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明代洪武年间山西流民问题

张 佳

(山西师范大学 历史学院，山西 临汾 041000)

论明代洪武年间山西流民问题

张 佳

(山西师范大学 历史学院，山西 临汾 041000)

山西在明代洪武年间是流民现象严重的地区之一，造成明初出现流民问题的原因错综复杂，不只是自然因素，还有社会因素。明朝建国初期，元末残余力量蠢蠢欲动，加之山西的旱灾严重，造成许多农民纷纷远走他乡。政府采取了一系列措施解决流民问题，虽然收效不大，但可以看出，明初统治者对民生的重视，这种重民思想与朱元璋的亲身经历息息相关。但在明初，流民问题依旧延续下来，流民在明初未得到较好的解决，进而贯穿有明一代始终。

明代；山西；流民；灾害；徭役；荒政

明代的流民问题一直是明史研究的重要课题，学术界对此十分重视，关于明代流民的研究论著十分丰富，大多是从宏观的角度分析明代流民问题的成因及其影响。李心纯先生的文章——《从生态系统的角度透视明代的流民现象——以黄河中下游流域的山西、河北为中心》[1]，从宏观角度分析了明代山西、河北两地流民产生的原因，更多倾向于自然生态的演变。安介生先生于2000年在《历史地理》上发表了《明代山西流民问题述论》[2]，作者以时间为线索，叙述了明代各时期的流民问题以及演变情况。有关流民的论著很多，在此不一一列举，仅以以上几篇优秀论文为代表。纵观有关明代流民的学术成果，可以看出学术界对明代流民问题的研究多着眼于全面性、整体性的论述，并且倾向于明中后期，而以某一朝代流民现象的专门性探讨较少，尤其对明朝建国之初的流民问题鲜有涉猎。若是将问题的焦点缩小到一定的时间和空间，有关流民的原因就会因时间、地域的不同而有所不同。本文在总结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将时间定位在洪武年间，将空间定位在山西，着重对洪武年间山西的流民问题提出一些看法。

在中国古代封建社会，往往在战乱时期容易发生大规模的流民潮。中国古代有三股大规模流民潮——分别是发生于西晋末年的永嘉之乱、唐代的安史之乱和北宋末年的靖康之变，这三股流民潮都发生于朝代末期，频繁的战乱造成社会混乱，人们饥饿难耐，往往通过流亡来寻找出路。而在明朝建国之初，为什么流民问题就十分严重呢？首先，这与明代山西自然灾害的频繁出现不无关系，天灾往往对农业生产造成极大破坏，从而引起灾区的农民不得已离开故土，流亡他乡谋求生计。其次，严重的苛捐杂税导致百姓不堪重负，纷纷破产流亡。《明太祖实录》卷二○八记载，太原府“奏逃民三百余户,累岁招抚不还。”[3]3099从中可以看出，明朝建立之初，地方州府已开始招抚流民，此时虽未形成明显的流民潮，但流民问题无疑已经凸显，为后世的流民问题埋下了种子。

一、明初流民现象成因

(一)频繁的自然灾害

山西地处黄土高原，旱灾频发，旱灾对农业影响很大，轻则造成农作物减产，重则造成农民颗粒无收，甚至可能引发蝗灾，造成大饥荒。洪武四年正月，太原府、兴县惨遭旱灾，太祖下诏“免其田租”。[3]1552洪武七年正月，平阳府、太原府、汾州县“遭罹旱灾”[3]2301，统治者恐民饥困，下诏免其田租。从几条史料中可得知，旱灾与农业生产以及农民生存息息相关，明太祖下诏免田租就是为了将旱灾带来的伤害降低到最低限度，然而面对国家百废待兴的局面，一时的免租根本无法从根本上解决天灾突然降临带来的一系列连带效应。封建社会的农民都是靠土地生存的，土地颗粒无收，等于断绝了他们生存的唯一路径，他们只能远走他乡。因而，频繁的自然灾害(以旱灾为主)是造成洪武年间山西出现大批流民的一个重要原因。受自然灾害的影响，明初山西出现了自发性和非自发性的移民。自发性的移民多是农民受灾害影响导致破产所致，而非自发性的移民是政府组织的。*《流民问题与社会控制》一文对“移民”和“流民”进行了界定。池子华先生认为移民从狭义上讲，是指一定数量人口出于各种目的离开原居住地到另外一个距离较远的地方定居谋生，不再返回原居住地的人；广义上讲，移民是指暂时或永久性改变居住地的人口迁移流动，既包括因受灾被迫背井离乡的流民，也包括国家政府出于某种目的组织的有计划的人口迁移。而流民仅仅是指丧失土地而无所依归的农民。明太祖定鼎中原后，“尝迁苏、松、杭、嘉、湖民之无田者往耕临濠，官给牛种，免赋三年。”[4]746明成祖为迁都北京，“徙太原、平阳 、泽、潞、辽、沁丁多田少及无田之家，以实北平。”[4]746可见，洪武至永乐年间，明朝政府多次从山西的平阳、潞州等地向全国广大地区移民。元末战乱后，朱元璋统一了天下，但受战乱影响，纵观社会，遍地疮痍，尤其是山西、山东、河南、河北一带受影响最大。为了恢复农业生产，发展社会经济，巩固明王朝的统治，洪武年间，朱元璋采取了移民政策，按“四家之口留一、六家之口留二、八家之口留三”的比例迁移。

无论是自发性的流民还是政府组织的移民，都是在自然灾害对封建经济产生严重破坏的情况下的迫不得已的行为。在中国古代这样一个安土重迁的环境中，尤其在明初刚刚建立政权时，自然灾害对经济的破坏，对于占绝大多数人口的自耕农来说，是致命之伤。

(二)沉重的赋税徭役

明代洪武年间出现“江南重赋”论，这主要是指明太祖朱元璋对江南地区征收重赋，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在元末战争中江南人民支持张士诚，所以，在明初，江南地区的赋税负担十分沉重。但事实上，不只是江南地区，山西的赋税徭役负担也不轻，山西地处交通要道，以东有太行山作为屏障与河北相隔，以西有黄河与陕西相邻，以南有黄河与太行等山河之险与河南相邻，以北有雁门和阴山山脉作为外蔽与内蒙古临界，作为京畿一带的近邻，山西自然就承担起了藩府宗室人员的优厚宗禄，朝廷给予明朝宗室的优厚宗禄已经成为朝廷的沉重负担，地方百姓成为藩王宗禄的承担者，故山西赋税之沉重可见一斑。洪武时,朱元璋就在山西境内分封了晋王朱榈、代王朱桂两位藩王。[5]

此外，“陪纳”也是造成明初山西赋役负担过重的一个重要因素。明朝建立初期，为了巩固新生政权，恢复在元末农民战争中被破坏的经济，实行定额田赋制。但在自然灾害的影响下，在赋税沉重的压榨下，许多自耕农都纷纷破产。为了保证赋税收支的平衡，部分地方官员往往就把已经破产流亡的农民所应当承担的赋役转嫁到还没有破产逃亡的自耕农身上，使他们的赋役负担大大加重。因此，山西的赋税负担不仅来自于中央政府的政策，还来自于地方官员的强行掠夺。

(三)频繁的战乱

明朝建立初期 ，不时遭到元朝余党的南下侵袭,山西由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经常被蒙古军队侵扰。《明史》卷二对洪武初年徐达攻克太原有记载：“徐达克太原，扩廓帖木儿走甘肃，山西平。”[6]21扩廓帖木儿又名王保保，是蒙古伯也台部人，其父亲是元末翰林学士，母亲是元末将领察罕帖木儿的姐姐，在这样文武兼备的家庭环境中长大，塑造了他独挡一面的性格。至正二十八年(1368年)，明朝军队攻陷大都，直至徐达领军攻克太原，扩廓帖木儿率军从山西转移至甘肃。明朝建立初期，蒙古军队与明军势如水火，山西作为要塞之地并不太平。洪武初年，明统治尚未巩固，蒙古军对山西觊觎已久，不时南下侵扰。百姓为寻求一方和平之地，纷纷移民它处。由此可见，战乱也是造成明初山西流民众多的原因之一。同时，流民也可能给社会带来混乱，《明太祖实录》卷一六一记载，“流民越境甚为边患。”[3]4452元朝余党的侵扰已经让明太祖十分烦恼，若是此时流民暴动，很难分散精力，可见，统治者治理流民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为了防止边境祸患。总而言之，洪武年间流民与社会混乱之间既有因又有果。流民问题对明初统治者而言，关系着国之兴亡，统治者必然会采取一系列治理措施。

二、明政府采取措施

(一)建立仓储制度

明初，为改善受破坏的经济，设置了预备仓。预备仓是明太祖朱元璋在前代常平仓、社仓基础上创立的粮仓制度。《明史》卷九有记载，“丙辰，修预备仓，出官钱收籴备荒。”[6]121修建预备仓主要是防止水旱灾害，明太祖曾下令“令天下立预备仓，以防水旱。”[6]3966预备仓不仅可以保证朝廷的粮食供给与俸禄，而且可以保证社会稳定，避免百姓因为荒年而作乱。《明太祖实录》卷二一七记载，“上谕户部臣曰：‘天下预备仓廪正为荒歉而设，即遣人与县官耆民照户给之，务使饥民切沾其利可也。’”[3]6199《明太祖实录》卷二三一记载，“以天下郡县预备仓粮贷贫民，先是命户部遣耆民于各郡县籴粮置仓，民间储之，委富民守视以备荒歉，议者以粟藏久致腐宜贷于民而收其新者。”[3]6584《明太祖实录》卷二百四十九记载，“诏郡县以预备仓粮贷民之贫者。”[3]7191由此可见，明太祖十分重视对经济的修复，农业是立国之本，预备仓的设置，不仅可以减轻农民的经济负担，而且还能够防止流民因饥荒而暴动，可谓一箭双雕之举措。

(二)实行蠲免赋税制度

1.户籍管理

洪武十四年(1391年),明太祖朱元璋建立了严格而完善的户籍管理制度——赋役黄册制度。“命天下郡县编赋役黄册，其法以一百一十户为里，一里之中推丁粮多者十人为之长，余百户为十甲，甲凡十人岁役，里长一人，甲首十人管摄一里之事，城中曰坊，近城曰厢，乡都曰里，凡十年一周，先后则各以丁粮多寡为次，每里编为一册，册之首总为一图，其里中鳏寡孤独不任役者则带管于百一十户之外。”[3]3705通过户籍的管理，明政府试图“赈赡流民以复其业”[3]4173，使农民继续从事农业生产。《明史》卷一三○记载，“招抚流民，复业甚众。”[6]3826《明史》卷七记载，“徙山东、山西、湖广流民于保安州，赐复三年。”[6]96《明史》卷十八记载，“二十四年春二月戊申，诏流民复业，予牛种，开垦闲田者给复十年。”[6]236从文献资料中可以看出，政府通过对农民的户籍管理，试图将农民与土地重新联系起来，使农民复业，继续从事生产。这种措施，对安定人口以及恢复生产都十分有效。“乙卯，以曾中为山西布政使司左参议，初中以年高有义征至京，赐冠带衣靴，遣往山东赈饥，至是受山西参议，中至官，问民疾苦，奏除沁州，逋粮四千余石，由是流民多复业。”[3]6102通过派遣官吏访问民间以及督促农民继续从事生产，增强了农民与土地的联系，也就从根本上防止了农民外流。

2.蠲免赋税

明太祖出身平民，经历过贫穷生活，他能够体会老百姓的疾苦，他认为：“民力有限，徭役无穷，当思节其力，勿重困之。”[7]23因而，他在执政期间对百姓生活十分关注。《明太祖实录》卷一六一记载，“宜招抚安辑宽其赋役，优免三年则民力自苏，彼得安居矣。”[3]4452《明太祖实录》卷二九记载，“善政在于养民，养民在于宽赋。”[3]688文献中不乏对洪武年间山西蠲免赋税的记载。《明史》卷二记载，“遭旱民未苏，其更赐一年。顷者，大军平燕都，下晋、冀，民被兵焚，困征敛，北平、燕南、河东、山西今年田租亦与蠲免。”[6]22《明史》卷一八记载， “免畿辅、山西、陕西被灾税粮。”[6]236蠲免赋税可谓一箭双雕，对封建国家来说，无需花费过多时间和精力用于人口逃亡问题，对广大百姓而言，或多或少减少了一些额外负担，同时，负担的减少也能使部分农民复业，从事生产。

从蠲免赋税这一措施可以看出，明太祖十分注重民力，反对官员搜刮民脂民膏，对官吏管理严苛，对百姓保留宽仁之心。朱元璋称帝后颁布的第一个诏书——《初元大赦天下诏》中,便阐述了他如何对待流民的法律思想。明太祖曾对大臣说“大抵圣王之道，宽而有制。”[7]28他从古代君王之政治得失中总结出国初“正当用宽，但云宽则得众，不云宽之失也”[7]28的理论，并付诸实践。《明太祖实录》卷七三记载，明太祖下令“天下四方既定，流民各归田里，其间有丁少田多者，不许仍前占据他人之业，若有丁众田少者许于附近荒田，内官为验其丁力，给与耕种。”[3]1880可见，明太祖治理流民的举措确实取得了一定效果，既安定了流民，也解决了荒田。然而，明太祖的赋税政策并没有坚持下去，到明成祖朱棣上位，苛捐杂税仍逐渐增加。

3.荒政的局限性

荒政看似计划完美，却带有一定的历史局限性。《明会典》中记载：“凡遇岁饥，先发仓廪赈贷，然后具奏。”[8]可见，明政府对救灾的紧迫性有了进一步认识。然而，纵使政令上传下达，在具体实施的过程中，地方官往往报灾不及时，造成赈济也推迟，错过了最好时机。赈灾之粮运来之时，为时晚矣，人们早已尸骨遍野或流离失所，远走他方。可见，救灾之策看似面面俱到，但却在具体实施中遇到困难，政策下发延迟，无法赈济所有灾民。从明政府荒政的制定到实施，可以看出“政府——官员——灾民”这一链接中的弊病在于官员。一切政策的实施，经过官员的动作，结果就可能与预期相差很大。池子华先生曾说过，“流民问题严重与否，在传统中国法制不健全而以人治为主导的社会，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主体的贤能与否。”[9]一旦救灾环节中人治变成贪污的外衣，对灾民而言，无非是雪上加霜。救灾需要从政策制定者到执行者都是清廉之官，发行良好的救灾政策，若是缺少地方官的鼎力相助和监察机构的督促，一切政策都是纸上谈兵。

三、结语

综上所述，洪武年间山西流民现象严重，与当时的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是分不开的。就自然环境而言，洪武年间的大旱灾对山西农业生产造成极大破坏，农民以土地为赖以生存的基础，失去了最坚实的依靠，他们迫不得已转移他乡；就社会环境而言，由于山西所处优越的地理位置，背靠京畿一带，往往成为边防粮仓的集中地，加之“陪纳”现象的出现，许多徭役赋税都强加在农民身上。在两种大环境的夹击下，山西农民成为明初流民的“强大后备军”。尽管政府采取了蠲免赋税等措施，但面对强大的官僚系统开支，加之元末明初百废待兴的背景下，急需恢复经济，难以将巨大开支花费在流民上，所谓的措施不过是杯水车薪，无法从源头上解决问题，所以，流民问题延续到明末，愈演愈烈。

[1] 李心纯.从生态系统的角度透视明代的流民现象：以黄河中下游流域的山西、河北为中心[J].中国历史地理丛刊，1998(3)：133-147.

[2] 安介生.明代山西流民问题述论[J].历史地理，2000(1)：200-214.

[3] 明太祖实录[M].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

[4] 赵翼.廿二史札记校正[M].王树民,校正.北京：中华书局，1984.

[5] 安介生.明代山西藩府的人口增长与数量统计[J].史学月刊，2004(5)：97-104.

[6] 张廷玉.明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4.

[7] 余继登.典故纪闻[M].北京：中华书局，1981.

[8] 申时行，等.明会典[M].北京：中华书局，1989：306.

[9] 池子华.流民问题与社会控制[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00：181-182.

责任编辑：张彩云

AnalysisontheProblemofRefugeesinShanxiinHongwuPeriodofMingDynasty

ZHANG Jia

Shanxi is one of the serious phenomena of refugee area in the Ming Dynasty of Hongwu years. The causes of the refugee problem are perplexing, not only the natural factors, but also the social factors. In the early days of the Ming Dynasty, the residual strength of the end of the Yuan was ready, and the severe drought in Shanxi caused many farmers to flee. The government took a series of measures to solve the refugee problem, with little success, but you can see that rulers paid attention to the people's livelihood in the early Ming Dynasty, which was closely linked to Zhu Yuanzhang's personal experience. However, the refugee problem still continued, and refugee problem was not well solved in the early Ming Dynasty, and throughout the Ming dynasty.

Ming Dynasty; Shanxi; refugee; disaster; corvee; famine policy

2017-05-15

张佳(1992—)，女，山西临汾人，中国古代史专业2015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明清史。

K248.105

：A

：1671-8275(2017)05-011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