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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戏剧与生命歌哭
——论昌耀晚期散文诗的结构和语言艺术

2017-03-09

河北民族师范学院学报 2017年4期
关键词:昌耀散文诗诗歌

万 冲

(中央民族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北京 100081)

【散文诗研究】

心灵戏剧与生命歌哭
——论昌耀晚期散文诗的结构和语言艺术

万 冲

(中央民族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北京 100081)

在诗人昌耀的生命晚期,多重驳杂的生命体验郁结在一起,一种融象征、寓言和表现主义风格的散文诗体式成为表达这些生命体验的有效选择。本文分析了昌耀晚期散文诗的结构特征和语言艺术。昌耀的散文诗表达了生命晚期的心灵戏剧和内在生命的歌哭。昌耀因承受苦难而臻于博大、浑厚的生命境界,为诗歌语言注入了悲怆的音调和因持续地承受苦难而沉默的暗哑语调,也在语言中雕刻出了一张沟壑纵横的苦脸,语言的声音和图像结合在一起,使语言成为了碑石,记录着生命的苦难和血泪,达到了雕刻和铭记的效果。博大精深的生命体验,坚硬有力的语言质地,令昌耀的散文诗产生了震撼人心的悲壮型审美感受,拓展了散文诗的写作道路。

昌耀;散文诗;心灵戏剧;生命歌哭

昌耀(1936—2000)的诗歌创作历经半个世纪,依他个人的生命史而言,从青年一直持续到晚年,生活空间则从青海高原辗转迁徙到西宁的城市街头;从所处的政治历史处境而言,他经历了大跃进、反右、文革和市场经济时代,先后遭受政治苦难和经济困厄。昌耀在诗歌写作中,始终站立在个体生命的立场上,寻找着合适的语言和言说方式,表达着生命在不同阶段和不同历史处境的真实体验。在前期,昌耀将政治受难经验象征转化为献身政治理想和宗教修行的过程;后期,在市场经济时代,昌耀沦落为一个无产者,政治理想和宗教修行的意义纷纷失落,昌耀在人类学层面思考生命与命运的关系,将残酷的社会现实等生命困境视为不可摆脱的厄运和苦难,将自己与社会的紧张对抗关系转移至身体内部,转化为生存意志与苦难的近距离惨烈搏斗,在诗歌文本中,则形成了戏剧化结构。在整体的世界图景和生命价值理想失落之后,昌耀感受到生命在施虐——受虐之间的荒谬体验,在独特的寓言风格中表达了这种体验。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昌耀敏锐地感受到了“内在生命”——一个在生与死界限之间的纯粹赤裸的生命状态,这种独特的生命体验以“歌哭”的形式得到纾解与表达。在前后期诗歌创作的变换过程中,昌耀经历了一个“失语与换气”的过程。在昌耀生命后期,多重驳杂的生命体验郁结在一起,一种融叙事、抒情、辩驳、议论等于一体的散文诗体式成为表达多重生命体验的有效选择。

对于昌耀的晚期散文诗创作的贡献,耿林莽先生在《昌耀:为散文诗拓宽道路》一文中认为“昌耀的散文诗注重诗质的把握,而不强求外在形式与散文诗型的相似。内容上的博大精深,压倒一切地排除了形式上、技巧上的拘泥和造作,使之具有铁锭般深沉的分量,产生了震撼人心的悲壮型审美感受,从而拓展了散文诗的写作道路。”[1]P103王光明先生在《论20世纪中国散文诗》中也认为昌耀1990年代的散文诗写作,“用散文诗传达了个人内心参差的韵律。他把社会转型时期的现代时间之伤和精神之痛,转换成了鲁迅《野草》式的梦魇世界,充满着现代经验的恐怖与渴望,充满奇特的意象和怪诞的美。”[2]虽然有这两位散文诗写大家和散文诗重要研究者的推崇,惜乎昌耀90年代不分行的散文诗体创作并未得到散文诗界普遍的重视和有效的研究。本文主要以昌耀90年代的散文诗歌为对象,分析其散文诗的结构特征和语言艺术,剖析其如何在散文诗体形式中表达丰富多重的生命体验。希望昌耀晚期的散文诗歌创作能引起散文诗写作者和研究者的足够重视。

一、失语与换气——昌耀晚期散文诗的文体选择

昌耀前期的诗歌,将政治受难经验转化成为政治理想献身和宗教灵修的结构之中。象征是昌耀将生命经验组织进诗歌文本的主要诗学方法,也是昌耀认识世界,感知意义的方式。例如《城》:

——悼水坝工地上的五个浇筑工

那水坝的五个混凝土浇筑工

终于透过轰隆的烟水听清了黄河的报警,

抬头看时,峡门上饥饿的磐石己向头顶罩来。

那时,他们明白决无退路。

那时,五个水坝浇筑工同时张开双臂,

抱作一座森严的城……

——是怎样的动人心魄呀!

明日,西海马群

看到了那城上有一面不朽的旗——

光荣的战死者们

裹覆着带电的瀑布

在那儿

长眠……

——1982.12.22 初稿[3]P212

这首诗将五个浇筑工人的劳动和死亡视为为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献身的英雄行为,赋予劳动和死亡神圣的意义。这种意义结构赖以成立的则是革命话语的象征意味。“在近现代社会,占支配地位的象征场所转移到世俗领域,首先转移到国家——革命的历史之中……与循环、轮回的自然意象相反,革命在历史维度继承了一神教的时间象征。革命通过自己的创世学和末世学,通过历史主义把时间全面的神圣化与戏剧化,借此把人们的日常生活、劳动与死亡的卑微命运同解放的联系在一起。”[4]P5在革命话语中,为了确立革命的合理性,常常需要建构一套新/旧、终结/开端的叙事,构造出一种历史进步论,而与之相适应的是,某个时间被确立为新的起点,并以此为始开启无限进步的时间神话。而在这一革命进程之中的人的劳动和牺牲,则被赋予了使这一进程得以实现的意义。

再如这首诗歌《赞美:新的风景线》:

而我从驼峰想到浩天大漠中

那曾使万物觳觫的一声狼的长嗥

原不过是大自然本身固有的律动。

想到在常新的风景线

永远有什么东西正被创造。

永远有什么东西正被毁灭

昌耀将驼峰、狼嗥与大自然的律动以及宇宙中掌控着生命生灭的天道联系起来,展现了巨大的想象力。日常生活中的婚丧嫁娶等习俗,农耕生产中的气候节令,与宇宙的运行秩序紧密的联系着。生命的入土不是生命的终结,而是重新参与自然生命的循环,是宇宙掌控的生灭轮回之道的体现。因而,生与死具有充分的象征意义。

昌耀的认知和感受方式,是将人类活动和自然现象衍生投射到宏大的理念形成的象征结构中。这种感发模式在很长时间内决定了昌耀诗歌写作的基本面貌。在昌耀的前期诗歌中,昌耀对青海高原宏伟形体的感受,对大地博大根性的领悟,对民族集体记忆的继承,对伟大的政治理想的信仰,为自己塑造出一副高大的英雄人格和恢弘的情感感知与表达结构。昌耀此一时期的诗意逻辑和语义生成基础是象征。“在象征思想中,不是一个事物自身具有意义,而是一个事物与另一些事物的联系,表现为一个事物的意义。象征建立在某些已经基本固化的隐喻的基础之上,它是人们所说的文化的语言,是一种文化传统——宗教,习俗,民间信仰和某些集体记忆与经验模式——在其语言载体之中给予事物间以普遍联系的意义网络。而一个事物与另一个事物的联系或者说是在非同质性的事物彼此之间的象征交换中生成。”[4]P43象征的意义图示不仅是个人的修辞策略和认知方式,还有丰富的社会文化基础。耿占春认为 “象征是感知的图示化合程式化,它把可以感知到的对立和关系组织成为语义结构,或语法规则。整个自然界以及它的结构、进而整个社会被纳入到象征秩序之中,形成一种共同体的象征图式。”[4]P10这种共同体的象征图式的形成与人类社会中在某一时期占支配地位的象征法则密切相关。这就不难理解,在早期的诗歌中,昌耀会按照社会主义革命的象征图式来组织、建构自己的经验。

而当社会进入市场经济时代,社会遵从一种经济价值交换法则时,昌耀遭受了生命和写作的双重危机,陷入意义空白中。

意义空白

有一天你发现自己不复分辨梦与非梦的界限。

有一天你发现生死与否自己同样活着。

有一天你发现所有的论辩都在捉着一个迷藏。

有一天你发现语言一经说出无异于自设陷阱。

有一天你发现道德箴言成了倩影描金的玩具。

有一天你发现你的呐喊阒静无声空作姿态。

有一天你发现你的担忧不幸言中万劫不复。

有一天你发现苦乐众生只证明一种精神存在。

有一天你发现千古人物原在一个平面演示一台共时的戏剧。

生命的价值理想遭受严重的挫折,写作失去了坚实的依托,写作赖以成立的象征图式已经逐渐失效了,颂歌和赞美性的语调不再具有正面效果,将生活的痛苦转化为文本的愉悦的写作策略失效后,生命如何继续,写作如何继续?如何寻找写作的正义和语言的诗性,成为摆在诗人面前的重要问题。同样遭受苦难和写作良心谴责的德国诗人保罗·策兰感叹道,“生命是一次换气”。在这次“换气”中,生命从求美到求真,从赞颂到见证,语言成为了对生命的真实处境的探测,对苦难的承受。

昌耀前期诗歌写作中形成的感知意义的结构图式在后期逐渐失效,多重丰富驳杂的生命体验不再能纳入到象征的感知结构中,以前的象征的表达策略和诗歌体式难以为继,需要更加细微的感知方式,更加灵活、更具容纳性的诗歌体式来表达丰富驳杂的生命体验。昌耀选择了不分行的散文诗体式。昌耀在这种文体转换中有一番自白:“我将自己一些不分行的文字收入这本诗集正是基于上述郑重理解。我曾说过:我并不贬斥分行,只是想留予分行以更多珍惜与真实感。就是说,务使压缩的文字更具情韵与诗的张力。随着岁月的递增,对世事的洞明、了悟,激情每会呈沉潜趋势,写作业会变得理由不足——固然内质涵容并不一定变得更单薄。在这种情况下,写作‘不分行’的文字会是诗人更为方便、乐意的选择。”正如叶维廉在表达散文诗的文体自由时所言:“在我们一生许多企望的瞬间中,谁不曾梦想过一种诗的散文的奇迹呢?无韵无律的音乐性,既柔软粗犷,易于适应种种表达,灵魂的抒放,心神的悸动,意识的针刺。”[5]P223昌耀的散文诗创作,可视为这种文体自由的一种实践。

二、心灵戏剧与生命寓言

本雅明在论述卡夫卡的写作时,认为“卡夫卡的作品像一个圆心分得很开的椭圆;这两个圆心一个被神秘体验(尤其是传统的体验)支配着,一个被现代大城市居民的体验支配着。”[6]P151在昌耀后期的诗歌中,也可以明显地感受到这样的两种体验,一种是与民族记忆和集体经验紧密联系的崇高生命经验,而另外一种,则是在大街上流浪的生命体验,在经济时代沦为无产者的失败者体验。在昌耀生命晚年和后期的诗歌写作中,呈现出这两种经验的摩擦与冲突。昌耀90年代之后的诗歌,记录了一个拥有集体经验和种族记忆的时代英雄,在市场经济时代处境中遭遇的摩擦,生命在磕绊中的跌跌撞撞的起伏状态。

所谓“穷而后工”,步入困顿的生命晚期的昌耀,诗歌写作臻于成熟。从社会和时代的大环境看,市场经济时代的商品交换法则施展其巨大魔力,昌耀的社会理想破灭,成为一个穷人;从昌耀的个人遭遇来看,他遭受离婚,失恋,罹患癌症等重大的生命打击,爱的理想沉重受挫。昌耀陷入一种“内外交困”的状态。对惯于将普通事物提升至象征高度来看待的诗人昌耀而言,他在这些切身的苦难中,领悟到命运(苦难)的残酷本质——苦难犹如人的基因,内在化于生命之中,决定着生命的展开过程。这种种变故预示着一种深刻的社会历史危机和个人危机。昌耀的生命和理想价值空间逐渐被压缩,并被强行推到“生存还是死亡”的边界线上挣扎。昌耀被迫退回到自我,将自己与时代的紧张的对抗关系,转移至身体内部,转化成生存意志与苦难展开的近距离的惨烈搏斗。

在生存意志与苦难的搏斗中,昌耀的生活成为了一种悲剧,一方面是身处困境中的煎熬、挣扎,焦虑,失败与悲号,另一方面是不屈不挠的奋斗,抗争,忍受,希望与祈祷;在更为深刻的生命本体意义上,昌耀遭受虚无与意义等方面的冲突与矛盾。这种生存悲剧内化到生命中,形成了生命的两重性,一方面,生命在苦难的压迫下显得无比渺小与卑微;另一方面,生命在对抗苦难的过程中,求得生存延续的强烈意志又无比强大。

命运啊,你总让一部分人终身不得安宁,

让他们流血不死,/然后又让他们愈挫愈奋。

目的的意义似乎并不重要而贵在过程显示。

日子就是这样的魅力么?

生命的崇高与渺小,坚强与柔弱,“无限大”和“无限小”正是精神结构中的两极,它们之间形成一种张力,或者说构成一种生命中的高低势能,高低势能之间的流动、转换、循环促成了生命之力的运转。昌耀这一时期的诗歌写作,揭示了人的悲剧生存中这种矛盾分裂的精神结构和多重生命体验。

昌耀将这种内审中获得的认识,视为世界的普遍规律。昌耀精神结构之中,崇高/渺小的两面,决定了其独特的观看和言说方式。昌耀会从一个宏大的角度观察到包括自身在内的人物的渺小之处,而又以一种谦卑的感恩姿态承受生活施加的一切;又能够进入到人和物的内部,发现包括自身在内的人物的顽强和伟大,这些生命宛如发出自身的光芒,保持着生命的不受侵犯的尊严。

上述昌耀的精神与肉体的冲突关系,抵抗和顺从,矛盾、分裂体验,呈现在诗歌中,则是戏剧化的对话结构。

灵语

我说:夜市的噪音远比白日甚嚣尘上。我喜欢夜,但讨厌噪音。

它说:我也是。

我说:灵魂的居所远比吃饭重要,我需要的是惟一的伴侣。

它没有立刻回答。端详有顷忽神秘地小声问道:我现在有了一种安全感,你呢?

《灵语》中出现了“我”和“它”对话的结构,这两种声音相互对话,呈现了昌耀内心的分裂程度,犹如心灵的左右互博。昌耀将生命与时代的冲突,转移到自己的身体的内部,勘探到了灵魂内部的景观,呈现了一个焦灼的生命内部的摩擦,表现了内心中参差的旋律。如果说,昌耀早期的生命体验,是一种外倾型和朝上仰望的姿态,在诗歌写作中呈现的是高亢的赞美性的语调,在后期的诗歌写作中,则是内审的生命姿势和书写姿态,呈现了灵魂内部的风景,呈现了一出灵魂的戏剧。

这种自我辩驳和自我否定的意识,更显著地体现在《秋之季,因亡蝶而萌生慨叹》中:那每年一度呈现于人境的寒来暑往、斗转星移只不过是古今千篇一律运作不止的套式,催人老丑而已……一切皆属过程。像肠胃要消化美食,像性爱不学而能,发臭的欲望被猥劣的根性一代一代复制,腐败的生活就像洞开的臭嘴让人嗒然若失,难怪世间不谋而合流传下来这许多不同民族版本的“大洪水”传说以及“末日审判”语言……死亡倒可能是一种解脱和净化。我的终点早已确定,处之坦然,但是有一种征象却是同样真切:婴幼在,人世将无穷尽,即便仍不免于痛苦;燧石存,火种也不会死灭,——而这一定理现今似乎成了一个只可意会而耻于言传的秘密。……树叶如同蝴蝶一齐飘失。蝴蝶如同树叶也一齐飘失。这个季节,诗人称作‘悲秋’”(1997年)。哀悼亡蝶的意愿被诗人断然否定了,生命的过程本质上是催人老丑的千篇一律的无意义过程,死亡倒是一种解脱和可供坦然接受的终点,可是接着又否定了这种悲观论调,肯定人类生生不息的繁衍过程。

这种犹疑徘徊的言说方式,语言中的重复和摇摆状态,内心的自否和辩驳,犹如一种反复进行的语言和心灵体操,帮助昌耀释放了面对生命困境时的焦灼和积郁。昌耀在诗歌文本和语言系统中,为自己的心灵塑造了一个颇具弹性而尺寸合适的空间,使自己得以在其中与苦难的命运争吵,与现实争吵,施展不能在社会现实中实现的生命意志。

另外,在昌耀后期的诗歌文本中,诗歌的寓言性质凸显出来。在《时间客店》《戏水顽童》《挽一个树懒似的小人物并自挽》等诗歌中,虚拟了人物形象和精短的故事情节,而这类文本又笼罩在一层梦幻色彩之下,犹如一种梦呓语言,结合了心中的幻想和外在的景象,经由一种理念的组合后讲述出来,具有说理性质。虽然倾注了诗人浓郁的情感体验和形象鲜明的艺术形象创造,但在整体上,依然是在寓言的框架之下,表达一种荒诞的生存体验。

在开始论述前,先对这里运用的寓言概念进行简要的说明。本雅明在《德国悲剧的起源》一书中写道:“本书的目的就是要把那种不为人重视的‘悲剧’体裁同一种一直被人曲解的、几乎被人遗忘的艺术形式的哲学内容联系起来,这种艺术形式便是‘寓言’”。本雅明的寓言概念是作为一种反传统美学原则的风格学概念提出的。其寓言性的两个显著特征是:第一,关注资本主义上升时期市民社会颓败、衰落的废墟景象对社会结构和传统价值的体系的冲击;第二,这种冲击是这样实现的:它借助于一种独特视野所发现的衰落景象中的反常事件,这种反常事件在人们意识中产生一种强烈的震惊体验。震惊体验是对自成体系的集体经验的冲击,从而破坏原有观念世界及艺术世界的自足性和完满性。

在寓言世界中,作家把握荒诞反常的事件,某个瞬间的体验,产生一种震惊效果。这种震惊使人的记忆出现梗阻,延绵的经验之流出现断裂(其实质就是历史时间的断裂)。从而,经验的整一性被瓦解成混乱的现象碎片,并以震惊事件为中心进行重新组合。经验作为理性时代人类的集体意识,往往指向一个终极的实体(过去的黄金世界或未来的乌托邦),反映在对现实的态度上,就是指向共同性的礼仪、宗教习俗、大众节日,总之,指向一个总体性的象征世界和价值体系。寓言的震惊效果及其相伴随的个体体验瓦解了这种总体性,使艺术本身成了问题。也就是说,震惊体验使人对事物 印象进入经验的机会减少了,阻止了经验给事物以线性的秩序。

在传统的象征观念中,黑格尔的历史理性主义是其理论根基。在那里,世界是物质和精神的契合。它体现了一种内在经验的圆满的体系。其中,一切异质的、暂时的、此刻的东西,都被纳入了整体之中,一切历史的片断也被纳入了一个连续的体系、线性的时间中。在时代的集体记忆中,经验取代了体验,人们还从中引伸出了历史理性、引伸出了希望和乌托邦。自我意识似乎不成问题了,完全被历史所取代。作品的线性结构体现了历史的逻辑进程,思想观念借助于日常语言得到表达。[7]P48—59

昌耀前期的诗歌写作,其经验和表达意义的方式,依赖象征的表达方式,在象征的世界里得以成立。而在后期的诗歌写作中,象征世界所赖以成立的历史理性主义、乌托邦希望逐渐失效了。个人的瞬间体验不再能编织进集体经验和记忆之中,而凸显出来,在艺术文本中占据了主要的位置。

生命的整体性亦不复存在,生命的经验碎片化,无法再被组织到宏大的意义结构之中,世界和生命的整体图景消失了。寓言是在世界的整体意义失落之后的一种表意方法。《时间客店》在寓言的框架下,表达了人的意义缺失的荒谬的生存处境。在这个客店之中,人与人之间互不相闻,冷漠相对,那个总是怀着“时间开始”的理想却不得,想要修复时间的进程却不得。“时间开始了”,指一种新的历史或革命进程的重新启动,预设了生命的历程从一种混乱走向秩序的过程,为片段性的经验片段赋予价值意义,让生命在时间的洪流中展开,使生命得以整合在历史意义之中。然而,修复时间,回到时间原点的努力不可得,这表明一种整体性的生命意义图景破碎了。“时间何异?机会合异?过客何异?客店何异?沉沦与得救又何异?从一扇门走进另一扇门,忽忽然而已。”这是昌耀描述的一副生存图景,流露着悲观的情调。生命的历史性时间展开的进程被打碎了,生命的空间意义也破碎了,生命就是不连续的无意义的生命片段而已。正如鲁迅在“狂人日记”中对封建历史做出的判断——生命只是一部人吃人的历史而已,昌耀在《时间客店》的寓言中,揭示出人只是在一扇门和另一扇门之间来回走动而不知出路的迷宫中,而世界成为了一副时间和空间的废墟。时间的线性秩序瓦解了,并且不可修复,仅仅是千篇一律的循环结构而已。在《时间客店》中,昌耀表现了生命个体在丧失了时间和空间的救赎之后孤独、绝望、茫然无措的体验,命名了人类的孤独荒诞的处境。

昌耀这种荒谬的生存体验,体现在一种颠倒式的重复结构之中。例如,“树叶如同蝴蝶一齐飘失。蝴蝶如同树叶也一齐飘失。”人类的历史不过是叔本华所言的在欲望的满足与压抑之间的痛苦与快乐的过程。这种沉闷循环的生命形式犹如一个怪圈,将生命囚禁在内。昌耀的这种颠倒式的重复,一方面意味着陷入这种循环的怪圈的无奈,另一方面,又表达了对这种循环的怪圈的反抗。诗人在诗句中将“树叶”和“蝴蝶”做了调换,企图加入自己的意志,做出反抗,发出自己的异议,也在某种意义上表达了某种赌气似的诅咒。

这种看似不合语法的句式应用,其实是诗人在为自己的心理体验和感觉逻辑寻找合适的句子。瓦雷里在《诗与抽象思维》中说:“那些不同于普通话语的话语,即诗句,他们以奇怪的方式排列起来,除了符合它们将为自己制造的需要之外不符合任何需要;它们永远只谈论不在场的事物,或者内心深刻感受到的事物……”[8]P287昌耀为这种不确定的生命体验,主体地位的迷失,人与人之间既是施动者又是受动者的状态,找到了独有的表达结构。

格非在《卡夫卡的钟摆〉一文中,揭示了卡夫卡的“孩子气”对荒谬的经验世界的反抗。“卡夫卡的特有的寓言方式的讲诉方式几乎都是一个深刻的悖论。不是绝望,而是荒谬或让人无所适从,像地洞中老鼠的一样,不停地忙碌,最终精疲力竭、一无所获。尽管对于来说,失败的命运往往一开始就注定了,尽管这种荒谬的现实的铁幕坚实而沉重,但亦并非毫无缝隙。“孩子气”有时就是对抗这一铁幕的出其不意的方式之一。”[9]P128昌耀生命气质中类似卡夫卡的孩子气也是一种独有的幽默,“幽默依赖了一种主观的、然而严肃和崇高的心境,这种心境是在不情愿跟一个与之极其抵捂的普通世界相冲突,既不能逃离这个世界,又不能让自己屈服于这个世界。(叔本华语)”昌耀的诗歌中有一种喜剧成分,一种含泪的喜剧。在寓言体的诗歌中,是一个小人物对大事件的反抗,昌耀注定走不出这出生命的悲剧之中。昌耀的这种表达方式与其自身的生命体验是同构的。一个渺小的受命运摆弄的个体,在强大的命运面前感受到无力感和荒谬感;但另一个方面,个人同时又生活在自己的中心,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我想,这就是昌耀在《挽一个树懒似的小人物并自挽》同时感受到的两种体验,一种是施加者的身份,自立在自我的中心,另外一方面,又是如一个树懒似的小人物的受虐者。昌耀揭示了个体在这个世界上的绝望与荒谬感,以及在这种绝望和荒谬感中的反抗。

三、“内在生命”的歌哭

在生命晚期,昌耀的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升级到不可调和的地步,加之肺癌的疼痛折磨,昌耀的生命处境日益显出穷途之象。一种被逼至生命穷途的最低生活体验者和濒死者的声音屡屡在诗行间回荡。

“一位朋友告诉我这样一件事:有个少年杀人犯——一个应看做降自‘时间隧道’的不幸产儿,被献祭于罪恶、愚昧与野蛮的牺牲品。当临刑那天,从死囚牢内带出,与一批被判定徒刑的罪犯去公审大会场地听候宣判。到了一排囚车跟前,他站定,仰脸问询:‘叔叔,我上哪一部车?’还能上哪一部车呢,负责行刑的军警从押载死囚的刑车将他请上车去,而那一句还是十足孩子气的问语成为终古之创痛。那么,诗真的是‘到语言为止’了” 这个即将被装上囚车押赴刑场的少年那一声带着惊恐的疑问“叔叔,我上哪一部车”,是生命在弥留之际,在穿越生与死之间的最后一道窄门和界限时,遗留给世界的最后一缕声音。法国哲学家德勒兹将这一濒死的生命称之为“内在生命”或”“赤裸生命”,在阐释这一概念时,德勒兹的论述稍显晦涩,好在举了一个例子。“什么是内在性?一种生命……没有人能够像查尔斯·狄更斯那样去描述一种生命,如果我们把不定冠词当做超验领域的一个索引的话。一个声名很臭的人,大家都报以蔑视的一个流氓,气息奄奄地躺在那里。那些照顾他的人突然对他仅存的一点微弱的生命迹象表现出一种渴望,一种尊敬,甚至爱。每个人都为拯救他的生命而奔忙,甚至使这个罪孽深重之人在浑浑噩噩之中感觉到一股甜蜜的暖流涌进心田。但当恢复知觉的时候,那些救星却又变得冷冰冰的了,于是,他也便再度变得下流粗俗起来。在他的生与死之间有一个时刻,与死亡嬉戏的一个生命时刻……那是一种不再具有个性但却具有单一性的个体性:具有纯粹内在性的一种生活,中立的、超越善与恶的生活。他不再有名字,尽管他不可能被当成另一个人。一个单一的本质,一个生命……”[10]P158所谓生命的内在性,是指生命从具体的形式之中脱胎出来,进入超越了善与恶的赤裸状态。它是生命迹象的最后之肯定。

在这一时刻,言说的主体隐匿了,“这个生命作为纯粹的内在性,超越了一切的主客体,是无行动地保有的纯粹的潜能。这一潜能是一种内在的运动、一种固执地逗留在自身内部的努力。所有的存在不仅坚持在它们自己的存在中,而且还欲望着去这么做。”这种潜能和内在运动在语言中展现出来。对这一内在性生命而言,生命的情状就蕴含在语言之中,在语言之外,空无一物。这即是昌耀在诗末感叹“诗真的是‘到语言为止’”的缘由。这种语言,是对生命内核最直接的呈现。

同样的生命景象还出现在《袒裸的桥》中:“无意间当我侧转过身子,发现数步之外一位黄袍僧人仰挺身子斜倚一间茅颓败的外墙,圪蹴在地。他何时来到这里?为何这样端视我们,就如我们对着大桥端视?他紧抿着嘴唇,元宝形僧冠下一双木然的眼睛毫无 动之意。此时,有一股溶液从他下身腿档袍角遮掩处均匀排出,流向坡沿,在一撮虚土前路被淤塞,而后奔涌直下,好似一种呕吐。好似一种嘲弄。好似一种禅机。当然,我的说法也仍旧不错:裸袒是一种深潜的本愿。是缘于生存的意志,而不仅在于沟通或感应。”这种生命状态与之前寄于某种理想价值的生命和陷入理想与现实之间冲突的生命状态迥然有别。这类生命无法从价值评判中得到确认,而只是生命的内在性和潜能的显现,是生存意志的直接裸袒。

无论是即将被押上死刑囚车发出惊恐疑问的少年,还是在低矮的断墙边裸呈出深潜的生命本愿的黄袍僧人,都是正走在死亡的道路上,呈现出生命火花的“内在生命”。这些走向生命旅途的终点,携带着生的使命的同时,却奔向死亡的生命,将怎样表达内心的生命体验?或许可以从“歌哭”中去破译这些生命情绪的密码。

哭,是人类不学而能的表达方式。自婴儿呱呱坠地,用第一声啼哭表达自己存在的信息,哭泣便伴随了人类一生,婴儿以第一声啼哭宣告了生命的诞生,又在哭泣声中走向黄泉。当婴儿还在母体的时候,已经通过听觉,感知着声响与寂静的更迭交叠,感受到语言中的音乐性了。“胎儿对声响与寂静的更迭交替、对低沉或尖锐的音高是敏感的。也就是说,尽管还未出生,胎儿已经敏锐地感知了语言中存在的音乐性。很显然,这不从属于词语划分的层面上,更不从属于意义的划分了。(这种节奏即韵律,回到胎儿对韵律的感知,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在将自己暴露给这个世界之前,在学会看、触摸、品尝、自主行动,学会爱或者害怕之前;甚至在拥有快乐和痛苦之前;还有,在第一次为自己的肺部充满空气、发出第一声啼哭之前,人们已经在一种非常深沉的记忆之中——如此深沉以至于它被遗忘了——,一切就这样发生了,人们听到了语言的某种东西:它的音乐性。”[11]P35—36胎儿在母体之内,就被深深地打上了声音的节奏的痕迹,感受到声音中高低声响之间形成的声调和音调变化,在学会语言之前,就已经感受到生命的节奏与声音之间的应和。

昌耀在《小人国的大故事》中如是写道:“听吧。故事是说一个馋嘴的小女孩偏以自己的一块雪糕作为代价从弟弟小男孩手里租来一个布娃娃玩耍,租期一个月。听吧,小男孩吃罢雪糕即刻毁约,从小女孩怀抱夺回所爱,小女孩初尚疑惑,继之忧戚可悯,嘴巴张大如一只飞落的空盘,而终觉绝望恐惧,于是朝向天宇放声嚎哭了。听吧,这样的嚎哭惊心动魄。这种样式的嚎哭是人类能够听懂并被普遍享有的最为可行的古老抒情方式了。谁曾传授或教唆?这是发生在小人国里的大故事。听吧,我们何曾走出过小人国。”

用哭泣来表达惊恐,忧戚、恐惧等情绪体验,是人类不学而能的一项技艺。即使在后来人类学会了用语言来指陈事物,表达感情,但是哭泣依然是人类表达感情最方便、直接、深入的表达方式。不因语言的表情功能而受到取代。加第内在《言语和语言理论》坚决为人类原始的表达情感的方式划出不可逾越的地盘:“在感叹与言语之间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鸿沟,我们完全可以说感叹是对语言的否定,因为只有当我们不能或不愿说话时才使用感叹。”[12]P160人类的哭泣、感叹等表达情感的方式,具有不可替代性,总有微妙的情感需要借助它们表达。

从心的生命之流到夺眶而出的泪水,再到回流入口中的苦水,泪水的形态史就是一部微型的生命片段的生命史,记录着生命遭受的磨难,悲伤与喜悦,喧嚣与沉默。哭泣——眼泪的行程需要经过如下过程,情绪郁积于心——哭而成声,流而成泪——情绪释放,获得短暂的安宁,这一过程与昌耀此一时期的生命体验同构。它的运转是以“一天”为单位的,这一天中的24小时可以区分为黎明、夜晚、白昼等三个时段,在这三个时间段内,生存意志与痛苦搏斗过程的惨烈程度不同。夜晚对于昌耀总是异常难熬,所遭受的疼痛也最重,意志和痛苦搏斗的程度最为惨烈;黎明是昌耀遭受的痛苦达到极限之后获得的短暂的安宁和平静的瞬间;在白昼中,痛苦一点点累积,渐渐入侵到身体之中,意志对其是无意识的防御,而不是有意识的抵抗。黎明这个瞬间成为一个转换点,一个短暂的精神超越和和谐统一的瞬间,其他时间要么是一种麻木状态,要么是一种矛盾状态。昌耀一天中的时间节奏和情绪节律变化及比率在诗歌作品中呈现出来。“恕我狂言:孕育一个降雪过程,必是以蒸蒸众民为孕妇,摄魂夺魄,使之焦虑、消渴、瞳子无光,极尽心力交瘁。而雪降的前夜,又必是使蒸蒸众民为之成为临盆的产妇,为难产受尽熬煎,而至终于感受到雪之既降时的大欢喜。于是,我以一个男子而得分娩后的母亲才能有的幸福感受,心想,前此有过的种种磨难或不适对于生机总或是必需的吧,这个情债支付的人生也是永世的轮回吧。”昌耀将生命的受难经历得超脱的过程与大自然降雪——孕雪的过程类同起来,降雪——分娩——泪水——诗歌写作被置放在同一结构中,是承受和超越苦难的行为动作。从如下的两段表述中,我们可以发现昌耀将哭泣——泪水和诗歌写作联系起来的有力证据。“及至我走入社会,尤其在我有了几分阅历之后,每当内心郁郁不平无处诉解,也曾希图有一种欲哭的冲动,但泪泉却似乎干涸了。”“随着岁月的递增,对世事的洞明、了悟,激情每会呈沉潜趋势,写作也会变得理由不足——然内质涵容并不一定变得更单薄。在这种情况下,写作“不分行”的文字会是诗人更为方便、乐意的选择。但我仍要说,无论以何种诗的形式写作,我还是渴望激情——永不衰竭的激情,此于诗人不只意味着色彩、线条、旋律与主动投人,亦是精力、活力、青春健美的象征,而“了悟”或“世事洞明”既可能是智性成熟的果实,也有可能是意志蜕变的前因,导向冷漠、惰性、无可无不可。我希望自己尚未走到这样一个岔道口。”昌耀在这两段话中,表明了理性成熟之后,哭泣和写作同样的艰难,激情和感动能力丧失,写作和哭泣均丧失了理由。在激情充沛的青年时期,自我心中的热情和理想的抒发即是写作的理由。在诗歌中,行与行之间分开,写下的每一行,都要在上下左右留下足够的空间,以便在眼前将文字和宏远的生命图景和高迈的价值联系起来,这样,心中蕴藏的激情和热情才能抒发出来。而在中年之后,激情受挫之后,一个人心中的幻觉在残酷的现实中逐渐消失之后,激情沉潜下来。 而压之弥深,释放得也更为激烈。昌耀后期的诗歌多散文化,不分行写作,正是这种激情郁结与压抑之后得到一次性充沛释放的体现。

昌耀此一时期,诗歌写作的触发动机是对最基本的生命之音的倾听与表达。如果说,早期诗歌中昌耀感受到的是宏大事物的慷慨浩大之声,后来探听到的是自己身体内部参差的旋律,那么此时倾听到的则是生命中最微弱的声音了。这类声音径直是“语言的哭泣”,“被他忍心留在这里的线条与色彩将与这几尺见方的土地孤独地承受黑夜,随后,会有这方土地承受哭泣。是无名氏的哭泣。是情有所自的语言的哭泣。”这种语言的哭泣,是昌耀和周围的万物一道,作为一个普遍的生命体,用“是……”的姿态发出的持续而自适的声音,是生命从内部发出的照亮自己的声音。它是生命自诞生时划破寂静时空的第一次啼哭,是生命走向黄泉时遗留给世界的徘徊着的最后一缕声音,也是生命在漫长的岁月中持存着自身的依据。这是一种最初的言说,也是最后的言说,直接显现为“生之声”。它是对生命内核的直接言说,一经说出,就具有拯救的功能。生命的最核心的部分为这类语言注入了力量,催生了生命在语言中的显影,使语言的大地因素得以显现。“如果把词语称为口之花朵或口之花,那么,我们就倾听到语言之音的大地一般的涌现。语言的发声者,语言的大地因素,被扣留在调音之中,后者被世界构造的诸地带一齐游戏而互相协调。”[13]P202这类具有强大承受力的语言,在对苦难的直接命名中,用大地般的宽广和深厚托住了生命。

昌耀发现了语言中哭和善的部分,以一种平等的姿态与周围的人群和事物打成一片,含着泪水,用“泪水的语言”和悲怆的语调表达了对于遭受苦难的普通生命个体的悲悯。正如钱钟书所言:“最美丽的诗歌就是最绝望的,有些不朽的诗篇是纯粹的眼泪。”昌耀后期的诗歌语言,呈现出了一种哭泣的效果,昌耀在语言中注入了悲怆的音调,因持续地承受苦难而无言沉默的暗哑语调,也雕刻出了一张沟壑纵横的苦脸,语言的声音和图像结合在一起。昌耀进入词语的感情, 让语言发出一种独特的个人化的声音和印记,正如爱尔兰诗人希尼所言“一个声音犹如一个指纹,具有连续不断的和独一无二的记号,能像指纹一样被记录下来加以鉴定。”[14]P453在昌耀的诗歌中,语言成为了碑石,记录着生命的印记,达到了雕刻和铭记的的效果。在没有宗教信仰的汉文化中,拯救的希望不是来自于来世和天堂,救赎的希望在于沉重的承受与深深的铭记。昌耀以博大的胸襟和悲悯情怀,用独特的声音铭刻了20世纪下半叶中国大地上生命的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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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iritual Drama and Life Song-crying——On the Structure and Language Art of Chang Yao’s Late Prose Poems

WAN Chong
(Minzu University of Central, College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 Beijing, 100081,China)

In the late life of the poet Chang Yao, the profound experience complexed together, the prose style became an effective choice to express these life experience.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structural features and language art of Chang Yao’s late prose poems. Chang Yao’s prose poems expressed the soul drama and the song-crying of the inner life. Chang Yao, who suffered from the great and vigorous life realm, had injected a sorrowful tone and the silence in the poetic language. The language connected the voice and the image together, so that the language became a monument, recording the suffering of life and blood and tears and achieving the effect of carving the bear in mind. With broad and profound life experience, hard and powerful language texture, Chang Yao’s prose poems had produced a shocking tragic aesthetic experience, to expand the writing road of prose poem.

Chang Yao; Prose poem; Soul drama; Life song-crying

I206.7

A

2095-3763(2017)04-0079-10

10.16729/j.cnki.jhnun.2017.04.012

2017-09-26

万冲(1990- ),男,湖北天门人,中央民族大学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诗歌理论。

责任编辑:石勇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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