺项问题,从而促进词语的创新和文化的交流,以求最大限度且能准确形象地传播中国传统文化。

2 道教典籍语言的隐喻认知特征

从认知角度对语言进行研究,认知语言学呈现出一种新的语言观和语言研究方法,“强调概念、范畴、认知、心智、推理等基于身体经验”(蔡龙文 2010:57)。按照认知语言学的理论,任何语言现象都有理据,都可以从人的心理和认知的角度加以解释,当然也包含对道教典籍语言的解读。

道教典籍记载道教徒追求长生成仙的大量实践活动,这些基于修炼者身心体验的语言文字自然富含隐喻特征。从最初的服食成仙到后来的内丹修炼,我们可以清楚地认识道教涉及成仙了道相关概念术语的时代变迁与演化过程。道教前期通常通过化学手段以五金、八石为药物炼制长生不死仙丹,但是这些炼制的仙丹多含有剧毒。唐朝以后道教徒逐渐弃之不用,转为内丹修炼,即以人身体为炉鼎,精、气、神为药物,经过一定时间的修养锻炼,以神运炼精、气,达到三位一体,凝结成丹。内丹修炼主要是修炼者个人的身体变化以及随之而来的独特心理体验,因此道教典籍有关成仙了道的语言陈述多采用象征的手法,而非直抒其义地指代某种具体的事物,因此隐喻成为道教典籍最显著的语言特色。这当然与道教内丹本身的神秘性有密切联系,为隐藏真诀,丹经用语故设迷障,让人如入云里雾里,不得其解。清傅金栓在《悟真四注》中说:“丹经有微言,有显言,有正言,有疑似之言,有比喻之言,有影射之言,有旁敲侧击之言,有丹理,有口诀,似神龙隐现,出没不测,东露一鳞.西露一爪,所以读者必须细心寻求也”(王沐 2011:44)。单从语言认知角度来看,认知主体(内丹修炼者)的心理现象与实践行为都活跃在隐喻的使用过程中,他们以取象比类的思维方式记录修炼体验。这种运用带有感性、形象、直观的概念符号表达对象世界的抽象意义,通过类比、象征方式把握对象世界联系的思维方法,是丹经用语多为隐语的直接原因。

作为人类思维和行为的重要机制,隐喻是人类理解和认识抽象事物的基础,在语言概念的形成和人类认知的过程中起重要作用。一方面,内丹修炼者通过相似联想把本来无联系的事物相提并论,表达对丹道世界的认知,这种喻化思维造就大量隐喻现象。而另一方面,早期道家老庄哲学以寓言、重言、卮言为叙事方式的中国化隐喻模式对后期形成的道教典籍隐喻表述也起到潜移默化的作用。庄子在《齐物论》中讲到:“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以马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庄子在消解名实之争的同时,又把问题引向更为深入的言意之辨,“语之所贵,意也。意有所随,意有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庄子·天道》),明确提出言不尽意的观点,“可以言论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论,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焉”(《庄子·秋水》)。言以表意,意有言不能到者,这似乎也就框定语言的主要作用是作为意义的索隐工具而存在。因此,庄子认为,“筌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庄子·外物》),如此推理,语言便是意义的“筌”或“蹄”。同样也因此,庄子又提出“非言非默”的观点,“道,物之极,言默不足以载。非言非默,议之所极”(《庄子·则阳》),正是因为这种“非言非默”,对“道”的宣扬就只有通过“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庄子·寓言》)的寓言的隐喻申说方式来完成(王晓俊 2013:104-116)。

语言是人类认知对世界经验进行组织的产物,是人们在对现实世界进行“互动体验”和“认知加工”的基础上形成的(王寅 2013:52)。道教有关内丹修炼的撰述及其内丹术语概念的命名中存在大量隐喻,这体现出语言的认知特质,《大丹直指》序言即是从人生命之形成来论述内炼成丹的原理:

盖人与天地秉受一同,始因父母二气相感,混合成珠,内藏一点元阳真气,外包精血,与母命蒂相连。母受胎之后,自觉有物,一呼一吸皆到彼处,与所受胎元之气相通,先生两肾,其余脏腑次第相生。……未生之前,在母腹中双手掩其面,九窍未通,受母气滋养,浑浑沌沌,纯一不杂,是为先天之气。……一出母腹,双手自开,其气散于九窍,呼吸从口鼻出入,是为后天也。(转引自卿希泰 1996:73)

人类具有相同的身体构造和感知器官,对相同的物质世界具备相同的感知、认知能力,这是能获得相似概念结构的基础,属于认知的共性。道教内丹以人身体为炉鼎,精、气、神为药物,以神运炼精、气,如此修养锻炼,达到三者复归为一,凝结成丹,称为“圣胎”,亦称“婴儿”,这是内丹家以母体结胎比喻神气凝结。内丹修炼以“凝神聚气”为要,以精神、心意之静为基本原则,其中一条修炼要诀为“洗心涤虑,谓之沐浴”,即将内丹修炼的静心调心比拟人体之沐浴,是修炼者在周天运转之中或之后休息时,让真气自然熏蒸全身,涤除身心污垢。炼内丹从筑基开始,真气循着任督二脉运转的整个过程都要以意念控制,内丹术语“黄婆”是媒婆、中介的隐语,这是因为黄为土色,中央为土,婆即媒婆,所以“黄婆”成为意念的别名。上述种种内丹隐喻便是内丹修炼者用以表述那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修炼方法以及美妙体验的主要形式,体现出道教典籍语言显著的隐喻认知特质。

3 道教典籍翻译中的隐喻认知与中国英语模式

认知语言学认为,语义是概念化的,是人们关于世界的经验和认知事物的反映,与人认识事物的方式和规律相吻合(赵艳芳 2001:12)。按照认知语言学的观点,隐喻表达的意义具有认知基础。作为我们在认知世界过程中把感知转化成概念的重要手段,隐喻有助于我们通过具体的、客观的、真实的事物去认知或解释虚幻的、主观的、抽象的事物。认知语言学对隐喻的描写凸显出隐喻的认知性质,隐喻的基本功能是通过某一经历来理解另一经历,而“翻译过程是由有意识的综合性认知思维过程与无意识的经验性(习惯)翻译过程组合而成的”(仲伟合 朱琳 2015:72)。由此看来,翻译是一种隐喻化活动,具备隐喻的基本功能,所以翻译道教典籍语言中的大量隐喻表征自然要经历两次隐喻过程。

不同的文化有许多相同或类似的隐喻概念,因为人类拥有相同的生理机制和思维共性,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之间的交往有着类似经验。但由于不同民族之间的政治、历史、文化、习俗、经济和科技的发展存在不平衡现象,因此也必然存在思维的差异,自然也存在文化专有或蕴含特殊文化信息的词语。这类词语反映两种语言符号和两种文化的不对等,表现为源语词目与译语词之间义值错位、部分对等或无等值物的对应关系,这不仅是翻译界长期关注的“不可译”问题,也是双语词典释义中无法回避的一大难题(李开荣 2002:150)。道教内丹术语中出现的大量隐喻表述属于文化专有词目类型,这一类型的翻译很难做到既可以保留源语喻义又不舍弃其喻体。为使源语和目的语取得文化认知上最大程度的对等,最好的办法是在音译或直译的基础上加注释,翻译界常把这样的译文归为中国英语(China English 或 Sino-English)。早在1980年我国辞典编撰大师葛传椝先生就指出,像“四书”“五经”“科举”“八股文”“秀才”“举人”“进士”和“翰林院”等这些中国特有的东西都是英语民族过去和现在没有的,当然没有现成的译法,分别译作Four Books,Five Classics, Imperial Competitive Examination,Eight-Legged Essay,Xiucai,Juren, Jinshi,Hanlin yuan或Imperial Academy.他认为,所有这些英译文都不是Chinese English或Chinglish,而是China English.英语民族的人听到或谈到这些名称,一时可能不懂,但一经解释,不难懂得(葛传椝 1980:2)。当代古籍英译大师汪榕培教授也曾说过,中国英语是英语国家使用的英语跟中国特有的文化相结合的产物,是一种客观存在(汪榕培 1991:4),常被用于翻译承载中华民族深厚文化底蕴的典籍作品。

这一点我们也可以从海外学者翻译道教典籍的实践中找到佐证。 遇到这类文化专属词目的时候,他们通常也采用中国英语。例如,道教修炼名词“坐忘”出自《庄子·大宗师》,庄子假借颜回与孔子的问答,提出“坐忘”的修道思想,颜回对此道术的解读为:“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以下是4位海外学者对该句的翻译:

① My connexion with the body and its parts is dissolved; my perceptive organs are discarded.Thus leaving my material form,and bidding farewell to my knowledge,I become one with the Great Pervader.This I call sitting and forgetting all things.(Legge 1891:257)

② I smash up my limbs and body,drive out perception and intellect,cast off form,do away with understanding,and make myself identical with the Great Thoroughfare.This is what I mean by sitting down and forgetting everything.(Watson 1968:18)

③ I slough off my limbs and trunk,dim my intelligence,depart from my form,leave knowledge behind,and become identical with the Transformational Thoroughfare.This is what I mean by “sit and forget”.(Mair 1994:64)

④ My bones seem to droop like branches overloaded with fruit.My intelligence and cleverness become overshadowed by darkness.Any knowledge has evaporated as well as any sense of my own shape.I feel embraced by a great openness.That’s what I mean by sitting in forgetfulness.(Correa 2006:38)

美国学者科尼亚(Correa)2006年推出《庄子》全译电子文本,距英国著名汉学家理雅各(Legge)1891年翻译《庄子》虽然已过一个多世纪,但仔细分析以上译文不难看出,海外学者和中国学者在解读这段文字时都选择直译的翻译策略,科尼亚将隐喻显性化,以明喻译隐喻,其他译者都以隐喻译隐喻,在“坐忘”一词的翻译上保持高度的一致性:采用字面解读的方式。尽管隐喻的本性决定仅作字面性解读徒劳无功,但对隐喻的解读总是始于字面性解读(季光茂 2002:45)。从认知取向来讲,词语的翻译在形式上虽然表现为语码之间的转换,但本质上则应该是一个认知范畴的移植过程(肖坤学 2005a:46)。 “坐忘”这一道术后来为道教所承载与发挥,在道书中屡有论述,指的是一种心法相应、物我两忘的境界。参照上述译者的翻译,该词条在《道教术语汉英双解词典》中为:

⑤ Sitting in Oblivion,also translated as Sitting and Forgetting,a Daoist term relating to cultivation and asceticism.It refers to the state of a complete neglect of oneself and his environment when he is fully absorbed in cultivation and refinement.(何立芳 陈霞 2014:230)

笔者在编纂《道教术语汉英双解词典》时,尤其是涉及内丹术语隐喻词条的英译时,多采取在字面直译后附加解释性文字的中国英语翻译法。如道教炼丹名词“黄芽”源于外丹炼养,外丹以铅汞同置鼎内,鼎为土器,遇土乃生芽状之物,其色变黄,呈现生机方萌之象。“黄芽”既是铅的精华,也是大药的根基,更经烹炼,即成金丹。后被内丹借用喻指丹头,将内炼中先天一气的萌芽比喻为草木萌生黄芽,借其“充满生机”之意。其别名“秋石”以秋命名,因在炼丹过程中,秋季霜降,黄芽内熟,其色由白变黄,故曰“秋石”(钟肇鹏 2010:234)。“黄芽”和“秋石”的译文如下:

⑥ Yellow Buds,a term of Daoist alchemy.In outer alchemy,lead and mercury are put into an earthen tripod and yellow bud-like things grow up,which displays a phenomenon of new life.Therefore it gets the name.It is the essence of lead and the foundation of Ultimate Medicine,which could be further refined into a golden elixir.In inner alchemy,it is borrowed to symbolize a quiet move,or as a metaphor for half-processed elixir.(何立芳 陈霞 2014:200)

⑦ Autumn Stone,a term of Daoist alchemy.It is another name for Yellow Buds.During the process of making elixir,pure lead would grow up and become yellow at the time of Frost Descent in autumn.Thus it gets the name.(何立芳 陈霞 2014:212)

这是一种隐喻概念域映射的移植手段,虽然不能实现对等映射,使译文读者获得与原文读者完全相同的反应,但原文的隐喻表达方式在目的语中得到再现,体现出隐喻的认知基础(肖坤学 2005b:104)。笔者认为,这种再现“原生态”道教文化的中国英语可传递汉语的文化特色,还能满足英语读者对异域文化的好奇心,有助于理解原词涵义或相关文化背景。直译作为一种异化策略是一种比较理想的保留源语思想、风格和文体形式的译出策略,按汉语原词直译而生成的“中国英语”,尤其适用于译者对文本提出哲学的认识论解读,或就关键的哲学术语或命题词项提出一系列的元文本解读。采取这种方式介绍道教文化,用异域风情吸引海外读者,有助于他们感受具有浓厚东方色彩的语言和文化特质,能让他们感受到原本生动直观的原汁原味的道教文化个性。

翻译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其主要意旨是满足目的语文化的某种需要,弥补目的语文化中的某种“缺省”。因此,翻译研究的最终目的之一应是考查翻译活动在文化意义上的效果,即翻译行为对目的语文化的各种影响,这甚至可以认为是一种最为重要的目标(范祥涛 2006:38)。将道教文化表达形式直接纳入译文,这是一种文化植入的异化翻译,基于这种思考产生的异质性构成不同文化间取长补短、发展进步的动力,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受众通过多元文化因素充实自己的文化建构,从中了解新鲜和异质的文化特色,并内化为自身的文化积累。国外很多专家和学者在道教典籍翻译,尤其是其中的核心术语名称的英译上都采用音译或字面直译的方法,对于专门研究或是感兴趣于中国道教文化的西方人来说,这些中国英语对保留我国古代灿烂的文明成果未尝不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通过这种跨文化传播的积极手段和有效途径,道教文化也可能获得形式多样而又恰当的继承与发展。

4 结束语

道教典籍翻译的目的是让受众认识道教、了解道教,虽然译者不能忽略制约跨文化传播的语言差异问题,但也不能漠视翻译对跨文化传播的影响力。此外,翻译活动本质上是认知层面的可译性向语言层面的不可译性不断挑战并不断拓展疆域的过程(谭业升 葛锦荣 2005:63)。道教文化的专有属性限制其典籍翻译的可译程度,道教的一些术语,如辟谷、布气、点化、房中、服饵等,足以让很多没有接触过道教的国人如坠云雾,更不用说用英语准确表达。中国英语在一定程度上增强道教典籍翻译的可译度。

道教典籍翻译肩负着传播中国文化的使命,因此要尽可能保留其中蕴涵的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元素,即在翻译策略上要向原文风格、形式等方面倾斜。现在很多国家都有自己的英语,如美国英语、加拿大英语、澳大利亚英语、新西兰英语等,这反映出每个民族在“使用英语”这个全球大环境中要保持自己独特个性的愿望,所以中国也应该有“中国英语”,而使用“中国英语”翻译承载中华民族深厚文化底蕴的优秀典籍作品应该最为恰当(付瑛瑛 2011:156)。随着中国国际威望的提高及在国际事务中发挥越来越大的作用,英语再增加一个变体:“中国英语”,似乎也在情理之中,用于表达主要属于中国的事物和概念。中国典籍(包括古代和当代的)的英译是形成这种可接受的Sino-English的重要原因(潘文国 2004:43)。适当采用“中国英语”,在文化取向上以异化为主,以满足国外受众对异文化的期待心理,加强语言的感染力和传播效果;同时,也能够起到在国际交流中构建中华文化认同、确定中国文化身份的作用(范勇 2012:116)。道教的跨文化传播关乎中国的软实力建设,关乎中国文化走出去的伟大战略。在道教典籍翻译中,我们要有足够自信采用“中国英语”传播原汁原味的中国文化,为世界英语注入中国元素,以此展示中国文化的软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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