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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兮,凤兮,归来兮!

2017-03-08张海峰

文存阅刊 2017年1期
关键词:张作霖张学良

张海峰

凤兮,凤兮,归来兮!

张海峰

双辽市,位于吉林、内蒙古、辽宁三省的交界处,松辽平原与科尔沁草原接壤带,东、西辽河在此汇流,素有“鸡鸣闻三省”之称,市府所在地旧称郑家屯。

郑家屯之名源自清嘉庆元年(1796),有郑姓者在此开店,供过往蒙古族人歇宿,从此郑家屯开始形成。民国之初,郑家屯已发展为“辽河航道要冲”,政治、军事和商贸重镇。民国十年(1921),奉系军阀第二号人物吴俊升由洮辽镇守使升为黑龙江省督军兼省长,在他的发迹之地郑家屯大兴土木,建起行府,俗称“大帅府”。如今大帅府经过修缮,成为吉林省第一家县级博物馆。我们的故事,以大帅府为参照点说起。

大帅府坐落于辽河路与新市街(旧称鱼市街)交汇处,前为辽河路,右为新市街。这新市街便是1916年(民国五年)震惊中外的“郑家屯事件”发生地。由大帅府再往右,相距二百余米,与新市街并行的一条街道叫白市街,这里商铺林立、人流熙攘,是郑家屯百年商业街。

时光回溯百年,1915年8月8日,白市街一所民宅里彩灯高挂、锣鼓喧天、喜气洋洋,这里举行了一场注定要载入史册的婚礼。15岁的新郎是时任盛武将军、督理奉天(沈阳)军务兼巡按使张作霖的大公子张学良;18岁的新娘,是当地的商会会长、富豪于文斗的千斤于凤至。这场婚礼的隆重和热烈程度无需赘述。

完婚后,小两口在郑家屯小住半年。1916年,奉天的府宅完工,已经升任奉天督军的张作霖,在奉天为儿子张学良补办了婚庆大典。从此,长于辽河岸边的乡下姑娘于凤至便走进了张作霖的“大帅府”。其后漫漫的人生岁月里,这位平凡女子身上发生了许多值得载入笔端的故事。

在郑家屯,我曾只身在白市街上徘徊,努力寻找于凤至生活的足迹,寻找她和张学良那场婚礼的萍踪片影。年愈70的王姓老者告诉我:这白市街过去一半的商铺都是于文斗家的。老者年轻的时候还见过张学良结婚和婚后住过的那栋房子,那房子也是于家的,灰砖墙面,青瓦盖屋。前些年城市改造,那栋房子同于家在白市街上的多间旧房子都推倒了。

在郑家屯博物馆(大帅府),我寻得于凤至的踪迹:雕像一座,生平展室一间。这大帅府是古镇郑家屯一处独具特色的人文景观。据资料介绍:“大帅府原占地面积达3800平方米,共有房屋一百四十多间,四周筑有围墙、箭楼和炮台。整个建筑为典型清代民居建筑风格,三进四合院,青砖青瓦,磨砖对缝,雕梁画栋,斗拱飞檐,曲径回廊。集方城府第为一身,融官厅民居于一体。”如今,这颇为壮观的大帅府历尽沧桑,部分已倒塌,经过修复后,保存一些房舍,虽不及昔时盛况,仍不失往日风采。

于凤至的出生地和她儿时的家并不在郑家屯。

据于凤至的侄子于兆赢先生所撰的回忆录讲:清咸丰年间,于家的祖先从山东来到东北,先是落户在东辽河西岸的辽宁省梨树县(后划归吉林省)蔡家乡大榆树村,拓荒耕种,繁衍生息。所以,中华民国十八年(1929)十一月不知何人所写的仅500字的《于凤至传》说:“张于凤至,辽宁省梨树县人”。但此传作者显然没有考查过于凤至的出生地,表述似有误。

清道光初年,因辽河洪灾冲击河西庄园,于氏家族迁到辽河东岸的怀德县南崴子乡大泉眼村(今公主岭市南崴子镇大泉眼村)。这里土质肥沃,百姓淳朴,于家人勤劳肯干,脑子灵活,在这里积累了不少产业。于凤至的父亲于文斗聪明勤奋,事农耕、兼经商,家业渐兴。

家业大了,人口多了,作为大当家的,于文斗在大泉眼村建起了“目”字形三进四合院,六十多间房子,还有私塾、粮仓、浴池。于家五十多口人,但大院里住着多是女眷,男子基本在外经商种地,从西北到东南,哲里木盟、长岭、郑家屯、梨树、怀德等地都有于家的多块土地。

清同治元年,为发展家业,于文斗先后在郑家屯镇(时属昌图府辽源州)建了二百四十多间房子,创办了“丰聚当”钱庄,经营粮栈、油坊、酒坊、皮毛行、布庄、茶庄、铁木社、杂货铺、食盐、木材、土地等多种产业,可谓富甲一方。1886年,随着家业增大,于文斗将自己“丰聚当”钱庄改建为“丰聚长”商号。后又在营口开设庆泰祥钱庄、在奉天开设了富裕祥总钱庄、在锦州开设了富裕祥钱庄分号等。

于文斗为人正直、义气,治业有方,成一方名贾。光绪二十八年(1902),他响应朝廷号召,到郑家屯的三江口一带开垦土地,可受到内蒙古民众的武装反抗。时任东三省总督徐世昌派在新民府任营带的张作霖带军队到郑家屯维护地方治安。张作霖的部队到郑家屯后得到了于文斗的全力支持。全部军饷由于文斗提供,营地总部就驻扎在“丰聚长”商号大院内。张于二人性格相投,交情日深,结为兄弟。

和他们结拜为兄弟的还有吴俊升。吴俊升,奉天昌图人,14岁时随父亲来水旱码头郑家屯闯江湖,因其会相马,初在郑家屯以贩马经纪人为业,17岁时加入清军捕盗营,因作战有功多次获提升。张作霖来郑家屯后,和吴俊升交往逐渐密切。据说,一次张作霖被敌军包围,处境十分危险,于文斗得知后,冒险跑到在另一处驻防的吴俊升那里报信,吴俊升带兵及时赶到,救了张作霖。对于文斗的救命之恩,张作霖终生难忘,这也使得三人的关系更加亲密。此后,吴俊升一路升到东北军的副大帅。

于文斗膝下有二子一女,老大于凤彩,老二于凤翥,女儿于凤至是家中第三个孩子。光绪二十四年(1898)农历五月初八,于凤至出生于大泉村于家老宅。少时聪慧,5岁时,有见识的父亲就让她入自家学堂,8岁时,随父来到郑家屯读书。于凤至善学,不仅熟读诸子百家、名人诗赋,还专门学习音乐和绘画。常出入于家的张作霖看于凤至读书很用功,夸她是女秀才,甚是喜欢。

1915年夏,在沈阳做高官的张作霖到郑家屯拜见恩兄于文斗,于文斗热情款待。宴席上,张作霖见到了刚刚从奉天女子师范毕业的于凤至。女大十八变,正当豆蔻年华的于凤至丰姿绰约、文采出众、落落大方。又闻听算命先生说她“福禄深厚,乃是凤命”,深信“将门虎子”与“凤命千金”的张作霖觉得自己的长子小六子(张学良)与于凤至是难得的姻缘,当场表示要和于家结为儿女亲家,娶于凤至为大儿媳。陪坐的吴俊升也愿当大媒,要鼎力成全这桩美事。

1930年,(从左至右)张学良,宋霭龄,于凤至,宋美龄,蒋介石合影。

1989年,于凤至在她的口述回忆录中说:“他向我父亲提亲,说他大儿子很听话,肯上进,将来也要在军队发展,需要我这样的女秀才帮助。”可好事多磨,于文斗是个开明人士,对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的婚事不想包办,“女儿的婚姻需女儿自己同意才行”。于凤至的母亲“认为当官的都三妻四妾,会受委屈,拒绝了这门提亲”。

张家呢,张学良对父亲给自己订的婚事也不满意,沈阳城里追他的大家闺秀多得是,为何要娶一个乡下姑娘。多亏吴俊升从中几次撮合,最后两家同意让张学良到郑家屯来,两人先认识接触一下。两人见面后,张学良没想到,于凤至美貌端庄知书达礼;才华出众,蕙质兰芳,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新女性,比城里的那些姑娘更优秀。于凤至见张学良英俊帅气,一表人才,二人各合心意,成就了姻缘!

张家有势力,于家经济殷实,也算门当户对。为女儿的婚事,年逾古稀的于文斗没少费心思。他希望女儿早日完婚,自己有生之年能参加女儿的婚礼,于是和张家商量,婚礼能不能在郑家屯办?自己也免受去奉天的舟车之苦。张作霖体谅老兄嫂,加之奉天的府宅(大帅府)正在施工修建,于是同意张家的要求。于凤至回忆说:“我爹当时念叨,张家是讲情义,看重我们这老兄嫂啊!我娘说:这是他们看重咱们孩子,我也就放心了。”

为了女儿婚事体面些,于文斗又陪送了女儿两个钱庄和10个贴身家人。于凤至很有生意头脑,婚后用父亲给的嫁妆,赚了不少钱,张作霖也觉得儿媳很有能耐,这是后话,先按下不说。因了这段姻缘,乡下女子于凤至名垂竹帛了。

知道于凤至大名时,我还是十几岁的懵懂少年。吃不饱穿不暖没有书读的农家子弟,每天要拾粪锄地、喂猪喂鸡,帮助父母做那些总也做不完的杂活,除了在学校里学的那点可怜的语文数学外,大脑里是一穷二白。好在,有些文化和经历的姥爷,偶尔会和我讲起他走南闯北的故事,这让我知道村子外边还有个世界。一次,姥爷和我讲起他见过东北军少帅张学良,说他给张学良的部队运过粮食,张学良的媳妇家就在大泉眼村,离我家只十多里路,张家大院有围墙有炮楼。好奇心驱使,第二天,我竟鼓动同村的两个伙伴,和我一起逃学,走了半个上午到“张学良的媳妇家看炮楼去”。记忆中,那是个很大的院子,但院墙已倒塌,炮楼也没了影,房子已变成供销社。虽遭同伴埋怨,有些遗憾,但我从此开始关注于家大院,关注于凤至这个传奇人物!长大后,读了些书,知道于凤至原来有这么多故事!对故乡这位女杰,更多了几份敬重和景仰!

有时候,缘分真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我成年后,娶了大泉眼村邻村女为妻,这让我对于家大院,对于凤至的关注更多了。岳父比于凤至晚出生十几年,大致也算同龄人。岳父家和于家大院仅一路之隔。我曾问岳父可见过于凤至,岳父说:“于八爷家高墙大院,四角炮楼,有家丁护院,一般人进不去!于八奶奶可是个好人,很和善。于八奶奶下葬的时候,我们都去看热闹,张学良和于凤至回来了,还带了一个连的兵呢!”我猜测,于文斗在族人兄弟中是不是排行老八,所以老家人称于凤至的母亲为“于八奶奶”,但没有查到记载。

我一直在找资料证实岳父的话。果真,《于凤至传》里说:“母家素称豪富,太夫人于慈善事业,极具热心。”2010年,于凤至的后人重建于氏旧居,她的侄孙女于耀云女士应邀参加重建仪式,她告诉采访记者:“姑奶(于凤至)小时候就在这个大院里长大,太奶去世的时候,张家派来一个连的部队。”

父母再疼爱孩子,也不能陪伴其一生,孩子总要走自己的路,父母也总会老去。于凤至结婚当年11月,爱她、疼她、宠她的父亲在郑家屯病逝,享年73岁,安葬在老家大泉眼村。1921年,也就是6年后,母亲又病逝。于凤至与丈夫张学良赶往郑家屯处理后事,并将父母在老家合葬。此时的“张作霖已君临东北三省,兼辖热河、察哈尔、绥远,俨然成为“满蒙”之王”,时年20岁的张学良,已经在父帅的军队中任要职,参与父亲的军机大事,带一个连的护兵已不为奇了!

旧时,一个女人的命运由丈夫的荣辱而决定。处理完父母的后事,于凤至随丈夫离开家乡。张学良掌管东北军,她成为东北第一夫人;东北易帜,她随丈夫走出松辽大地,走进京城,走进中国政治核心圈。时光荏苒,时局多变,于凤至后来又走向大洋彼岸的另一个世界。

随着时间的沉淀,于凤至的人生,于凤至的故事,于凤至人生泛黄的岁月,被喜好她的人聚合成文字,每每读之,我都要在心里复印一份,于是,这位光华四射的彩凤,这位塞北名媛、女中英杰的身影在我这个乡党心底越来越清晰厚重了。

1930年,于凤至骑毛驴在辽河岸边查看灾情。

于凤至是一个传统的但接受过新思想和现代知识教育的女性,她深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虽没有“治国、平天下”的大志向,但知道要“齐家”,必“修身”。“于凤至美丽端庄的材质、奉亲事长的贤孝、治家理政的能力、知书达礼的睿智以及手不释卷的儒者之风完全征服了张家人。”关于她在大帅府里生活情况,关于她的文字里,有很多溢美之辞:“做事有板有眼,事有见地,人们有事多愿意与她商量”;“她以自己独有的庄重、内敛、仁义,赢得了大家的信任和赞誉”;“她的博学多才、好善乐施和善解人意等诸多美德,受张家人仰慕”;“既是贤妻慈母,又是孝顺儿媳,同张作霖的大小6个妻妾相处得非常和睦,张家上下对她刮目相看”;“大帅张作霖也特别给这个儿媳面子,格外关照,高看一眼,他有时发怒,别人不敢上前,于凤至一劝便消气。”当然,这些赞誉是于凤至自己努力换来的,进入大帅府后,于凤至对长辈毕恭毕敬、早晚问安,用心侍奉;对待下人若兄弟姐妹,从不摆少奶奶架子,更不拿班做势,《于凤至传》有:“相夫奉长,既称贤淑”。

丈夫张学良在外掌兵,于凤至总是给予最大的支持,《于凤至传》说:“汉卿将军每统兵出战,女士恒出其私蓄,备置物品,亲往前线劳军,又赴后方医院,慰问受伤将卒,因而军人感激,极为甚远,莫不奋勇当先,愿效前驱。”旧时女子,多把自己的私房钱看得很紧,于凤至能拿出私人储蓄支持丈夫,去劳军,去慰问受伤将卒,这已经难能可贵了!

有学识有见识,于凤至每遇大事,颇有主张。1928年,张作霖在皇姑屯遇害,大帅府里乱作一团,于凤至冷静应对,独撑危局,一面秘不发丧,一面急召张学良回奉,更是巧妙地与来大帅府的各色心怀叵测人等周旋。为防止东北军内部生乱,她密令卫队暗中保护,张学良化险为夷,并顺利接掌东三省军政大权。1927年东北易帜,关乎国家统一和民族大义,于凤至积极支持夫君的行动,表现出强烈的民族情怀。为媳,为妻,为平凡女子,于凤至可为至贤了。

受父母热心慈善的熏陶,成年后的于凤至虽身为女流,却心存救世思想。《于凤至传》中说:“女士初得母教,常抱救世之想,对于公益事业、慈善团体,无不援助,以示提倡,尤重教育。”

1930年,老家东辽河发生洪灾,百姓流离失所,于凤至闻讯深感心痛。她很快在奉天组成了女子济赈会,发行债券,号召社会各界人士捐款救灾;又在南京请梅兰芳等名角举办慈善义演,为赈灾筹措款项。为了解灾情,把有限的救灾资金用到当处,她不畏操劳,亲赴郑家屯一带视察。路不通,她就骑着毛驴行走在辽河两岸,深入各家各户问寒问暖,亲手把救灾物资发放到每个受灾家庭,使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乡亲们得到安慰。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于凤至一直用自己的努力,尽可能多地解除家乡人的苦痛,报答家乡人的养育之恩。

于凤至读过师范,又在东北大学文法科进修过,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据传宋庆龄曾向她要过墨宝,民国时有刊物请她写过序言,丈夫下野时她曾写诗安慰。特别是走出故乡,视野开阔的她深知文化对于一个孩子的重要性,也深知中国乡村教育的落后。到了奉天后,她结交了张学良的同乡阎宝航、郭松龄的夫人韩素秀等,积极参与和支持他们办贫儿学校,多次解囊赞助,让那些无家可归的孤儿和家道贫寒的孩子有书读。

为了让家乡的孩子也能够有个读书的地方,1928年,于凤至在家乡创办两所新民小学。其中一所校址就选在大泉眼村于家大院旁。聘校长,请教师,学校百多名平民子弟,费用均由她来负责筹集。于凤至创办新民小学校,开家乡平民教育之先河。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日本人占领了公主岭,不久,伪满洲国成立,两所新民小学均被伪满县政府强占。新中国成立后,于家大院旁新民小学改称大泉眼小学。为缅怀于凤至为家乡教育事业做出的贡献,1996年,当地政府将校名更为“凤至小学”。并辗转请旅居美国的张学良将军为学校题写了校名。如今,这所让家乡无数孩子接受教育并走出乡野的小学校还在。

出于凤至故居,左转顺乡村公路走不上5分钟,有一座三角形精巧而别致的园子,当地人称“凤至园”,是大泉眼村前些年修建的。凤至园北侧便是凤至小学,可惜,因为没有生源,学校已停办几年了。学校大门紧闭,旁边的墙上贴着“此院出租”的小广告,操场上堆了半操场的沙子。一排十几间的老房子孤零零地静卧在那里,没有了往日的喧嚣和朗朗的读书声。

我几次在校门前徘徊,想找一找张学良亲笔题字那块校牌,皆无果。随着时光的流逝,这老房子终会抵不住风雨的侵蚀,愿当地政府能修缮保护它。但不管这校园怎样,于凤至致力于家乡教育事业的义举,已载入故乡的志典和百姓的心中。石碑终有漫灭的一天,而百姓心中的丰碑永存。

一个人的一生,如能做一件利国利民之事,就应得到历史的肯定和后人的景仰。于凤至又何止做了一件呢!

“月是故乡明”,在外游子,谁能不惦念故乡呢!可自从母亲去世后,于凤至再也没有机会回到故乡,回到她出生的老宅子看看。

于家老宅,占地2.5亩,青砖瓦硬山式晚清建筑,青砖环绕的院墙四周凹角各立炮台一座。这座大院,在清末民初的东北乡间算是朱门豪宅了。

世事沧桑,于凤至离家乡渐行渐远,老宅也几易其主。1913年,日本人在公主岭的南满铁路附属地内设立农事试验场,对东北肥沃的土地垂涎欲滴。从1936年起,大批“日本开拓团”源源不断地涌入中国东北,抢夺中国百姓的土地。在公主岭的日本开拓团看中了于家大院,于家人被迫迁出。解放后,老宅成了供销合作社、大队部、仓库等。

岁月变迁,这座砖垒土砌木制的老宅子,终于熬不过大自然风雨的侵蚀,两边的厢房和大门、院墙都不复存在了,旧居房舍也大都毁损。好在主屋因为宽敞通透,留存了下来。

我来往岳父家曾不知道多少次路过于家老宅。宰相门前,文官下轿,武将下马。这里虽不是宰相府,但在我心里,关东女杰生活过的地方,就是神圣之地,让我敬仰。所以,每次路过,我都要停下来,或虔诚地往里张望,或到门前站一会儿,或透过窗子往屋子里瞧瞧。明知看不到什么,但似乎总有一种企盼:这宅子像一本厚厚的黄卷,被埋在历史的故纸堆里,翻开它,或许可以从中找寻那尚未走远的记忆!

可这破败陈旧,空空荡荡,连间壁墙都拆除了的旧屋,真不知道还能在东北大地的凄风苦雨中站立多久?

好在,于家后人、一些有识之士没有忘记它。更值得庆幸的是,2010年,于凤至的后人在当地政府的支持下,投资恢复重建于氏旧居。我还也有幸目睹了这次奠基活动。

2010年9月8日上午,于凤至故居修缮重建工程正式奠基启动。听到这个消息,我和十里八村的乡亲们,若虔诚的朝圣者,顺着阡陌小路,从四面八方汇集于家老宅,见证于氏旧居史上的大事。于凤至二哥的嫡系传人,在吉林省松原市经商的于至辉先生具体负责此次修缮重建工作。

修缮重建工程进行期间,我曾几次驱车前往,关注进展情况。如今,灰砖院墙、院墙西南角和东南角的炮楼,木制的房檐门楼,以及院内坐北朝南的正房和东西厢房,均已完工。但每每停留在显得有些空旷的院子里,我总有说不出的感受:唯一留存下来的老屋因没法维修拆掉了,拆下来的砖瓦、木料部分用在新房子上,部分堆放在院子的一角,若干年后,可能也会消失了;一些大块的柱角石、滴水石、上马石先是扔在大院外,后来也不知运到了哪里,旧宅子的影子已经越来越模糊了,这里只能说是于凤至的出生地了。看护院子的老乡,每次都很热情地接待我,他告诉我,来过这里的一些人也和我说同样的话:老屋拆了,可惜了!可惜了!

其实,名人故居已经不在于是不是真正有名人遗留下来的东西了,它只起一种精神作用了!我这样想。

于凤至旧居主屋

双辽“大帅府”内于凤至塑像

西安事变后,张学良被扣押,在英国陪孩子读书的于凤至闻讯后急返中国,要见蒋介石被拒;想利用和宋美龄、宋子文的特殊关系营救张学良未果。她只得陪着被软禁的张学良辗转各地,在南京、奉化、西口、重庆等地过了4年的流迁幽禁生活,相濡以沫地陪张学良度过了艰难的一千多个日夜。

“卿名凤至不一般,凤至落到凤凰山,深山古刹多梵语,别有天地非人间。”囚禁中的张学良,用这首诗道尽了内心的无奈和对妻子的深情。然而,这对患难与共的同命鸟,却不得不面对各自纷飞的事实。

1940年,心情忧郁的于凤至患上了乳腺癌,不得已去美国医治。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一走,和丈夫和故乡和祖国竟成了永别。好在,她不但战胜了病魔,还利用自己擅长经商的天赋挣了不少钱。虽生活无忧,但她对故乡,对祖国亲人的思念却时时萦绕在心头。

1988年圣诞节前夕,在美国访问的东北大学校友、原中国铁道部部长郭维城先生特意到于凤至在美国的家,拜访已年愈90的她。

郭方成在《郭维城探访张学良夫人于凤至女士》一文中说:一见面,她就拉着郭维城他们的手说,“今天可见到国内来的亲人了……你们都是我的亲人啊!”郭维城告诉她,国内的许多亲人和张学良将军的部下、东北大学的校友都十分想念她。于凤至频频拭泪,感叹不已,她说“这辈子恐怕难以再见到这些人了”。

一次见面,还没聊够,于凤至约他们再来。于是,郭维城约定第三天再来。那一天“于凤至早早地坐在轮椅上,等待着郭维城一行再次到来。身在异国他乡的于凤至是多么盼望早一些见到这些国内来的亲人啊!几十年天各一方的漫长思念,她不知有多少话要向亲人们倾诉。”

当郭维城说希望能和她在国内相见时,于凤至不禁热泪盈眶,黯然良久。她多么想回到故乡,回到生她养她的地方,回到亲人们的身旁。可风烛残年的她,已经不起舟车劳顿了。

1990年3月18日0时半,在异国他乡生活了50年的于凤至离世,享年93岁。于家亲人得到消息,派代表赴美,处理后事。

佛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以自然。”于凤至被安葬在洛杉矶玫瑰园公墓,她永远睡在那里。生前身后事,一切归为自然归为平静。

双辽“大帅府”,我站在于凤至雕像前,仰望良久,忘却了时空和距离。此刻,语言是多余的,我深深为于凤至三鞠躬,表达后生晚辈对她的崇敬之情。“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于凤至在那边的世界,也定是女中豪杰。“凤兮,凤兮,归来兮!”我在心里呼唤漂泊在外的她回故乡看看,更想听她叙谈那些道不尽往事和说不完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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