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校书郎任职考略
2017-03-08郭伟玲浙江传媒学院文学院桐乡314500
郭伟玲(浙江传媒学院文学院 桐乡 314500)
白居易校书郎任职考略
郭伟玲(浙江传媒学院文学院 桐乡 314500)
文章结合唐朝秘书省校书郎的名望、职责,分析了白居易任职履职情况,梳理了其任官心态变化,总结出校书郎一职对其创作、仕途的后续影响。
白居易 秘书省校书郎 任职情况 影响
白居易(772—846),字乐天,唐代著名文学家、诗人。贞元十九年(803)春,白居易试判登第,释褐秘书省校书郎,一任三年。时间虽不算长,于白居易的官宦生涯中却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
唐代士子初次入仕或任职地方参军尉官,或就任京内校正官员,而后者官职清望,任职甚得唐人认可,符载在《送袁校书归秘书省序》中写道:“国朝以进士擢第为入官者千仞之梯,以兰台校书为黄绶者九品之英,其有折桂枝,坐芸阁,非声名衰落,体命坎坷,不十数岁,公卿之府,缓步而登之。”[1]7070青年白居易对任职秘阁的经历颇为自矜,对未来的官宦仕途有着美好的憧憬,思想积极;再者,白居易入职后,与同僚、同年游园登山,饮酒唱和,日子肆意而又浪漫,与随之而来的外任、贬谪的曲折宦游之路形成对比。因此于白居易,校书郎的任职期是积极、美好、浪漫、青春等等诸多因素的综合,此后的诗文作品常留下秘校任职的痕迹。
白居易关于秘书省的诗文作品可以分为以下三种情况。第一,任校书郎期间作品,时间区间为贞元十九年(803)至元和元年(806),共48首诗文作品,其中诗42首,文6篇,内容多为送别、游园、唱和;第二,怀念秘阁生涯的作品,自元和元年起至大和年间,共有25首诗文作品,其中诗24首,文1篇,多以唱和的方式回忆秘阁生涯的恣意奔放,且此类作品创作绵延不断;第三,非秘省任官时与秘阁任职人员的唱和作品,自元和五年至开成年间,共诗19首,涉及秘省任职人员十余人。
白居易诗文作品用语浅显,善于描写细节,宋人程大昌言:“乐天诗最为平易,至其铺叙物制,如有损之记”[2];强调真实反对“空文”,“坚持内容决定形式,形式为内容服务的美学原则。”[3]455正是基于这样的创作特色,白居易贞元年间秘书省校书郎任职履职状况可进行文史之间的对照验证。
一、白居易秘书省校书郎任职分析
1.授官。贞元十八年冬,吏部制举,白居易应书判拔萃科,次年春与吕炅[4]、元稹同授官秘书省校书郎,其诗《代书诗一百韵寄微之》曰:“忆在贞元岁,初登典校司。身名同日授,心事一言知。”句下注曰:“贞元中,与微之同登科第,俱授秘书省校书郎,始相知也。”[5]977
陈寅恪言:“唐代社会承南北朝之旧俗,通以二事评量人品之高下。此二事,一曰婚,二日宦。凡婚而不娶名家女,与仕而不由清望官,俱为社会所不齿。”[6]112唐人“皆以校书、正字为荣”[7]2353,唐代封演《封氏闻见记》曰:“仕宦自进士而历清贯,有八隽者:一曰进士出身,制策不入;二曰校书、正字不入;……言此八者尤加隽捷,直登宰相,不要历绾余官也。朋僚迁拜,或以此更相讥弄。”[8]717唐朝自进士及第,制策入等,授校书郎正字,乃是一条很标准顺利的官吏迁转路线图[9]17-36。
白居易虽出身于儒学世家,但是其父祖多起家明经,任职地方,少有于京城内任职,因此白居易至京城应试,多凭借自己的实力,及于应书判拔萃科,以拔萃登科,最后释褐校书郎,前路已似一片光明,对此任官白居易颇为自矜,于其作品中可见些许端倪:
自思关东一男子耳。除读书属文外,其他懵然无知,乃至书画棋博可以接群居之欢者,一无通晓,即其愚拙可知矣。初应进士时,中朝无缌麻之亲,达官无半面之旧,策赛步于利足之途,张空拳于战文之场。[10]2961
2.任职。白居易的诗文作品中的秘书生涯欢乐、疏狂,被饮酒、宴乐、游玩、狎妓等众多玩乐所充斥,除去少数的怀乡、思念、游历的作品外,其总体的格调是恣意活泼的,呈现了白居易少有的青春轻松气息。贞元末,天下无事,因此白居易、元稹此类初次任官的年轻人,尤其是任职秘书省这样的闲散文化机构的士子,多纵情享受,轻松任官,在其各自的诗文中均展现了秘书省校书郎这一闲适美差。
从时间上来看,白居易、元稹虽然是真正的(注1)经过三考的校书郎,但真正在职时间并不是太长。按照白居易诗文反映,自贞元十九年春授官校书郎之后,十月份就告假南游许昌,并回去符离搬家,经徐州,过洛阳,直到贞元二十年春才回到长安(注2),任职于秘书省。贞元二十年秋冬,白居易又因公事出游河北,有作品《邯郸冬至夜思家》《冬至夜怀湘灵》《除夜宿洺州》,这次归长安的时间应该也在贞元二十一年早春了。回归长安的白居易首次搬家,“从朱雀门街东第五街的常乐坊关播故宅迁往永崇坊的华阳观”[3]75,以备考校书郎任满后的制举。由这样的时间线可以看出,任官校书郎三年,白居易呆在长安的时间分别是:贞元十九年春至十月;贞元二十年三月至十一月,贞元二十一年至元和元年春,期间请假与出游的时间占近一年的时间,占任职时间的三分之一,实际上白居易的在任时间并非个案,相比较之下,同日授官校书郎的元稹呆在长安的时间更短更零散(注3)。
从社会活动上来说,校书郎任职之余,白居易忙于与同年、同僚漫游、喝酒、宴乐、赏花、游春、诗歌唱和等一系列玩乐,“勿言无知己,躁静各有徒。兰台七八人,出处与之俱。”[5]447从白居易的诗中可以知道他们早春游玩曲江、杏园,三月三日上巳节有春社;四月观桃花、赏牡丹;夏天上山避暑、观月下棋;秋天饮酒、访妓、听琴,中秋赏月;冬天临雪谈诗论禅,纵马长安,过着一种醉生梦死、放浪形骸的不羁生活,有其写于元和五年的《代书诗一百韵寄微之》中就可以看出当时他们的逍遥生活:
肺腑都无隔,形骸两不羁。疏狂属年少,闲散为官卑。分定金兰契,言通药石规。交贤方汲汲,友直每偲偲。有月多同赏,无杯不共持。秋风拂琴匣,夜雪卷书帏。高上慈恩塔,幽寻皇子陂。唐昌玉蕊会,崇敬牡丹期。笑劝迂辛酒,闲吟短李诗。儒风爱敦质,佛理尚玄师。……双声联律句,八面对宫棋。往往游三省,腾腾出九逵。[5]977
由上可知,秘书省校书郎的任职对于白居易来说,就是起家官职的清望与肆意游乐的逍遥,是其漫长宦游路上的一抹亮色,尤其是接踵而至外任和贬斥,更加凸显了秘校任职的清贵闲适。
二、白居易秘书省校书郎履职考证
1.校正职官的职责。赖瑞和认为:“唐朝的校书显然不是学术性的工作,而是一种低层次的技术型校对,目的只是让刚释褐的士人,有一些工作的经验,以准备他们将来在官场上的奋斗和升迁。……秘书省、弘文馆和集贤院等书库,毕竟是比较安逸,受“保护”的工作场所,远比县尉的工作场合和工作性质单纯许多,非常适合刚起家的读书人。”[11]58这一观点也在唐各个时期的诗文作品内得到验证。李德裕有诗言“顾我蓬莱静无事”[4]5388,刘禹锡也曾因太子校书“官司闲旷,得以请告奉温凊”[12]590,姚合《和秘书崔少监春日游青龙寺僧院》:“官清书府足闲时,晓起攀花折柳枝。”[4]5693
《唐六典》明确规定校书郎的职责:“校书郎八人,正九品上,掌雠校典籍、刊正文字。”[13]298唐代校书郎、正字所掌职责“雠校”,是一种最普通的校正,就是现代意义上的“校对”,对比原稿与抄本,对文字的错误进行改正,而非古典文献学意义上的校勘雠对,根据《唐会要》载秘书省日常工作多是“填补旧书,及别写新书,并随日校勘”[14]1125,所谓的填补旧书,就是对秘书省书库内原有的图书进行填写和修补,别写新书即对应该抄写副本的图书进行重新抄写,这两者工作的完成都需要最后的文字勘误校正,因此规定秘书省内掌图书典校文字刊正的校书郎、正字,应该跟随图书修补和抄写的进度,随日进行典校,并建立工作日历来记录图书的抄写典校工作的进程,因此可以说唐秘书省等文化机构的校书郎、正字多从事初级的文字勘正工作,因此唐朝诗人多以“鱼鲁”“科斗”代指校正职责,如王起与李德裕的两人的和诗,一言:“喜君对门讨鱼鲁”[4]5271,一说:“科斗皆从鲁室至”[4]5388。
2.白居易秘省校书郎职责履行情况考证。对于校书郎的职责,白居易与元稹的诗文中有准确认知,即进行秘书省藏书的典校工作。“小才难大用,典校在秘书。……谁能雠校闲,解带卧吾庐。”[5]447“厌从薄宦校青简,悔别故山思白云。”[5]1039之后于元和十年与卢拱秘书的酬诗中也言:“官职滞麟台。笔尽铅黄点。”[5]1164元稹《酬翰林白学士代书一百韵》:“昔岁具充赋,同年遇有司。……并入红兰署,偏亲白王规。……鱼鲁非难识,铅黄自懒时。”并于此句下自注曰:“南朝梁元帝《玄览赋》:‘先铅擿于鱼鲁,乃纷定于陶阴。’铅指铅粉,黄为雌黄,古人校勘图书多用之,代校勘。”[15]307-310诗《和乐天过秘阁书省旧厅》:“经排蠹简怜初校,芸长陈根识旧载。”[5]642可见当时白居易和元稹的校书郎职责主要是校勘图书中的错误文字,其实即使如此简单的工作,朝廷对其履行情况也不太在意,白居易多次言及职责的闲逸和管理的宽泛:
“三旬两入省,因得养顽疏。”[5]447
“官小无职事,闲于为客时。”[5]454
“应喜兰台非傲吏,归时应免动移文。”[5]1039
“登予名于太常,署予职于兰台。台有兰兮阁有芸,芳菲菲其可袭。备一官而无事,又不维而不絷。家去省兮百里,每三旬而一入。……予何为乎不乐?……乐乎乐乎!”[16]5-6
同样地元稹亦有秘阁为官过于闲适的感叹:
“野人性僻穷深僻,芸署官闲不似官。”[15]7
“赖得官闲且疏散,到君花下忆诸郎。”[15]74
可见白居易、元稹的秘书省生涯过得十分惬意,每个月只需要两次到秘书省报道,其余时间对其行动并不限制,可以任意请假,因此才有“两衙多请假,三考欲成资”[5]978的消磨时光,因此才有了众多秘省同僚的游乐宴请,才有了每月的归家省亲,才有了一年之内数次往返于长安洛阳之间的奔波,这样看来,清闲的工作节奏、任务与松散的管理说明了“(校书郎、正字)这两种职位都是‘养望’之所。朝廷用意主要让任此两职者,有机会接近中枢权贵,并不在意他们的‘刊校典籍’的工作。”[11]63但是秘书省校书郎也是有其外出任务的,比如发生在贞元二十年末的河北之行,经蹇长春先生考证,大多为公务,虽然其原因不明,但是也是说明,白居易于秘书省任职虽然在诗文中表现出过于闲适的感觉,但是还是忠实地履行了上司所要求的职责的,比如在年末之季,出差在外,甚至除夕夜也只能投宿他乡,其诗《除夜宿洺州》虽调子低沉,感叹在节日中自己独处他乡,但是哀而不伤,并不体现出白居易对秘书省派其出差的愤懑。
三、白居易校书郎任职心态的演化
白居易任校书郎的三年,自开始得官的欣喜,至贞元二十年的晏如满足,贞元二十一年的抱怨官卑俸薄,至元和元年的浮躁,其各种阶段的心境大不相同,这样的变化曲线从其诗文中多有反映。
1.出任校书郎的矜持欣喜。白居易刚入仕时,心态克制矜持,写于贞元十九年的《养竹记》,以竹的孤直坚贞的秉性自勉自励,表达了对自己将来的官宦生涯的期望:
竹似贤,何哉?竹本固,固以树德,君子见其本,则思善建不拔者;竹性直,直以立身,君子见其性,则思中立不倚者;竹心空,空以体道,君子见其心,则思应用虚受者;竹节贞,贞以立志,君子见其节,则思砥砺名行,夷险一致者。夫如是,故君子人多树之为庭实焉。[16]263-264
白居易以君子自喻,期望在政治上有所作为,为典型的儒家兼济天下思想。因此在刚刚授官校书郎的第一年,除去繁忙家庭庶务,其诗《早春独游曲江》《城东闲游》《常乐里闲居偶题十六韵……时为校书郎》展现白居易初任校书郎时期的自信和安适,其言:“茅屋四五间,一马二仆夫。俸钱万六千,月给亦有余。既无衣食牵,亦少人事拘。遂使少年心,日日常晏如。”[5]447另大约写于贞元十九年的《长安闲居》同样也表达出对校书郎任职的满意:“风竹松烟画掩关,意中长似在深山。无人不怪长安住,何独朝朝暮暮闲?”[5]1037
2.任职将满之际的焦虑与激进。任职初期的满足和积极的心态持续了近两年的时间,直至贞元二十一年白居易《永崇里观居》也有相似的诗句:“朝饥有蔬食,夜寒有布裘。幸免冻与馁,此外复何求。”[5]456贞元末白居易从释褐任官的欣喜中恢复过来,心态逐步沉静,开始有了更高的追求。秘书省校书郎虽位于清官序列,职责远离政治核心,白居易并没有真正处身事外,而是时刻关注时政,积极发声,于贞元二十一年二月十九日撰《为人上宰相书》,假托他人致书新任宰相韦执谊。该书全文三千余言,对刚即位的顺宗朝廷抱有革新的期望,流露出一种时不待我的急切思想,文章肯定了宰相一职的纽带作用,针对贞元末年上下因循的时弊,向韦执谊提出了抓住机遇、全面改革、招贤纳士等为政建议,并表明上书的目的在于欲以个人之见来“济天下憔悴之人死命万分之一分也”[16]312。文章充分展现了青年政治家白居易政治思考和政治追求,体现了毛遂自荐和“导夫先路”的急切心情,也是校书郎任职将满之际的焦虑与激进思想的具体表现。
3.政治动荡之际的迷茫与归隐。其《感时》言:“白发虽未生,朱颜已先悴。人生讵几何,在世犹如寄。”[5]452此诗写于贞元二十一年,此年白居易三十四岁,已过而立,自然而然就会产生对理想和事业不能早日实现的慨叹,这是一名怀抱儒家理想和信仰而心忧天下的士人的内心焦虑,也是对贞元二十一年即永贞元年变化莫测的朝局形势的心理反应,诗人也由此常常陷于仕途艰难、前途莫测的迷茫、焦虑中,期盼获得进一步发展的契机,却囿于政治局势不定,转而期望能够平静心境研读周易,远离动荡,“寡欲虽少病,乐天心不忧。何以明吾心,周易在床头。”[5]456除却逃避,白居易的诗文中开始出现了抱怨的心态,如《春中与卢四周谅华阳观同居》:“杏坛住僻虽宜病,芸阁官微不救贫。”[5]1017《秘书省中忆旧山》:“厌从薄宦校青简,悔别故山思白云。”[5]1039抱怨与逃避心态下,作者选择了短暂的归隐来逃避,其诗《早送举人入试》:“日出尘埃飞,群动互营营。营营各何求?无非利与名。而我常晏起,虚住长安城。春深官又满,日有归山情。”[5]93举人考试多开始于一年的十一月,这时候宪宗已经即位,对永贞革新的执行者大肆贬谪和杀害,即历史上有名的“二王八司马”事件,在政治斗争的残酷和任职将满未来的迷茫使得白居易的心态出现了短暂的动摇,当然消极的思绪是偶尔的、暂时的,即使是最有归隐之意的贞元末年,白居易仍然主动更换住所,练习制策判的撰写,为任满之后的制举做准备,正如元诗所注“旧不顾成败,意在决求高等。”[15]307-310
四、校书郎任职对其仕宦生涯的影响
1.政治思想的成型。任职秘书省,白居易有“小才难大用,典校在秘书”的谦虚自矜,但是具体来说白居易对“校书郎”这一职位的看法,充分反映在他校书郎任职考满后为应制举所撰写的练习文章,其《策林》三十一“大官乏人,由不慎选小官也”条曰:
问:国家台衮之才,台省之器,胡然近日,稍乏其人?将欲救之,其故安在?
臣伏见国家公卿、将相之具,选於丞郎、给舍;丞郎、给舍之才,选於御史、遗补、郎官;御史、遗补、郎官之器,选於秘著、校正、畿赤、簿尉。虽未尽是,十常六七焉。然则畿赤之吏,不独以府县之用求之,秘著之宦,不独以校勘之用取之,其所责望者,乃丞郎之椎轮,公卿之滥觞也,则选用之际,宜得其人。臣窃见近日秘著、校正或以门地授,畿赤、簿尉,唯以资序求,不商较其器能,不研核其才行,至使顷年以来,台官空不知所取,省郎阙不知所求,岂直乏贤,诚亦废事。且以资序得者,仅能参於簿领,以门地进者,或未任於铅黄,臣恐台衮之才、台省之器,十年以後稍乏其人。又顷者有司惩趋竞之流,塞侥幸之路,俾进士非科第者不授校正,校正欠资考者不署畿官,立而为文,权以救弊,盖一时之制,非可久之术。今者有司难於抡才,易於注拟,因循勿改,守以为常,至使两畿之中,数县之外,虽资序,皆当其任,而名实莫得而闻,故每台省缺员,曾莫拟议,则守文之弊,一至於斯。伏愿思以後难,革其前失,广丞郎椎轮之本,疏公卿滥觞之源。如此则良能之才,必足用矣,要剧之职,不乏人矣。[7]3026
白居易三年的校书郎生涯,在体制中耳濡目染,政治思想逐渐成熟,初步完成了校书郎一职“养望”的目的。策文以帝国人才选拔机制为题,从唐朝官吏的升迁途径入手,指出朝廷基层官员,如秘著校正、畿赤簿尉,是帝国高级官员产生的摇篮,基层官员慎重选拔是国家公卿将相等大官得人的基础;白居易提出如秘书郎、著作郎、校书郎、正字等校正官职不应仅局限于任职者本身的学术修养是否能够胜任校勘等工作,而是应权衡其综合素质,是否具有真正的政治才能,真正地做到基础官吏的选拔目的在于为国家高级官僚储存资源,关注任职者的真正的为政能力;白居易总结了朝廷近年来对于基础官僚的选拔所存在的弊端,“不商较其器能,不研核其才行”,提出“广丞郎椎轮之本,疏公卿滥觞之源”的建议,注重基层官吏为政才能,形成充备的人才资源库,总结出“得人”的人才选拔思想,打破“大官乏人”的局面。
白居易策文中所关注的“秘著校正、畿赤簿尉”官员任职的基础性和重要性,将这些位于朝廷官吏最低品级的九品官员提升为未来执掌朝廷政事的备选人的显赫地位,这种认识的产生当然与其就任校书郎的经历分不开,可以说,该篇策文就是其校书郎任职经历的思想总结和意义体现,它与白居易的为官经历互为背书,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校书郎的任职生涯为白居易人才思想的成形提供了时间、例证等佐证,在此后的仕途中,白居易一直坚持其“有其位,有其权,有其宠”的人才任用观念。
2.为政措施的实施。元和初,唐宪宗下诏开放校书郎、正字等官吏的选拔途径,《唐会要》元和三年(808)三月:“秘书省、弘文馆、崇文馆、左春坊司经局校书、正字,宜委吏部,自今以后,于平留选人中,加工访择,取志行贞退艺学精通者注拟。综核才实,唯在得人,不须限以登科及判入等第。”[14]1125诏令开放校正官职的选人途径,提出“综核才实,唯在得人”任用思想,与白居易《策林·大官乏人》所表述的“选用之际,宜得其人”思想十分相近,诏令的出台与白居易两者之间是否存在一定的关联,可从白居易元和初年的历官情况进行考证。
元和二年十一月白居易以周至尉兼任集贤校理、翰林学士,翰林学士职责为“内参谋猷,延引讲习,出侍辇舆,入陪私宴”,号为“内相”,又以为“天子私人”。无任何史料显示时任翰林学士的白居易推动了元和三年三月的这条诏令的下达,但诗文传记中有相关材料可提供一定的判断依据。《旧唐史·白居易传》载:“居易文辞富艳,尤精于诗笔。自雠校至结绶畿甸,所著歌诗数十百篇,皆意存讽赋,箴时之病,补政之缺,而士君子多之,而往往流闻禁中。章武皇帝纳谏思理,渴闻谠言,二年十一月召入翰林为学士。”[10]2956元和初唐宪宗因白居易的讽刺诗将其从周至召入禁中,希望能通过听取进谏来匡正时弊;白居易亦自言授官翰林之后,君臣相得,“每宴饮无不先预,每庆赐无不先沾,中厩之马代其劳,内厨之膳给其食。”[10]2957在这样的氛围中,白居易趁机向宪宗阐述了其政治理念,包括扩大校书郎、正字等官的选任范围等人才思想,宪宗选择性的听取并采取措施,这种可能性不能排除。
3.精神后花园的地位。在白居易的诗文中,任职校书郎的岁月美好:“别选闲伴游,潜招小饮徒……软美仇家酒,幽闲葛氏姝……醉曾冲宰相,骄不揖金吾。”[5]1046尤其是在白元和初任职周至县,“一落风尘下,始知为吏难”,白居易开始将校书郎的任职回忆作为其精神后花园来进行构建,尤其后来白居易贬谪江州期间,写下了多篇回忆贞元岁月的诗文,如《与元九书》(元和十年)、《东南行一百韵,寄通州元九侍御、沣州李十一舍人、果州崔二十二使君、开州韦大员外、庾三十二补阙、杜十四拾遗、李二十助教员外、窦七校书》(元和十一年)、《秋日怀杓直》(元和十二年)、《三月三日怀微之》《八月十五日夜湓亭望月》《梦与李七庾三十三同访元九》《梦亡友刘太白同游章敬寺》(元和十三年),现实与回忆的强烈对比,诗人对校书郎生活过度修饰与主观夸大,使其成为不满现实生活的避难所,这种情绪会受到作者境遇好坏的巨大影响,如元稹贬谪江陵曾写诗《酬翰林白学士代书一百韵》:
昔岁具充赋,同年遇有司。……逸骥初翻步,鞲鹰暂脱羁。……僧餐月灯阁,醵宴劫灰池(自注:予与乐天、杓直、拒非辈,多于月灯阁闲游,又尝与秘书省同官醵宴昆明池。)。胜概争先到,篇章竞出奇。输赢论破的,点窜肯容丝?……密携长上乐,偷宿静坊姬。僻性慵朝起,新晴助晚嬉。……翰墨题名尽,光阴听话移(自注:乐天每与予游从,无不书名屋壁。又尝于新昌宅说《一枝花说》,自寅至巳,犹未毕词也。)。……绿袍因醉典,乌帽逆风遗。暗插轻筹筯,仍提小屈卮(自注:予有席、箕、草筹、筯、小盏、酒壶之辈,当时尝在书囊,以供饮备)。……逃席出门去,归倡借马骑。狂歌繁节乱,醉舞半衫垂。……[15]307-310
与白居易身处翰林学士含蓄典雅的追忆相比,元稹的和诗更加张扬靡艳,原因在于此时元稹含冤被贬谪江陵,用词未免有点过激,元稹更藉鲜明的校书郎回忆来安慰被贬谪的愁苦之心,因此用词方面倾向于极致,从宿命论的角度来说,就好像白居易两年后的生活、创作的预演。
文后注释:
注1:依照赖瑞和先生的考证,唐代的校书郎分为三种类型,一是白居易、元稹之类的真正的校书郎;二是韩愈、权德舆之类的“试校书郎”,任职于外地幕府,从未涉足京城书库;三是李德裕、杜牧型,首先在京城工作一段时间,然后被地方幕府征辟为地方官员。
注2:《许昌县令新厅壁记》记载了白居易经过其叔父白季軫任官的河南道许昌县,恰逢其新修县舍落成,便书写了此篇壁记以称颂其叔父的政绩和人品,曰:“吾家世以清简垂为贻燕之训,叔父奉而行之,不敢失坠;小子举而书之,亦无愧辞。……时贞元十九年冬十一月一日记。”之后经徐州至符离,准备举家西迁,因家庭事务繁多,因此启程时间为贞元二十年春。再次经过徐州受到当时武宁军节度使张愔的宴请,其《燕子楼三首并序》中记载了这次宴请:“予为校书郎时,游徐、泗间,张尚书宴予。……迨兹仅一纪矣。”此诗按朱金城笺校写于元和十年(815),上推一纪十年,即贞元二十年,白居易归于长安的途中。之后白居易取道洛阳,拜访了东都圣善寺钵塔院凝公大师,并作《八渐偈》以记之,其序曰:“唐贞元十九年秋八月,有大师曰凝公,迁化于东都圣善寺钵塔院。越明年二月,有东来客白居易作《八渐偈》。”行至长安后,白居易于三月份迁家渭河北岸的下邽县义津乡金氏村,此处距离长安有百里之遥,白居易可以利用旬假归家,其《泛渭赋》记载了此次迁徙过程:“十九年……明年春,予为校书郎,始徙家秦中,卜居于渭上。”
注3:元稹于贞元十九年春授官校书郎之后,于夏天与韦丛结婚,十月,其岳父韦夏卿自太子宾客除东都留守,元稹夫妇侍从归东都,住履信坊,有诗《陪韦尚书丈归履信宅因赠韦氏兄弟》:“眠阁书生复何事,也骑羸马从尚书。”贞元二十年元稹于西京长安、东都洛阳之间往返,据杨军笺注的《元稹集编年笺注》中曰:“正月二十五日,自东都赴西京;二月行至华州,游华岳寺;三月,由西京返东都,再游华岳寺;五月,由东洛至西京,游王屋山;之后九月下旬又从西京之东洛。”元稹于贞元二十年所作诗文反映了他数次来往于长安与洛阳之间,《华岳寺并序》中言:“贞元二十年正月二十五日,自洛之京,三月三日春社,至华岳寺,曾未逾月,又复徂东。”《天坛上境并序》言:“贞元二十年五月十四日,夜宿天坛石幢侧。”其诗《与太白同之东洛,至栎阳太白染疾驻行,予九月二十五日至华岳寺雪后望山》同样也说明了其往返行程;贞元二十一年,元稹继续两地之间的往返生活,因此白居易才有诗曰《西明寺牡丹花时忆元九》《曲江忆元九》《和友人洛中春感》,在三月曲江春游、四月牡丹花开的春季,元稹当在洛阳,其他时间宜在长安当职,因此有些许的送别诗,如《送林复梦赴韦令辟》,还有《靖安穷居》《病减逢春,期白二十二辛大,不至十韵》《赠乐天》《题李十一修行里居壁》《伴僧行》等诗,因此元稹于西京长安秘书省的任职时间是零散的,这就说明中唐贞元末,秘书省内的工作并不繁忙,因此才可以数次请假东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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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uo Weiling
(School of Liberal Arts,Zhejiang University of Media and Communications)
10.16565/j.cnki.1006-7744.2017.04.24
郭伟玲:女,1983年7月生,图书馆学博士,浙江传媒学院文学院教师,研究方向为图书史.
G252.1
A
2016-10-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