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电影开拓者袁牧之
2017-03-08徐振泽
徐振泽
新中国电影开拓者袁牧之
徐振泽
在中国电影博物馆,有5尊“中国电影开拓者”的塑像,他们是拍摄中国第一部影片《定军山》的任庆泰;拍摄中国第一部故事片的郑正秋;拍摄香港第一部故事片的黎民伟;中国共产党最早进入电影界开展左翼电影运动的领导人夏衍;另外一位就是本文的主人公:建立人民电影事业第一个机构——延安电影团、曾担任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任电影局局长的袁牧之。
从袁家阿毛到舞台“千面人”
袁牧之名家莱,号牧之,乳名阿毛,1909年5月30日生于浙江宁波。父亲袁纲洪,当地商业巨贾,曾捐得清朝三品“朝议大夫”。
袁牧之童年时,家中变故不断。其父因近花甲而无子才讨来其生母,袁牧之出生后被视为掌上明珠。不料,6岁时父亲病逝,母亲不久便改嫁。从此,家中只剩下父亲的大房奶奶、一个亲妹妹、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幸好大奶奶心地善良且无子女,教养袁牧之,视其如己出。
童年的袁牧之便表现出对表演的浓厚兴趣与天赋,从五六岁开始,大奶奶经常带他去看“新剧”,每次回来,他总是意犹未尽,于是便“自编自导”情节简单的小故事,与邻家孩子在院子里表演。为了让阿毛开心,每到“演出”时,大奶奶总要拉几位邻居在台下捧场喝彩,以资鼓励。大人的肯定,为阿毛的表演兴趣、勇气和能力提供了潜滋暗长的条件。没过多久,只要听说阿毛又在“演戏”,邻居们就会主动捧着饭碗跑过来,看袁家小崽儿表演。
该上学了,大奶奶将阿毛送进袁氏宗祠的崇智小学,但她很快就发现西式学堂正在取代旧私塾。为了让阿毛受到更好的教育,大奶奶找到已在上海安家、与袁牧之同父异母的姐姐。因父亲早年有恩于姐夫,他们很痛快地答应了大奶奶的请求,而且主动承担了袁牧之在上海读书期间的费用。
1920年,袁牧之来到上海,就读于澄衷中学附属小学,两年后进入了澄衷中学。这是我国五金大王叶澄衷开办的学校,教学质量上乘,校风“诚朴是尚”,蔡元培当过首任校长,胡适之、竺可桢都曾在这里就读。
在这样的学校里读书,袁牧之觉得是一种享受。他天资聪颖,又很努力,成绩一直很好。
此刻,上海正大力提倡“爱美剧”,全市成立了不少戏剧研究机构和业余演出团体。热衷于表演的袁牧之刚上中学就加入了戏剧协社,认识了洪深、应云卫、欧阳予倩这些中国话剧、电影界的先驱。
此间,他白天在学校上课,晚上参加剧社活动,有时因时间太晚,不得不翻越学校的高墙回寝室,为此,他遭到过学校批评,受过姐姐训斥,但所有这些,都没有动摇他在戏剧艺术道路上走下去的决心。
1927年,袁牧之中学毕业,按姐姐的规划考入东吴大学法律系。这是中国第一所西式大学,入学的门槛很高,能考入是件十分荣耀的事。但袁牧之对所学的东西一点都没有兴趣,因为此刻戏剧、舞台,早已占据了他的心。进入大学的当年,他便加入了由我国近代话剧先驱朱穰丞创办的“辛酉剧社”。入剧社后,接演的角色是扮演话剧《万尼亚舅舅》中的万尼亚。该剧改编自契科夫原著,其中万尼亚的年龄跨度近30年,而且是一个农民。塑造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角色,对年仅18岁的袁牧之确实是个挑战。为寻找剧中人的感觉,他一次次走进俄国人在上海的菜馆,捕捉他们生活中的千姿百态,阅读他们看似粗犷实则深邃的内心,以及对“伏特加”的偏爱。
此后,袁牧之又先后参加了《狗的跳舞》《酒后》《五奎桥》等剧目的演出,既演过高贵的绅士,也扮过穷苦渔夫、纨绔子弟、神经质的酒徒。在扮演这些角色时,他的身高、体征、声调、气质,都会随剧中人千变万化,所以每次演出都很成功。
在舞台上不断变幻、出神入化的效果,使袁牧之获得了舞台“千面人”的美誉。为检验自己是否真有“千面”,他来到一家照相馆,仅用一件西装、一条领带、两顶礼帽,在10个星期居然拍出了10位西方电影表演大师的面孔,其中包括卓别林和《巴黎圣母院》中扮演敲钟人加西莫多的麦特·罗伦,神态与造型都栩栩如生。
照相馆老板得意地将这些照片摆在橱窗里,引得许多路人驻足观看。后来,一位记者买走了这些照片,将其印在一起,同时写了一篇《千面人——袁牧之》的文章发表在报上。从此,袁牧之“千面人”的称誉便得到了大众和业界肯定。
在演出的同时,袁牧之在1930年还出版了第一部戏剧集《爱神的箭》;1931年出版了第二部戏剧集《两个角色演的戏》。同年,他还出版了《戏剧化装术》,1933年又出版了《演剧漫谈》等戏剧理论方面的专著。至此,袁牧之已成了一位集表演、编剧、戏剧理论研究于一身的艺术家,但此刻他才刚刚二十出头。
从《桃李劫》到《马路天使》
1934年,25岁的袁牧之与应云卫、王人美、聂耳、贺绿汀等一起加入了由中共地下组织领导的电通影片公司,不久,他写出了自己的第一部电影剧本《桃李劫》。田汉、夏衍看过后交口称赞,随后便组织拍摄。袁牧之亲自饰演男主角陶建平,陈波儿扮演女一号黎丽琳。
1934年12月16日《桃李劫》在上海首映,一炮打响,作为编剧和主演的袁牧之也成为家喻户晓的明星。
1935年初,电通开始筹拍《风云儿女》。该片由许幸之执导,袁牧之饰男主角辛白华,王人美饰女一号阿凤。
与《桃李劫》相比,《风云儿女》没有给人留下太深印象,但其插曲《义勇军进行曲》后来却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歌曲的歌词是田汉写在烟盒上从监狱递出来的,聂耳在为其谱曲时做了一些改动。
在电影中,这首歌是辛白华等一批热血青年,手挽手、肩并肩,奔向抗日救亡前线时演唱的,于是,扮演辛白华的袁牧之就成了《义勇军进行曲》首唱者。
接着,袁牧之开始拍摄音乐喜剧片《都市风光》。该片是我国电影音乐创作的一个里程碑,在拍摄过程中,袁牧之担任编剧、导演,《都市风光》又是他电影导演的处女作。
就在袁牧之编、演、导的功力越来越被人们认可的时候,电通公司被当局压垮了。为保住电影工作者的左翼力量,中共党组织将袁牧之、应云卫等转至明星公司,并以吴印咸、陈波儿、贺绿汀、赵丹、白杨等为骨干,组建起明星二厂,随后开始拍摄影片《生死同心》。
在《生死同心》中,袁牧之一个人要扮演两个角色。这是剧情中“两个人面貌酷似”所决定的,但根据剧中人的身份和经历,二者的性格又迥然不同。经过反复琢磨和拿捏,袁牧之终于成功地将男一、男二号塑造成形似神异的两个人。
1937年初,袁牧之开始主持拍摄《马路天使》。影片讲述的是吹鼓手小陈(赵丹饰)、报贩老王等5个“有难同当”的把兄弟,与邻居小云、小红(周璇饰)之间的故事。电影通过对社会底层人物悲惨命运的描述,抨击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黑暗,描写了贫民阶层中人与人善良友爱的情感,凝聚着对黑暗社会憎恨与反抗的力量。
《马路天使》由年仅28岁的袁牧之编导,田汉为片中插曲作词,贺绿汀作曲,1937年7月24日在上海首映。80年来,这部电影奇迹般地经受住各个历史时期的考验,久映不衰。不仅成为当年最卖座和舆论最佳的巨片,而且多年来所获奖项不断。直到1983年还获得了第12届菲格拉达福兹国际电影节评委奖;2005年,又入选了香港电影金像奖协会评出的“百年百部最佳华语片”,名列第11位;同年,《马路天使》与《桃李劫》《风云儿女》一起,进入了《中国电影百年百部名片》名单。
《马路天使》问世后,受到东西方影评家的普遍关注和好评。有人称这部电影“是一部描绘活泼市井生活的艺术杰作,是中国早期社会问题片的集大成者,是三十年代中国电影艺术发展高峰的标志。”意大利著名影评家达西拉奇认为中国影片《马路天使》堪称是一个奇迹,因为它所体现的“新现实主义”创作方法比意大利要早得多。
袁牧之任编剧的电影《桃李劫》剧照,袁牧之和陈波儿扮演男女主角。
右起:贺龙、袁牧之、关向应在冀中。
从延安到莫斯科
在《马路天使》放映时,中国已进入全面抗战时期。为支援抗战,电影界紧急排演《保卫卢沟桥》等剧目,在剧院、街头,甚至奔赴前线演出。虽然大家都很尽力,但袁牧之总觉得与电影相比,效果还是相差很多。为此,他应阳翰笙之邀来到武汉,投入到抗战片《八百壮士》的拍摄中。但在这个过程中袁牧之又认识到,在烽火连天的抗日战场上,有很多真实、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如果将他们记录下来,一定比拍摄故事片有更大的说服力和感染力,而且时效性更强,于是他下决心改拍纪录片。
翻开《中国左翼电影运动》一书,在第14至17页之间有47幅“左翼电影运动的领导者组织者和主要创作人员”的照片,其中第20幅就是袁牧之。他的这个身份说明他早已心仪共产党。为此,在决定拍摄纪录片时,他对能够前往延安,拍摄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救亡运动产生了强烈的冲动。他知道这是一条万里崎岖的路,但还是主动前往八路军驻武汉办事处,找到周恩来,表达了自己的愿望。
1938年7月,袁牧之与吴印咸带着从香港购买的16毫米摄影机和荷兰反法西斯战士伊文思赠送的35毫米摄影机、一万多英尺胶片及其它装备,离开武汉前往延安。经过一个月的跋涉,终于踏上了这片闪耀着红星的热土,随即便开始组建延安电影团。电影团直属于八路军总政治部,由总政治部副主任谭政兼任团长,袁牧之为总编导。
从上海来到延安,袁牧之脱下西装,打上绑腿,开始拍摄电影团的第一部大型纪录片《延安与八路军》。1938年10月1日,电影团在陕北中部县(今黄陵县)桥山黄帝陵前拍摄了该片第一组镜头,意在唤起炎黄子孙的民族自豪感和奋起抵抗日寇侵略的决心。
影片在延安的拍摄进行得非常顺利,真实反映了革命圣地艰苦但又生机勃勃的生活。1939年1月,电影团准备东渡黄河,深入敌后,拍摄八路军在各个根据地坚持抗日、英勇杀敌的故事。临行前,毛泽东将袁牧之请到家中,为其饯行。叮嘱他们拍出的电影要能够鼓舞全国人民的抗战士气;要宣传延安是全国抗日中心;要告诉人们,宝塔山上的红星将永远照耀中国。
翌日,电影团肩负毛泽东的期望和我党第一批电影人的豪情踏上征程,他们穿过一道道封锁线,一个月后终于来到八路军120师所在的晋绥抗日根据地。在这里,电影团拍下了师长贺龙、政委关向应亲临前线的无畏;拍下了当地人民“最后一碗米送去当军粮;最后一尺布送去做军装”的拥军故事;拍下了晋西北地区民兵造地雷、埋地雷和地雷爆炸的情景,为那场人民战争留下了真实生动的画面。
随后,电影团进入晋察冀根据地,受到边区司令员聂荣臻的热情接待。在介绍八路军英雄事迹时,聂荣臻希望电影团能够特别关注加拿大国际主义战士白求恩的情况。听到这个建议,袁牧之意识到这是一个难得的素材,便将拍摄白求恩列为重点,其中吴印咸与白求恩一起工作、生活了近两个月。1939年冬,日寇发动大扫荡,在摩天岭战斗中,为使战场上的伤员及时得到救治,白求恩将手术台搭在距战场中心仅3.5公里的黄土岭孙家庄路旁的一座小庙里。袁牧之等电影团成员就是在这个子弹横飞,炮声隆隆的情况下,拍摄了白求恩为伤员手术的珍贵画面。
不幸的是在这次战斗中,白求恩做手术时划破手指,导致伤口感染,于1939年11月12日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几天后,白求恩追悼会在于家寨举行,电影团赶到现场,为中国电影纪录片留下了经典之作。
很快,在炮火硝烟、忙碌与危险中,电影团已离开延安一年,所拍摄的素材急需进行后期制作。于是,袁牧之携带拍好的底片返回延安,其余几位同志分兵两路,分别由吴印咸和徐肖冰带领,前往八路军总部所在的太行山武乡县等地,继续拍摄。
这次深入敌后的拍摄和体验,让袁牧之清楚地认识到共产党是民族和国家的中流砥柱。回到延安后,经关向应介绍,在时任中组部长陈云的关心下,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返回延安的袁牧之立即着手《延安与八路军》的制作,但当时,这里不仅没有设备和器材,就连电都没有。最后,中央决定由袁牧之携带胶片前往苏联,请苏联帮助完成这部纪录片的后期制作。为了使影片生动逼真,袁牧之提出《延安与八路军》应当是一部有声电影,除画外解说,还要配些音乐,所以希望作曲家冼星海能够与之同行。
党中央同意了袁牧之的建议,临行前,毛泽东又一次为他们饯行。谈话中,毛泽东高瞻远瞩地告诉他们,不仅要完成影片制作,还要对苏联的电影艺术和音乐艺术进行考察和学习。
抵达莫斯科后,袁牧之通过第三国际将携带的底片交有关部门洗印,不料几个月后,希特勒突袭苏联,并打到莫斯科城下,苏联许多机构不得不实行战略转移。帮助制作《延安与八路军》的莫斯科电影制片厂也撤出了莫斯科,而且先后转移了几次。此间,袁牧之和中共驻苏联的负责人四处打听底片下落,新中国成立后,八一电影制片厂和中央新闻记录电影制片厂又曾派人去苏联查找,遗憾的是这批珍贵的历史资料至今仍石沉大海,成为新中国电影史上一个无法弥补的遗憾。
1939年,延安电影团在华北前线,右二为袁牧之。
现在人们看到的《延安与八路军》,大都是袁牧之从敌后返回延安后,继续留在根据地的吴印咸、徐肖冰等人拍摄的,还有一部分是袁牧之去苏联前,留下的一些内容相似的底片。
此去苏联,袁牧之在那里共生活了5年。卫国战争前,他抓住等待苏方处理底片的时间,进入莫斯科电影制片厂,先后担任过故事片实习导演、场记、新纪录片导演等职务,后来,还当过一段苏联著名电影大师谢尔盖·爱森斯坦的助手,参加了《伊万雷帝》《彼得大帝》等苏联影片的摄制。
苏德战争爆发之初,党中央曾通知过袁牧之、冼星海和其他几位同志回国,但途中在蒙古的乌兰巴托等了一年都无法过境,不得不返回了苏联。
抗战胜利后,袁牧之又一次听到了党中央的呼唤,于是在1946年2月回到祖国。
从东影到北京
袁牧之是从东北入境回到中国的,组织上为他选择这条路线,主要是当时我党正在组织力量,准备接收位于长春的“株式会社满洲映画协会”(长春电影制片厂前身)。
袁牧之回国时,日本已投降半年,但满映的情况仍旧动荡、复杂。满映始建于1937年,是日本军国主义对中国进行文化侵略的机构,其规模、设施、演职人员队伍在亚洲堪称第一。日本投降后,长春市中共地下党派刘健民、赵东黎进入满映,与张辛实等人一起发动群众,于1945年10月成立了“东北电影公司”。与此同时,延安电影团也派出钱筱璋、徐肖冰等,星夜兼程直奔东北。已经先期抵达东北的延安干部团又派出田方、许珂进入满映,意在稳定原有职工情绪,组织大家保护制片厂设施。
袁牧之的到来及田方、许珂、钱筱璋等一批共产党艺术家的汇聚,让中共东北局感到将满映收回人民手中的条件已经成熟。
1946年4月初,苏联红军撤出长春,将长春交国民党接管。4月14日,东北民主联军向守敌发起攻击,很快就控制了这座城市。4月18日,舒群持东北民主联军司令员周保中签署的命令接管满映,宣布舒群、张辛实分别担任东北电影公司正、副经理,袁牧之为顾问,田方任秘书长。不料他们进厂不到一个月,东北战场形势急剧恶化,国民党军队进逼长春。为避其锋芒,东北民主联军决定放弃长春,但东北局同时决定,东北电影公司必须在部队撤离前,携带全部设备、器材和主要技术人员撤出长春,在哈尔滨建厂。
要将亚洲最大电影制片厂从一个城市搬到另一个城市,其难度可想而知,但从5月13日至23日,东北电影公司竟奇迹般地完成了任务。
据舒群回忆:东影转移时,首先搬走的是洗印、录音、摄影、放映、照明设备和器材,以及服装、化妆用品,大量胶片、数百部电影拷贝等贵重、专用设备和物资,袁牧之、钱筱璋与这批器材和物资寸步不离,先期抵达了哈尔滨。随后又根据东北局的指示,来到距中苏边境不远的兴山(鹤岗)建厂。当年10月,东北电影公司易名东北电影制片厂,年底,舒群因工作调离,袁牧之继任厂长,吴印咸、张辛实任副厂长。
从1946年底至1949年初调往北京,袁牧之在东北电影制片厂领导岗位上为中国电影事业留下了两笔财富:一是在简陋的条件下拍摄了一批影片,创造了新中国影片的“七个第一”;二是将东影建成了新中国电影摇篮,为国家培养了大批演职员,其中很多同志后来都担任了全国各电影制片厂领导、技术骨干和主要演员。
1947年2月,东影提出“建厂正规化、科学化、统一化的三化立功运动”和“七片生产”的口号,在这个精神的鼓舞下,先后推出了新中国第一部木偶片《皇帝梦》,第一部动画片《瓮中捉鳖》,第一部短故事片《留下他打老蒋》,第一部科教片《预防鼠疫》,第一部译制片《普通一兵》和第一部长故事片《桥》。
在东影完成的“七片”中,大型新闻纪录片《民主东北》始终被放在首位。这部长达17辑的影片,包括13辑纯新闻片和4辑专题片。为完成这部巨制,制片厂刚刚成立,吴立本、徐肖冰、马守清就各带一支摄影队,分赴部队和农村拍片。在此后一年多的时间里,东影先后派出三十多支摄影队,跟随人民解放军从北向南,共拍下了近10万米胶片的素材。看今天的《解放东北最后战役》等纪录片,如果不特别注意,还以为是在观看几十年后拍摄的《大决战》等故事片。炮声隆隆、硝烟滚滚,子弹在耳边呼啸而过,战友在身边倒下,所有这些,都是当年东影摄影师扛着另一种武器,同战士们一起冲锋陷阵得到的。为此,张绍珂、王静安、杨荫萱三位摄影师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民主东北》在拍摄过程中,随时被送到各个战场和解放区放映,给各地军民以极大鼓舞。毛泽东等中央领导在西柏坡看到这部影片,特别是看到成千上万的国民党士兵将双手举过头顶,向人民解放军投降;看到我军缴获的武器装备堆积如山时,不断称赞“队伍打得好!片子拍得好!”
在努力抓好制片建设与影片拍摄的同时,袁牧之特别重视对电影人才的培养。他的想法得到中央宣传部的肯定。1948年8月4日,中宣部发出《为发展电影事业向各野战军抽调干部的指示》,由此,隶属于各个部门的文艺团体和干部陆续来到兴山,其中钟敬之、成荫、凌子风分别来自延安电影制片厂、晋绥军区战斗剧社、晋绥七月剧社;王家乙、林农、林白、李牧、于蓝、张平、刘炽等来自以鲁艺为班底的东北文工一团;苏里、葛炎来自东北军政大学文工团;葛存壮等则来自东北青年文工团。
1945年东影建厂时仅有职工278人,到1949年底已发展到1193人。
东影厂长袁牧之(中)与副厂长吴印咸(左)、张辛实在兴山。
从1947年5月开始,东影又在兴山开办4期电影训练班,训练班设摄影、录音、放映、洗印等专业,专业课以实践为主,共培养了650多名专业人才,他们被分配到各个野战军,用胶片记下了三大战役、百万雄师过大江、解放海南岛的全过程。
1949年2月,袁牧之奉调进京,几个月后,中共中央电影管理局在北平建立,袁牧之任局长。在局长任上,他将艺术态度和行政手段结合在一起,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领导魅力和风格。
从“天问”到《小小环球》
1950年,中国电影进入计划管理的第一年,当年全国共生产故事片28部(不包含港台)、纪录片17部,使中国电影市场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
1951年,就在全国电影工作者开始向新高峰攀登时,《人民日报》于5月20日发表了毛泽东亲自撰写的社论《应当重视电影<武训传>的讨论》。文章在对《武训传》进行深刻批判后写道:“电影《武训传》的出现,特别是对于武训和电影《武训传》的歌颂竟至如此之多,说明了我国文化界的思想混乱达到了何等的程度!”
社论发表后,全国报刊开始对《武训传》口诛笔伐。为此,影片编导孙瑜,负责上海文化工作的夏衍等都作了公开检查。对《武训传》的批判还一度扩大到《荣誉属于谁》和《内蒙春光》等影片,成为新中国成立后文化思想战线上的第一次批判运动。
《武训传》是袁牧之担任国家电影局长时出品的,所以“难辞其咎”。幸好在影片拍摄之初他确实对片子提出过质疑,才未受到组织处理,但此事已让他心有余悸。
同年,袁牧之还遭到了另一个沉重打击,即妻子陈波儿于1951年11月9日突发心脏病去世。
袁牧之的前半生,事业上轰轰烈烈,却很少享受到人间亲情。他幼年丧父,母亲改嫁后只在上海读书时见过一次,此后便再无音讯。让他终生难忘的大奶奶,在他20岁时也离他而去。他在上海读书时,本来与同父异母的姐姐相处得很好,但因为他演戏“不务正业”且“屡教不改”,姐姐因失望而与之断绝了关系。至此,袁牧之在几十年里再无一位亲人。在上海拍摄《桃李劫》《生死同心》等影片时,他曾对女主角陈波儿有过好感,但因当时陈波儿已是有夫之妇,所以只能发乎于情,止乎于礼。
东影建厂后,周恩来安排陈波儿来到兴山,协助袁牧之工作。这时,陈波儿的前夫任泊生已经另娶。于是,经组织批准、李立三“做媒”,袁牧之与陈波儿举行了婚礼。不幸的是他们仅在一起生活了4年,陈波儿就去世了。这样的“祸不单行”终于击倒了袁牧之,1952年1月,他在电影局整风会上就《武训传》等影片被批判作了检讨,两个月后,组织上安排袁牧之离职疗养。1954年,他正式提交了离职申请,得到批准。从此,年仅45岁的袁牧之在文化领域销声匿迹,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
1957年,在反右斗争中,袁牧之被召回北京,就担任国家电影局长期间发生的问题作了检查。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像袁牧之这样从旧社会过来的“文化”人,境遇可想而知。1969年,他与沈从文、李可染等人一起,被下放到“文化部五七干校丹江口分校”,走“五七”道路。1972年5月,袁牧之回到北京,1978年6月30日辞世,享年69岁。
自1954年离职至病逝,在其人生的后24年里,袁牧之只做了两件事:一是离职不久,与丁玲一起参与拯救濒临消亡的昆曲。在这个过程中,经吴印咸等人介绍,与著名昆曲艺术家朱国樑的女儿朱心(朱世藕)组建了新的家庭,找到了感情的归宿。
第二件是1971年他终于完成了运用浪漫主义艺术方法表现的童话儿歌《小小环球》。这是他后半生的心血,为此,他曾经以命相搏,即使在走“五七”道路期间,在病榻之上,都没有停止过写作。
袁牧之去了,他是望着床头那幅屈原的《天问》,带着“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的迷茫离去的,好在历史为他做出了回答。
1984年,《袁牧之文集》由中国电影出版社出版,里面收录了他一生的著作,在文集的附录中还收入了似乎可以解答《天问》的《小小环球》。
1989年10月26日,广电部电影局、中国电影家协会等单位,在北京联合主办“袁牧之同志纪念会”。
2009年5月30日,中国电影资料馆、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等单位在北京人民大会堂联合举办“袁牧之同志诞辰100周年纪念会”,隆重纪念我国著名的电影艺术家、电影事业家、人民电影和新中国电影的开拓者。
袁牧之是一位目前还没有被完全读懂的人物,他15岁入上海戏剧协社,18岁成为辛酉剧社主演,19岁发表剧本,22岁出版《戏剧化妆术》等理论著作,25岁步入影坛,集编剧、导演、演员于一身,推出诸多传世之作。29岁奔赴延安,组建延安电影团。37岁从苏联归来,接管东北电影公司,40岁担任我国第一任电影局局长。但他的艺术人生到此竟戛然而止,整个后半生只为我们留下了一部连周扬、陈荒煤都自称看不懂的《小小环球》。很多人都认为,依袁牧之的才能,这实在是个悲剧。同时期望有人能尽快解开这部涉及人类起源、生产力发展、婚姻制度、马列主义的童话之谜,走进袁牧之的艺术世界和内心世界。在解读其作品的同时,读懂他的人生。
上海时期的袁牧之
东北时期的袁牧之
老年袁牧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