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革命:地方权力秩序的嬗变
——以井冈山革命根据地为例进行考察
2017-03-07杨帆
杨 帆
(中国井冈山干部学院, 江西 井冈山 343600)
中共革命:地方权力秩序的嬗变
——以井冈山革命根据地为例进行考察
杨 帆
(中国井冈山干部学院, 江西 井冈山 343600)
1927年10月,毛泽东率领秋收起义余部来到井冈山地区,开始创建井冈山革命根据地,以武力为手段,赶走了原有的掌权者之后,掌握了当地的行政权力。革命者试图按照革命的需要构建全新的权力秩序,但是,数千年来郡县制管理体制下的基层官吏和地方乡绅合作共同治理地方的传统权力运行模式具有强大的惯性,给革命者的重建过程带来了巨大的阻力和障碍,如地方宗族势力对于权力的反噬、外来干部和本地干部的冲突与矛盾,无不对中共重构的努力形成了挑战。无论是革命者,还是反对革命的人,都为权力秩序的嬗变付出了鲜血与生命的代价。最终,由于战争环境的客观变化,毛泽东率领队伍离开了井冈山,这里的行政权力落入本地干部的手中,完成了权力秩序的嬗变。
中共革命; 地方; 权力秩序; 嬗变; 井冈山革命根据地
20世纪,中国发生了一系列革命,有戊戌变法、辛亥革命、五四运动、国民革命、新民主主义革命,等等。中共十五大报告指出:“一个世纪以来,中国人民在前进道路上经历了三次历史性的巨大变化,产生了三位站在时代前列的伟大人物:孙中山、毛泽东、邓小平。”[1]4在这个世纪当中,任何事物似乎一和革命挂上钩,就表示与过去决绝,与平庸区别,甚至连阿Q听到了革命的风声,都高兴地喊道:“我要什么就是什么,我欢喜谁就是谁!”[2]119面对滚滚而来的革命浪潮,人们或主动接受,或被动参与,自觉不自觉地成为革命进程中的一分子。亨廷顿说:“革命是现代化的一个方面。它不是在任何类型的社会中或在其历史上的任何阶段都可以发生的。它不属于一个普通的范畴,而只是一种有限历史现象。它不可能发生在社会和经济发展水平很低的高度传统化的社会里。它也不可能发生在高度现代化的社会里……它最可能发生在曾经经历过某些社会和经济发展,而政治现代化和政治进程又已落后于社会和经济变化进程的社会里。”[3]242
革命到底为了什么?是什么?带来了什么?革命之后得到的是不是革命之初想要的?这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毛泽东说过:“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4]17毛泽东认为,中国革命就是阶级之间发生残酷斗争的暴烈行为。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其中必然包含着对权力的争夺,对资源的抢夺。只有推翻既存的掌权阶级,掌控国家行政权力,才能按照本阶级的设想和要求改造社会,构建蓝图。革命不完全是为了争夺权力,但是革命必然带来地方权力秩序的嬗变。
井冈山革命根据地是中共开创的最早一块农村革命根据地,当外来革命者如毛泽东、朱德等,与本地最早的共产党员会合之后,共同在井冈山地区推进中国革命。革命的推进引起了井冈山地区权力秩序的嬗变。权力秩序发生嬗变之时,暴烈的革命犹如脱缰之野马,不但要将站在革命对立面的一切势力冲垮,有时还会伤及中共自己的党内同志。
一、掌权之初的混乱与困惑
毛泽东率领秋收起义余部来到井冈山,决定在此开创根据地之后,这支队伍开始展现出强大的军事、政治力量,使得当地权力秩序开始出现新的变化与气象。在此之前,边界管理体制依然沿袭数千年的郡县制,由县长主事,代表政府势力,与当地的士绅阶级合作,对地方进行管理。尽管此前这些地方由于社会矛盾的激化、利益分配的不平衡以及中国农民运动的发展等原因,曾经爆发过激烈的冲击政权的行为,但是最后大部分都以失败告终,并未扰乱当地权力秩序的运行。1927年“7月18日,袁文才[5]517、王佐[5]491部率先赶到,在刘作述[5]501等人的接应下,和永新暴动队一起,开始自南门攻城……城门很快被攻破,两县武装一拥而上,那些豪绅武装不堪一击,仓皇弃城而逃”①。经过短暂准备,国民党军队开始了强烈反扑,“8月4日,国民党驻军得到永新的告急后,速派数团兵力日夜兼程赶往永新,在永新豪绅地主武装的配合下,向四县农军发起了猖狂进攻。敌强力量悬殊,经过浴血奋战,永新再度沦陷。……至此,永新大革命运动失败,党的组织塌台,豪绅地主的反动势力又一度猖獗永新。”①附近的遂川县的情况也大致如此,“1927年6月,遂川大革命遭敌破坏后,各种革命群众组织被冲散,一些共产党员流入万安、南康等地或隐蔽在本县乡村继续坚持革命斗争。”②
当暴烈的农民运动被国民党军队镇压之后,当地的行政权力还可以按照以前惯有的格局向前运行。当官升堂,派捐要税,一切又恢复原样。
毛泽东率领工农革命军来到之后,强势介入,掌握了当地的行政权力,引发了当地权力秩序的嬗变。毛泽东部虽是以败军之势退入井冈山地区,“行军途中,两旁的丛草中没有多远,就躺下几个发出微微的颤颤发抖声音的战士。离开宿营地的头四五里路,每天总是嗅着一种难闻的腥气”[6]140,但是在国民党正规军鞭长莫及的地方,毛泽东部对付当地的民团组织绰绰有余,因此可以顺利地接收当地的政权。
比如,毛泽东的队伍攻占茶陵县城,当时城里没有国民党的正规军,只有战斗力不强的挨户团,所以马上就占领了县城,掌握了政权。1927年11月“18日早上,工农革命军就攻城了。罗定的部队自知不敌,没怎么抵抗就闻风而逃了,县长刘拔克也仓皇窜回攸县去了”[7]43。打下一个县城很快,但是要保障权力秩序的平稳,运行得顺畅,难度却不小。很明显,最初的时候毛泽东的队伍没有做好这方面的准备,对于如何掌权存在理论上的不足和认识上的困惑,“茶陵城是工农革命军进军井冈山之后占领的第一座县城。工农革命军没有管理一个县的经验,进城以前,又没有管理好一个县的思想准备,所以进城之后不知如何搞才好……只好照旧政府那样,升堂审案,纳税完粮。”[7]43
在革命年代,武力强盛的一方可以轻易驱逐武力孱弱的一方,抢夺地方行政权力,但是如何掌握权力、运用权力、维持权力正常运转,却是一个更为棘手的问题。当时一掌握权力就出现了腐败现象,“团长陈皓,由于旧军队的积习很深,从艰苦的山沟里进到茶陵城便故态复萌,享乐思想拾头,每日吃包餐(由馆子里送饭菜),还嫖妓,后来发展到私吞黄金。”[7]43这对于毛泽东的队伍来说,是一次非常严峻的考验。这次短暂的不成功的执政经验,由于国民党军队的反扑,很快宣告终止。毛泽东的队伍很快撤出了茶陵城,返回了宁冈县。
不久以后,他们又乘势攻占了旁边的遂川县城,“1928年1月5日,工农革命军在大坑打垮敌人后,乘胜向县城挺进。驻守县城的敌军只有一个工兵连和地方民团武装.听说肖家壁部在大坑惨败,情知不是对手,经过一番造谣惑众后,强迫群众离开县城,自己也弃城而逃。”[8]46-47在遂川的执政,虽然实质上看和在茶陵差不多,“但对将要建立一个什么性质的政权,这个政权将为哪个阶级办事,为谁掌权等问题,还认识得不够深透”[8]58,但是内容上更为丰富一点。这次为了掌控好权力,制定了《遂川工农县政府临时政纲》,并成立了遂川县工农兵政府。
1928年2月18日,毛泽东的队伍很快就打下了湘赣边界第三个县城——宁冈新城。2月21日,召开了宁冈县工农兵政府成立大会。在这次大会上,“最后一项议程是公审反动县长张开阳[9]170。4个赤卫队员把张开阳押至土台右侧,架放在1米多高的三根木架上面。新任县政府主席文根宗[5]496一一宣布张开阳的罪状,并以宁冈县工农兵政府名义,宣布判处死刑,立即执行。文根宗的话音刚落,台下的赤卫队员、暴动队员一拥而上,你—刀,我—矛,把张开阳戳死了,结束了他反动的一生。”[10]120革命的暴烈就是用鲜血和生命作为代价,张开阳由于身为统治阶级的一分子,新掌权的人必然以他的生命为献祭,作为执政的开端。
这三个县级政权,其中茶陵、遂川很快被国民党军队收复,而宁冈的县级政权牢牢被中共掌握,成为中共初期行政的试验田。总体来看,毛泽东的队伍通过强大的武力优势,夺取了地方行政权力,意图通过发动群众,建立各级工农兵政府的方式,将中共对地方的控制下沉到村里,便于其掌控资源、动员民众,为革命提供物质支持和兵源补充。掌权之初,毛泽东的队伍由于理论准备不足,不可能对当地的行政管理体制进行革命性的创新,本质上仍然沿用着数千年的郡县制管理方法,由县到乡至村,层层往下,层级管理。只是由于特殊的战争环境,他们替代了原有的统治者后,为了能够在尖锐的敌我冲突中获得胜利,必须保持一种天然的、持续的亲民倾向。但是这种亲民倾向与革命者的个人素质、道德水准紧密相关。革命者建立的革命政权,从理论上来说应该是世界上最廉洁、最奉公、最亲民的政权,而在缺乏严密的外部监督的情况下,仍然会不时出现一些消极腐败行为。但是领导人很难进行体制上的创新和革命,就只能用严刑酷法来震慑干部,用思想教育、作风批判的方式来管理干部,以期求得新政权和旧政权的本质区别。
二、地方宗族势力对于行政权力的反噬
宗族势力对于地方行政权力的渗透和反噬,这种现象在近代中国社会一直存在,有时行政当局甚至会主动利用当地宗族势力之间的矛盾冲突,挑起双方争斗,各个击破,加强地方的行政管理。中国地方宗族势力强大,费孝通认为是因为“中国乡土社会采取了差序格局,利用亲属的伦常去组合社群,经营各种事业,使这基本的家,变成氏族性了。一方面我们可以说在中国乡土社会中,不论政治、经济、宗教等功能都可以利用家族来担负;另一方面也可以说,为了要经营这许多事业,家的结构不能限于亲子的小组合,必须加以扩大”[11]47。民国时期,井冈山地区也存在这种情况,1925年,时任国民党宁冈县知事的沈清源[9]170就是在地方势力代表人物龙超清[5]497的鼓动与说服下,才开始与袁文才的马刀队接触,并最后将其改编为宁冈县民防团。说明地方官员为了能够在一个地方顺利执政,有时不得不听取地方宗族势力代表的建议,在双方相互妥协的前提下开展地方行政工作。
因此,即使是中共掌握政权,对于如影随形的地方宗族势力也不可能轻易破除,其权力次序和运行必定会受到地方宗族势力的干扰与影响。毛泽东的队伍占领宁冈新城,建立宁冈县工农兵政府之后,这个革命政权较为巩固,存在时间较长。对于地方宗族势力的干扰,毛泽东感叹道:“但是无论哪一县,封建的家族组织十分普遍,多是一姓一个村子,或一姓几个村子,非有一个比较长的时间,村子内阶级分化不能完成,家族主义不能战胜。”[4]69事实正如毛泽东说的一样,中共在井冈山地区掌握行政权力以后,地方宗族势力的干扰无处不在。
掌权之前,所有的内部矛盾为了实现掌权——这个目标而得到暂时的妥协与让步,一旦掌权成功以后,权力的争夺、利益的分配等因素将本不牢靠的统一战线冲击得千疮百孔,早已存在的内部矛盾在利益的冲击下瞬间得以放大。当时,地方宗族势力冲突的表现形式就是土客籍矛盾,这种矛盾甚至延伸至中共党内。毛泽东说:“边界各县还有一件特别的事,就是土客籍的界限。土籍的本地人和数百年前从北方移来的客籍人之间存在着很大的界限,历史上的仇怨非常深,有时发生很激烈的斗争。”[4]74宁冈县打下来之后,谁来当县长立即成为一个大问题,土客籍双方对于这个问题都不肯让步,都想推举本方的代表掌握本县最高行政权力,以图在日后的利益博弈中占据先发优势。面对这一难题,毛泽东提议由活捉国民党宁冈县长张开阳的农民文根宗担任首任宁冈县长,“他把文根宗请到台前,介绍说:‘这就是文根宗同志。就是他,在新城战斗中活捉了张开阳,立了头一功!从今天起,他就要担任大家的工农兵政府主席,大家要拥戴他、支持他,把宁冈的工作做得更好’。”[10]119-120但是同时规定,县长3个月一任,土客籍轮流担任。3月一任,轮流坐庄,这是为了平衡土客籍矛盾而想出的妥协之策,实际上打乱了权力运行的规律,透露出宁冈县长只是双方推举出的利益代言人,很难对全县的行政工作作出贡献与创造。但是这种短暂的妥协与平衡都很难维持下去,“文根宗到期离任, 客籍推举也在酃县打土豪时抓住过退职县长的甘金皇接任, 意思是我们客籍也出得起抓过国民党县长的人。然而, 甘金皇到任仅一个月, 县委便以‘文化低, 能力差’为由, 错误地将其撤换。”[12]最后激起客籍人的强烈反抗,由客籍人的领袖袁文才出面才得以摆平此事。
后来,宁冈县开展分田运动,强大的宗族势力又打乱了毛泽东的原定部署。中共计划通过分田激发群众参加革命的积极性,却在宗族势力的干扰下变成农民内部的争权夺利,都想把差田分给对方,将好田留在自己手中,因此,时任湘赣边界特委书记的杨克敏[5]511就向中共中央抱怨说:“宁冈的田分了三次还没有分好,到我走时还在那里分。从前以乡为单位分了一次,后来因为第四区农民不满意,因四区都是山地,为客籍农民的从[丛]聚所,客籍领袖袁文才等出面反对,所以又分了一次,以区为单位,但农民中(土籍最甚)有瞒田不报的,无法查出,所以又没有分得好,重新又分配一次,终以土客籍的纷争很难解决,可以见党之力量之弱也。”[5]275后来袁文才在临死之前,受到批评,其中就包括“反对宁冈分田”[13]147这一条。
所以,当时形式上是中共掌握了宁冈县的行政权力,但实际上是依靠毛泽东的平衡艺术,使得中共与当地土籍、客籍势力代表之间维持微妙的三方平衡,地方宗族势力的强大与存在不是朝夕间就能够轻易清除的,即使中共掌握了地方行政权力,也不能忽视它的存在,并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它的影响,甚至是反噬。当毛泽东离开这个地方以后,宗族势力的内部冲突与搏杀已经无人能够制衡与协调了,终于朝着向同志下手的方向发展而去。最终,1930年2月,当时的湘赣边界特委等人密谋,将客籍领袖袁文才、王佐等人杀害于永新城。
三、外来干部与本地干部的冲突
中共在井冈山地区最早的革命运动主要是由返乡的知识青年推动起来的,如宁冈县的龙超清,“1921年秋,小学毕业后,考入省立南昌二中”③,在南昌读书期间,接受了共产主义思想,后返回宁冈传播中共革命思想,为中共的势力在宁冈县的发展作出很大贡献。刘辉霄[5]500,“1922年考入南昌私立政法学校”③,后接触共产主义思想,返回家乡推动中共革命发展。遂川的陈正人[5]504,“1924年秋,考入吉安省立第六中学读书。第二年投身声援五卅运动的学生罢课斗争,以此为起点,陈正人开始了毕生的革命征程”[8]228。永新的刘真[5]499,“1925年在吉安省立第七师范读书时加入青年团,同年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1926年7月回永新从事革命工作”[5]499。正是这些在外上过学,接受了共产主义思想的返乡知识青年,将共产主义思想传播到了井冈山地区,为后来毛泽东等人在井冈山开展革命运动进行了思想、组织等各个方面的准备。这些知识青年返乡之后,积极发展中共党的组织,传播马克思主义思想,但是由于自身实力的单薄,要么像龙超清选择和袁文才这样的地方军事实力派合作,要么只能蛰伏乡间,等待时机。总的来说实力有限,返乡知识青年不可能掌握当地行政权力。
毛泽东率领队伍来到井冈山之后,依靠军事实力掌握了当地行政权力,返乡知识青年能够立即为他所用,成为维持中共政权顺利运转的关键人物。但是同时,毛泽东的队伍中也存在一批外来干部,这些外来干部在学识、见识、经历上并不亚于本地干部群体。而这些外来干部和井冈山当地人并无任何地缘、血缘上的联系,因此和本地干部对于如何推动中共革命的发展,存在着差异。
在革命的彻底性、猛烈性上,外来干部更为激进,而本地干部更为保守,在利益的分配上,外来干部更强调公平、效率,而本地干部更愿意为自己代表的势力一方谋取较多的利益,从而作为其对自己工作开展作出支持的一种感谢与交换。因此,毛泽东说道:“说共产党不分国界省界的话,他们不大懂,不分县界、区界、乡界的话,他们也是不大懂得的。各县之间地方主义很重,一县内的各 区乃至各乡之间也有很深的地方主义。”[4]74
在不同理念的指导下,外来干部和本地干部自有一番碰撞、冲突、妥协与融合的过程。毛泽东在井冈山时,由于其特殊的领导地位,尚能维持团结统一的局面。1929年1月,为了打破湘赣两省国民党军队的围剿,毛泽东与朱德率领部队离开了井冈山,前往赣南。从此,井冈山地区结束了由外来干部作为最高领导者的时期,接受了组织化、系统化训练的本地干部重新登上了领导本地革命进程的舞台。为了重掌革命的领导权、话语权,本地干部和外来干部围绕权力的归属又发生新一轮的碰撞和冲突。
毛泽东走后,湘赣边界特委成为最高领导机构,其组织成员大部分都是本地干部,1929年3月12日,召开了“正式特委常委会议”④,这次会议做了两件事情,继续承认三县联席会议产生的临时特委以及定好14日召开特委扩大会。
14日,特委扩大会在永新召开,取消了三县联席会议及正式特委常委会产生的临时特委,重新产生了临时特委,“决定以朱昌偕[5]498、何长工[5]503、宛希先[5]511、刘真、陈正人五同志为正式常委。以刘宗义、王怀、龙超清、谭思聪四同志为候补常委,并决定以朱同志(即指朱昌偕)为书记”④,并计划等湘赣边界党第三次代表大会召开之后,再产生正式特委。从湘赣边界特委常委人员组成来看,本地干部为3个,分别是朱昌偕、刘真、陈正人,外来干部2个,分别是何长工、宛希先。这2个外来干部都是毛泽东的得力干将,将其留在湘赣边界工作,可以确保毛泽东即使身处外地,他对于湘赣边界地区的控制能够不放松,他的指示可以通过这2个外来干部在边界特委中得以贯彻执行。
但是本地干部身上天然的地方主义必将引发双方之间的矛盾冲突,特别是毛泽东等人已经离开了井冈山地区。激烈的战争环境,遥远的距离,不便的交通,也使得他无暇顾及井冈山根据地。毛泽东离开后的权力真空需要有人来进行填补,这时,本地人领导本地革命的想法自然而然就会产生。那么像宛希先这样能力、水平比较突出的外来干部,就容易成为本地干部统一斗争的对象,“他富有军事工作和地方工作经验,在湘赣边界军民中拥有很高的威信,其影响在井冈山斗争中是仅次于毛泽东、朱德、彭德怀、陈毅等著名人物。”[14]102因为本地干部强烈的地方主义,没有将宛希先选为湘赣边界特委书记,而是将能力水平并不如他,却是永新本地人的朱昌偕选为湘赣边界特委书记,由其代表本地干部掌握边界最高领导权力,和留下来的外来干部开展斗争。宛希先由于 “洗党”[4]75和袁文才、王佐关系较近等事情,得罪了本地干部,“在永新、宁冈的党组织中‘洗’掉的‘投机钻营分子’过多。永新、宁冈县委对此不满,认为是与自己过不去,一直怀恨在心。”[14]103最后,宛希先由于“龙家衡”事件[15]128-134,被湘赣边界特委及永新县委等人杀害于永新,成为外来干部和本地干部争夺权力冲突的牺牲品。本地干部除掉宛希先以后,基本上将当地的行政权力收入囊中,成为当地的最高主宰。
四、结语
在毛泽东的队伍未进入井冈山地区之前,此地虽然有一些返乡的知识青年推动中共革命,但是由于势力单薄,并不能真正撼动地方的行政权力基础。地方的权力运行按照官府主导、乡绅合作的传统模式进行管理。当毛泽东的队伍来到这里之后,以战争为手段,以革命为目的,赶走了原来的掌权者,掌握了当地的行政权力。但是掌权之后,如何确保权力的顺利运行,如何创新权力运行的机制,对于革命者而言是一个艰巨、困惑,甚至是无力顾及的问题。因此,掌权伊始,也只能是简单地对地方进行分级管理,确保地方能够给中共的革命行动提供源源不断的人力和物力支持,而对于当地打乱的权力次序,没有过多的精力和思路进行重新梳理,当地的行政权力更多的是依靠一种千百年来的惯性进行运行。
当地原有的权力次序被打断之后,中共试图按照革命的需要建立起一种全新的革命秩序,但是权力运行的惯性十分强大。在新的革命秩序的建立过程中,依然会受到传统文化、思维等的影响,消弭中共的努力。地方的宗族势力、实力人物、外来干部、本地干部之间,经常会为了争夺当地行政权力开展明争暗斗,有时斗争的残酷性并不亚于敌我斗争,甚至有的内斗就是以处理敌我矛盾的名义进行和开展。
当毛泽东率领队伍离开井冈山地区之后,强势领导缺席后的权力真空立即引起了外来干部和本地干部的内斗。本地干部由于地缘、亲缘的关系,具有非常强的向心力和凝聚力,容易形成一股巨大的合力对付外来干部。而失去强大武装力量保护的外来干部,在争斗中明显处于劣势和下风。宛希先就是这样惨死在本地干部的手中。通过这样的内斗,本地干部逐渐掌握了井冈山地区的行政权力,按照他们的构想推动着中共革命的发展。井冈山地区的行政权力从以前掌握在国民党的县长手中,后来转移到中共的外来干部手中,再后来又转移到中共的本地干部手中,完成了权力秩序的嬗变。只是同样的文化土壤很难成长出不一样的人,无论是国民党的县长,还是共产党的领导干部,都很难在短期内对运行了千年的传统权力模式进行革命性的创新,而只能在冲突与妥协中朝着自己的目标努力前进。
注 释:
① 中共永新县委党史办公室编:《永新人民革命史》(内部资料),1989年版,第22页,第29页。
② 中共遂川县委组织部 中共遂川县委党史办公室 遂川县档案局编:《中国共产党江西省遂川县组织史资料 1926-1987》(内部资料),1990年版,第13页。
③ 中共宁冈县委党史工作办公室编:《宁冈苏区志》(内部资料),1993年版,第222页,第225页。
④ 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党史编研小组历史文献组 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党史资料征集编研协作小组 井冈山革命博物馆编:《井冈山革命根据地 历史文献4》(内部资料),1986年版,第9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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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毛泽东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5] 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党史资料征集编研协作小组, 井冈山革命博物馆.井冈山革命根据地:上[M].北京: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1987.
[6] 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党史资料征集编研协作小组, 井冈山革命博物馆.井冈山革命根据地:下[M].北京: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1987.
[7] 中共茶陵县委党史办.茶陵人民革命史[M].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1994.
[8] 中共遂川县委党史工作办公室.中国共产党遂川历史:1卷 (1919-1949) [M].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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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彭东明.中国共产党茶陵历史: 第1卷 1921-1949[M].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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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杨桂芳
2016-10-12
2016年度国家社科基金西部项目“中央苏区时期中国共产党革命话语体系建构及应用”(16XDJ022)。
杨 帆(1980-),男,中国井冈山干部学院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 中共党史、党的建设。