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拥有“道路”的“有道者”
2017-03-08张未民
张未民
一位拥有“道路”的“有道者”
张未民
2016年2月25日,在北京八宝山公墓梅厅,一幅近米高的彩色照片高悬在上,笑天大笑,慈祥开颜。
这样的大笑成为了永恒的定格。悲痛的是我们,而笑天主席在笑,像往常一样舒朗开怀。在这样的悲伤时刻,他仍用以往的笑来温暖我们,与大家同在。这是超越生死的慈祥,洞穿悲伤的温暖。于是我向这大笑深深鞠躬,是更加深刻地悲伤了。
我似乎明白了他的家人为什么选择这样一幅照片,笑是笑天的人生本质之一。从北京回返长春,一进首都机场三号航站楼,我便一下子又感受到了笑天的笑容和笑声,那些印入我生命中的笑,仿佛就在昨天。那一次是去福州还是成都?我清晰地记得我随他拎包上了前面那个电动扶梯,进入南方航空的贵宾休息室,他就是这样一脸微笑,对门口的服务员介绍:“这是我随员。”我说:“我是拎包的。”会议主办方为尊敬的笑天同志提供了一等舱机票,可以享有贵宾通道和贵宾休息室的服务。一进机场,笑天就笑着征求我:“我这张票可带一随员,你?”我说:“我就是你秘书拎包的。”于是笑天大笑,诡秘地说:“你不像。”这笑立刻神奇般地生成一种亲切的磁场,深深地感染了我,我也笑,一路上不断地重复“这是我随员”“我是拎包的”,我们过关口,我们登堂入室,一老一小。他在游戏中孩童般的投入,开心而满足,早已不是年轻秘书年龄的我,真心相随,其乐无穷。
这笑声融入了一路上笑天给我讲述的他的种种磨难,在“文革”期间的被下放和批斗,在80年代的被批判,在长影的种种人与事,他的生活和创作,尤其是电影人生,《开国大典》在上世纪90年代初的几起几落,《抗美援朝》至今未播,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我随口说了一句“寒不改叶,温不增华”,他疑惑地看着我,仿佛在问:“你怎么知道这句话?”我忙解释:“我看你经常写这几个字送给人。”他点头,会意地又笑。笑就是坚守初心,笑天是笑到了最后的,笑到最后还在笑。记得他说起一辈子写了那么多虚构的小说和历史影视剧,但他最想写自己亲身经历的那些文坛往事,只是离得太近,还不好写,那就等到晚年再说。其实他已发表了记胡乔木和周扬等的几篇散文,维妙维肖,时代印痕见人见性。
在飞机上,刺穿暗夜云层,我回忆起与笑天是在哪里初识?二十多岁时初到文联工作,我印象极深的是先在一张多人合影的黑白老照片上,见到过笑天的形象。依然是那种舒朗的笑容,有声的笑。一群“文革”后归来的一代吉林文坛作家,齐集在劫难后的首次作代会上,谷长春、鄂华、丁耶、胡昭、张笑天,好像还有王肯,意气风发,并排进入镜头,他们自此开始创造新时期吉林文学的历史。那张照片就印在后来出版的《吉林文学志》上,是历史性的,如果对其中的人我的记忆中有出入,那么笑天的笑容,我却是深刻地记住了,一直留到现在。
我想天上的笑天主席应该知道,在我的感觉里,初识笑天,他已是吉林文学的一片天。天的特点,一是大,天大地大;二是长,天长地久。对吉林文学而言,他和胡昭、鄂华、丁耶等人,是有史以来第一代的扎根吉林本土,毕生于乡邦建立吉林文学在全国声望的大作家。一次在延边,让我说说笑天的文学特点,我说他的最大特色就是他不是那种土特产品式的作家,他是一个广阔性的作家。写作题材遍涉天下,地北天南,古今中外,地方性与中国性并驾齐驱,大历史观与中国意识交融中和四千万字的惊人数量,而又保持一个始终稳健的水准,在当代文坛是特异的存在。难能可贵的是于此间他还能连续在文坛掀起波澜,新时期最早的对共产党人的危机感、使命感的主题写作,对人性复杂性的探索,《家务清官》《前市委书记的白昼和夜晚》《离离原上草》《公开的内参》等都已成为80年代文学故事不能不读的情节。电影《开国大典》在90年代初中国所起的历史性的文化作用,其中国叙事,当时任何一部影片都不能望其项背。
笑天是天,他创作生涯横跨自上世纪70年代以来的所有阶段。一般作家的新时期文学的史前史是文学新人成名加右派经历,而他则是70年代崛起,新时期顺向行舟,开花结果。世上本无雁鸣湖,笑天说有,于是就有了雁鸣湖,一直到今天已成为敦化的文化观光景点。70年代一代作家在新时期不再有创作力,笑天却能异军突起。90年代、新世纪以来,80年代一代作家销声无息之际,他依然活跃在影视与文学双界,作品不断,甚至还获了某网络文学大赛奖。
作家王蒙在唁电电文中称笑天为同代“文友”,他们都文运跨越时空,体量庞大,属于同类。王蒙说笑天“他的乐观勤奋丰产朋友们永远不忘”,是传神的概括。依我理解,乐观是笑,丰产则挺起一片天,而勤奋,则是他贯穿始终的人生主线。笑天“迹”在文学天下,是一位拥有“道路”的“有道者”。
下了飞机,我意识到和我一起回来的,还有笑天的笑容,他的一片文学之天,是回馈给这片土地的。仰望云空,他的文学之心与生活同在。
本文作者、吉林省作家协会主席张未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