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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金瓶梅词话》的预叙艺术

2017-03-09

贺州学院学报 2017年4期
关键词:李瓶儿预先词话

徐 林

(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0)

引 言

《金瓶梅词话》作为我国古代世情小说的代表作,虽然保留了民间说书体的形式,但在叙事上也广泛吸取了中国传统叙事文学中的艺术技巧,其中之一便是小说中采用了大量的预叙。预叙是一种超前叙述,即预先叙述下一个时间段才会发生的事件,其有明示与暗示之分。这种叙事技巧在中国起源颇早,带预言性质的预叙在殷墟甲骨卜辞已经有了最初的形态[1]152。《金瓶梅词话》中的预叙构成了小说叙事艺术的重要因子,对人物最终命运和故事情节发展作了一系列的铺垫,它打破了读者对故事结局的期待,使他们在阅读过程中始终保持善恶有报的认知,从而有助于小说教化主旨的弘扬。总体而言,《金瓶梅词话》中的预叙主要有直接预叙、梦境预叙以及卜辞预叙三类,学术界对这些预叙方式已经有了诸多研究,但通常都是从一个总体叙事结构的大框架下着眼,作为小说叙事艺术的一部分进行宽泛地研究,这些研究往往纯粹地阐述小说中的预叙艺术,对直接预叙和卜辞预叙关注较多,而梦境的预叙功能则鲜少有人进行论证。本文拟从小说的叙事角度出发,将小说的预叙艺术与叙事角度结合起来,对其进行专门的论述和梳理,试图有所突破。

一、叙述者叙事与直接预叙

产生于明清时期的长篇章回体小说并没有完全摆脱宋元话本小说的影响,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保留了说书人的叙述形式。这种叙述形式下,叙述者以一个全知视角对预想的读者进行自由地叙述。叙述者无所不在,无所不知,有权利知道并说出书中任何一个人物都不可能知道的秘密[2]66。因为叙述者无所不在,所以他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跳出来对某一事件发表议论,表达自己的看法。中国古代白话小说的叙述大都是借用一个全知全能的说书人的口吻[2]67,《金瓶梅词话》也不例外。

《金瓶梅词话》借用全知的叙事视角,叙述者在讲述故事过程中,不断以“且说”“看官听说”等形式直接出面对事件进行议论,表达见解,引导读者的阅读走向。在这些直接议论过程中,作者为了时刻警醒读者,完成教化主旨,偶尔还会预先交待故事结局,使读者在听故事的过程中时刻保持着善恶有报的清醒认知。这种全知视角下叙述者预先交待故事的结局,就构成了小说故事中的直接预叙。

小说在第一回故事开场时就直接坦言“如今这一本书,乃虎中美女,后引出一个风情故事来。一个好色的妇女,因与个破落户相通,日日追欢,朝朝迷恋。后不免尸横刀下,命染黄泉,永不得着绮穿罗,再不能施朱傅粉。静而思之,着甚来由!况这妇女死有甚事?贪他的,断送了堂堂六尺之躯;爱他的,丢了泼天关产业。”[3]3在故事未开始时,作者就已经预先交待了故事的最终结局,等到主要人物一登场,读者一下子就明白了此番议论。这种预先交待出故事的结局,非但不会影响读者对故事的阅读兴趣,反而更能增加读者的好奇感,从而随着叙述者的讲述,不断深入故事的结局。

第一回目之后,小说对于故事的直接预叙一般都是通过“看官听说”道出的。这种方式“在小说的描写中占用的篇幅颇大,使人感到它在长篇的叙述中除了起到节奏的顿挫作用之外,必然另有妙用,诸如提供背景资料,预告故事的结局等等的用途。”[4]100叙述者往往通过“看官听说”进行预叙,叙述一个与故事暂时不相关的事件,然后又通过“此事表过不提”的套话将叙述中心重新拉回原来的故事中。通过“看官听说”对故事进行的预叙,按照内容可以分为提前交待主要人物命运和预先叙述情节发展两大类。

(一)提前交待主要人物命运

除了第一回作者大纲目式地对故事结局进行预先叙述外,小说中还存在着诸多对故事主人公命运的预叙,如第六十二回“看官听说:自这一句话,就感触月娘的心来。后次西门庆死了,金莲就在家中住不牢者,就是想着李瓶儿临终这句话。”[3]991提前交待了西门庆的最终死亡以及潘金莲在其死后被逐出家门的情节;第七十九回“看官听说:‘一已精神有限,天下色欲无穷。’又曰:‘嗜欲深者,其天机浅。’西门庆只知贪淫乐色,更不知油枯灯尽,髓竭人亡。原来这女色坑陷得人有成时必有败。”[3]1378再次对西门庆的死亡命运进行预叙;而第八十七回:“看官听说:大段潘金莲生有地儿,死有处。不争被周忠说这两句,有分交,这妇人从前做过事,今朝没兴一起来!”[3]1493对潘金莲的最终死亡进行了预叙。此外,第八十四回“看官听说:不当今日许老师一子出家,后来十五年之后,天下荒乱,月娘携领孝哥还儿,往河南投奔云离守就昏去。路遇老师度化在永福寺,落法为僧。”[3]1454对孝哥出家的命运也作了预叙。

(二)预先叙述情节发展

作者在叙述过程中,在遇到与后边情节发展有关联的事件时,往往提前交待出后续情节,使读者知晓人物事件前后的因果关联。如第三十一回吴典恩替西门庆上东京干事被蔡京同时提举了官职,西门庆又借给他一百两银子打点,作者通过“看官听说”率先交代出“后来西门庆死了,家中时败势衰,吴月娘守寡,把小玉配与玳安为妻。家中平安儿小厮,又偷盗出解当库头面,在南瓦子里宿娼。被吴驿丞拿住,痛刑拶打,教他指攀月娘与玳安有奸,要罗织月娘出官,恩将仇报”[3]440这一后续情节。

再如第八十二回潘金莲因为在陈经济袖子中发现孟玉楼的簪子而生疑嗔怪,作者通过“看官听说”交待了这一件事情后来的发展,云:“往后金莲还把这根簪子,与了经济。后来孟玉楼嫁了李衙内,往严州府去。经济还拿着这根簪子做证见,认玉楼是姐,要暗中成事。不想玉楼哄逃,反陷经济牢狱之灾。此事表过不题。”[3]1433这段话提前交代了“玉楼哄逃,反陷经济牢狱之灾”的故事情节,而这正是小说第九十二回才大力铺陈的故事。在第九十二回涉及这一情节的时候作者又做了一次预叙:

看官听说:正是佳人有意,那怕粉墙高万丈;红粉无情,纵然共坐隔千山!当时孟玉楼若嫁得个痴蠢之人,不如经济,经济便下得这个锹镢着。如今嫁了李衙内,有前程,又是人物风流,青春年少,恩情美满,他又勾你做甚?休说平日又无连手。这个郎君也是合当倒运,就吐实话泄机与他,倒吃婆娘洪赚了。正是:花枝叶下犹藏刺,人心难保不怀毒[3]1565-1566。

经过这两番预叙,陈经济被打入严州府这一情节还未发生,读者便已经了然于胸。

值得一提的是,小说中的这两种预叙效果往往交叉,有时在一次预叙中不仅率先交代了人物命运,也提前对后边故事的情节进行了说明。这种叙述一方面打破了读者对故事结局的期待,另一方面却又赋予他们对故事如何发展的新的期待视野,因此虽然提前知道了故事结果亦无伤大雅,读者依旧会对故事产生浓厚的阅读兴趣。

二、主要人物叙事与梦境预叙

“梦”意象的使用起源颇早。它最先出现在诗歌中,后随着词体产生,也被移植进入词中,诗词的篇幅有限,简单的梦境抒写大都作为烘托情感的一种媒介。小说中同样有很多梦境描写,但与诗词不同,它对梦境进行了大篇幅书写,其作用从突出情感转向推动叙事,梦境的情感功能被强化的叙事功能所取代。作为叙事艺术的一部分,通过梦境进行叙事,叙事者则明显是梦主,或者梦中之人,他们往往是故事的主要人物。这种叙事角度与脱离了原来叙事轨道的叙述者叙事不同,它是作者在叙述故事发展过程中巧妙的借助局中人来暗示故事走向的一种处理手段。主人公的梦境原本就是故事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以此叙事则往往可以达成很多艺术目的。

《金瓶梅词话》刻画了大量梦境,不仅推动了故事发展,而且一些梦境还具有鲜明的预叙功能,对小说主要人物命运和情节发展进行了暗示。这些暗示是作者在故事结局发生前就早已埋下的伏笔,有时往往反复突出一个中心人物从而使人物最终命运发展的更加顺理成章。

小说第六十二回写李瓶儿丧身,此前作者曾反复描写了她的几次梦境,如第五十九回写她“梦见花子虚从前门外来,身穿白衣,恰活时一般。见了李瓶儿,厉声骂道:‘泼贼淫妇,你如何抵盗我财物与西门庆?如今我告你去也!’被李瓶儿一手扯住他衣袖,央及道:‘好哥哥,你饶怒我则个!’。花子虚一顿,撒手惊觉,都是南柯一梦”[3]926;又如第六十回写官哥儿死后,李瓶儿久思入梦“彷佛见花子虚抱着官哥儿叫他,新寻了房儿,同去居住。这李瓶儿还舍不的西门庆,不肯去。双手就去抱那孩儿。被花子虚只一推,跌倒在地。撒手惊觉,都是南柯一梦”[3]938。李瓶儿对花子虚的死有逃不掉的责任,作者巧妙地以此安排她的两次梦境,突出因果有报,并对她六十二回的丧身埋下伏笔。

李瓶儿死后,作者又借她安排了西门庆的两次梦境,最终也预先暗示了西门庆的丧身下场,如第六十七回:

西门庆就歪在床炕上眠着了。王经在桌上小篆内炷了香,悄悄出来了。良久,忽听有人抓的帘儿响,只见李瓶儿蓦地进来,身穿糁紫衫,白绢裙,乱挽乌云,黄恹恹面容,向床前叫道:“我的哥哥,你在这里睡哩!奴来见你一面。我被那厮告了我一状,把我监在狱中,血水淋漓,与秽污在一处,整受了这些时苦。昨日蒙你堂上说了人情,减了我三等之罪。那厮再三不肯,发恨还要告了来拿你。我待要不来对你说,诚恐你早晚暗遭他毒手。我今寻安身之处去也,你须防范来!没事,少要在外吃夜酒。往那去,早早来家。千万牢记,奴言休要忘了。”说毕,两人抱头放声而哭。西门庆便问:“姐姐,你往那去?对我说。”李瓶儿顿脱撒手,都是南柯一梦[3]1084。

再如第七十一回:

良久,只闻夜漏沉沉,花阴寂寂,寒风吹得那窗纸有声。况离家已久,欲待要呼王经进来陪他睡,忽然听得窗外有妇人语声甚低。即披衣下床,靸着鞋袜,悄悄启户视之。只见李瓶儿雾鬓云鬟,淡妆丽雅。素白旧衫笼雪体,淡黄软软袜衬弓鞋。轻移莲步,立于月下。西门庆一见,挽之入室,相抱而哭,说道:“冤家,你如何在这里?”李瓶儿道:“奴寻访至此,对你说,我已寻了房儿了。今特来见你一面,早晚便搬取去也。”西门庆忙问道:“你房儿在于何处?”李瓶儿道:“咫尺不远,出此大街,迤东造釜巷中间便是。”言讫,西门庆共他相偎相抱,上床云雨,不胜美快之极。已而整衣扶髻,徘徊不舍。李瓶儿叮咛嘱付西门庆:“我的哥哥,切记休贪夜饮,早早回家。那厮不时伺害于你,千万忽忘此言,是必记于心者!”言讫,撒手而别,挽西门庆相送到家,走出大街,见月色如昼,果然往东转过牌坊,到一小巷,旋踵见一座双扇白板门,指道:“此奴之家也。”言毕,顿袖而入。西门庆急向前拉之,恍然惊觉,乃是南柯一梦[3]1164。

西门庆的两次梦境中心内容殊途同归,主要是李瓶儿借助梦境告诫其花子虚不久将要加害于他,因此要切记“休贪夜饮,早早回家”。这两次梦境与李瓶儿死前的两次梦境密切相关,作者选取了与西门庆和李瓶儿皆有关联的花子虚作为一种依托,以索命这一看似荒诞的因果报应来暗示人物命运,为人物的最终结局作了一番预叙。

除了以上对李瓶儿和西门庆人物最终结局的暗示外,小说还对故事的情节走向作了预叙,如第七十九回吴月娘云“我梦见大厦将颓,红衣罩体,攧拆了碧玉簪,跌破了菱花镜。”[3]1388因为这次梦境内容比较抽象而且极富概括性,读者不能一下子明白,所以作者安排了一个释梦人的角色,通过吴神仙之口一语道破“大厦将颓,夫君有厄;红衣罩体,孝服临身;攧拆了碧玉簪,姊妹一时失散;跌破了菱花镜,夫妻指日分离。此梦犹然不好,不好!”[3]1388可以说,这个梦境就预先交待了诸多信息,除了暗示西门庆丧身之果,还率先告知其死后“姊妹一时失散”的结局,而这正是小说情节发展的最终走向。

作者通过梦境对故事进行预叙,以暗示主要人物命运为主,同时预先交代了故事情节的发展脉络。这些梦境之间处理得极其紧凑,关联性极强。梦境内容不断反复,既起到了强调作用,也深化了小说的预叙功能。

三、次要人物叙事与卜辞预叙

《金瓶梅词话》也常常通过卜辞进行预叙,主要表现有相面辞和龟卜辞两类。其叙事者通常为神仙道士或者算命先生,是故事发生的次要人物。作者通过卜辞借助局外人来暗示主人公命运和故事情节,一方面丰富了小说的叙事手段,另一方面则显示了情节发展的整体性。

(一)相面辞

相面辞是相面术对人物的判词。相面活动,源于上古相牛相马的农事活动与农家思想,相传始于春秋,《左传》《韩诗外传》《史记》等重要的典籍上已记载不少相面活动和相术名家[5]。我国古代更是存在着诸多与相面有关的专论或专书,如荀子《非相篇》,该篇虽然从反面批判相面术的虚妄荒诞,但藉此也可以看出当时社会上相面之术的盛行;再如宋代的《麻衣神相》、明代的《柳庄相法》等都是关于相术的专门之作。《金瓶梅词话》中的相面活动是久传于民间的相面术与文学艺术创作的融合,其中的相面辞很多都受当时盛传的相面专书的影响,甚至有照搬照抄的嫌疑,但这种融合是作者为适应小说的叙事活动而对相面术的一种艺术化地处理,相面辞也随即被赋予了一定的叙事功能,不仅有助于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和判定人物性格,其对人物的盖棺论定也具有明显的预叙效果。

小说的人物相面活动主要集中于第二十九回“吴神仙贵贱相人,潘金莲兰汤午战”中吴神仙先后为西门庆和吴月娘、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孙雪娥、西门大姐、庞春梅等人相面和第九十六回“春梅游玩旧家池馆,守备使张胜寻经济”中叶头陀为陈经济相面,可以说这两次相面活动几乎涵盖了小说的所有主要人物。

先看第二十九回。在此回吴神仙对已出现的主要人物都作了一回判定,如相西门庆云:“两目雌雄,必主富贵而多诈;眉抽二尾,一生常自足欢娱;根有三纹,中年必然多耗散;奸门红紫,一生广得妻财;黄气发于高广,旬日内必定加官;红色起于三阳,今岁必生贵子”[3]413这段话中“中年必然多耗散”预示了西门庆家族后来的衰亡命运,而“旬日内必定加官”“今岁必生贵子”照应了第三十回“来宝押送生辰担,西门庆生子喜加官”,为西门庆生子加官作了一次预叙。再如相潘金莲云:“发浓鬓重,兼斜视以多淫;脸媚眉弯,身不摇而自颤。面上黑痣,必主邢夫;人中短促,终须寿夭”[3]415联系后来潘金莲让西门庆过度服用胡僧药重病至死的情节可以看出“面上黑痣,必主邢夫”也是一次预叙,“人中短促,终须寿夭”则暗示了潘金莲的早死下场;相李瓶儿云:“观卧蚕明润而紫色,必产贵儿。体白肩圆,必受夫之宠爱。常遭疾厄,只因根上昏沉;频遇喜祥,盖谓福堂明润……山根青黑,三九前后定见哭声。法令绷缠,鸡犬之年焉可过”[3]415分别暗示了其得子、受宠、丧子、早死的情节;相庞春梅云:“山根不断,必得贵夫而生子。两额朝拱,主早年必戴珠冠;行步若飞仙,声响神清,必益夫而得禄。三九定然封赠。但吃了这左眼大,早年克父;右眼小,周岁克娘;左口角下只一点黑痣,主常沾啾唧之灾;右腮一点黑痣,一生受夫爱敬。”[3]416预先叙述了后来春梅改嫁周守备,生子而得宠的故事情节。可见,作者通过吴神仙对主要人物的相面,间接地道出了许多未发生的事件,一些更是对人物最终命运的预叙。张竹坡评点第二十九回说:“此回乃一部大关键也。上文二十八回一一出来之人,至此回方一一遥断结果”[6]278其着眼处正是吴神仙相面一节。

第九十六回叶头陀为陈经济相面,因为发生在故事的末尾,处于故事收拢的阶段,因而其相面辞的叙述很多是已发生过的事情,具有回顾总结的意味,但他说陈经济“有三妻之命”[3]1634“三十上小人有些不足”[3]1634则具有明显的预叙功能,前者为陈经济后来交好庞春梅和韩爱姐埋下伏笔,后者预先暗示了陈经济的丧身之果。

(二)龟卜辞

占卜术与相面术一样,在我国古代起源颇早,其最早可追溯至上古的巫术文化,是先民避凶趋吉而从事的一种预言性活动,后来的《周易》《左传》《史记》等书都记载了诸多占卜内容。占卜的方法形形色色,正如司马迁在《史记》中所言:“三王不同龟,四夷各异卜”[7]3318其形式也千差万别,主要有骨卜、龟卜、著筮等。《金瓶梅词话》中的占卜以龟卜为主,但龟卜的方式并不完全依照原始的龟卜术。刘玉建在《中国古代龟卜文化》一书中曾言:“龟卜的方法是根据灼烧龟甲后出现的兆相而判断吉凶”[8]48,这里点明了龟卜的最早方式是灼烧龟甲,而《金瓶梅词话》中的记载是“铺下卦帖,安下灵龟”[3]687“把灵龟一掷,转了一遭儿”[3]687其方法是通过抛掷龟甲判断卦贴。另外,小说中的龟卜主要目的也已不是判断吉凶,而是对人物命运的判定,因为其论定的事件许多还尚未发生,故这些判词便具有了先入为主的预叙功能。

小说通过龟卜辞对故事情节进行预先叙述主要集中于第四十六回“元夜游行遇雪雨,妻妾笑卜龟儿卦”,龟卜的对象主要是吴月娘、孟玉楼、李瓶儿三人。其占卜吴月娘云“往后有七十岁活哩”[3]687“儿女宫上有些贵,往后只好招得出家的儿子送老罢了;随你多少,也存不的。”[3]687预先暗示了吴月娘善终的结局以及其子孝哥出家的命运;占卜孟玉楼云:“上面画着一个女人,配着三个男人,头一个小帽商旅打扮,第二个穿红官人,第三个是个秀才”[3]688暗示了其在西门庆死后的改嫁,而“一生上人见喜下钦敬,为夫主宠爱。只一件,你饶与人为美,多不得人心。命中一生替人顶缸受气,小人驳杂,饶吃了还不道你是。你心地好,□了去了,虽有小人,也拱不动你”[3]688不免让人联想到第九十二回陈经济挑拨孟玉楼和李衙内关系却不得逞这一情节,此外“济得好,见个女儿罢了,子上不敢许。若说寿,倒尽有”[3]688也暗示了其善终结局;占卜李瓶儿云:“你老人家今年计都星照命,主有血光之灾。仔细七八月要见哭声纔好”[3]689则预先暗示了李瓶儿丧身的下场。

作者通过龟卜辞对人物的论定与前面已提到的相面辞密切关联,对相同人物的判词无相悖之处,内容上相互强调,互为补充,共同凸显了人物的最终命运,为小说情节的发展预先作了一系列的铺叙。

结 语

预叙是《金瓶梅词话》叙事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小说中主要有三种预叙方式:以叙事者为视角的直接预叙、以小说主要人物为视角的梦境预叙、以及以小说次要人物为视角的卜辞预叙。三者叙事主体不同,从而表现出不同的叙事形式。总体来看,直接预叙在小说中所占比例较高,为作者采用最多的一种预叙方式,其内容既有对主要人物最终命运的暗示,也有对故事情节发展的预述。梦境预叙与卜辞预叙比例相当,其内容均以暗示主要人物命运为主,但梦境预叙涉及的人物范围远远小于卜辞预叙。三种预叙形式在小说叙述事件时偶尔也会交叉出现,有时对一个人物的命运或者情节的暗示,往往利用多种方式进行预叙。三者殊途同归,其目的均是为故事发展埋下伏笔,使读者预先明了作品的整体脉络,引导读者的阅读走向。小说中预叙艺术的大量使用,一方面有助于作品教化主旨的深化,另一方面则显示了作者一气呵成式的创作构想,不仅可以得见作者驾驭文章结构的才力,也可以对小说创作成于一人之手进行一定的佐证。

[1]杨义.中国叙事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

[2]陈平原.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

[3]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M].台北:里仁书局,2016.

[4][美]蒲安迪.中国叙事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

[5]陈东有.相面与中国古代小说艺术的审美关系——从《金瓶梅词话》相面情节说起[J].中国典籍与文化,1995(3).

[6]朱一玄.金瓶梅资料汇编[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1985.

[7]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

[8]刘玉建.中国古代龟卜文化[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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